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老师还没她高。她穿了高跟鞋。他看着她,不晓得这样一个女人找他有什么事。
“我是倪斯楠妈妈。”
“找我没用。”焦老师步子迈得很快,朝办公室走。
“请再给孩子一次机会。”
“已经给过了。”
“焦老师,孩子读这么多年书不容易,一定请您网开一面。”苦苦哀求的声调。
走到办公室门口,焦老师停住脚步,身子扭转九十度,对张春梅,此时此刻,他显得比她高大。“什么是学术?学术不是溜须拍马!学术来不得半点虚假!铁磁学这门课程,我教得认真,只要认真听课的学生,都能过。过不了的,那就是不合格。这位妈妈,你要搞清楚,这不是我要针对某个人。我只看卷子,是什么就是什么。当然,如果你误解我,我没办法,相信你十年之后会理解我。”
张春梅有点发蒙。来之前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全用不上,她低估了这个不起眼的中年男人。一个边缘人物,竟然如此伶牙俐齿,也是,当了多少年老师,哑巴也会说话了。但从他说话的语气、眼神、态度,张春梅都能感觉到这个人很偏执。焦老师迅速打开门,往里进,春梅连忙跟上,就着一条缝,硬挤进去:“焦老师,焦老师……这事还有商量……您听我说……”
焦老师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好像古代衙门里的县太爷。春梅关好门,觍着脸,凑过去:“焦老师,您绝对正确,您这么做,也正确,我今天来,只是作为一名妈妈,来跟焦老师……对吧,您也是一名父亲,算是家长和家长的一次交流,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录音了是吧。”焦老师有斗争经验。
张春梅高举双手:“绝对没有!”她又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还有钥匙,全部放在桌面上。还不放心,为证清白,春梅干脆脱了外套。“绝对没有。”春梅再次强调。
焦老师皱眉,他估计也没见过这么难缠的妇女,他怕她还有什么极端行为,比如,故意制造个性骚扰之类,于是缓和口气:“这位家长,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不撒谎,特诚实,一是一,二是二,你既然已经承认我是正确的,那你今天来找我就没有意义。那个分数,已经上了学校的教务系统,正常出题,正常改卷,正常得分,正常上系统。一切都正常。不可能再改分数。所以,你来找我也没用。有这个时间,应该督促孩子好好学习。”焦老师说话的时候没看春梅,一个不小心,眼前这个女人腿一软,忽然下起跪来,且涕泪横流,悲伤得不能自已。一边哭,还一边说:“老师……咱们都是同龄人……都为人父母……孩子不容易……我求求你……给孩子一次机会……我求求你我给你磕头……”秀才遇上兵,这女人豁得出去,焦老师没见过这样的,不知怎么处理,情急之下,只好大喊:“这位女士!请自重!你这样没用!没用!”哭声停止,张春梅站起来,眼泪擦掉,像是换了一副面孔:“焦老师,难道这件事情,你将来不会内疚不会后悔吗?人,只有一种情况不能被原谅,那就是刻意作恶!”
“不可理喻!”焦老师企图夺路而逃。
张春梅拦住他:“焦老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总是口口声声说自己客观,说自己公平,一个客观公平的老师,难道会在补考时故意加大难度,为难学生吗?一个客观公平的老师,一个为人师表的人,难道会因为自己这么多年的不平,因为对同事同人后起之秀的嫉妒,就故意阻拦那位老师的学生,企图打压别人吗?焦老师,人,要多做善事!”
焦老师哼了一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学术尊严,不允许任何人践踏,教学结果,不容许任何人更改!请不要把一件再平常不过的教学事件,硬扯到我私人生活上来!我虽然算不上成功!但我焦某人顶天立地!不像有些小人,蝇营狗苟!谋取私利!霸占学院!我这么做,正是替天行道,维护学术最后一点可怜的荣耀!”
他话还没说完,张春梅嘶吼:“是不是你们这个年纪的男人都这么癫狂!不闹点事出来,就不能证明你们还在这世上活着!是不是!你要有不满,冲我来!都冲我来!冤冤相报何时了!活着到底是为什么?!”
敢相信吗?这是一家知名杂志的副主编,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可此时此刻,她却仿若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女人,焦老师终于被吓得夺路而逃。他害怕再逗留下去,一不小心会被她捅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女人疯了,那比男人还有杀伤力。焦老师一走,张春梅突然一阵狂笑,然后,颓然坐在沙发上,还不解气,她拿起桌边的书,对焦老师的办公桌一阵乱砸。不行,武器太差。她干脆脱下高跟鞋,用鞋跟咚咚咚在桌面敲几个坑。干累了,春梅又拿纸杯接了点水,喝足了,把杯子往地下一丢。老娘不管,儿子被坑,要留级了,去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