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博连读可能没了。”斯楠再下一城。
春梅顿觉眼前一片黑。这比她签署离婚协议还恐怖一万倍!订机票,再贵也订,张春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立刻去西部,飞到儿子身边去解决问题,硕博连读不能丢!否则孩子四年的努力将付之东流,这可是整个人生格局的颠覆!从家里到机场,张春梅的电话一直没挂,她跟斯楠交流询问情况,安抚情绪。电话里,斯楠已经哭了,他不过活了二十一年,什么都平平稳稳顺顺利利,哪能受得住这种事。春梅给儿子指示:“先别在宿舍住了,学校附近有宾馆,去开一间,妈妈很快就到。”
上飞机前,春梅打给伟强,说话干脆利索,适才签离婚协议前的悲伤情绪似乎一扫而光:“我现在马上去甘州,你尽快过来,儿子不能按期毕业了。”伟强也认识到问题严重,当即表态,马上过去。挂了电话,春梅又向主编请了几天假。一听说是儿子的问题,吕主编也没打坝子[12],果断放人。
上了飞机,张春梅一颗心狂跳,等空姐来倒水,她喝两口,深呼吸,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不能乱,世界大战她都不能乱,她要保持理性,她是个母亲,她要力挽狂澜。
综合刚才儿子在电话里断断续续透露的信息,春梅基本拉出了个时间轴:春节前的期末考,斯楠的专业课铁磁学挂了科,分数是42,据斯楠说,该科目老师去年就有故意出难题为难学生的倾向,去年那届有七个人挂科,其中包括已经报送本校硕博连读的学生。挂科后,过完春节,斯楠参加补考,再次挂科,分数51,斯楠认为补考难度增加了,老师改卷子也有问题,去找该门课老师焦某询问,焦某坚持该分数,并表示“你应该知道为什么”。铁磁学是专业课,必须通过才能毕业,保研资格才能生效。而不巧的是,学校今年返校考试——也就是九月份的加考(算是第二次补考机会)规则取消。这就意味着,斯楠现在因为这一门专业课毕不了业,硕博连读资格跟着取消。
斯楠为这个问题找过自己的班主任——也就是他的硕士导师,班主任四处奔走,并且请院长去跟焦老师做工作,目前的情况,焦老师一口咬定,自己公正公平,分数已经上传学校教务系统,万没有再改的可能。斯楠本来不想让妈妈操心,可到了这一步,走投无路,他不得不打电话给老妈春梅。
春梅恨五点。第一,恨那老师。为什么要跟孩子过不去,本校,本专业,又签了保研签了硕博连读,等于是认证过的好学生,为什么一次又一次为难。第二,她恨斯楠。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早点跟她说,年前就发生了,那时候如果能防患于未然,局面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第三,她还是恨儿子。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哦,保研了,就能放松警惕了吗?为什么老师单抓你一个?还不是因为你自己也有问题,春梅跟儿子说过多少遍,不要整天打游戏。可保研成功之后,倪斯楠整个儿玩疯了,这叫玩物丧志!第四,春梅也有点怨自己。她是不是预判错误?如果当时她不棒打鸳鸯,不拆散斯楠和那个邯郸女孩儿网恋,是不是斯楠就不会那么失落,是不是就不会投入网络游戏寻找安慰?春梅喟叹,儿子,妈妈是为你好呀!可是,环环相扣,可能正是这句“为你好”,导致了眼下的败局。第五,再往前追溯,春梅恨伟强。要不是当初他在外面玩女人,倪斯楠怎么会情绪波动,高考发挥失常,得了个不尴不尬的分数,为了选好学科,只能往甘州走。包括这次保研也是。春梅能明白孩子的心。斯楠知道父母感情不好,为了不给妈妈添麻烦,他主动放弃外保,选了更稳妥的保本校。这样一来,硕士博士都落定,每个月还有一笔不小的补贴。多么懂事的孩子啊!退一步想,如果伟强不闹事,不整天摆个臭脸,孩子选择外保,是不是就没有这些问题?追溯到源头,罪魁祸首,还是倪伟强!
下飞机,直奔学校,找到宾馆。倪斯楠见到妈妈又哭了。他还是个孩子,处理不了这里面复杂的关系。张春梅抱住儿子,稳定他的情绪,然后再详细询问情况。倪斯楠把全部情况跟春梅又细细描述一遍。春梅判定,解决问题的关键,毫无疑问在这个焦老师身上。只是,她暂时还不明白,焦老师为什么要这么做。据斯楠说,去年,焦老师给七个学生挂科,补考也没过,但因为影响面太大,会影响院里的保研名额——挂科后,名额自动作废,不能由其他学生顶替——最后还是院长做工作,焦老师网开一面,事情才平息下来。今年,焦老师抓了两个人,一个是一贯的差生,本来就毕不了业的,另一个就是倪斯楠。春梅打算先摸摸底。
伟强还没到。张春梅给斯楠的班主任,也就是他硕士报考的导师宋老师发了短信,提出想见面。去年,她来学校看斯楠,跟班主任见过一面,还吃了饭。班主任是男的,八一年生,年轻有为,已经是硕导。宋老师回复,说这两天在外地,过两日约在饭店见。有两天时间也好,有个缓冲,等伟强来,说不定他在学界也有些关系能用上。晚上,伟强到了。见到爸爸,斯楠不敢哭。他原本以为爸爸会骂他,为什么不及格,为什么不努力。谁知倪伟强什么也没说,只带着娘俩找个饭店吃了晚饭,之后斯楠回宾馆,他们两口子在学校附近散步,商量对策。
“怎么办?”春梅抛出问题。
“找到原因,对症下药。”
难得,他还能保持冷静。春梅猛出一口气。倪伟强说:“给师兄打了个电话,看能不能找院长问问情况。”
“发了短信,院长说不在甘州。”春梅说,“估计想躲。”
伟强纠正:“他确实不在甘州,他在上海开会,周日回来。”又是周日。也好。春梅立刻布置,周日,她去见班主任宋老师,他去见院长,周一有焦老师的课,他们一起再去找焦老师问情况。看能不能有转圜的可能。
张春梅本想发火。她想问问伟强,你满意了?可理智又告诉她,不能闹,不能内讧,得一致对外。晚间,斯楠不能回宿舍,春梅体谅他,闹成这样,孩子回去等于成同学们关心的对象,她不要儿子受这种怜悯。三人一间住不下,倪斯楠下楼又要了一间大床房,给爸爸妈妈睡。上来一说,张春梅瞟了伟强一眼,连忙道:“不,开两间。”斯楠不动弹。春梅已经起身:“我去。”伟强的话拦在那儿:“一间够了。”
两间一间,一间两间。倪斯楠和春梅的理解有差异,斯楠以为,老妈所说的开两间,是包括目前所开的,总共两间。但春梅的意思是,再开两间,总共三间。那等于一家三口,一人一间。这样就可以避免同住的尴尬。尤其是她,离婚协议都打出来了,离婚照片都拍了,怎么能和倪伟强睡一间?还同床共枕。她做不到。可伟强那么一拦阻,意思就丰富了。三个人,两间房,怎么分配?春梅心底隐约有点希望。她希望伟强说,爸爸妈妈睡一间,斯楠还住原来的单间。结果,最后一家之主的分配结果是,春梅睡单间,他带着儿子睡大床房。于是春梅的心又放回肚子里。是她想多了。咳,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那么多愁思。不过,等快上床的时候,张春梅又重新分配了房间。她带着儿子睡大床房,顺便做做思想工作。她怕伟强单独跟儿子说点不好听的,刺激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