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见一次宋雨霖,上朝之前。”光渡脸色苍白,接过了都啰端来的温茶壶,连杯子都没有便直接开始灌,“接下来,切断所有人与我的联络,转入隐蔽,做好撤退准备。”
等到所有人知道他变成这个样子之后,细玉一派,就要散了。
光渡点点头,神色轻松随意,“来吧。”
暗卫还没有反应过来,面前这位“不能见血”的柔弱文臣,就突然出了手。
他抽出墙壁上一把用作摆设的横刀,刀鞘仍挂在墙上,刀刃却已经割开了面前暗卫的喉管,而后面那暗卫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声疾呼尚在喉中,就已被身后的都啰耶开刃见血。
第三人刚刚拔出刀,被都啰耶一刀斜砍架住,下一刻光渡刀至,他的脑袋飞了出去。
光渡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红衣,那布料的油面不吸水,他轻易弹落了上面的血珠,又拿了张帕子擦掉了手上的血,放下刀走了出去。
第113章第113章
光渡进宫的路上,遇到了一支吹着唢呐、抬着花轿的队伍。
天色已晚,而此时的街上这支张灯结彩、人数庞大的送亲队伍,在中兴府街头无疑是异常瞩目的。
正妻白日迎亲,妾便只能晚上进门,这还是求过皇上恩典的,才能用上这样的规格。
这支迎亲队中的车队和陪嫁,便足足有百余人,队伍拉得很长,在街上走过任谁都无法忽视,更遑论队伍中无论男女,都各个肩佩红花,身形利落,精神十足。
百姓们纷纷驻足,在街边、房中探头观看,这样的排场,怕是这一辈子也见不着第二回。
光渡避入背光的一侧,都啰耶与他并辔而行,替光渡挡住旁人的目光,错开一段距离,但仍与迎亲队伍同路同向而行。
沿路行人的议论和交谈,也尽入耳中。
“哟呵!小宋娘子今个出嫁?瞧瞧这场面,好大的排场啊!光这嫁妆就拉出来十几辆马车啊!”
“虽是做妾,可那白将军是求了皇帝的恩典,想必是真心疼爱,再看着如今的排场,怕是也不比正妻差上什么了。”
人群一阵耸动。
“快看那边骑白马的……新郎官模样好俊啊!”
“不对啊,我听说白将军前些日子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还在家里养着,这才几天啊,就能下地骑马了?”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是小白大人来代兄迎亲,白将军的弟弟可也是一表人才……看到没?那位就是小白大人,也是封了武职的,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呢。”
光渡也看到远处的白兆丰。
白兆丰骑着一匹雪白的高马由远及近而来,俊秀英挺的身姿映入眼帘,今夜代兄迎亲,可是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他穿了一套进宫当值的侍卫服,青年身姿潇洒英朗,十分出彩,肩甲缠上了两朵红色绢花,红色绸带飘飘摇摇,在膀臂两侧若隐若现,配上如今场合,竟格外应景。
擦肩而过的瞬间,白兆丰的目光落在光渡身上,在两人目光交汇,白兆丰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后移开了眼。
小宋娘子的送亲队的一百多人拿出喜糖,开始满街发糖、发点心,声势浩大,“贺小宋娘子成婚大喜!”之类的恭贺之词不绝于耳,完美遮住了另一条街上的人。
不远处那条街上,正有人无声穿行。
他们手中的刀已被用烟熏黑,正是细玉氏豢养在城中各处的家兵,隔壁街道的喜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让他们的回合不引人注意,行动也更加安全。
他们手臂上缠着黑色的布带,在空中被风灌呼呼作响。
而一街之隔,人人肩佩红花,红色的丝带轻轻垂下,随风柔和飘荡。
备受瞩目的花轿与车队,终于抵达了白府。
白兆睿在自己摔断腿后,刻意将这一场婚宴办得更奢华了几分,借此展现他并未因受伤的意外,从而失去皇帝的信任。
实际上,白兆睿已经感到了逐渐失宠于皇帝,于是,他更迫不及待的想要向外证明。
他这一摔之后,皇帝虽然温言宽慰他好好养伤,但这段时日……却没什么赏赐,反而是白兆丰频繁进出皇宫,甚至皇帝都亲口吩咐过,让白兆丰代替他去巡视城外驻军。
一些敏锐的朝中人,已经感受到皇帝对白兆睿态度的转变,在白兆睿城郊之战失利、坠马摔伤后,皇帝似乎颇为失望,转而器重起他的庶出弟弟。
虽说嫡庶有别,可是当庶弟能力太过突出,又备受皇帝喜爱时,人们的视线,就难免会转移到白兆丰身上。
……就像当年他爹一样。
白兆睿至今仍记得,白兆丰满十岁后,他便与这个庶弟一同习武,兄弟比试时,一开始几年白兆睿还能仗着身形优势取胜,可白兆丰进步得太快,又太不懂事,当着他爹、当着武师父的面,赢他赢得丝毫不留情面。
他还记得,白老将军脸上不止一次出现过的,对他这个嫡长子的无奈和厌烦。
……对,白兆丰确实比他天资好,比他更得人心,可那又怎样?
现在还不是乖乖认清局势,来讨好他这个嫡出的哥哥?
白兆睿得意的想,就连自己强行娶了白兆丰提过亲的女子,他也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个屁都不敢放,不仅如此,他今后还要恭恭敬敬的站在旁边,看着小宋娘子,叫她一声五嫂。
他伤势未愈,至今依然不能下床,但想到此处,还是“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白府中,白兆睿的心腹敲了敲门,“二爷已经将人迎了回来,如今五夫人已经到了大门。”
白兆睿更是心怀舒畅:“好!但也别怠慢了前厅的客人,一会儿你们也要着意看着,老二这小子见了谁、说了什么话,都仔细点!”
花轿抬进了白府,轿子落下来,依然是白兆丰亲手牵过了里面红妆待嫁的新人。
宋雨霖手持团扇遮脸,只露出的美目流转,就足以夺人心魄。
她没有任何新嫁娘的羞怯与欢喜,只有远远超出年纪的冷淡。
只有在白兆丰对视时,宋雨霖的神色才有微微的变化,她的脸色柔和许多,虽然一语不发,眼中却似有千言万语。
白兆丰浑身都绷紧了,交握的手瞬间变紧,他注意到后院众人的窥伺,不得不放开了手,转身避开,“小宋娘子,这边走。”
其中一后院女子挺身而出,“二爷,咱们白府,可没有能容下这一百多人的地方。”
不知何时,小宋娘子送亲队这一百多人,竟然大半都挤进了白府。
“五姨娘刚入门,还不知规矩,即使是白将军的正头大夫人,也没有如此嚣张的排场……”
白兆丰脸色冷淡地打断道:“后宅之事不归我管,明日你自去问我兄长,请他定夺。”
见白兆丰无意插手,而小宋娘子一个眼色下,就有两位身材高挑英气的女子向前几步,冷冷注视着刚刚发话质问的那妇人,那妇人变了脸色,连忙退后,也不敢再说什么。
小宋娘子来势汹汹,这一百来号人压迫力着实不同凡响,白将军的人,不知为何也没拦住,全都放了进来。
白兆丰最后看了一眼宋雨霖,不再回头,转身大步往前厅而去。
宋雨霖在自己人的簇拥下,缓缓环视白府中的人,又看向那些明里暗处惴惴不安,无比紧张地打量着她的大院深宅中的女人。
仿佛她的到来,是什么可怖之事。
宋雨霖将白府正门、后面布局记在心中,这才转过身,在众人的搀扶下进入院子。
白兆睿腿伤未愈,在前厅与宾客打过照面后,就早早来到了布置成新房的院子中等候。
看着宋雨霖如约抵达,白兆睿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他挥挥手让自己身边随侍的人尽快放好花生、糖果和交杯酒,然后退下。
看着身姿娉婷婀娜的宋雨霖,白兆睿愈发满意,“从侧脸这么一看,你还真有几份像那个……”
他想起宋雨霖对于“光渡”的抵触,还是把这句话吞了下去,只是有些太像了,美是美的,灯下看美人,美得愈发目眩神迷,却也像得让他愈发心惊肉跳。
白兆睿想再在近处看看,示意宋雨霖走过来。
宋雨霖果然来到他床前。
……却没有停在他面前。
而是脚下一转,自行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宋雨霖柔声细语:“白将军,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
白兆睿一愣,“……怎么说?”
“事情怎么会这么巧,怎么偏偏你就在这个时候,从马上摔下来,还摔断了腿?”
白兆睿一介武将,却像个不会武的愣头青一样从马上摔下来,这件事极其丢人,旁人都避讳着不会当面直说,且此事事出诡异,后来白兆睿也着人去查了一下,但什么都没查出来。
白兆睿面色变了,他已经察觉到了今夜宋雨霖的不同。
小宋娘子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这个年纪能在商行中独当一面,自然是个人物,虽有豪爽泼辣之名,但从不轻易得罪人。
换句话说,如果她说话让人感觉不愉快,那她一定是故意的。
白兆睿甚至都觉得自己想错了。
毕竟她都已经嫁给自己了,还是个身份卑贱的妾室,这入府后不好好讨好夫君,怎么会专门挑这个时候让他难受?
“既然白将军没想过,那咱们换一件事情来说说。”宋雨霖细声细气道,“我听说,正是在白兆丰向我提亲后,你去找皇上求了赐婚,亲手抢了弟弟的婚事?”
……
细玉氏的私兵正前往皇宫西门——千秋门。
这是细玉尚书筹备多年,用来撕开皇城的第一道口子,细玉尚书若想在千难万险中求得那一线生机,这一场宫变就只能不以力搏,但以巧胜。
若比拼兵力,细玉一党实在不是对手。
明面上,皇帝宫中两千禁卫军,皇城外三司驻守万余,哪怕就是皇后宫中里应外合,从千秋门撕开口子,冲进去将皇帝打个措手不及,皇帝依然还有很大的机会。
皇帝只需要命令禁军和暗卫守住北宫门司马门,伺机从这里撤退,与城外驻军回合,便困局自解——甚至再退一步,他只需要守住太极宫殿门,保住自己的命,没有被“驾崩殡天”,那么三日内,宣化府、西凉府的外军驰援必将响应,到时候,细玉党群以几千之数敌万人军士,则再无取胜之机。
是以细玉一党唯一的胜算,就是控制千秋门,再困死司马门,切断皇帝与城外驻军的联系!
让整座皇宫成为湖上的一叶扁舟,海上的一座孤岛,与外界完全断联,一点信息都送不出去,然后再让皇帝一夜急病去世,明日便扶持太子上位,事情变成了!
当断则断,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险中富贵求,放手一搏!搏出一个拥立之功,加官进爵权势无匹!
今夜宫变行动,不止一族的荣辱成败、身家性命,都将系在此击。
细玉一党的两千家仆,已在千秋门外埋伏着。
而城外驻军三司,则会是另一场交锋。
细玉尚书没有让光渡掌握内情,但光渡并不是一无所觉。
直属于皇帝的三军军司,细玉尚书看上去有把握将其部分瘫痪……或者策反其中至少一部分,以此瓦解皇帝对于中兴府的掌控,让皇帝最大的倚仗失去作用,直接陷入内乱。
这便是细玉尚书的另一张底牌。
这也是光渡入朝短短三年,再潜心经营也远远不及的底蕴和人脉。
细玉氏一族早在宣化府就已经开始布局,在皇帝身边盘根错节数十年,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织融合,一朝连根拔起,必然让皇帝深受重创。
今夜细玉氏两处出击,双管直下,此计虽险,却着实可行!
只是此时,宫中一切仍是风平浪静的,谁也不会想到,这处宁静的皇宫已在一触即发的边缘,即将掀起巨变。
光渡依旧从千秋门入宫的时候,细玉氏还没有行动。
而他进宫之时,一切也与以往并无不同,跟来的两名暗卫也都是熟面孔,是以门口校尉、侍卫检查过后,便殷勤着放行。
进宫没多久,光渡就要与他们分道而行。
都啰耶今夜脸色也是十分严肃,分开时,他定定看着光渡,“光渡大人,请多保重。”
光渡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我在宫中等着你的好消息。”
他们没有多说,都啰耶拽着早被他们威逼收买的孙五在宫里绕了一圈直接原地出宫。
孙五脸色煞白,光渡毫无预兆动手杀掉暗卫的变故,让他至今坐立难安,在人前都要露出破绽,而都啰耶则用力架着他隐入宫外街巷,到了无人处,他利落地打晕了孙五,将他绑了起来,交予了早就等候在此的西风军。
西风军埋伏在城中的兄弟见到都啰耶,高兴地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这么久你都去哪儿了?咱们兄弟还都以为你死了,狠狠为你哭过几场,结果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都啰耶定睛一看,登时也笑了,“李懋?老大竟然把你派过来了!”
李懋是李元阙的心腹,一向跟着李元阙出生入死的,此时都啰耶见是他带队进来,心中知道老大派进来帮二老大的是西风军中最强的精锐,各个都是好手。
看着面前的兄弟们,都啰耶都觉得底气更足了。
“兄弟们,我一直是跟着咱们二老大的。”都啰耶一句话,让所有人瞪大了眼,他拿出了那日李元阙夹在光渡生辰贺礼中,物归原主的半枚兵符,“二老大现在脱不干身,兄弟们,跟我走,咱们去把中兴府的武器库拿下来!”
这一队西风军精锐,进中兴府之前李元阙唯一给他们的命令,就是只认兵符,听令行事。
他们忠诚于李元阙的命令,哪怕是执兵符之人叫他们去死,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但并不代表他们毫无忐忑,此时见到了这张一同出生入死过的熟悉面孔,心中的怀疑放下大半,士气更是大振。
……
皇宫西侧,千秋门。
等光渡走远之后,才有一名皇后宫中的侍卫手奉旨意,从暗处走出,大声宣读:“奉皇后懿旨,封锁千秋门!”
门口的校尉狐疑地检查了皇后符节与懿旨文书,一应俱全,不似作假,他想了想今日朝局的争斗,仍是不敢私自做主,于是道:“待属下去请示皇帝……”
他的话没说完,皇后宫中的侍卫一抬手,暗地里射出一支冷箭,直接将校尉的脑袋贯穿。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校尉身边的侍卫都没有反应过来,等他们将手放在刀上时,要害却早已被自己身边叛变的同僚、或者冲上来的皇后宫中人制住。
侍卫一声令下,“奉皇后懿旨,诛杀宫中叛逆,但有不从者,皆以叛逆论斩!”
“忠于皇后、太子的人!手臂绑上黑色的条带,以此证明身份!”
鲜血流下台阶,许多个头颅滚下去,可千秋门的沦陷已成定局。
叛变早有准备,里应外合之下,千秋门没坚持多久,就完全落入细玉党族的掌控中。
皇后车架来到西门,她所在地坤宫与西门有段距离,她已经动手,自然不会在宫中坐以待毙,兼之兵力不易分散,此时千秋门已夺,进可攻退可守,她更是亲自过来带人把守。
“封锁千秋门,无我懿旨,一个人都不许出入,准备好弓箭手,哪怕是飞出去的鸟,都得给我射下来,清点人数……不服的直接杀了,愿降者不杀。”
皇后低声嘱咐身边女官,“你亲自去,把太子从宫中送出去,再将宫中一切报与父亲。”
歃血为盟之后,所有细玉党派的臣子都再无后路,动手宫变这一日,细玉尚书并不是随便挑选的。
皇帝驻军只认虎符,而虎符在皇帝和白兆睿的手中。
白兆睿迎娶美妾,洞房花烛夜,定然很难及时应对。
更别说白府今夜宴请之人,多为交好的军中权贵,城外驻军三司首领都不在场,只有副将驻守,可谓军中空虚。
这是最好的时机。
正如此时,白府内花团锦簇,美酒芬芳,人声鼎沸地庆贺着这桩结亲喜事。
前厅锣鼓喧嚣,筵席不休,此次宴席有几位相熟的朝中将领大人和白军嫡系将领,白兆丰也不敢怠慢,亲自作陪。
宴会渐入佳境,白兆丰叫人上酒。
酒坛一拍开,便浓香扑鼻。
有人惊呼:“小白大人,这酒好香啊!这是什么酒?”
“二十年的高粱酒。”白兆丰微笑道,“小宋娘珍藏的佳酿,请诸位尝尝。”
武将本就能饮,不想能此等好酒宴中作陪,是以各个都大为惊喜,敞开来喝。
白兆丰谈笑得体,频频举杯邀饮,一坛坛的美酒传进厅中,却无人注意到,精致的菜肴麻痹了味蕾,这浓郁的酒香、舌尖辛辣的触感掩盖了迷药的味道。
众将领在酒香四溢的盛宴中,逐渐失去了防抗的能力。
不知何时,整座厅堂已被小宋娘子带来“陪嫁”的人团圆围住,还有些白兆睿的心腹察觉不对,还没来得及溜出去报信,便已经倒在刀下。
白兆丰转身离去,走向了新房的方向。
而原本这座布置成新房的院落,里面的人都已被宋雨霖带来的“陪嫁”妥善解决,尸身被无声无息地拖走,小宋娘子的人对他行礼,然后自觉回避。
白兆丰走进院中,就听到里面的对话。
他兄长严厉的声音从窗中传了出来。
“皇帝赐婚旨意不可违,你今日嫁给我,之后是死是活,就都是看我脸色……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宋雨霖的声音不疾不徐。
“你毕竟是武将,白府护院实力强劲,若是硬闯,定会惊动众人,唯有与你成亲之夜,我才能带着一百多人,堂而皇之的踏入你白府的大门。”
“你又宴请了这么多武将……正好,省了我们不少事。”
虽已入春,这入夜以来仍是春寒料峭,外面的冷风吹散了屋中香甜的熏香喝温暖。
白兆睿慌张大喊:“来人!快来人!”
可是往日他惯用的人,却无一人应答。
没过多久,有人推开了门,衣襟带风地走了进来。
白兆丰:“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要故意抢我的婚事,强娶我心仪之人?”
白兆睿看着他提着的刀已被血染红,一滴滴血落在地上,一时震惊得结巴,“你……你……”
白兆丰忽而一笑,“你不说,我也大概猜得到,你从小到大就在抢我喜欢的一切,你从来见不得我比你好……但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让了。”
白兆睿拖着腿,在床上匍匐着远离这个庶弟,“你……你这样动手,你真以为皇帝会放过你吗?你以为他还会用你,许给你这样不忠不义之人大好前程吗?”
看着白兆丰脸色漠然,白兆睿心念电转,“难道你……你想杀了我,转投细玉氏?你以为细玉氏就容得下你吗?”
“宫中禁军、武器库、城外驻军……这些要命的位置,细玉尚书不可能用任何一个白家的人!”白兆睿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难道你为了一个女人,真就连自己的大好前程都不要了?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与他人拿捏?哈、哈哈!我还道你是什么,原来你这个蠢货,也不过如此!”
“霖妹,出去吧。”白兆丰的声音平静下来,“接下来别看了,不好看。”
“谁说他要投细玉老贼的?”宋雨霖不退反进,上前握紧了白兆丰持刀的手,面露嘲讽,“他投的是我哥——光渡大人!细玉老贼算个什么东西?这蠢物,快杀了吧赶紧的。”
第114章第114章
宋雨霖与白兆丰携手从新房中走出来的模样,着实吓坏了不少人。
众人还来不及多想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不避人的亲密拉着手……便已惊恐地从他两人溅了半身血的衣服上,看出了不能惹。
白兆睿身边心腹的尸体,他们是看着拖出去的。
白兆睿至今也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反应,不像是还活着的样子。
原本觥筹交错的前厅夜宴,如今一点声音都没有,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白府出事了。
府中所有的活人都被拎了出来,而宴席中那些武将,宋雨霖更是命人一个个搜过身后像粽子一样捆结实了,一同扔到了院子里。
她将所有的活人,都集中在院子里看管。
宋雨霖主动松开了白兆丰的手,推了他一把,然后接过了旁边人递过来的弓。
她拉满弓弦,直接对着远处墙壁射了一箭,箭出无回,破风声猎猎,随后,在一片黑暗的墙边响起了惨叫声。
“左姐、张嫂各自带一队,沿路巡视墙壁,不许任何人攀墙离开,见到想逃的人,就地格杀勿论。”
宋雨霖还穿着嫁衣,却已经在腰侧挂好了箭筒,而院子中瑟瑟发抖的女眷们,看向她的目光,已经和她刚进门时完全不一样了。
那是发自内心的畏惧和茫然。
谁能想到,这一位竟然不是过来和她们争抢夫君宠爱的妾,而是过来执掌她们生死的活阎王。
等白兆丰从书房中出来的时候,宋雨霖抽出帕子,温柔地擦掉白兆丰侧脸的血,再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这里我来,其余的你放手去做。放心,若是你和哥哥回不来,我也绝不独活。”
……
白府生变的同时,中兴府城中心武器库。
都啰耶按照暗号敲响了武器库的大门。
他屏住呼吸等待,手也放在武器上,直到门从里面打开了,而里面的人袖上也系着红带,都啰耶心头才漫上狂喜。
二老大在武器库安排的内应,果然响应了!
但显然武器库里也并不是和平交渡的,开门的内应身上带伤,都啰耶走进来,更是发现他们脚下的台阶,更是浸了一层血。
都啰耶谨记着光渡的吩咐,谨慎地将一千五百人的精锐分为五队,依次入内武装。
西风军的兄弟在这个月陆续入城,带不来武器,毕竟中兴府城门出入都要搜身检查,他们扮作百姓,兵刃根本无法携带入城。
可如今武器库一开,甲胄刀枪都不缺了,更别说二老大火器厂出厂的好东西,都堆在里面,西风军皆可尽数取之!
西风军的精锐,穿上了城外驻军的甲胄。
这是之前城外三司定做的装备,一直压在武器库里不曾拆用,如今却成了西风军精锐最好的伪装,趁着夜黑,他们个个都打扮成了皇帝直属军的兵士模样。
唯一与皇帝的兵不同的,是他们每个人的袖子上,都系上了一条红色的布带。
……
千秋门宫门之变,已经传到了太极宫。
光渡在皇帝身边,见证了太极宫的封宫。
“……从北门走!”皇帝一抬眼便看到光渡走了进来,稍顿了顿,继续了下面的话,“同时传白兆睿……白兆丰进宫,刻不容缓!”
随着皇帝的事情一桩桩交代下去,太极宫的殿门、宫门依次封锁。
厚重的大门被推上,窗子被关上,屋子里的点上烛光。
皇帝瞥了光渡一眼,“你来了。”
光渡环视四周,太极宫里面的可不止他和皇帝。有宗亲,有几个晚上留在皇宫中议事的大臣,其中甚至有一个熟面孔。
半月前,细玉尚书还没有中风瘫痪前,曾为光渡引荐过此人,而如今再次相见,那人见到光渡入太极宫显然有些吃惊,目光闪烁,避开了与光渡的对视。
有人告密了。
光渡并不意外。
在这个节骨眼上,细玉尚书骤起造反,定不全得人心。
但即使是光渡,也不得不叹一句细玉尚书的魄力。
他下午把所有人圈在府中,逼着他们歃血为盟,然后隔两个时辰才放出来,放出来就立地造反——这样即使是有人告密,也让泄密的范围和皇帝反应的时间变得十分有限。
这样一来,皇帝仓促回应,就算反应再快,也是晚了一着。
这位皇帝重文抑武,但却也不曾想过细玉氏一介文臣,说掏就能掏出两千名私兵,然而这两千私兵,皇帝对其存在竟全然不知!
想必这些私兵,往日都是打碎了藏在城中各处,以百姓身份来伪装,只是这步棋,也不知道细玉老贼布局了多久,竟然不露一丝痕迹。
“封宫——”
“落锁——”
宫外的喊声传进太极宫,殿内的皇室宗亲、和几位大臣都安安静静,没有一声言语。
这份空旷寂静,也让皇帝的话变得格外突出。
“光渡,你让孤失望了。”皇帝脸上仍然有未退的震惊与怒意,此时目光如电,望向了光渡,“难道你也以为,细玉老贼能谋逆成功?不过一个文臣,养了些家仆,怎么就这么天真地以为能击穿孤在宫中的暗卫与禁军?”
在皇帝说这句话的时候,光渡听得到脚步声。
暗卫倾巢而出,一步不离的守着太极宫,将内外围了个密不透风。
“孤倒是从来都不知道,细玉尚书还有另外一个儿子。”
皇帝阴森森道:“光渡,你真是给了孤好大一个惊喜!秘密勾结逆贼数月,隐而不报不说,你今夜竟然还敢这样明晃晃的入宫来见孤?”
光渡沉默片刻,竟然没说话。
皇帝面露意外,随即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都已经不试图狡辩了吗?孤以为,你至少会说一句这是细玉老贼的离间之计。”
“我不是他的儿子。”光渡悠悠开口,“光渡为我姓,前事前缘,早已一刀割断。”
“这离间之计陛下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如今,今我与陛下一同在此生死与共,人心易故,但我却一直不曾改变,今夜陛下也可以亲眼看看我的心。”
皇帝阴晴不定地看着他,到底没有发作。
不知过了多久,太极宫才终于再次打开,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白兆丰踏入殿中。
他浑身浴血,脖颈脸颊都带着伤,显然能走到这里,也是经过了一番苦战。
一进来,白兆丰见到皇帝,便面露激动地跪地行礼,“能见陛下安好,臣不胜欢欣!”
皇帝阴沉的脸色稍缓,眼神在白兆丰肩上滴血的红布花上停了一下,才想起今夜正是白兆睿迎娶妾室的日子,那还是自己赐下的恩典。
白兆丰仓促进宫,想必是还来不及拆下替兄长迎亲的装扮,那么这有些不同寻常的装束,也变得合理起来。
“起来吧,外面情形如何?”
白兆丰大声道:“陛下,千秋门失守,司马门大门关闭,臣率领禁军在小门入口浴血奋战,暂时把持了通道……陛下,宫中禁卫有限,臣恳请斌陛下作决断。”
皇帝沉吟未决,他下意识问道:“光渡,你怎么看?”
光渡……光渡看到白兆丰肩甲上的血,已经把头扭过去了,满脸不适。
他缓了一下,才能开口,“陛下,千秋门已失,细玉逆贼来势汹汹,若是叛军从千秋门支援司马门,分出兵力两路作战,以当前皇宫禁军战力,司马门定会失守……臣以为,当放弃千秋门,死守司马门,从北门传递消息,等待城外援军。”
皇帝脸色莫测的看了他一会,说道:“细玉老贼不可能有足够多的私兵,占了千秋门,还能分出人来攻打司马门!司马门易守难攻,通道狭窄,不需要留驻太多禁卫,就能守住隘口阻拦外面的叛军。若是依你所言,那细玉老贼两处分兵,那不正是给了孤击其薄弱的机会?”
皇帝对着白兆丰下达了命令,“守住司马门,再看情况,分兵从宫内袭击千秋门!”
光渡低下头,不再言语,藏住了眼中的一丝轻松。
……皇帝果然没听他的建议,反其道而行,押注了反攻西门。
但是皇帝对司马门,似乎太过有信心了。光渡思考着原因,或许是因为皇帝觉得城外援军一到,细玉氏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吗?而今夜宫门失守、皇帝被打得龟缩一团这件事听上去又太难听,既然司马门无碍,就该尝试反击千秋门。
又或者是,皇帝有其他的杀手锏,司马门在皇帝的认知里,绝对不会丢。
那么皇帝倚仗的,该是什么?光渡飞速思索着。
皇帝脸色并不好看,显然对光渡已经起了疑心,“光渡大人,孤先着人把你绑起来,若是事后能证明你清白,孤自然会放你自由。”
白兆丰快速扫了一眼光渡,亲自点了两名禁卫去绑光渡。
光渡并不反抗,任由禁卫动手,只是再双手被绑在身后的时候,其中一名禁卫在他手中塞了一把匕首。
光渡手腕一翻,将匕首收入袖中,动作隐蔽,没有其他人察觉。
白兆丰双手托举一枚兵符,呈给皇帝:“听闻宫中事变,臣兄长已将兵符托付于臣,进宫供给陛下!”
皇帝点了点头满意,“白兆睿这回倒是有眼色。”
白兆丰俯首道:“请陛下恕罪,臣兄长因今夜喜事,宴请了城外三司的将军,几位将军如今都在白府上,府上二十年的陈酿,几位大人已醉得不省人事……今夜怕是不能响应陛下之召。”
皇帝又惊又怒:“这种关口,竟然全都喝醉了?!他们在想什么?”
有宗室连忙过来劝道:“陛下,此时也不是无人能再调动城外三司,面前这位小白大人,不就是个好人选么?小白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又是白将军的弟弟,白将军的军中都与他相熟,他带着陛下旨意,定然能将驻军调来。”
皇帝也没别的办法了,只得道:“白兆丰,你从孤这里拿过兵符,再拿一道圣旨,从北门杀出去,立刻就去城外调兵。”
很快皇帝着人取出虎符,再亲笔挥墨写就:“白兆丰即刻出城,奉孤旨意,立刻调集城外三军,三司尽皆听令于白兆丰,剿灭逆贼!”
白兆丰恭敬地接过圣旨和兵符,深深拜了下去,“臣定不负所托,为主上万死不辞。”
起身后,白兆丰大步走出。
他眼中闪过异色,果然今夜一切都如光渡所料,甚至在光渡的干预下,皇帝做出了完全有利于他们的决定。
皇帝恨恨道:“只是没想到细玉老贼如此狡猾,竟然挑了今夜造反!白兆睿腿断了还要纳妾,还把孤的将军都宴请过去……一群饭桶,怎么这个紧要关口都喝醉了?”
“若不是白兆丰争气,能杀进宫中,只怕那群逆贼,真能割断了孤与城外驻军的求救!”
皇帝转头看着深受惊吓的宗室,“瞧你们吓破胆的样子,就算是城外驻军不至,孤也有别的法子!三日前,孤就已经传讯于宣化府、西凉府,让他们带兵驻守中兴府,算算脚程,最快午夜,最晚明天上午,也该到了。”
顿了一顿,皇帝道:“只是没想到数日前孤的一封旨意,竟然也能意外了来解决今夜的燃眉之急。”
这个消息果然让人振奋,立刻便有人吹捧道:“陛下得天之助,定能化险为夷!等这两府兵力一至,中兴府之危自解!”
……
“中兴府燃烟求救?”
宣化府的将军望着远处城池的火光,不由神色凝重,“药乜大人,看现在情形,怕是中兴府有变!皇帝有诏,你我当率军连夜进城!”
药乜绗慢吞吞地骑着马过来,懒懒道:“好啊,那咱们走吧,只是蔡令将军,你还走得动吗?”
蔡令一族是宣化府生人,皇帝最为倚重的望族之一,只是此时蔡令将军面有菜色,“……陛下有召,这不得不去……”
话还没说完,他肚子里一连串的咕噜作响,他脸色尴尬至极,可人有三急,遇到这种事也没办法啊!从下午到现在,他就一直腹泻不停,吃了药也不见好,全靠意志强撑。
更离谱的是从数个时辰前,他军中将士均腹泻不止,人人都几乎无法站立,要不是实在走不动了,怎会扎营在此?
这里离中兴府已经不远,若是按照正常速度,今夜就该当入城了。
蔡令将军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药乜大人,咱们都吃一样的东西,怎么你就没事啊?”
“谁知道呢?”药乜绗看了他一眼,“可能我年轻,身体好吧。”
“不对……不止是你。”蔡令将军仔细回想下午以来的情形,药乜绗带出来的兵虽然也纷纷捂着肚子跑小树林,但他的副将却说,西凉府的兵跑出去腹泻的样子好像是装的……
可还没等他继续质问,药乜绗已经靠得足够近了,华丽的狐裘猛地分开,药乜绗藏在里面的一把冷刀刺了过来。
可是蔡令将军早就起了疑心,他不仅及时躲开,身后早有准备的亲信更是连放几箭,逼退了马上行刺的药乜绗。
“药乜绗,果然是你捣的鬼!”蔡令将军咬牙切齿,憋住想如厕的冲动,“你想做什么?你背叛皇上?!”
“你知道得太晚了!”药乜绗摁住扎在肩上的箭,单手拔了出来,带飞了一串血花,笑容中透露着疯狂和得意,“宋沛泽啊宋沛泽,这一次是你欠我的了。”
药乜绗即使如今封了军职,却也改不了以往一惯的作风,露出了往日街巷厮杀时的阴狠模样,“兄弟们,抄家伙,杀了这帮拉到站不住的软脚羊!”
两队人马厮杀正酣时,突然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
那震动由远及近,再也无法让人忽视,药乜绗和蔡令将军都不得不暂时暂停交战,望向远方。
地面逐渐震动如沸,火光闪烁中,一支骑兵大军夜色中烟尘滚滚而来。
来人也不知是敌是友,药乜绗和蔡令将军齐齐变色。
只见为首之人一骑当先,手中横持一把几有两米长的大刀,从后面孤军深入,如切刀断水一般,劈开了原本的阵型。
直到那将领像一阵疾风般卷入阵中,蔡令将军离得近了,才看见此人是谁。
蔡令将军惊恐变色,“李元阙——你怎么会在此!?”
斩-马-刀刀辉闪过,蔡令将军的脑袋已经飞离了身体,药乜绗那人情账簿上的亏欠,还未写下就落在了地里泥中。
而李元阙并不停歇,已如一阵风般掠过战场。
他身后的西风军浩浩汤汤,如一片浓重的乌云向中兴府压去。
……
白兆丰再次来到司马门的时候,情形已经与之前再不相同。
在光渡的帮助下,皇帝果然调走了一半原本驻守司马门的宫中禁军,如今千秋门处,细玉氏私兵与宫中禁军厮杀得不可开交,切断了细玉氏前往司马门的路线,也拖住了宫中禁军的战场。
只是不知何时,一群城外驻军出现在司马门,显然是趁虚而入的。
白兆丰到的时候,他们正在将宫中最后守在这里的禁卫尽数解决。
其中禁军大声呼救:“白大人!救我——”
话还没喊完,这人就被一刀穿了心脏。
动手的人是个戴着单只眼罩的青年,他提着刀转向了白兆丰。
虽然说是城外驻军,但白兆丰久在中兴府,多少认识城外的三司驻军。
这处宫门前的每个兵士都十分面生,白兆丰很确定,这些人不是城外驻军。
而看着他们转过身后露出肩上系着的红色布带,白兆丰立刻明白过来。
他同样侧过身,亮出了自己肩头的红花,哑声道:“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