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唯民足有两天两夜没有睡,终于下决心,将母亲与继父合葬在一处。
工人用盖板盖严两只并排放着的骨灰盒,用水泥抹严边隙,齐唯民看着墓碑上黑色的新鲜的两个名字,再看向远远的东南角,他的亲生父亲就埋在那里,他觉得父亲在看着他们,看着这一个雪白的崭新的墓碑,父亲爱过的,和一起生活过的两人女人,都离他远远的,远远的。他们经历的那一段岁月,灰飞烟灭,永不回来了。
等齐唯民忙完了一切,乔七七才告诉他,他把游戏室包给别人做了。
乔七七把女儿留在家里呆了一周的时候,父女俩人连大门也没有出,饭菜都是打电话叫的外卖。小姑娘坐在自己卧室的地板上安静地绣着十字绣,绣了七天,绣成了一个靠枕套,乔七七枕着这个枕头,枕在女儿细密的针脚上一夜未睡,第二天开始,他每天陪着女儿一起上学,坐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跟女儿一起听课一起放学,陪着女儿一起做功课,一直到这一个学期的结束。
春节过了,眼看着十五元宵就要到了。二强跑去找乔七七,说是叫他十五这一天一定要回老屋跟哥姐们一块儿吃个饭。
那一天,乔一成喝了不少的酒,也许实在是喝得多了点,乔一成觉得坐在身边的弟妹们的身影都飘飘乎乎的,在映在水里的倒影似的。四美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硬留他在老屋住了一晚。
乔一成睡在熟悉的屋子里,这一觉特别地沉,梦都没有一个,一片单纯的漆黑,浓厚得化不开。第二天一早,乔一成睁开眼,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在屋子里晃,听得她说:起来了,太阳晒着屁股了。
很轻柔的声音,道地的土腔。
乔一成微笑起来,喊了一声:妈。
他想起,这好像是一个周日,他睡到很晚,妈妈叫他起床,他呆呆地坐在床上,想着这一夜的长梦,梦见他长大了,上了大学,寒窗苦读,范进中举似地考上了研究生,梦见他结婚了,还不止一次,梦见他的弟妹们,一个个,长手长脚,都添了岁数,面目不复他所熟悉的少年的青涩稚嫩。梦里头,他们哭,他们也笑,他们过着日子,日子里有人来了,后来又去了,他还梦见自己与一个女子在河边走,河水拍岸,温腻的水汽,河面上散落的灯光,还梦见一场又一场的葬礼,有人痛哭,但是他一点也不悲伤,因为他相信那是梦境,有一种置身事外的从容,一切都不与他相干,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很长很长的一个梦,醒来,却是一个周日,他不用上学,作业也做完了,母亲一定在忙着烧早饭,身边的兄弟也还在睡,一条腿搭在他的肚皮上,他的妹妹们睡在旁边的小床上,骈头抵足。
乔一成满足地往被子的更深处缩一缩,又叫一声:妈。
有小姑娘的声音响起:大舅舅。
一张美丽的小脸出现在乔一成的视线里。细软的头发扫在乔一成的脸上。
小姑娘乖巧地问:大舅舅,我妈问你早饭想吃什么?稀饭还是豆浆,油条要不要?
乔一成慢慢地对准目距,看了又看,认出是难得放假在家的外甥女戚巧巧。
乔一成慢慢坐起身来,好半天,终于笑出来。
都要,他对戚巧巧说。
这一天是周日,乔一成午后去了南方的新房子。
装修已做好了,大方舒服的风格,一切崭新却又带一分尘世的亲切,倒像是人离家了一段日子,拎了行李重又回来了。
南方看过,很是满意。
乔一成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地走过,快乐里头有一种深切的疲惫。
大约还是宿醉的缘故。
乔一成到卫生间里方便。
有点头晕,他把头抵在墙上。下身忽地一阵尖锐地刺痛。
接着,他看见抽水马桶里一片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