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离婚。”他口气仿佛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雷终于劈了下来,张春梅感觉自己被剖成两半,心都电焦了。是的,没错,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终于说出来了,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他就是想离婚,然后跟那个婊子双宿双飞!她不会让他们如愿!绝不!
“这就是你跟那女人设的局?”她连周琴两个字都不想提。
“是你说过得不开心,”伟强道,“到这年纪,有什么过不去?谁离了谁不行?”
“离婚,然后呢,跟她结婚?”
“没这打算。”
“你对天发誓。”
“又来了。”
“你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
“你对着老天爷说,你要是离婚后跟周琴结婚就……”誓言太毒,春梅说不下去。
“就天打雷劈、被车撞死、不得好死、死了也不得超生,行不行?”伟强口气轻松,仿佛是小孩在念儿歌。
春梅哑然。
油盐不进,看来倪伟强这次铁了心颠覆格局,难道他真生病了?不治之症?所以看破红尘为自己活?可看上去,他除了胡子长点,人瘦了点,并不像有病的样子。春梅说:“好,离婚,你离家出走,接下来呢,你去哪儿?做什么?一直就在这儿?”
“没想好。”
“总有方向吧。”
“想过去印尼,把名字改了,当酒店服务员,或者干点别的。”倪伟强口气依旧轻松。
春梅脑子里噼里啪啦一阵炸响。印尼,改名字,酒店服务员,这三个关键词组合起来,简直就是个恐怖故事。这不是有病是什么?这人恐怕得送到五院去电击。这事跟谁说得出口,说自己的丈夫要去印尼当“酒店服务员”?多大岁数了?开什么玩笑?老天爷!
“这就是你的……梦想。”
“换个活法。”
“别跟我说这些!”春梅咆哮,跟着又哀求,“伟强,别闹了好不好,跟我回家,妈担心你,所有人都担心你,回家,咱们回家……”
“怎么我说的话你就是不明白吗?”倪伟强终于不耐烦,站起来,把根雕放在一边,“我说了过几天回,也说了真实原因,你怎么还是纠缠不休,你这样让人很难受。”
“你以为只有你难受!”春梅终于失控,“我都停经了!我才多大!我都停经了!”眼泪喷涌,她终于控制不住。停经了,对她来说,这就是天大的悲剧。
“很抱歉。”伟强说,“你有权利寻找幸福。”
春梅哭了一阵,脑中突然叮的一响:“你是不是杀了人?还是犯了其他什么罪?要是有,你得去自首!”
没人回应。抬头看,倪伟强已经不在这个房间。
到家之前,张春梅逼自己把情绪处理好。眼下的情况异常复杂,但直接矛盾明朗了,倪伟强尚在人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春梅认为倪教授突发的叛逆,跟厄尔尼诺现象一样,包含着很多缘由:对过去生活不满,对自我的严重怀疑,怀疑生活的意义,对即将到来的日子不满足,另外不排除他确实有抑郁症。从庄园出来之前,张春梅再三委托厉女士关照倪教授。
厉女士安慰她:“男人到这年纪,都这样。”春梅不解,问:“郝大师也这样?”厉女士肯定地说没有例外。越是成功的男人,越容易自我怀疑。“都想动动。”厉女士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要不怎么那么多换老婆的呢?最后的疯狂。”换位思考,春梅能理解人到中年那种感觉,她月经停了,不也慌张得感觉简直是世界末日,到了这岁数,二十几岁那种每天都有的新鲜感,三十几岁那种付出就有收获的稳定感,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再成功的人也会觉得自己郁郁不得志。适才伟强的一句话对她刺激很大,他说“我的人生就这样了吗”,他这是不甘心,觉得眼下的生活是牢笼,迫切想要突破。还好,他突破的办法只是到山里躲几天,没选择离婚重组家庭。不对,他也提到离婚了。听上去不是说笑话。春梅心里难受,她多年的委曲求全看来并没有得到他那份“人情”。中年男人,最自私!你要活出自我,别人呢?周围这些人呢?
气归气,张春梅还是第一时间想着帮伟强善后。她给朱院长打电话,说伟强去徒步了,手机没电,所以才没法联系,让他不要担心。又声明倪教授不打算辞职。休息几天就回岗位,还干。他现在正当年,不会因为一点困难就退缩。春梅问朱院长,院里最近体检没有。院长说体检一般安排在五月,目前还没开始。“生病了吗?”院长问。春梅连忙说没有。到家已经是下午,老太太还在午休,倪伟贞正在饭桌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创作。
一进门,张春梅便故意装出轻松的口吻:“找到了!”
“哪儿呢。”
“几个同学聚会,山里猫着呢。”
“这个二哥。”
“谢谢你啊,三妹。”
“人没事就行。”
老太太在里屋睡着。春梅不去打扰她。她给伟民挂了个电话,报了平安。伟民用那种大哥的口吻道:“告诉老二,以后不许这样!”
伟贞告诉春梅,她马上要去宾馆闭关创作,万一妈这边有事要照顾,请她找大嫂。春梅忙说没问题,又问这回写什么。伟贞说是个杨贵妃题材,投资方组了个创作班子,想尽快出活。
“真羡慕你。”春梅说。
“行啦二嫂,多少人羡慕你呢。”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孩子争气。”
春梅一笑,说这倒是,现在我最大的安慰就是儿子好,儿子上进。伟贞试探性地问:“二哥那没事吧?”
春梅道:“出不了大事,估计就是年龄到了,作一下。”
二琥一手抓着瓜子儿,另一只手扒拉伟民问情况。
伟民说:“老二,找着了。”
“钱多就作!”二琥撇嘴。
“跟钱有什么关系。”
“钱多呀,生活不成问题,开始追求精神上的东西。”二琥比比手指,她戴了个大玛瑙戒指,“追求到最后,就剩空虚。”
伟民瞅着戒指,问:“拿它出来干吗?”
二琥道:“打麻将,就我手上光秃秃,拿出来撑撑场面,”喘口气,又拖着腔调,“怪我自己,没嫁个好人家,没人给买大钻戒,就这命!”
伟民斥道:“糙老婆子!给你个钻戒,戴上像你的吗?”二琥跳起来:“有什么不像?!鸽子蛋都能驾驭!死鬼!挣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