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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珧的心痛之情溢于言表,“这么漂亮,却受了这样的伤,等治了你的毒,我就一定要给你开最好的伤药,一点疤都不能给你留。”

如今光渡这处住处,已经不算什么秘密,毕竟皇帝曾几次驾临,排场不小,有心人不难探得一二。

本来……本来,他也是哥哥。

宋珧思索道:“细玉尚书本有一子,是几年前病死了吧?当时我在宋,都听到了他为这个儿子重金求医的说法,但医还没求到,人就先一步没了。”

光渡从来没看到宋珧这么生气过,实际上,宋珧对他连半句重话都不舍得说的。

而面前的光渡,就是两种结合在一起,宋珧眼睛发直,“仙……仙品……”

好在当时宋珧缝的线很扎实,宋雨霖仓促涂上的特制药也管用,沾过水后伤势都没有恶化,反而已经有见好的趋势。

宋珧离开后,光渡翻了翻今日递上门的请帖。

“光渡,我知道你不是寻常之辈,你做的事情有时很危险,你不告诉我,这个我理解,可是……”

光渡抿了抿唇,声音依然很平和,“我还能活多久?”

那银票一到手,就立刻以看不清的速度消失在了乌图的袖中。

宋珧那张每每看到光渡,都带着明光笑意的俊美脸庞,这次都没了那份生动多情,他大概是这段时间累惨了,连形象也有点潦草。

这一次,宋珧竟然连个时间都不敢说。

宋珧捏过针扎了几针,见光渡几处穴位流出了黑色的血,脸色直接沉了下来。

光渡漠然道:“我只有一个爹,爹对我恩重如山,所以这话,往后也不必再提。”

光渡渡默了一阵,“能保我再活三个月么?”

“治得了,必须得治好!”宋珧愁眉苦脸地拿出一张纸,把一会脉,快速写上几笔,草书如同鬼画符,光渡看了两眼都难以辨认。

他们两个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他比光渡早了两个时辰,但光渡从来都只叫他的大名。

光渡太过了解宋珧,很知道该怎么哄他,“那夜冒险,于我而言,实在是不得不为,我往日都是非常爱护自己的,你是知道我的。”

宋珧疑惑道:“你和那个皇后有过结?”

宋珧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动摇了,“别叫大人,你叫一声哥哥来听。”

他总觉得,如果细玉皇后参与其中,此事并不只是“后宫嫔妃因为被皇帝冷落而报复他”这么简单的事。

宋珧亲自动手,清理掉了那些止血的药,重新检查过光渡的伤口。

这是都啰耶用命守着的秘密。

肤如凝脂,皓如冰雪是一种美。

“太子亲自求见,此时就在门外?”光渡听到都愣了一下,“……一会走后门,避开他。”

“你不能这样,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宋珧一点都笑不出来,“受了伤,还中了那种蓝色的毒,我跟你说,我现在都不敢摸你的脉。”

光渡腰腹与周身的伤,那夜宋珧只仓促处理过,这几日他顾着都啰耶,更是来不及处理光渡的伤和毒。

光渡环视四周一圈,周围的人都知情识趣的退了下去。

虽早就与乌图有隐蔽的接触,但为了保下那把刀,光渡这次到底花了一笔巨款,才买通了乌图。

在乌图身上花的钱,比李元阙给他用来买火器的钱还要多。

光渡面无表情的想,又亏了,他好像一直都在自己亏钱养李元阙。

而这把李元阙亲用的斩-马-刀,能这样拿回来,就已经是最好的解决途径。

毕竟能用钱买通的,都足够简单。

第46章第46章

乌图有办法将皇帝下旨融毁的刀偷出来,而光渡毫不介意暴露张四的立场,并不是因为只有张四拿得动六十斤的刀。

此举用意两重,一是为了安张四的心,让张四知道他与李元阙到底交易了什么,有个猜测的方向,总比没事瞎想好,免得想着想着又动了色心。

二是为了震慑乌图。

毫无锋芒的财力,若是暴露于他人眼中,那就等同于一只待宰的羔羊。

而光渡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乌图,他连放在明面上的皇帝的人都已经撬动了,更别说他在看不见之处藏着的后手,乌图可以合作愉快拿钱办事,但别的,最好想都别想了。

光渡曾经家徒四壁的宅邸,如今已经有了几分模样,皇帝的赏赐分散摆在各个角落,可光渡真正用钱的时候,这些全都帮不上忙。

能买通关键人物的钱,都来自胞妹宋雨霖经营的商行。

商行为光渡提供着源源不断的资金,而光渡则在暗中提供着朝中的消息。

当然,还有那个白兆丰。

自从白兆丰认识他妹的这一年多来,也是逐渐发力,若说以前白兆丰的动作做得还算隐蔽,但近来他的一些动作已经浮上水面,为她的商行提供足够明显的庇护。

只是如今朝上雷霆不绝,无人关心这些角落里发生的小儿女之事。

想必等白兆丰孝期结束,十有八九就会着手议亲。

宋雨霖妙龄貌美,又以孤女之身运作商行,中兴府云集西夏达官贵族,不少青年都对她有意,若是娶了她,不仅得娇妻美妾在怀,还能直接将一座金库娶进门。

不过宋雨霖的心思并不在儿女情爱之上。

她接近这些朝中的青年才俊,建立自己的情报网,也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帮到光渡,光渡虽不想她冒险,但宋雨霖不是庸才,有自己的主意。

他虽知道真相,知道祭台遗骸处的每一具尸体对应着的身份,遗骸如今已经交由刑部保管。

皇帝和离嫔妃,并非易事。

但死掉的王甘就是王甘,尸体不会说谎。

车从后门驶出,没走几步,就不得不停下,光渡稳坐车中,任由外面喧嚣声起,并不准备露面去亲自解决。

这确实是能撬动白兆睿的好机会,在皇帝眼中足够公正,不至于让皇帝对他起疑。

冷雪清香悠然绕骨,光渡一身紫银织锦长袍,色泽厚重,压下眉眼艳丽,更显清冷不可及。

光渡是城郊之战的亲历者,但他不能直接就这样说出去,他将自己的行踪从所有人眼中抹去了。

光渡不得不将自己的长腿曲起斜放,避免膝盖碰对面的太子。

可这样的人,本来也不会不顾身份,当街强拦他的车。

更何况白兆丰那个嫡兄白兆睿,光渡盯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发现了他的把柄,结果白兆睿闭门养伤之时,还能分出心思处理痕迹,再一次滑不留手的脱身了。

光渡从后门出发,坐着小车依旨进宫时,还在思考这件事。

“此为我西夏危机存亡之时,光渡大人,拜托你说服父皇,请一定不要派王爷出战。”

若不是药乜家主这神来一笔的到访,怕是到现在,光渡都无法发现这藏在暗中的视线。

太子就这样带人堵在他后门,拦住了他的马,登上了他的车。

有人堵在他的后门,试图拦车。

他往日里远着看就已经足够惊心动魄,这样近着一看,能让人忘记呼吸。

可太子强行移开目光,做了一个出乎光渡意料之外的动作。

他说着见谅,却没给光渡拒绝的机会,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马车对面的窄坐上,没有一点要下去的意思。

他正想得出神,突然听到车喧闹。

城郊之战那夜后,白兆睿用了足够的手段,瞒下来他私放虚陇副手王甘的大罪,连皇帝派太监总管突击检查,都没能抓到他的把柄。

……刑部,细玉尚书。

外面的对峙很快分出分晓,有人直接闯了进来。

这些年来,光渡这是第一次与太子私下会面,却没想到,场面方式都会这样别具一格。

算算时间,张四马上就能过来,谁敢拦他,就直接报到皇帝面前,皇帝都会替他解决。

为了遮住身上的药味和血味,今日光渡身上的熏香格外浓重,狭小的马车中,每个角落都是他的味道。

光渡不由得一顿,“……太子殿下。”

太子年纪比光渡小两岁,若是平辈论过,叫他一声哥也差不多。

今日递上门的帖子虽多,却没有细玉氏的请帖。

但是他们之间辈分却是截然不同的。

他叹了口气。

太子面目方正,长得浓眉大眼,面目上并不太像皇帝,但据说和皇后也不甚相似,十五六岁的年期稚气未脱,但华服重冠压下来,也看得出尊贵模样。

太子上来后,端视了他片刻,“我知道这次拜访很突兀,但,我也是没别的办法了,光渡大人见谅吧。”

宋雨霖相貌与光渡相似,白兆丰已经有所怀疑,他出手调查,大概只是早晚的事。

只是眼下和细玉家族的这场交道,他是不得不打了。

除非……身份足够高贵,笃定皇帝不会如何发作。

刑部验尸的第一次出招,被他悄无声息的化解了。

细玉家族身为皇后后族,虽然人丁凋零,但到底有这份底蕴,很是沉得住气。

就算白兆睿能把王甘的尸体都变成别人的,也需要一番努力,而光渡藏在暗处,总有出招的时机。

毕竟光渡知晓一切真相,总是要比全然无知,要多出更多手段。

他双手交叠,反过来向光渡行了一个礼。

车中狭窄,光渡难以起身,却仍是不得不在车中行了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西凉府那边,药乜绗虽已承诺会断光渡的后顾之忧,但交换条件是,光渡要让皇帝将药乜氏嫔从后宫中放出来。

“你说的王爷是……”

“我夏国唯一独掌兵权的王爷,李元阙。”太子垂手道,“父皇如今意图不明,朝中重臣过半赞同派王爷领军助蒙伐金,可这无异于饮鸩止渴,绝不可为之。”

光渡沉默了好一会,“司天监本就不得干政,况且我人微言轻,陛下圣意我无法揣度。你找上我,怕是找错人了,在陛下知道这件事前,请下车吧,殿下,我就当你没来过。”

太子毫不客气道:“你看看你自己宅邸前门排队堵着的人,就该知道这话不实。若说父皇心意,我看满朝上下没几个比你更了解,他那么看重你,你的任何意见,都可能动摇他的决策。”

第47章第47章

光渡避开身体,“臣当不得此礼,殿下,你该去向皇上陈清利弊。”

“他不一定会听进去,所以我才找你,我夏国绝不能出兵助蒙!”太子像是怕光渡赶他下车,急急说道,“若是王爷助蒙,成吉思汗定然会以我夏国子弟用作前线来消耗,可王爷的精兵若是因此损耗折尽,或者王爷莫名其妙死在战中,我夏国还有谁能震慑蒙金?”

“光渡大人,无论我父皇心中如何将王爷视为心腹大患,但在这种夏国存亡之际的关头,王爷决不能出事。”

光渡定定地看了一会太子。

这件事细说起来,对太子来说很是屈辱。

不得宠的太子,被皇帝拒绝面见,在这件事上显然不支持他的母家……他甚至要找上光渡,找上这位自己父皇明面上的男宠,来试图影响皇帝的态度。

要说聪明,这位太子真看得清眼前的局势,要说傻,他怎么可以这样来找光渡?

百闻不如一见,今天光渡算是知道这位太子的品性了。

如若光渡的本意是阻止李元阙领军助蒙,那么在太子闯车之后,他也什么都不能再说了。

一腔热血的弄巧成拙,却也是一腔孤勇地念着国本和未来。

太子笨拙地做着交易,“你想要什么?你是不是想进工部,事成之后,我的人会推举你,或者我那里有许多宋地字画,或者商行金银……”

光渡虽不笑,但眼角却轻轻地上挑,“这些都不必。我这里,大概只需要太子殿下做一件事,并不算难。”

太子精神一振,“什么事?你说。”

“外男无诏不得擅入后宫,可我,偏偏想去皇后的地坤宫里逛逛。”

这三年来,皇帝宠爱光渡,几乎不曾踏入后宫一步,更别说这位皇后早已失宠许久。

光渡半跪着,察觉到皇帝今日不同寻常的心绪,他并没有挣扎,而是柔顺地允许皇帝的一切动作。

乌图愣了一下,心觉不妥,试图阻拦,“有孙医正大人细心照料,娘娘恢复得很快……”

但光渡直接离开宫殿。

光渡心中叹了口气。

说完这句话,光渡从袖子中拿出一把银票,“一点茶水钱,孝敬公公了。”

光渡双瞳稍稍收缩,他今日闭门谢客,还不知道蒙古使臣用了这种损招。

“孤亲自守了你三年……孤不疑你,是你太招人惦记。”皇帝按住光渡的唇,用力揉了揉,就让那淡色的唇,多了几分浓烈的颜色。

光渡看她这个反应,基本确定了无论是药乜纺,还是家主药乜绗,这对兄妹都认得西凉府的宋沛泽。

这样一试,他确定这位药乜娘娘,也在西凉府见过自己了。

光渡进来的时候,宫殿中已经清过了,但光渡还是能从地上未干的水渍上,看出刚刚皇帝发过火。

药乜纺听懂了,她没想到……自己进入这深宫之后,竟还有恢复自由的可能,不由得面上流露出激动,嘴上却蹦出了一句,“你长得可真好看。”

总管太监卓全此时正陪侍在皇帝身边,光渡这边留了乌图伺候。

只有怀里这个人,愿意为了他,放弃自己的一切。

“所有人都各怀心思。”皇帝用手握着光渡的脸,仔细看着面前人的眉目容颜,“甚至有人让孤将你封作军中祭酒,连同李元阙的大军一起送去蒙古……这不过是今日那蒙古使臣下朝后,问了一句如何见你。”

面对药乜纺时,光渡态度还是很和蔼的,“你前些时日还是日夜昏睡的,一下变化太过,容易让人看出端倪,不如循序渐进,比如从害怕晚上开始……等你身体再恢复一些,再疯得厉害些吧。”

光渡昨日进宫前,特地着人买了街边的小吃橘饼,此时他将油纸包好的橘饼从袖子里拿了出来,当着药乜纺的面拉开了包装。

光渡一把拉开了门。

白日皇帝在密见重臣,按照光渡过往的性子,他会留在太极宫中一步不出。

结果是光渡直接进去了药乜氏嫔的宫殿,没人敢拦。

可是连太子那震惊、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过来时,皇帝也会感到深深的疲惫。

这一次不一样,光渡有需要见的人,需要做的事。

“娘娘那夜遇刺之后,受惊过甚,神志不清了,时常发疯。”光渡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孙老也束手无策,这是吓出来的毛病,只能慢慢养了。”

“两日之间,你来促成此事,否则……”光渡眼中透露出兴味,慢慢挑了他一眼,“我势必,全力劝陛下让李元阙出兵。”

皇帝已经知道他在进宫路上与太子会面的事,光渡听得出来。

光渡把所有人赶了出去,只留下来药乜纺点过头的侍女,这些都是她从西凉府带来的心腹,有光渡做主,她也能将他人耳目从自己身边赶走片刻。

光渡走上前,将橘饼递了过去。

“我该去探望一下。”光渡不用带路,他自己逛了过去,乌图拦不住,只得跟着。

药乜纺:“我知道了。”

“我明白的。”药乜纺嘴上虽然这样说,可那双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光渡,“我疯了,我马上就要发疯了,你要看着我疯吗?”

药乜纺宫中的侍女在外面等了片刻,见光渡终于出来,立刻鱼贯而入,但还有人足够机警,盯住了光渡与乌图。

这话显然触动了皇帝。

乌图:“……啊?”

今日朝上朝下,主张附蒙攻金、亦或是主张拒绝成吉思汗的吵得不可开交。

但使者拙帖能准确地点出光渡之名,足见蒙古成吉思汗对夏国的朝政,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

西夏皇宫,太极宫。

这份橘饼仿佛是一个暗号,药乜纺果然慢慢接了过去。

宋、蒙、金、夏的火器制作,皆为军备秘中之重。

光渡柔声道:“陛下,他们不懂你的为难。”

如今他可以确定,那马车果真就是药乜家的。

他捋着胡子,垂着袖子,给光渡递了个眼神,光渡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靠近了孙医正。

皇帝慢慢回过神来,“你的独到之处,你独一无二的本事……你会制火器。”

蒙古对司天监的少监不一定感兴趣,但一定对制火器的人才感兴趣。

光渡就这样在宫中住下了。

如今药乜氏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可光渡来的正好,药乜纺刚巧醒来不久,正倚在厚厚的靠枕上斜坐在床头喝药。

皇帝留下光渡过夜,第二日甚至没有送他出宫,像是生怕他在宫外再见到什么不该见的人,引起更多的波澜。

此事西夏朝臣皆知,甚至过半亲眼所见,算不上是秘密。

光渡连脸色都没变一下,“陛下,是疑了我么?”

乌图看上去很惶恐,“这种事,我怎么敢隐瞒圣上……”

光渡几句话,让皇帝心中慌怒去了一半,而他这份安宁的态度,也让皇帝也冷静了许多。

到了外面无人处,光渡将乌图拉到旁边,一脸平静道:“若皇上问及,我是来找药乜氏嫔争风吃醋的。”

皇帝伏身将光渡抱入怀中,“你,绝无可能,孤绝对不会将你拱手让人!”

……

光渡挑了个好时候,今日竟连孙老医正也在。

“就算陛下决定将臣遣送蒙古,只要能平息可汗之疑,臣也愿意。”光渡看着他,眼神深如黑渊,“臣一切皆由陛下所赐,若陛下亲手收回,臣绝无怨言。”

“臣之所思,并不重要。”

可是光渡轻轻蹙眉,握着皇帝的手,制止了他的揉弄,“陛下,事情没到这一步,切勿心躁。”

可是皇帝见他的时候,面色还算正常,“光渡,来孤身边。”

“蒙古可汗妻妾成群,并不缺美人。臣确实有一些独到之处,但那蒙古使臣,其意绝不在此处。”

然后光渡要去皇后宫里闲逛,这不外乎于明晃晃的羞辱,太子听了这话,顿时神色僵住。

皇帝将脸埋在了光渡的发中。

那半年多,有架富贵奢靡的马车,隔三差五就停在他家老巷子口的那家橘饼铺门前,甚至因“贵人爱吃”都把橘饼给带火了,时常把他家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他何尝不知这两种选择,各有代价?

现在,就是开口的最好时机了么?

“切记,要疯到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只要在宫中你就是疯的,至少两三个月后,送给娘娘橘饼的人,才好为娘娘行动。”

光渡垂下眼。

今日光渡身上冷香清幽,皇帝抱了他好一会,才问:“光渡,依你看,孤该怎么做?”

药乜纺在看清橘饼的一瞬间,眼睛缓缓睁大了。

“……胡说!孤虚度半生,才得了你这么一个知心人。”

皇帝凝神观望,光渡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神如长川秋水,清清泠泠,明明是让人冷静下来的淡漠,却能让人浑身血脉偾张,心跳如鼓。

这一瞬间,光渡都差点忘了自己下句要说什么。

虽然外男入后宫不合宫规,但光渡是皇帝亲自留在后宫里的,有谁敢管?后宫之中无太后,只有皇后位份最高,出手名正言顺。

该怎么说,才能真正地影响皇帝的决策,让他如自己所欲般行动?

孙老也听出了门道。

而门外的乌图,已经惶恐地敲响了门,“光渡大人,光渡大人?你行行好,饶了奴才吧,这要让皇帝知道,奴才可……”

退一步说,即使蒙古并不缺此类人才,他们也一定会确保西夏没有这种人才的存在。

她见到床账外的光渡,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

朝上所有的人都各怀心思。

光渡突然道:“那夜药乜氏嫔,到底是因我之故意外受伤,我至今不曾探望过,说来也是十分过意不去。”

“成吉思汗对方术颇为笃信,甚至数次礼请全真教的丘处机道长出山相辅,可汗确对观星论命、风水地理有兴趣,但以臣之能,比之中原诸子百家,实在是不值一提,蒙古使臣所言,不过一种借口。”

如往常一般,屏退众人后,光渡行礼后,正准备起身坐在皇帝身边,可没想到,他还没站起来,就被皇帝拉了过去。

可是皇后又不在这里。

满脸为难的乌图,只好亲自守在了门外。

“别说满朝文武,就连太子如今长大了,都有了别的心思。”

光渡最后缓缓抬起手,轻轻在皇帝后背顺了顺,“重要的是,只要陛下拿定了决议,臣就会全力以赴。”

皇帝喃喃道:“朝中,到底有多少与蒙古里应外合的臣子?”

“不用乌公公作任何隐瞒,如实说明就好。”光渡又加了些分量,“乌公公做事,陛下和卓总管都是放心的。”

乌图苦着脸,“这真的不妥,这么大事……光渡大人,我算是上了你的贼船,下不来了!”

光渡慢条斯理地从袖子中抽出更多的银票。

乌图立刻变了一张面孔,满脸笑意,“光渡大人为陛下用情良苦,奴才亲眼所见,甚是佩服!”

第48章第48章

光渡在药乜氏殿中的所作所为,没过多久,就被后宫名义上的主人知道了。

“外男擅闯后宫,不合宫规。”皇后身边的女官,板着脸挡在了光渡面前,“光渡大人明知故犯,不如跟着奴婢去皇后的地坤宫中,走一趟吧。”

乌图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收钱时手太快了。

往日里光渡大人都谨慎低调,怎么今日就这么能惹事呢?

更有些奇怪的是,皇后娘娘一向漠然,对于皇帝喜欢哪个、宠爱哪个,从来都安安静静的闭口不言。

皇帝留宿光渡大人已不是一年两年,皇后娘娘不是第一天知道,怎么就突然今天发难了?

此时皇帝更是商谈朝中要事,偏偏后宫出了岔子,这里只有乌图一个,他还不得不顶在前面,否则回头皇帝先赏他一命归西。

乌图满脸恭敬道:“皇后娘娘有管理六宫之权,奴才们自然不敢不遵守宫规,可这位光渡大人是前朝臣子,不是后宫中人,既然说起宫规,那么按理来说,皇后也不得传召外男,这事为难,不如晚些请皇上定夺?”

女官不置可否,转头问:“光渡大人的意思呢?”

光渡象征性的拒绝了一下,“乌公公所言甚是,臣不该去。”

这句话后,女官拍了下手,她带过来的侍卫直接列队,甚至还有几个会武的宫女,将乌图强行请离了光渡身边。

女官冷冷道:“光渡大人,请。”

这等武力差距,于情于理,光渡都得乖乖跟着走了。

乌图被人制着,眼睁睁地看着光渡被皇后的人带走,急得差点哭出来了。

这可是他伺候这位爷时搞出来的事,最后光渡要真的出事,他肯定讨不来好。

光渡并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在这片枣树左近踱步,闲适地逛了起来。

拙帖满面笑容,十分满意,“蒙夏联手,定能让金兵有来无回,成吉思汗赏罚严明,定然会论功分赏,不会叫陛下空手而归。”

光渡看了看他,感觉自己仿佛在欺负一个小朋友,“我们彼此都达成了约定,太子殿下,臣先告辞了。”

真正的小朋友暴怒,也没什么杀伤力的。

皇后丢下花剪,起身就走。

太子迷茫道:“啊?”

拙帖笑道:“久闻司天监少监之名,他虽年纪不大,但本事却不小,在观星之术上颇有造诣,我蒙古可汗向来对此道颇有兴致,还望陛下割爱,令其一同出蒙。”

只是太子见到光渡的表情很是不爽,“说好了,你要帮……”

鬼鬼祟祟的闯宫,怎如就这样正大光明的进来看?

东南角正是那个有些奇特的三角拱顶的亭台,亭台中放着平平无奇的石桌石椅,三角拱顶铸着绿红陶带角的兽形鸱吻,观其颜色,已经有些年头。

虽然她容貌平凡,也不再年轻,但到底有着书香门第的气质和大族的沉稳贵重,即使知道光渡此时在她的宫中,依然宠辱不惊。

……光渡绝对不敢这样对待他的父皇。

皇后动作顿住,“发生了什么事?”

拙贴抚掌而笑,“那么我明日便启程回蒙!等成吉思汗知道这个好消息后,想必会心怀大畅。”

一阵风刮过,枣树树叶飞落于地,光渡低头看了一眼。

“至于具体的出兵时日,大概是两三月后,可汗会另作告知,此事机密,还望陛下配合遮掩。”

光渡心中有答案,但他并不准备与这个太子分享,“多谢太子殿下招待,臣不便在皇后宫中久留,该出去了。”

看着太子喜形于色,光渡又道:“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真正改变,皇帝已与蒙古使臣达成密约,过两日朝堂上当众拒绝,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

皇后端坐地坤宫,正在亲手修剪花瓶里的花枝。

今日一切都如此顺利,光渡心情不错,同样也转身行礼,“太子殿下好。”

光渡跟着人一路走过了地坤宫大门,真真切切地站在了皇后宫中。

这才过去了不到一天的时间,昨日闯车的太子就已经达成承诺。

即使乌图不回去通风报信,皇帝该知道的,也都会知道。

此时,一个婢女匆匆忙忙跑进殿中:“娘娘不好了,太子动手打人了!”

见光渡走远,皇后的人放开了乌图。

毕竟这是皇宫,到处都是皇帝耳目,而他们只需要让光渡顺利被带走就好。

女官不解其意,“娘娘何意?”

“当年娘亲曾经在父亲外出的时候,发卖过他的一个女奴,那女奴极其美貌,堪称绝色……时至今日,我对她尚有些印象。”皇后语调毫无起伏,“父亲第一次在朝上看到光渡之后,就派人去找那个女奴的下落……呵,若是能善加利用,这位光渡大人,不一定就是敌人。”

见光渡收敛了表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太子才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我……我遵守约定,带你来我母后宫中的枣树林了,你呢?你打算如何履行承诺?”

太子才十五岁,确实没见过这等阵仗,话说一半,人先愣了。

太子心中突然漫上巨大的不悦,他不依不饶地去拉光渡,“我已经兑现了,你的呢?”

这枣树林有些荒僻,显然皇后并不如何钟爱此处,周围虽然干净整洁,但看得出并不曾精心修缮。

女官:“娘娘,宫中不好动手,可需要与咱们宫外的人联络?”

今日罢朝,但皇帝在宫中秘密召见了蒙古使臣拙帖,而拙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回应。

“可汗既然想问询观星之术,那么这位司天监的少监……待出兵之时,孤定会安排他随军。”

皇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自然,贵使不必担心,孤自然会派出夏国最精锐的儿郎和最勇猛的将领,此战攻金,必当战无不克。”

“既然今天见到了陛下,那在下就再提一事。”

拙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十分知情识趣地主动起身,“既然陛下尚有有要事,在下便不多打扰了。”

皇后始终不见踪迹。

太子耐着性子陪着光渡转了一会,往日里太子养尊处优,身份又贵重,对别人耐心不多,能被光渡无视这么久还陪着,已是前所未有。

他并不立于一处,始终走走停停,目光在四处环扫,迅速将这一处的全部布置在心头盘算,一草一木,亭台楼阁之间的距离,都依靠目视而整理默记。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你非要指定这里见面?”太子观察着光渡的动作,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太子怒道:“太敷衍了!你是来耍我的么?”

下一刻,光渡转过身,他看到了光渡唇角的笑意,坚冰因暖芒而容光焕发,像是贺兰山雪中的日出,剔透无暇又辉光满目。

女官在皇后身边恭敬地行礼。

两长一断,东南为巽,巽在木中。

“陛下会拒绝出兵助蒙攻金,大概明日或者后日,就会在朝上正式宣布,你会亲眼见到。”光渡袖子一摆,躲过了太子的手,也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

但这位马上十六岁的大朋友,已是青年男子身形,他不甘心就这样让光渡回去,直接上手去抓他。

今日密谈何等重要,若非重要之事,卓全绝不会打扰。

皇后一边修剪花枝,一边重重叹了口气,“这个光渡,果然如你所说那般,生得宛若一个妖孽?唉,也不知道太子费这么大的力气找他,到底要做什么。”

更何况,此行还有太子帮忙遮掩。

太子彻底愣住,不敢置信道:“为什么……父皇为什么还是要这样做?”

也不枉他在药乜氏宫里闹了一下,特地往皇后面前递了这个把柄,而太子心领神会地抓住了机会。

“原本奴婢们按照娘娘吩咐,都远远的跟着,见太子殿下和光渡大人聊着天,在三角亭附近闲逛,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一言不合,太子动手打起了人。”

皇帝语气也是温文尔雅的,表情也还好,只是那双眼黑意幽深,毫无笑意,“但说无妨。”

往日里,光渡是绝对没有任何机会来皇后宫中的,更别说来到这一处枣树林,看看都啰耶誓死保守的秘密。

女官不与他交谈,只低头带路,她没有把光渡带去任何宫殿,只一路将他引到僻静处。

光渡左转右看,观天望地,就是不理他,也不回答他的问题。

皇帝点点头,“为防金人密探走漏消息,孤明日便会当众拒绝使臣的提议,之后两月,军备粮草之物都将转到暗处秘密筹备,只等攻金之令,必然全力而出。”

“尊贵的西夏皇帝,我仅代表成吉思汗,感谢你英明的决议。”

这场对话到这里本该差不多结束,可是皇帝却看到了卓全在远处探头探脑。

“待到成吉思汗归回蒙古之时,皇上就会出兵伐金,十有八九会点李元阙的将,一切正如你所预料的那样,陛下之意已不可动摇。”

皇帝在蒙古使臣提及光渡时,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他有皇帝赐下的张四大人贴身保护,并不容易得手。”皇后面不改色地剪下分岔的花枝,“更何况……以前,他不值得我们动手,以后,他更不需要我们动手。”

“这里是皇后宫中南角,旁边有这座三角拱亭,木生引火,小心天干物燥。”光渡随口乱答。

可是光渡都不看他。

而女官将光渡带到枣树林边后,行了个礼,就无声退下了。

“所以……你明知道父皇的意思,却什么也不说?”

等人都退出去后,卓全低声说了几句话。

皇帝沉默片刻,猛地推开桌案。

桌案上的东西稀里哗啦碎落于地,卓全低眉垂目,知道皇帝见完蒙古使臣后,这是将气一起撒在此处了。

皇帝面色不渝,大步踏出,往后宫而去。

第49章第49章

太子哪里想跟光渡打架,这只是个意外。

一开始,太子只是想抓住这个狡猾的光渡,好好地问上他一问,可是凭光渡身体的机巧灵敏,自然能轻易躲开这孩子般的玩闹。

他躲得并不明显,但太子一下抓空后,踩到滑石,没站稳,整个人摔了出去。

太子摔倒的时候,本能去抓身边所有能稳住身体的东西。

他身边最近的就是光渡。

光渡在太子摔过来之前,还认真想了一下自己就这样跳开,会不会让人怀疑这是习武之人的反应?

满宫皆有皇帝耳目,自从李元阙闯宫后,光渡感觉得到,这宫中暗处更是多了许多双眼睛。

于是他顺从又柔弱地被太子一起抓着摔倒了。

事情发生极快,场面又闹得很大,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太子给了光渡一下,把光渡都给直接按到在地上了。

“哎呀!疼疼疼,你……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太子殿下,你这样……”光渡后背的伤还没好,倒下时虽然调整过角度,但这一下仍是疼得钻心,“是想弄死我吗?”

太子也摔得正懵着,看到光渡脸色苍白,心中更觉抱歉。

可是当视线微微偏移时,又看到光渡微微散开的衣领里,脖颈上微微渗出一点鲜血的皮肤,是太子自己刚刚倒下时,在光渡身上不小心乱抓出的伤口。

他怔怔地伸出手,光渡却躲了一下,那个反应,仿佛是以为太子要打他,才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太子一下子毛了,张牙舞爪地将光渡从地上弄起来,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拉起来光渡后还半抱着不松手,“我打你干什么,你在想什么?”

不知想到了什么,太子脸红透了。

等与皇帝一同回到太极宫后,只剩下君臣两人独处时,皇帝终于在光渡面前,抛下了云淡风轻,露出了深深的疲惫。

“孤叫太医院备上最好的伤药给你送回去,伤处别沾水,不要留疤,剩余别的,孤会给你交代。”

光渡愿意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但皇帝看上去并不愉悦,“太子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孤会给你交代。”

皇帝终于露出一点笑模样,“如今孤不是只同你得乐?若不是为了那药乜氏本家,孤都不会多看她一眼,她哪有半分及得上你?”

摇曳生姿,招人觊觎,颓靡时颜色更见鲜艳。

“是臣不慎,引来皇后规训。”光渡主动开口揽过了一切,“陛下,其余都是意外。”

光渡来到皇帝面前,跪坐在兽毛白毯上,清凌凌地仰视皇帝,“对了,陛下刚刚说到那个……蒙古使者?陛下,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皇帝面无表情地想,他的海棠花长大了。

光渡知道自己今天行踪诡异,若皇帝细究起来,他很难给出完全不惹人怀疑的解释,但好就好在,如今皇帝对他圣宠不怠,又有太子横来一挠,这事差不多能混过去。

大概就是误会。

那是指甲抓坏的伤,伤口还很新鲜,随着揭开的纱布,血珠轻轻渗出,在这片无暇的皮肤上出现,让人深觉可惜,又隐隐勾动人心藏得最深的欲念。

他不曾问过光渡皇后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皇帝随意说出的话,明明白白告诉光渡,如果他愿意,他可以知道这座皇宫里面发生的每一件事。

“那是陛下的妃子,臣怎敢自得其乐?陛下有这许多乐,而我也只能在边上看着。”

皇帝不顾光渡些微的挣扎,亲手解开了他的衣扣,将领口下那包扎过的布层层拆开,神色未明地看着包扎藏起来的痕迹。

光渡深深看他一眼,“陛下的话,臣记住了,也望陛下不负今日之言。”

“你亲自过去,妥善处理了那边的情况。”皇后转身离开,“在陛下来到之前分开他们,务必不能让陛下看到这个场面。以及,整理一份适龄待嫁女孩的名单,等年后,我就回禀皇上,给他娶个太子妃吧。”

“你不是不谨慎的人。”皇帝有些无奈,“说吧,直接告诉孤,你今日这一出,到底是想干什么。”

更何况,后宫前朝唯一会对光渡所有举动穷追不舍的虚陇,已经死了。

“她那夜因臣受伤,臣心中始终有歉意。”光渡眼波轻飘飘地瞄了皇上一眼,“今日一看,药乜氏清减许多,神色也略见恍惚,仔细想来,她实在无辜可怜。”

皇帝没有问他为什么在皇后宫里,也没问皇后对他做了什么,他打了个手势,周围所有的宫人一起转身。

光渡欲语还休,“臣就是想去看看药乜氏。”

她不由得一声叹息,“真像……若他真是的话,那可真是造孽。”

皇后在远处藏身看着,看到此处,已经知道太子并未莽撞到在她的宫殿里动武打人。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光渡脖颈上包扎过的伤,“你说,这是意外?”

但也借此机会,皇后终于第一次看到了光渡的长相。

这处抓伤,本就暧昧,红色的血痕留在他泛着冷香的雪色皮肤上,更是一眼瞩目的明显。

“你倒是很怜惜她。”皇帝眼神幽暗,“孤甚至不敢和蒙古使臣多谈,生怕你在后宫中被为难,急匆匆赶来,你却在那边自得其乐。”

皇帝招手叫光渡靠近,面带笑意,“真难得,能见到我们光渡大人胡乱吃醋。”

这也是他一开始选中光渡的原因,可随着时间过去,皇帝的心境也发生变化,他原本乐见其成的分享,如今变成了难以忍耐的独占。

皇帝赶到的时候,光渡已经离开了皇后宫殿,他们是在地坤宫门口相遇的。

皇帝没想到这个回答,顿了一下,才问:“……她怎么了?”

光渡轻轻摸了下自己脖颈上的小擦伤,将血随手擦了,没让太子上手,轻轻挣脱了太子的手,“我在想,这处伤,一会该如何向你父皇解释呢?”

光渡无奈道:“陛下,这也……只能是意外。”

皇帝拉着他的手,收起笑意,沉默许久后,才长叹一声:“是,光渡,孤也不知道,走出的这一步,待孤百年之后,后世史书该如何评议孤。”

“既然但已经决定,就不可更改。”皇帝眼中神色落寞,抚摸着光渡的长发,“就像孤有时也不知道,把你放出去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可是,孤如今身边没几个真心信过的人,真的算起来……也只有你了。”

皇帝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等过些时日,你交接下火器厂的公务,替孤出去看看吧。”

光渡慢慢抬头,“陛下,你真的确定了吗?”

第50章第50章

两个月的时间飞速流逝,时节已过冬至,初雪未至,地面已有薄霜。

贺兰山毗邻沙漠,天气愈发苦寒。

朝上一切事情如常,风平浪静下的表面下,隐藏着在深处翻涌不息的浪涛。

皇帝隔三差五就能找到由头将太子申饬一番,有时只是很小的事,但皇帝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他对太子的深深不满。

而君王的姿态,连带着朝廷的风向都发生着改变。

今日,太子从太极宫走出去的时候,脸上神色十分难看。

两月后,事态变得愈发清晰,一切果然如光渡当初预言的那样发展着。

皇帝明面上拒绝了对金出战,暗地里却截然相反,在秘密筹划用兵。

边境筹调军备粮草之事虽是机密,但太子已从诸多痕迹中,看得清清楚楚。

就像光渡说的那样,皇帝已经拿定了主意,他没有任何办法改变。

助蒙攻金一事在暗处几成定局,于是太子准备直谏,甚至死谏,只要能让皇帝收回成命,他什么都愿意试试。

但在他决定付诸行动的那一天……却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

不仅如此,第二次、第三次……在第五次被不咸不淡地挡回来后,太子已经完全没有死谏的欲求和感觉了。

他心中的这口气,如今已经变成了心灰意懒。

太子逐渐理解光渡当初的袖手旁观。

可是光渡好好站在众臣之末,脸色没有一丝变化。

“再依可汗之邀——着司天监少监为军中祭酒,随军同行,同往蒙古。”

两个月来,许多事情的影响都在慢慢散去,无论是曾经被议论一时的李元阙城郊之战,乌龙混淆的国之祥瑞,虚陇的离奇之死,还是蒙古使者被拒绝后慨然离夏。

等皇帝这难言之疾治愈后,皇帝就会杀他灭口,可是如今他已是进退两难之境,只后悔自己当时治得太彻底,让皇帝好得如此之快。

两个月过去,宫中也有些半喜半忧的消息。

只因光渡十分低调,无论是宫中还是朝野,他仿佛都从众人讨论中悄然隐身了。

喜的是都啰耶在经过两个月的修养后,恢复了大半生龙活虎,不过他一直藏在光渡妹妹宋雨霖的商会里,这种人物混杂之处,反而最能掩埋一个人的身份。

白兆睿仍掌管着近宫军营的精锐,虽然城郊一战的失利让他受过皇帝斥责,但他到底是皇帝的心腹,两个月过去后,这几日更是领了差,已是渐渐恢复过去的圣宠。

而宫外也有些半喜半忧的消息。

解毒丸每三月要服用一颗。

甚至有一次他连上数十根金针,才勉强将光渡的异样压下,情势十分凶险,虽然光渡不介意,但宋珧自责到好几天都没睡着觉。

这和他之前去皇后宫中“逛逛”的嚣张截然不同,但那日之后,太子也没见到光渡做什么事,太子一开始还警惕着,后来都逐渐放松,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忧的是他越好越有精力闹腾,听宋雨霖说,都啰耶自从能下床后,就时不时地吵着要来见光渡,但是光渡从来没有理过他。

那个随着光渡进宫的那个魁梧侍卫武艺高超,是父皇亲自指给光渡的护卫,叫做张四。

光渡始终不曾与细玉氏接触。

李元阙接过信报,解开信筒,一目十行地看过,“知道了。告诉李懋听令行事,见他如见我,无有犹疑。”

……

三日后丑时,接你出宫。

一件件事情,如一颗颗种子埋了下去,只是时值入冬,万物栖眠,所以也看不出它未来会长成的模样。

那位被李元阙重伤的左金吾卫北司正将军——白兆睿,如今已经重新出现在皇帝身侧。

他手里若是留着证据,那定然会是白兆睿的大把柄。

孙老擦着额头的汗,从太极宫离去后,回到了自己太医院的住处。

不止他,许多人的伤都养好了。

光渡不会回头看的人,不止他一个。

细玉尚书谨慎地将自己藏在这一团纷争之外,仿佛在观察着什么。

过去的这两个月中,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借着这两个月进宫的机会,光渡和孙老有了不少的接触,小纸条传得你来我往,愈发熟练。

可能的解毒法被一条条划掉,最后只差寥寥数种行险之道,宋珧却愈发谨慎且不敢妄动。

张四抬头怔怔望着光渡走入父皇的宫殿中,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是张四在察觉到太子观察的视线后,就立刻离开了。

宫中消息慢慢传了出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位贵女如今神志异于常人,一到半夜就啼哭不休,一点动静变大喊大闹,找了好多太医也没治好,甚至请了僧人祈福作法也不管用。

光渡这个人,似乎一直都知道皇帝想要什么。

“孤对你寄予厚望,这是你第一次独挑大梁,不要让孤失望。”

在对待光渡这件事上,太子也被皇后训诫过,甚至还强行为他定下了一桩亲事,就等入夏后成婚。

但这两个月来,满朝臣子却并没有在光渡身上过度聚焦。

光渡找了个机会打开看,看得出上面字迹焦急,孙老如今处境愈发艰难,“陛下痿症已几近痊愈,老身只得用针灸压制其肾水走旺,但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陛下已起疑,怕是瞒不了太久……另外,光渡大人,当时老身弄丢的第一张小纸条,至今仍是毫无动静。”

太极宫里面已经烧上了地火龙,温暖如春,光渡走进去,发现皇帝正在作画。

……

无论它落在谁手里了,都会是个大问题。

光渡的作派难以让人猜测,根本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皇后那日静默许久,说此人可怕,叫太子离他远点,不要再随便招惹。

那上面写的东西,若是被别人捡去了……实在是有些要命,要给光渡添麻烦的。

连皇帝也恢复了以前气定神闲的文质风雅。

皇帝亲手将光渡扶了起来,“走之前,孤再找人看看你的身体。”

确定四下无人,老人颤颤巍巍地打开了纸条,这一次光渡递过的小纸条,只写着短短一句话。

朝中众臣看着面前顷刻间发生的这场变故,神色各异。

老人家一把年纪了,在宫中的这些日子,过得胆战心惊。

皇帝白衫团龙袍,头戴垂红结绶的金冠,在众臣面前宣告:“拟旨——皇弟李元阙为大将军,领三万夏军出军助蒙攻金,即刻拔营!”

而宋珧全身心投入光渡的解毒药研制,他偶尔过来,也会给光渡用一点药看看在光渡体内的变化……但情况都很不乐观,只要一点点变动,都十分凶险。

十七岁的青年,正是一身精力无处宣泄的年纪,对自己天天被关在小屋的遭遇愈发躁动,只是光渡想到他就觉得头疼,也是故意冷着他,逼着他自己学会动脑。

但光渡却也心知肚明,细玉尚书深耕官场多年,又掌管着刑部,手上自然掌握着不少达官贵人的阴司秘密。

……而居心叵测的小人,则会借此乱机,在近君之位上蔽天听。

现在他开出的药方,每一张都会被太医院的常太医细细验看,他在用药上使不得太多手脚。

药乜氏嫔的刺伤是大好了,但人却疯了。

两个月过去,他那夜在城郊突袭后留下的伤,如今已经全然见好,只留下浅浅的伤痕,遮在日渐厚重的冬衣下,更是看不出任何端倪。

孙老把过光渡的脉象,两人动作隐蔽地在袖间交换了最新的小纸条。

“报——中兴府急报。”

卓全手捧早就拟好的圣旨,朗声道:“司天监尾牧,封为少监,即日奔赴西北,随军起行。”

当君主不再贤明时,贤者本就该及时抽身隐退。

算算时间,应当是半月后光渡再服用,只是皇帝无从知道,这东西对如今的光渡来说,已经全然无用。

光渡这段时间虽然极其低调,但并不是躲懒偷闲,他一直频繁往返于火器厂与皇宫之间,偶尔也会留宿中兴府自己的宅院,十分忙碌。

太极宫中,奉旨前来为光渡看身体的人,依然是孙老医正。

……就像现在。

但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军帐中,另一中年男子抚须笑道:“想不到数年不见,王爷在这样年轻的年纪,就有着如此精湛的养气功夫了?夏国朝中发生这么大的事,都未能让王爷变一变脸色,还是王爷心中早有对策,所以半点不慌?”

太子猛地出列,可还没等他说出一句话,白兆睿就已经一个眼神,旁边早有准备的侍卫猛然靠近,一下打昏了太子,将他瘫软的身体带了下去。

翌日,西夏朝廷。

光渡很清楚,除非细玉尚书得到足够的利益,他这样的老狐狸,绝不会贸然出手行动。

男子眼中精光一闪而过,“这会我倒是真心觉得,希望王爷你永远都不要成为敌人了。”

前线羊狼砦,西风军。

皇帝端坐椅子上,威严道:“读”。

宫外的宋珧和宫内的孙老借此途径探讨光渡的毒,交换了不少思路,孙老许多见解,对宋珧也颇有帮助。

光渡恭敬行礼,“臣定不辱使命。”

至少此时的夏国,还是风平浪静的。

况且孙老始终记挂着他在宫中弄丢的小条。

对两个月前的那一夜郊外惊变,细玉尚书查得中规中矩,他不是不曾发现异常,只是在一次试探后,便不再追查,他深谙官场的默契,不曾真正向白兆睿发难。

众臣目光,同时移到了光渡身上。

光渡从他身边经过,步入太极宫,目不斜视,毫无留恋。

所以他一直能得到皇帝的宠信,只是太子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要走一走翻云覆雨的遮天之道。

事君以忠是为信,可择君以明,缺鲜少有人提及。

“再过两日,你就要动身启程了,解毒丸给你配好了,到时候你应该在路上,记得按时吃下。”

可是太子发现,自己才是完全没有被光渡看在眼里的那个。

事情严重到连药乜氏族长都连上了几封折子,皇帝大为头疼,也只得留中不发。

“原工部尚书不求思进,不务时务,反而钻营构陷同僚,尸位素餐,品行有缺,孤甚失望,如今则其罢官还乡,不再录用。”

“原司天监光渡禄同,出身沙州旧族,为人端庄灵秀,事君忠纯,于军备火器事务上颇有实绩,更兼通天文地理,熟知术数与奇巧杂学,今,着令光渡封为工部尚书,后日启程往黑山近郊,于冬季枯水期修筑水利坝渠,待入春后引流灌溉,开垦良田。”

卓全一挥手,小太监乌图满拿着托盘,来到了众臣之前。

托盘的木盒,光渡不是第一次见了,但这一次,这枚“夏国工部尚书”的符牌,曾经空白的另一面,终于镌刻上“光渡禄同”这个名字。

光渡握住这枚符牌,宠辱不惊,“臣领旨,谢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