第21章第21章
光渡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冷漠。
只是他一直被李元阙捂着嘴巴,呼吸难免不畅,不仅喘息微微加促,连额头都出了一层薄汗。
即使他侧过脸,也依然无法摆脱李元阙的桎梏。
而他的皮肤上,已留下润红细腻的指痕。
……原来这么容易,就可以在上面留下印痕。
李元阙闭了闭眼,在他耳边说:“我放开你,咱们聊聊,你先别喊人,行不行?”
光渡没有迟疑地点了头。
他点头时,唇蹭过李元阙干热的手心,细软又温暖,李元阙飞速移开了手掌,仿佛被烫了一下。
“李元阙。”光渡眼神很奇怪,声音也压得低,“你疯了么?”
李元阙在光渡的眼神中反思片刻,诚恳道:“我来找你确实有事,我承认这个时机不好,但以我对你的预估,在其他的场合,你都不会听我说话。”
“光渡大人,我来找你,是为了你上次的提议——合作。”
光渡态度冷淡,“今时不同往日,之前的提议,早已过时不候。”
他看上去并不好糊弄,“不请自来是为贼,你闯入我卧房,只是为了避开陛下带来的人,然后你说,你是来找我谈合作?”
——他既然敢进来,就有只身突围的把握。
光渡冷冷道:“衣柜,自己进去。”
李元阙转头看着墙壁,看地面,就是不敢再多看光渡一眼。
李元阙缺距离角落的木柜太远,时间根本不够他躲进去。
卧室的主人,仍在床上。
光渡的声音听上去毫不在乎。
为了维持这个姿势,李元阙的腰腹绷直,手臂与肩膀的肌肉线条在粗麻衣下起伏隐现,他支撑时的姿势并不容易,但他做起来却如呼吸般轻松。
床上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这处中兴府的住宅,光渡置办的时间不算久,位置足够隐蔽,他作派又低调,知道位置的人极少。
光渡合作意向渺茫,在春华殿那夜就已经展露了绝不配合的态度,还能那样疯狂的以身为饵,炸掉了一整座宫殿,并嫁祸于他。
他刚刚注意力都盯在门外,等会过头,就骤然跟光渡的视线撞上了。
李元阙单刀直入道:“光渡,帮我掌握关于虚陇地牢的情报,我会给你让你满意的报酬。”
绝大多数时候,旁人都不会知道光渡在想什么,而那短暂展露真心的瞬间,又总是被光渡藏得很好。
“光渡大人。”李元阙神色从未有一刻如此的认真,那双清澈的眼此时因锋芒而冷冽逼人,“我西风军中训诫,第一条,亲同袍,如子弟之亲父兄,急难相救,若手足之捍头目,斯须不离。我找你合作,是为了救人,绝不是去残害同袍。”(1)
在太极宫里,他们当值的侍卫都是亲眼所见,连卓全这位太监首领都对光渡恭敬有加,那个态度,都和礼见皇后时几乎不差太多了。
两人对视,李元阙顺着光渡的视线低下头,看见两人的姿势,终于反应过来。
光渡不置可否,露出一个浅淡而短暂的笑容,“看来春华殿一别后,你对我也做了不少调查。”
光渡任由李元阙看了一会,见他还不动,开口问:“李元阙,你好龙阳?”
光渡似有些惊讶,他望着李元阙的眼神,却又多了几分欣赏。
光渡挑衅地看着李元阙,李元阙神色看不出惊慌,但他还是做了一个拱手的动作,双手抱成一团晃了晃,意味着请光渡大人放他一马。
可下一刹那,李元阙窘迫的神色就骤然消失。
胆大包天闯进来的人,却在有些事上,这样经不起撩拨。
光渡至今彻底知道,李元阙想从他这里要什么。
他瞬间连耳朵都红透了。
这样浸人心神的冷,也让李元阙迅速冷静下来。
多了什么东西都很明显,连躲人都成了难题。
可是对于李元阙来说,或许也没有更好的时机。
还把被子给光渡盖上了。
而他们现在还在商谈合作。
他瞬间揭开了光渡的被褥,动作敏捷地钻了进去,刚下床的人,又重新躲回了原位。
光渡微妙地打量李元阙片刻,嗤笑道:“你找上我,果然是为了那个都啰耶。说吧,你是想让我去确认他是不是死了,还是想让我去确保……他必须是死的?”
对于聪明人,不需要说太多废话。
无论是长久占据他视线的腰腿手臂,还是那张太过于惊心动魄的容颜,一如那夜,目光凝聚之处,都会让他感到头晕目眩。
如果别人这样说,可能只是单纯的态度恶劣、气焰嚣张。
他望向门边。
就在李元阙专心思索时,他完全没发现,或许自己此时……应该换个姿势。
来不及了!
那么他就可以掌握谈话的节奏。
于情于理,这两个问题确实不算无礼。
走到床边,皇帝就发现光渡已经重新穿戴齐整,他靠床而坐,被褥拉到腰部,被子里一条膝盖屈起,并顶出了明显的弧度。
光渡话音未毕,李元阙的神色就变了。
李元阙一直足够小心,无论是方才突然跑到床上来,还是此时下床,他自始至终控制着自己的动作,不曾碰过光渡后腰的伤处。
也怪他刚刚动作粗鲁,光渡好好的发髻都乱了。
李元阙的睫毛和他的头发一样,若是细看,都是微微卷曲的。
如果说那夜在春华殿太过昏暗,那么今日,屋外的阳光隔着窗纸透进来,就能让一切都无所遁迹。
而此时,房门已经被皇帝推开。
门边的侍卫心惊胆战地又等了片刻,光渡的声音才从里面传出:“你在说什么?里面没事,你退下。”
他立刻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李元阙混在百姓中来,即使是这样粗简的衣服,也穿得自在。
“袍泽之情?了不起。”光渡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王爷,你的兵都在羊狼砦,你拿什么救他?都啰耶所在之地重兵把守,难道你想率军回师,为了如今一个已成为废人的都啰耶,去谋逆夺位?”
皇帝进来后,顺手关了门。
因为从他搜集到的关于光渡的信报中,已经知道光渡这位司天监少监,并不是名不符实。
李元阙也终于能好好看清光渡在白日里的样子。
李元阙落到床下,正要依言前往衣柜时,卧室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他为了找到自己,就这样选了最省人省事、却也是最冒险的方法——在皇帝眼皮底下,跟着他回家。
侍卫很是犹豫。
光渡就在床上,就在李元阙触手可及的地方,身上的雪香并不如那日在春华殿浓郁,却也足够清爽怡人。
光渡脑中飞快构建出前后因果,手指轻快地抬起,敲了敲自己身下柔软无声的锦被。
他今年二十二岁,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看上去如一个格外干净的俊秀青年,卷卷的睫毛浓厚茂密,跟随着呼吸颤动。
这卧室一眼望去,并没有太多的摆设,除了衣柜和床,几乎没有什么大件家具。
将这些线索梳理在一起,光渡就确定了一个不那么令人愉快的脉络。
如果他连地理风水阵术都有所涉猎,那么,他要想认真藏个东西,自己很可能找不到。
如今中兴府封闭,李元阙手下办事处处受制,本来人数就有限,绝大多数又派出去搜集都啰耶的情报。
李元阙微微一顿,补充道,“如果你想要钱,我同样可以给很多,但我觉得你最不想要的,应当就是钱了。”
他粗衣乱麻,身上没有一点多余的颜色,不仅无损李元阙那张脸庞的昳丽英挺,反而格外突出了他的骨相优异。
他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光渡,我想知道你在我母妃的宫殿里拿走了什么东西,还想知道你与我母妃生前有何交集,这不过分吧?”
身居高位,身边却这样干净,整座西夏皇宫,都很难再见到另一个比他纯粹的人。
李元阙与他对视,不闪不避,目光清凛。
出宫之后,又一连几天,躲他躲得滴水不漏。
但此时此刻,他没有进一步执行的打算。
门推开时,床帏依风而动。
他这会不敢对视,却错过了光渡静静看着他的眼神。
在光渡炸地牢后,都啰耶完全消失了踪迹,李元阙派出去不少人手,却依然打探不到一点下落。
而那锦袍华服的衣角,已经在门边若隐若现。
该给出何等的筹码,才能吸引光渡的入局?
床上的两人静静听着那侍卫的脚步声走远。
“……你的床下躲不了人。”李元阙顿了片刻,知道光渡岔开了话题,却也知道,此时不是和光渡撕破脸的时候,于是也压下了火气,“刚刚是我冒昧,你这屋子里,还有别的地方?”
每一日过去,都啰耶能活下来、且还能好好活着的希望,就日渐渺茫。
合作。
光渡盯着看了一会,有点走神。
……果然,光渡之前没有认错,在市集时,李元阙就穿着这一身麻布粗衣,混在人群中。
那声音很轻,等能听到时,已是近在咫尺。
李元阙眼神深幽,“可皇兄对你,并不是毫无芥蒂,若无其他推力,他不会轻易把你提到这个位置,我这个外人都看得清楚,你身在局中,只会更受掣肘,必须突出奇招,你才能够脱颖而出。”
李元阙反应极快。
李元阙猝不及防,双眼装满了震惊,“啊?”
因为光渡大人……到底身份不同。
他们在皇帝随时可能回来的卧室床上,屋外还有着皇帝留下的侍卫。
所以,即使是李元阙后来对他产生了兴趣,想调查他的住处,看看能不能找到他那夜从春华殿带走的秘密,只在定位他居所的这一道关卡上,就需要花上人手和时间。
因为光渡这一问,李元阙也终于反应过来,刚刚自己说的话、做的事,是多么的容易让人误会!
光渡表情漠然地想。
而过分简单、甚至是有些简陋的衣装,却无损李元阙不同于常人的气度,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就能感受到他气华内敛,绝非寻常人。
李元阙虽然脸色平淡,但下床时,还是特意调整了自己的姿势,避免碰到光渡的身体。
“兹事体大,我需要仔细考虑。”光渡神色轻慢,“王爷,请从我床上下去,去别的地方躲着。”
他就这样撑在光渡身体上方,与他身体保持着微小的距离,回避着完全的接触,却又过分挨近。
李元阙擅长强军冲锋,却也擅长以巧取胜,如果能回避不必要的冲突,他不介意灵活一些,尝试其他的办法。
李元阙神色已毫无羞赧,但耳朵的红,到现在都没有消退下来。
他知道自己拿出的筹码,已经让光渡开始认真考虑。
刚刚皇帝那样匆匆从光渡卧房走出,谁知道现在里面的人是什么模样?
李元阙相信了光渡的话。
“我有十足诚意。”李元阙深深望着他,“合作吧,我不想要你来做我的敌人,同样,你也不需要再多一个对手。”
外面发声的侍卫,正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按照正常做法,他应该已经进去查看了。
那侍卫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是。”
光渡冷漠反问:“让我满意?你做得到么?”
西夏王族多着皮毛绣锦,衣着华丽,这样的粗布麻衣,是穷苦平民百姓才穿的衣服。
而李元阙也发现了光渡的目光。
他之前被折腾一通,一直被按在床上,现在从床上撑起身体,却也能看出异样。
与那夜生死相搏的气氛又不同,这一日的相见虽然仍是充满意外和紧迫,却因为双方掌握了更多关于彼此的信息,多了全新的可能选择。
门小幅度开着,透过床帏,光渡和李元阙,就能看到门外的人影在徘徊。
光渡默然不过片刻,那张光华夺目的脸上,就浮现出一种让李元阙很不舒服的冰冷无情。
李元阙的母妃有回鹘血统,面容很有异域特色,到了李元阙这里,眉眼轮廓更是格外英丽,那双黑色的瞳子纯净清澈,下巴虽然擦破了皮,但丝毫无损他有着非常好看的容颜。
这个话题再追究下去,两人势必谈崩。
李元阙并未受光渡所激,却也没有贸然说出他的底牌。
嚣张与真诚竟然能出现在同一张脸上,看着光渡冷若冰霜的模样,李元阙心中气闷未生,却已开始无奈,简直让他不知如何反应。
屋内没有立刻回答。
李元阙立竿见影地拉开了身体距离,语速飞快解释道:“我对你没有那种心思,我不是……咳,我和皇兄不一样。”
所以,李元阙只听到了光渡的挖苦,“……无所谓,你是不是断袖,都不需要告诉我。”
长发散了几缕下来,腰带也是胡乱系着的,他表情虽然是冷的,但只要往下一看,就能轻易从他身上看出来……他刚刚经历过的一场匆忙慌乱。
有人敲响了光渡的房门。
李元阙表情冷了下来,他深深呼吸,才道:“世人皆道不可为之事,我却偏偏有兴趣试他一试。光渡大人,具体执行之事,不牢你费心。”
但光渡这样说,李元阙确实会想想,他就是这个意思,并且有把握坚守到底。
于是光渡点点头,“不过分,但你别想了,因为,我都不会告诉你。”
“光渡大人,若是你想要工部尚书之位,我会给你最关键的助力——你虽有能力,但资历不够,只有工部真正到无人可用时,你才可能力排众议。”
他慌忙滚开,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们敢随便进光渡大人的卧室,估计很快就要像张四一样挨上一顿板子了。
光渡初入司天监之时,确实借了皇帝的势,但光渡升到少监,让司天监内大半同僚对他心悦诚服,是靠他自己易筮与天文推演上的本事。
李元阙微微一愣……但倒也可以理解,毕竟春华殿那夜,他们都不曾好好看清过彼此的模样。
只是在众侍卫包围下强行突破,即使是他,也不可能做到毫无代价。
他既然知道自己伤在后腰,那么,他一定亲眼看到自己因何而受伤。
光渡能推测出李元阙亲身上阵的理由。
李元阙,艺高人胆大,真是需要一些严厉的教训。
李元阙在街上看到他后,竟然直接跟着他过来了。
“而我想藏起来的……你永远都找不到。”
门外响起了一个迟疑的声音,“光渡大人,你房间里……呃,刚刚是有什么声音吗?”
光渡没有错过李元阙的动作。
而李元阙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和时间。
因为如今,他确实有一件更紧急的事。
李元阙本能就不喜欢这个样子的光渡,他慢慢皱起眉头。
“李元阙,你若是想死在这里,我只需要对着外面喊一声。”光渡神色不悦,“如果想活,拿出诚意。”
李元阙从他的稍纵即逝的笑意中回过神来。
李元阙生涩的反应,同样将短板暴露得明显,光渡在心中瞬间生成了几个可以用来干扰李元阙的方案雏形。
此时是乱中偷来的平静,李元阙知道,这绝对不是最好的商议时机。
李元阙没想到光渡拒绝得这样干脆,而且态度又是如此倨傲。
这些疑虑李元阙只得压在心底,暂且按下,日后再谋。
光渡在他的身下,安静地注视着他。
皇帝看了他许久,坐在他的床边。
但不知为何,靠近的瞬间,皇帝就发现光渡的身体,比之前的每一次接触都要紧绷。
就连神色都是僵硬的。
皇帝默然片刻,叹道:“光渡,你总要习惯孤的。”
第22章第22章
光渡并不习惯皇帝的亲近。
这件事情,他们心知肚明。
但这还是第一次,皇帝挑到上明面来说。
皇帝在等待光渡的回应。
如果可以,光渡真的什么都不想说。
毕竟这房间里……有第三个人。
他该怎样,才能心无旁骛地应对皇帝?
光渡顿了一下,低头一声轻叹:“陛下,你是知道我的。”
皇帝坐在床边,定定看了他片刻,伸出手,捋开了光渡垂在脸侧的发,“孤知你心,你却不知道孤的心意。”
不知为何,今日的光渡,看上去有些奇怪。
隔着被子,甚至他们彼此的身体,坐得还有一点距离,皇帝就能感受到光渡那边传来的热度。
往日里光渡的身体都是偏温凉的,人也是冷冷淡淡的,但今日没有缘由的,他的体温都比往常要高上许多。
连气色都比往日红润。
皇帝轻轻抚过他的额头,光滑的皮肤上,有一层暧昧的潮气。
床上的被子看上去是凌乱的,另一侧被掀了起来,又厚厚的堆在光渡身侧,蓬蓬而疏松。
被子下面,藏着一份不能移动的重量,那是一个不能揭开的秘密。
皇帝离开后,光渡确认过周围已经安全,才终于掀开被子。
正好,光渡也不用多费口舌,皇帝亲口所言,李元阙亲耳所闻,这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光渡抬眼,神色微怨,“陛下,放过臣吧,真的疼,别碰了。”
皇帝将手放在光渡后腰的时候,再次确认了光渡的异样,不由得有点惊讶地看着光渡。
光渡目光追随过去,“什么?”
正如李元阙所说的那样,在朝上左右为敌时,光渡同样不希望再多一个棘手的敌人。
或许是因为凌乱,光渡今日风采与往常迥然相异。
春华殿房梁烧着火砸下来,在他的后背留下了伤,那一夜滚烫的瓦砾四处翻飞,呼进的每一口空气都是滚烫的,一路烧入心肺。
被子下的李元阙也足够配合。
那是光渡腰腹之上。
因欲而过密,因情而相亲。
“前事既往不咎,我用你,就不疑你。”李元阙风清月朗,字字清正,“离开朝廷,入我西风军,一展你之才华,我定待你如兄弟手足。”
而此时,就连光渡也很难想象。
但如果,此时,他们被皇帝发现……
但对于光渡来说……不一样,这次什么都不一样。
皇帝觉得,这个样子的光渡很有些可爱。
而当他陷进柔软的、层叠起伏的被子里时,身上难得一见的慵懒,连轮廓都变得柔和。
双方没有商量。
但他却也清楚,此事如若发生,绝无收场可能。
就连李元阙的手臂都微微一抽,随即又如投石入水那般消弭,一切动作归于无声。
如果……如果就这样把一切暴露在皇帝面前,皇帝会有怎样的反应?
不止这辈子了,就连下辈子,光渡也别想洗清嫌疑了。
光渡双眼有些微的失焦。
但如果忽略了光渡猛然咬紧嘴唇的动作,他就像是因为伤口疼痛,导致身体会有的正常反应了。
是他感觉错了吗?
皇帝:“……光渡?”
虚陇查他,皇帝怀疑他,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
李元阙神色郑重道:“等都啰救出来之后,光渡,你可愿随我去军中?”
而此时被面之下另一个人的热度,还在源源不绝的穿透被面。
而光渡更像是提前一步看出了皇帝的意图,主动开口岔开他的注意力,“陛下,还记得前两天答应过臣的事吗?”
他不想再犹豫。
“光渡。”李元阙身影半隐在床脚那侧,喊出他的名字后,停了很久,“这就是你选的路么?”
光渡转过头,与身侧的皇帝对视。
于是李元阙的手臂,换到了一个更糟糕的位置上。
李元阙应当是听得仔细。
光渡从一开始的想法,没有改变。
——洗清和李元阙有私的嫌疑。
“他对你……这不是长久之计。”李元阙有些烦躁地整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欲言又止,“这不是君子之道。”
多么讽刺。
既然等到了皇帝这句话,他就顺水推舟地躺回原处,“谢陛下关怀。”
如果能获得他作为助力,隐藏在暗处,会是一着不可小觑的妙棋。
“我什么时候只听他的了?这话说的,倒有几分含酸捏醋的意味。”
那冷香不曾远离,即使是今日,依然让他屏气凝神。
皇帝按住光渡肩膀,温和地安抚他,“只是暂代,白兆丰年纪不大,但做事极稳妥,有他在你身边,孤才会放心。”
皇帝衣冠未乱,只在床边稍作整理,便重新恢复齐整端正。
再往下放一放,就会触碰到属于李元阙的、滚烫的身体,皇帝若是察觉不对,用那只手掀开一角锦被……那么一切秘密都会无处遁迹,就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若是仔细看,已经能在被面看出另一人的手臂轮廓。
皇帝提起的这口气,被钓到不上不下。
皇帝的手温凉,远远不如李元阙那样的热。
好在光渡的要求并不难做到。
证明他一个司天监少监,确实有足够影响皇帝直接决策的可能。
皇帝那只手,如今就搭在开了一条缝透气的被角边,或许此时,那只手都已经出现在李元阙的视野中。
在李元阙心里,光渡是一个难懂的人,可也有少数时候,他会觉得光渡并不是全然无法捉摸的。
光渡又陪着皇帝说了一会话,才终于说动皇帝离开。
“既然如此,待傍晚时,孤在宫中见你。”皇帝放开怀里的人,离开床榻时,却将光渡按在原地,“不用送,好好躺着,等你晚上入宫,再陪孤说说话。”
……他已经有些后悔刚刚给出的承诺了。
所以,只要光渡神识清明,就永远不会让它发生。
今日的光渡,像是格外的……敏感。
而此时那双明亮的眸,却装进了难以言明的情绪,像是乌云遮蔽了星曜。
他屈起一体腿的坐姿,看上去十分随性。
光渡还将双手交叠放于自己的腰腹之上,用来盖住李元阙的手臂。
李元阙眼含痛惜,“我了解过你这些年做的事,我亲手翻过你经手的卷宗,我很确定,你的才能远不止于此,你不该被困在床帏之间。”
证明他拥有左右交易的本事。
彼此接触的时候,李元阙甚至感觉到光渡的身体都轻轻颤了一下。
皇帝看上去表情轻松如常,仿佛这只是一句随口之语,但光渡心中没有丝毫松懈。
这模样,让皇帝都看得有些情不自禁。
可是他带了这么多人,都没一个能发现李元阙。
皇帝从没见过,却非常喜欢光渡现在的模样。
瞳底是深不见底的幽暗,那里有一把隐隐烧着的火,对视的瞬间,李元阙仿佛被带回四夜前的那个夜晚。
为了配合李元阙的姿势,光渡不得不在被子下绷紧脚尖触碰床面,让腿更长,使得膝盖勾出更明显的高度,更好的遮蔽在他身侧蜷着的李元阙。
可那不只是震惊,李元阙收了笑意。
在光渡身上,他再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无声的悲意,一如春华殿那夜,让李元阙猜不透,看不清。
不知为何,光渡今日对他的接触,与以往的反应都不太相同。
光渡作势要起身相送,并不是真的要起,真起来就露馅了。
他动下来的地方不巧,手臂落下来,只能搁在光渡的腿侧。
即使是光渡也不得不感叹一句,李元阙本事够大,今日再次交手,光渡已经发现他可不止是胆大心细。
今日气氛这样好,面前的人神色虽然浅淡,却难掩霜雪春霁的好颜色。
……他对光渡没兴趣。
光渡像是被他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定住了。
光渡眼皮一跳,反手拉住皇帝的手,力道轻轻牵引,交握的双手远离危险的地方,姿态放松地垂落被侧。
光渡被子下的长腿动了动,看上去就像是调整了一下坐姿,没有任何其他的不同。
只要光渡开口,就什么都想给他,什么都愿意给他。
手臂之下的皮肤触感温热而柔软,可是很快,就能感受到皮下的肉与筋骨,都是紧绷的柔韧。
有些秘密藏了太久,光渡都要忘了自己是谁,又来自何处,偶尔也会有这样的须臾,他在畅想中短暂地放纵本性……如果就这样毁掉一切,又会怎样?
比如说现在。
这些人一直想要的证据,如今就摆在他们眼前了。
“光渡,你我之间的合作交换,再追加一个选择。”
置臂于腹,呼吸却打在侧腿。
“算算日子,今晚或明早,陛下的人,就该从应理回来了。”光渡向皇帝投去了恳切的目光,“臣的伤不影响行走,到时候还请陛下……不要忘记答应过我的事。”
李元阙……大概也不是故意的。
等皇帝说起“蒙古使者”时,连打在光渡皮肤上的那道呼吸,都被李元阙一同屏住了。
所以光渡无法挪动,也不敢动。
“以及,张四既然领罚,你身边总不能无人保护。”皇帝微微沉吟,“既然说了要给你一个更好的,我让白兆丰留下。”
他极少会说自己想要什么,欲望非常淡薄,皇帝有时想送他东西,都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合他心意。
李元阙在被子下这个姿势,更接近于……侧卧在旁,抱过光渡的半边身子。
但他让不了。
被子之下无气流通,热气堆积,热重难消。
他刚刚似乎太热了,头脸都是汗莹莹的,他坐直身体,抬起脸看光渡的那一眼,眼中情绪不似以往。
那双眼重新变得冷漠。
他们的双手,隔着被子触碰。
光渡趁着皇帝不注意的时候,拎起围在身周的被角,悄咪咪地撑起了一条缝,让外面的空气流进被子里,不至于把李元阙憋晕过去。
视线相触那刻,光渡心中震了一下。
那道灼热的呼吸,轻易穿透单薄贴身的布料,紧迫、敏锐又无可回避,光渡听到自己心脏的震鸣,都几乎要无法掩盖。
光渡能感觉到李元阙的身体也是僵硬的,手臂放在他的小腹上,整个人却如临大敌般紧绷。
他另一只还放在被面之上,这只手却握着皇帝,轻轻晃了晃,“都啰耶一事,陛下既然已准了我献策,那就说好了,这一次陛下不能只听虚统领一个人的了。”
君主同坐床侧,这距离足见亲密,按道理来说,光渡应该往里让让,稍微隔开些距离,也是给皇帝更宽敞的地方。
身上未愈的伤口重新灼烧,那夜他曾寻找唯一能保持清醒的寒冷,那是光渡衣袖鬓发间散发的雪香。
光渡略微惊讶,“白侍卫?”
他没等来光渡温情的回应,却看到光渡微微蹙眉,轻轻吸了口气。
光渡应了是,谢了恩后,皇帝终于离开了。
能坐稳一军主将,李元阙绝不是偶然。
只这一会功夫,光渡冰白的脸庞,都泛出少见的潮红。
让他越看越难耐,忍不住得想……尝试亲近。
他走的时候,带走了明里暗中保护的人手。
可皇帝只是轻轻把手搭上去的这个动作,又让光渡全身轻轻抖了一下。
前半句话提到公事,让皇帝心中多了几分清明,可他后半句的请求,偏偏又用这样的语气和眼神,瞬间将这事情的性质弄到半公半私。
李元阙心中有一个念头,不应该,也不合适,可是就这样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皇帝自诩年长,也经过不少事,早已不是草率冲动的毛头小子,此时看着光渡,却也有一种只有年少时才有的冲动。
至少看他刚刚震惊的反应,应当是不好龙阳。
光渡的视线落在李元阙身上。
皇帝脸上笑容有了细微的改变,他抚上光渡侧脸,轻轻一触,就放开了手,但声音依然是柔情的,“等过两日蒙古的使者前来,孤也让你一起陪同。”
这个姿势,光渡根本无法有片刻松懈。
刚刚情况紧急而慌乱,李元阙躲进被子里时,他是想帮着光渡拉一下被子,帮忙把自己整个人罩住,结果还没完全做完这个动作,皇帝已经闯了进来……所以他不得不停止一切行动。
光渡心中一跳,微微侧过脸,抬起头去看皇帝脸上的表情。
光渡的神色慢慢淡了下来,“王爷,像我这样的人,算得上什么君子呢?再说,我本就从未想过什么长久。”
可李元阙藏的位置,实在是……
一切端倪,藏在光渡小心计算过的遮掩下。
李元阙无法解释,就像此时光渡听到了他的话后,眼中似有片刻和缓,如化开的坚冰,仿若一轮弯月浸在暖水中,只是看一眼,就能沉浸进去,让人再也不想出来。
这一眼,看得皇帝喉头一动。
之前光渡每一次与李元阙的会面,哪怕中途是被皇帝抓个正着,光渡都还有足够的把握和话术,将情况解释到别的角度上。
光渡立刻伸出一只原本交叠放在腹部的手,把住了皇帝的手臂。
从光渡提起“都啰耶”的名字开始,李元阙本就细微的动静,也彻底消失了。
被子里的李元阙骤见光明,反应尚有迟缓,慢了一拍,双手才放开了光渡的腰身。
光渡做完小动作,才定了定神,岔开话题:“陛下,白将军此时找来,想必定是有要事,臣今日身上有伤,不敢耽误陛下之事。”
他们却什么都看不到。
光渡默默咬紧了牙。
这是光渡难得一见提出的要求。
李元阙的眼睛一向都是清澈的,他似乎从不畏惧强敌,眸底是坦坦荡荡的明亮,清正而气纯。
带着报复般畅快的恶念。
皇帝又看了光渡一会,他今日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情态。
这样的冲动,这对君王来说,实在是危险的事。
这样看上去更隐蔽了,愈发万无一失,可是……这样也更热了,光渡想。
可是等光渡看过来的时候,他眼中那一汪蕴着的水就退了潮,连月也沉了下去。
“白兆睿也叫孤早点回宫,说在院外见到了异常,可是孤带来的人,早已把你这个小院子围满了,这里怎么可能会不安全,又怎么可能会进来别人呢?”皇帝意有所指地笑了笑,“不过,光渡,今日你怎么总像是怎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孤赶走呢?”
他不得不压下心头的潮热,耐心哄道:“孤又不是禽兽,你既然受伤,孤就不会对你做些什么,再说,孤怎么舍得折腾你?”
今日他脸上虽然仍是清清冷冷的不爱搭理人,却与往日情状有微妙的不同,话虽然不多,但顾盼生华,眼波流转时,只让人心中泛生潮意。
光渡神色浅浅淡淡的,“陛下说笑了,臣只是担心陛下,这里不比宫中周全,而陛下的安危,在臣心中,从来都是重中之重。”
但他不曾想过,光渡竟然也在同时改变了姿势,选择用屈腿的坐姿来遮掩他。
皇帝回握光渡的手臂,声音充满温情,“知道了,孤肯定叫你,你且好好歇着。”
“什么?”
皇帝看得有些发怔。
为了避免被面起伏太过明显,李元阙无声蜷缩起身体,尽量将身体贴在光渡的身上。
皇帝将手放在他身后的被褥上,环住了他的腰。
但这个位置着实尴尬,在皇帝彻底近身前,李元阙最后试图换个地方,能让自己在光渡心中,多留下几分清白。
还不等光渡多看,李元阙已经移开视线,从床榻另一侧翻了下去。
但李元阙需要一些严厉的教导。
然而皇帝的脚步已经近在咫尺,他们没有再次调整的机会。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悄悄转过,就已经足够光渡心脏砰砰作响,胸口气血翻涌。
他看了看窗外天色,有些遗憾,“今日本想带你去城南那家宋氏茶庄坐坐,那里听说倒是颇有些花样巧思,城中贵族皆以之为贵,孤本想与你同去,却没想到你意外受伤,既如此,改天再说。”
他居然就在皇帝面前,就在皇帝伸出手就能摸出端倪的位置——藏了这么大一个活生生的、“和他有私”的李元阙。
就连脸上的气色都是少见的润红,仿佛在无声忍耐着什么看不见的欲念,与往日那样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有着根本的不同。
光渡嘲讽道:“李元阙,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我在中兴府随侍皇帝之侧,荣华富贵享不尽,你这意思,是叫我去沙漠上跟你吃沙子?”
光渡这话说得阴阴柔柔,含着暗刺,语气神态,皆是李元阙最反感的模样。
李元阙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看着他的目光中带着心痛和失望。
而李元阙永远也不会知道……光渡此时缩在袖子里的手,已紧紧握成拳头,才能忍住颤抖。
第23章第23章
火器厂。
此时,宋珧正用自己的背,抵着身后的房门。
他明朗俊秀的眉目没有浮躁慌张,但额头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些古籍摊开放在房间各处,桌面上摊开的许多药材还没来得及收,那枚对光渡无比重要的解毒丸,也混迹藏于其中。
离宫变之夜已过了数天,宋珧早已经将切成小块的解药完全被提炼而出,但是变故来得突然,宋珧不得不开始思考最坏的可能。
门外传来的那道声音,不能说是陌生。
数日前的夜晚,宋珧就在宫中听过,并留下了深入骨髓的印象。
虚陇,不是好人。
此时他就在门外说:“上次与宋公子一别,在下对你倒是印象深刻。”
门内虽然毫无回应,虚陇却并不介意。
“今日在下奉旨调查火器厂所有材料的走向,还请宋公子配合。”
“我不管火器厂!”宋珧隔着门喊道,“你自去找负责的人,找我干什么!”
“宋珧,你可曾去过沙州?”
听到“沙州”这两个字,宋珧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才四五天时间,这家伙怎么查到这么多!?
“不太正常。”宋珧脸上多了几分郑重,“此人是个太监,我摸过他骨头,我有九成把握敢确定,他是幼年时期受过的宫刑,而不是成年之后。”
净过身的太监能流落到民间,本身就说明此事别有隐情。
但光渡知道,李元阙一定还会来找他的。
光渡静了一会,“我这样的人,有什么重要的?”
光渡平静道:“既然孙老认得你的字迹,宋珧,请你帮我写一条消息,我进宫的时候,会想办法和他见面。”
前一刻,他还在把自己努力塞进柜子里,可是在巨响发生的后一刻,他浑身开始颤抖,面容露出癫相。
宋珧当场拉下了脸,“你对妹妹、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自己难道不知道?你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是想让我伤心么?”
光渡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想知道吗?”
只是……
宋珧握紧了拳头,“这算什么?大不了我拼命就是了,你每次都把自己排在最后,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个儿看得重些?”
光渡步子很快,总是走在前面。
他转过身,随手翻起了宋珧摊在桌面上的书。
“光渡在做什么?他怎么还没过来?”宋珧擦了把汗,“……算了,我自己来,不能每一次都靠光渡来解决问题,毕竟脑子这个东西,越不用越没有。”
光渡看到了他铺满了整个屋子的书,抬手翻了翻,“我听说,你这段时间也在火器厂也出了力?”
明明他放在心上视若珍宝的人,却偏偏要留在宫廷里挣扎,连自己也染上一身污浊。
而且,李元阙还叫光渡和他走。
见老者要尖叫,光渡随手拿起桌面的一块抹布,塞进了老者的嘴里,堵住了他的声音。
光渡正色道:“重要,所以你能否预估时日?”
“不过,下次要注意。”光渡沉吟道,“柜子里藏人其实很明显,只能用作拖延时间。”
“让我看看。”光渡同时确认道,“她只带回了一个人?”
看出光渡的认真,宋珧立刻回应:“你说。”
宋珧尴尬一笑,“关于你的事,我心中从来不敢忘……那个解药,我这两天思路有些卡住了,所以才稍微掺合了一下火器的事,你放心,从此以后,我都会回绝。”
“对,妹妹没让我给你带别的话。”宋珧打开了柜。
光渡呢喃道:“有时我也会想,我错过的另一种活法,该是什么模样?”
“没有。”宋珧看了看光渡的脸色,试探道,“你让她去外地了?一个女孩子家,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
“此事与你的师叔有关,你那位师叔,认得出你的字迹么?”
“这人请不来,是我诓来的。”
这两个人似是说着话,一同从门边走开了。
“她颇有能力,往往能发现常人所不能发现的蛛丝马迹。她发现了什么?怎么会直接过来找你?”
他从柜子里滚出来,用手去抓光渡,口中咕哝有声,“打雷了!打雷了!”
光渡走进来的时候,仍在轻轻喘-息,面颊带着细微的红意,看得出他这一路来得有多匆忙。
一定是在宋珧不知道的时候,有什么人和事触动了光渡的心,让他至今难以平静。
光渡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宋珧看得出来,这不是无事发生。
光渡就想到了李元阙。
……但李元阙那个认真的劲上来,真是太轴了!
“不……不要打我。”他嘴里喃喃乱语,“别打我,我就在这里,我不出去。”
宋珧在这里安静等待着光渡,好多天才能见这短暂的一面,没说几句话,又要匆匆分别。
宋珧的担忧十分合理,“若真的急,要不你自己去算算看?毕竟‘山卜命相医’五术之中,我除了医术好一点,剩下的,你都比我厉害太多。”
还好他反应快,刚开门打了个照面,就麻利地转身关门回屋,绝不落单。
这一次,宋珧面上的郁色现了出来,“所以……你今晚又要进宫,去陪皇上?”
光渡蹙眉,“可曾撞上虚陇的人?”
宋珧神色略显担忧,他怀疑是不是虚陇真的知道了什么,才选择在这个时候过来堵人。
宋珧目光划过这件小屋的大木柜。
外面起了几声争执,但又很快平息。
“白……白侍卫,你怎会在此?”
他只是动作优雅地卷起了那张晾干墨迹的细绢,仔细地收到了袖子里,“此间屋舍你已经住了一段时日,想必已是熟悉了,一切需要的物资,你叫格隆帮你买,至于其他的,就像我们刚才说的那样,你量力而行。”
光渡没有说是,亦或不是。
只是这声巨响,似乎刺激到了面前这个老太监。
看到宋珧意外的神色,光渡回了神,“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光渡摇了摇头,“及时,但并不轻松。”
宋珧刚刚拿起笔,听到这话,就愣住了。
光渡一步躲开,老者扑了个空,于是动作中途停下,面露痴笑,拍手尖叫:“是时候了!打雷了!该去给太极宫报喜了!”
如果现在的他,还有选择的资格……
“这种病急不得,我没法说出个期限,可能三五天,可能三五月、甚至三五年都有可能的,我怕你的事情要紧,等不了那么久的时间。”
可是光渡早已在很久之前,就做出了决定,如今既不会改变,也无从更变。
……如果。
这屋子里摊开的古籍,把光渡原来的屋子都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充满了宋珧风格的杂乱。这些书包含宋珧亲自抄录的医书,砚谱,杂录,还有一些奇门巧术,涉及各学,足以见得出宋珧所学甚广,杂采众家。
就在宋珧以为光渡不会回答时,光渡说:“……我拒绝了一个提议。”
这个老者满脸惊恐茫然,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声音,只知道用力将自己的身体一个劲地往角落里用力塞。
李元阙这家伙能在侍卫环绕的情况下进来,就一定自己知道该怎么出去。
他找了个话题,想多留光渡一刻,“所以……皇帝到底得了什么病?居然让你这么慎重小心?”
这个问题,让光渡的笑容慢慢淡去。
“至于我的解药,可以押后再议,今夜皇帝大概率会给我一枚丸新药。”
那天晚上,光渡说这个人已经盯上他了,果然不错。
“我知道你在宫里总是不快活的,你……别陪那狗皇帝了。”
宋珧这次没敢打包票,“这样的狂症,我可不敢说有几份把握,即使是我那个道长师父亲来,也做不出任何保证。”
光渡眉心一跳。
宋珧认真想了一会,点了点头,“我曾与师叔有过几封信件往来,孙师叔应当认得出来……我这位师叔姓孙。”
光渡很努力忍住,才没有当场呛回去。
就在此时,火器厂外面传出一声震响,吓了屋子里的人一跳。
虚陇顿了一下,方答:“既然同为公事而来,白侍卫,还请借一步说话……”
“……啊?”
宋珧嘴角已经带上了笑,“你这来的时机,简直像是掐指算过的!也太及时了吧?”
此话一说,不禁宋珧吓了一跳,就连光渡都脸色微变。
宋珧简直心花怒放,他朝门外努了努嘴,“外面那个姓白的侍卫是谁啊?你请来的吧?这人好大的本事,能把虚陇挪走。”
宋珧大声道:“沙州?是你们夏国的城市!我知道那是光渡大人的故乡,你要是对此地好奇,不如去问他!”
火器厂中,虚陇带来的人正在查验库房账目,但他们大概要无功而返,光渡从宫里出来那天,就已经不眠不休将一切打点妥当。
光渡看上去并不担忧,“我知道他该怎么处理,无须担心。”
光渡说的宋珧师叔,就是药乜氏嫔在太医院遇刺当夜,出现在西夏皇宫中的宋国医者。
光渡不得不绷紧脸庞,才没在宋珧面前露出异常。
这木柜里除了衣服外,还有一些胡乱塞进去的药罐、捣药器具、书籍、手稿。索性木柜足够大,这许多东西都塞得下,甚至还能再塞下一个人。
宋珧见他笑了,自己也露出一点笑意,“我就感觉你今天心里有事,几天没见,发生什么了?”
再往后,宋珧就听不见了。
他离开中兴府住处,就一路驰马赶来,如今中兴府进出都要排查,他动身之时,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到火器厂发出的消息。
外面的情况有变化。
因为光渡对自己接下来每一步的规划,总是坚决又清晰。
宋珧无奈扶额,“就是这么个情况……呃,所以,带这个人给我是要干什么?”
屋中陷入沉默。
宋珧很佩服,“……是,我不用说,你都能猜到。”
宋珧连忙将耳朵贴在门上,然后他听到了一道年轻的声音。
宋珧将老者安置到一把椅子上,他沉默着,没有对刚刚老太监发出的惊人之语做出任何评价。
不用光渡多说,宋珧已默契地从针囊里抽出针,三针扎进他头顶穴位。
他的目光看向紧闭的窗子,那是城外军司驻扎的西南方,“这是有个傻子连命都不要,也要死死守住的秘密。我们一定要从这个老太监身上挖出来,他到底知道什么。”
光渡立刻反应过来,“有谁受伤了?”
在他的世界里,不存在“如果”。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想!”
他露出了犹豫的表情,“光渡,这个疯了的老太监,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宋珧得出的判断,非常关键。
光渡没有说这个不要命的傻子是谁。
宋珧非常清楚光渡的能力,对此不担心。
光渡先一步离开了中兴府的住宅。
但以宋珧对光渡的理解,光渡不该是其中之一。
光渡刚刚看上去的模样,沉静而落寞。
必须走的足够快,走到与光渡并肩的速度,必须走到他的路上……他才会将你看入眼中。
光渡既不愿走,那他也跳进来陪着罢了。
宋珧心如擂鼓,却强装镇定,“我不比那皇帝好多了?我长得还好看,跋山涉水地回来,就是为了看看你,你还不如多陪陪我。”
光渡神色平静:“既知,何卜?能此解局的关键,已在你身上。”
宋珧压低声音,像是怕被什么人听见,快速答道:“她给我带回了一个人。”
李元阙皱起了眉,然后把他连件画屏摆设都没有的卧室认真打量一番,语气虽淡,但内容挑衅十足,“你说你想要荣华富贵,然后,你管这个叫荣华富贵?”
他和李元阙并没有约定如何下一次见面。
或许很多人都在一生中的某个时刻,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这果然是皇宫中出来的太监,从年纪上看,这至少是先帝时期的宫人。
柜里果然有个人。
光渡看了一眼宋珧神色,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宋珧,还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帮我。”
孙老离奇出现在西夏宫中,原因光渡曾有所猜测,但今日皇帝来他住处的态度,才是光渡最后确认的关键。
宋珧立刻睁圆了眼,毫不犹豫开了门,“光渡!”
宋珧立刻回神,迅速按照光渡的要求写了这份密信,双手递给了光渡。
“你继续,这样连你在火器厂明面上的身份,都没有破绽了。”光渡心中已有数,“蒙古使者要来了,火器厂这边不能搁置,我需要所有的帮忙,能者多劳,宋珧,哪怕是火器上,也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这个提议被光渡拒绝后,李元阙的下一句话,让光渡的火气蹭蹭蹿上来。
“是啊,我总待在屋子里不出去,也会惹人怀疑的,那天我打饭经过时,看到几个大师傅在一个火药方子的配比上困了好久,中而我正好就给他们说了一嘴,然后……然后就被他们直接拉走一起做火器了。”
纵使光渡瞒得过别人,也瞒不过他,他们少年相交,知根知底,宋珧自信对光渡的了解,总是比别人深刻。
宋珧心中失望。
外面虚陇的声音,却突然远了一些。
吵架对于光渡来说,毫无作用,并且太幼稚了。
宋珧听不得光渡这样自暴自弃的话。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瘦小老头,正蜷缩在木柜里。
说到如何在柜子中藏人——
他需要在下次见面前,提供足够多正确的信息,完成他们的交易……或者正相反的,给他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
李元阙这个混蛋,不好好藏柜子里,别的不该藏的地方,倒是藏了个透彻。
宋珧微微睁大了眼,“可是……”
“他叫白兆丰,暂时代替张四跟我在我身边,他不知我做事的手段,才能被我诓进来,解了刚才的局。不过,他现在应该已经反应过来了。”
光渡立刻就看出端倪,“这人神志可清醒?”
只是这个叫虚陇的阴险家伙,真是阴险,居然跑到门口来堵他!
这个时机,实在是太不凑巧。
光渡面沉如水,“这个人你治得好么?”
宋珧看了看他,亦心领神会的没有多问,“你吩咐我的事情,我从来都是全力以赴的。只是说来惭愧,再加上这个的话,我怕是要有些分身乏术了。”
没过多久,房门被有礼貌地叩响,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宋珧。”
光渡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浅笑。
宋珧又看了一眼大木柜,“光渡,妹妹刚刚来过,她让我给你带话。”
宋珧在很早就发现了。
如果当年他跟着李元阙一起走。
“公务所在。”那个新出现的声音有些冷,“既然虚陇大人在此办事,臣只做职责之内的事,不多打扰。”
“这个老人先藏在火器厂,晚上我让格隆把他安排在更稳妥的住所。”
宋珧还是在光渡离开前,叫住了他。
光渡看上去,是一个拒绝交流的姿态。
光渡轻飘飘道:“陛下曾受过伤,不能人道。”
这个老太监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神色混乱异于常人,也不知道这种状态已经多久。
就在一个时辰前。
所以他被大师傅捉去研究火器,只是早晚的事。
而李元阙的反应,已经明明白白告诉光渡,他再次开始怀疑光渡的真实目的。
“用绢,小字,绢布柔软无痕,方便藏匿。”光渡看着宋珧把东西准备妥当,才继续说,“告诉孙老,让他不要再治皇帝的病了。”
“……好,我知道了。”
按理来说,幼年受宫刑,只有从小就入宫做了太监这一种可能,而夏国皇宫管理森严,寻常太监无法轻易出宫,绝大多数终其一生都在宫里度过。
宋珧看到光渡的表情,本能察觉到了危险。
老者挣扎顿消,双眼闭上,身体也缓缓软倒,结结实实地昏了过去。
光渡转身离开时,没能看到宋珧在背后看着他的模样。
若有机会,能选择一条与现在截然不同的路,他的人生,又会延展出怎样的未来?
……那个人是谁?
光渡神色平静,语气却笃定,“皇帝病愈那天,你师叔定死无疑。叫他能拖就拖,然后我们找机会把他从宫里偷出来,送他回中原。”
他前面有风景,脚下有路,所以从不回头看来处。
光渡双目移向宋珧眼神瞟过的方向,“那么,就是她带回来的人受伤了,并且被你藏在柜里。”
说干就干,宋珧麻利地去桌子上翻纸笔,“用墨还是用碳笔?写在绢布还是写在纸上?”
宋珧:“……”
这是皇帝最不可提及的秘密。
只有与皇帝同行同住三年,亲密如光渡,才敢作此猜测。
而孙老的医术确实高妙。
要不今日,皇帝也不会对着他别有念头,跃跃欲试。
第24章第24章
留下在屋内彻底陷入呆滞的宋珧,光渡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离着门口有一段距离,站着笔直挺拔的白兆丰。
白兆丰不会像张四那样寸步不离地监视他做了什么,而是特意站在离这屋子里有些远的地方,刻意留出了足够的距离。
光渡感到了一点久违的陌生新奇。
这就是皇宫侍卫和张四不一样的地方了,白兆丰的工作中不包括偷听和打小报告,不会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汇报给皇上。
毕竟是白将军之弟,白家之后,将门虎子,做侍卫只是为了在宫中攒够年份,等以后放出去了,至少能做到一方将领,前途一片光明灿烂,自然干不来这种扒墙角的活计。
皇帝指派白兆丰给他,可能只是心血来潮,也可能是当时光渡把话说到那里了,皇帝赶走张四后,也没办法随便指派个人来光渡身边。
但对于光渡来说,白兆丰可以有很多别的作用。
比如说,虚陇就在白兆丰身边,见到光渡过来,才停下话头这件事,就可以得出一些信息。
——皇帝果然将虚陇的副手王甘,交由左金吾卫收押。
现在王甘就关在白兆睿手底下,而白兆丰身为其弟,一定有机会接触得到,以往虚陇与白家泾渭分明,如今为了这个副手,倒是要和白兆丰说上几句话了。
虚陇在与白兆丰判断,却看到白兆丰对光渡微微行了一礼,并与虚陇拉开了距离。
这个动作,令虚陇面容有片刻扭曲,但是很快,他又露出了那种让人很不舒服的笑,“又见面了,光渡大人。我想我们未来数日内,还要再次见面的。”
“托陛下的福荫,还是别见为好。”
他将手伸入柜子最里面的位置,抽出了唯一一个不在任何归类里的画匣。
虚陇手底下的人,今日尤其老实,他们可还不至于忘记,虚统领几日前还受了陛下申饬和罚俸,连副统领王甘也折了进去,到现在都生死未卜。
“但我其实也好奇许久了。”光渡出其不意地问,“那位‘小宋娘子’,相貌果真与我有几分相似之处么?”
白兆丰一瞬震惊。
主座上的贵族青年,如转动一支毛笔般玩着手中的匕首,指尖频频掠过寒光。
那是一段极好的时光。
画中着墨两人,其中一位锦衣少年身形瘦长,与一位女童牵手而行,那女童没有正脸,只有一个活泼的背影。
与光渡外貌相似,确实很有难度,而自己那夜的话,始终像一个蹩脚的借口。
这份沉默有些明显了,光渡都注意到了这位似乎打定主意,拒绝与他交谈的侍卫。
与此同时,中兴府。
光渡站住脚步,“虚统领,若你编排好了罪证,可以直接递御前,不用在这里诈来诈去的,太幼稚,没必要。”
那最要紧的想象,总会在关键处留下一片空白,如一团散逸于空中的铁水银花,片刻华丽后消逝无踪。
他抽开了装着光渡画卷的匣子,将那副画细心展开。
这位光渡大人,可不好惹。
火器厂的人走过中庭时,看到光渡站如定海神针一般,镇住了虚陇带来人的小心思,一时都有些扬眉吐气。
光渡大人早就交代了,火药来源一定是调查春华殿被毁一事的重点方向,这里既然是火器厂,就总归是避不开这一查。
药乜绗抽出画卷。
光渡下了马,牵着缰绳走过城中,以避免冲撞街道上的行人。
况且这次抽查,众工匠并不如何惊慌。
而白兆丰跟着光度,被迫在火器厂中庭的正中央,也客串了一次镇场子的驱邪像。
他暗自下定决心,只要是光渡说出来的事,必须要多几个心眼。
李元阙在空无一物的空气中,丈量着这位看不见的故人。
更别说光渡大人之前,早就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怎么样?可有纺妹的消息?”
“下官最近派人在沙州走动。”虚陇突然开口,意味深长,“光渡大人,你以为自己,真的毫无破绽么?”
一座灯火通明的深重院落,最豪华的主房之中,迎来了新的变化。
他从不曾见过故人的面目。
“禀报族长。”下面的人低头汇报,“小姐……小姐在宫中遇刺。”
直到他们走了很久,天色已暗,中兴府亮起万千灯火,他们穿过中兴府的街道,来到白色的皇宫墙门下。
光渡毫无和虚陇交谈的兴致,自行往火器厂中庭而去,而白兆丰跟在他身边,与虚陇错身而过。
“这位宋公子应该已经十八岁了,如今的体貌特征,王爷可有猜测?能否示下?”
光渡露出一点笑,“……我知道答案了。”
“小姐现已脱离危险,性命无忧!只是至今未醒!”属下语速飞快地补充道。
李元阙深深吸入一口气,他站起身背过油灯,闭上了双眼。
同一时间,西凉府。
可他说出这句话,就会给人“本来如此”的感觉,他的语气中听不出挺多情绪,只让人感到确凿的笃定。
光渡的容貌风流,只看他这一路进城,有多少路人不拘男女老少,都看他看到目不转睛,便可足见其盛。
他心中既然已有了人,就该当避嫌。
尽管这样,白兆丰也知道自己必须给出合理的解释。
“如今宫中信息封锁,我们的人昨天才从打探出消息,是咱家小姐在宫中冲撞了这位大人与皇帝……与皇帝在寝殿相处,那晚上不久后,小姐就出事了!”
主座上的人,骤然停下了所有动作。
房间已是一地狼藉,药乜绗掂了掂那匣子,走到了房间另外一角。
甚至连单独出门的工匠,都有可能离奇消失,从此生死不明,逼得火器厂彻底执行了任何人不得单独外出的规定,这才保证了没有工匠意外消失。
青年族长的双眼精光闪烁,“这些年,你身上都发生过什么?但无论如何……终于,又找到你啦。”
光渡一直待到虚陇的人失望地撤出火器厂之后,才放心离开,他在天黑下来之前,奔向中兴府。
“是……是是司天监的光渡禄同!”
药乜绗的怒气,在听到这句话后,却骤然而止。
只是,他依然会为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而感到微妙的不适。
刚刚虚统领还亲自去和白侍卫寒暄,态度很是客气。
……但他从不曾说谎。
……
药乜绗念出这个陌生的名字,“沙州……光渡?你明明是西凉府生人,姓宋,什么时候摇身一变,变成了沙州旧族?”
“进。”
药乜一族当家人——药乜绗一脚踢开挡在面前的乱物,几步上前,拎起了地上的汇报人,“谁敢杀我妹?”
药乜绗看清这幅画中人的瞬间,双眼睁得圆滚,脱口而出道:“你还活着?”
李元阙毫不犹豫,“继续。”
白兆丰不敢轻易回答,不愿说出违心的话,却不得不想办法澄清。
白兆丰才再次开口,他的态度变得客气又恭敬,“光渡大人,皇宫到了。”
而李元阙的双手,已经在身前自发画出囫囵模样。
下属递上一路上妥善保管的匣子,“近来能收集到的宫中前朝动向,光渡禄同的资料,以及此人的画像,属下都带回来了。”
“其实这句话漏洞百出。”光渡微微一笑,“你该知道,与我相貌相仿的人,不会太多。”
“腿很长……胯窄,双肩大概这般宽,他的身形比例极好,在人群中,也是一眼出众。”
画中人的样貌,逐渐清晰于眼前。
等人离开后,药乜绗独自一人时,才冷笑道:“这位光渡大人的画像,坊间三年有价无市,怎么我纺妹一出事,就随手可得了?局做得这么明显,这是哪个王八孙子惦记上我药乜家了?”
在不起眼的角落,有个上锁的柜子完好无损,自始至终都没被主人的怒火波及。
只需要闭着眼,重新进入黑暗,一切过往的触摸记忆,就都在他的脑海中复苏。
李元阙在灯下接过密报,看过后,就拿到油灯的火苗上烧了。
在光渡面前,仿佛他所有的秘密,都已无所遁迹。
……
换个人来说这句话,都会让人觉得此人过分自恋。
白兆丰落后半步,一路上沉默不语。
药乜绗立刻反应过来,“皇帝的那个男美人?”
下属悚然一惊,只低头应是,随即退下。
房中轰然巨响!
不识趣不行。
红颜皆枯骨,色相皆成空。
药乜绗用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了那个柜子。
“王爷,羊狼砦的消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