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倦走后, 许岁辞牵着巨大的气球使劲挤进陈燧家门,安贺连竟也悄无声息地离去,屋子里依稀残留砧冷的气息。
许岁辞不敢解释气球是哪里得来的。
白烨也没问。
倒是陈燧肚子饿得咕咕叫, 干脆叫来外卖, 三个人各怀心思吃完解散。
我真是一个恶臭的渣男。
许岁辞浸泡在浴缸底端,依旧沉浸式得反思着自己今天在小花园里犯下的滔天罪行。
我有老婆了呀~
我怎么能和萧倦做那种道德败坏的事情。
我一个攻,怎么能睡两张床呢?
萧倦他愿意做受吗?
我好像跑题了~
许岁辞咕噜咕噜在水底下擅自苦恼着,一听白烨敲打浴室门, 大声喊道,“岁岁,没事吧,你已经洗了超过两个小时,再泡下去人都皱皮了。”
我配不上老婆的关心!
许岁辞从浴缸底钻出来,随手摸过来一块毛巾擦干净湿润的头发与身躯, 再将方块毛巾的四个角系个结,如同小帽子似得扣在头顶。
他的发丝细软,睡觉还不老实爱踹被子,洗过澡往被窝里钻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定睡成鸡窝头。
拉开浴室门,白烨清瘦的身躯居然斜靠在墙边等他。
“你没事吧?我瞧你半天不出来, 以为你睡着了。”
语毕伸出手要碰一下许岁辞的额头。
白烨一直生活在恶劣的家庭环境,对于恶人他会全力去抗击, 对于善人,他愿意全心全意去回报。
许岁辞就跟他弟弟一样,身世可怜又寄人篱下,凡事难免想多关照一些。
许岁辞被他的温柔吓到了,惭愧羞耻懊丧地躲开对方的碰触。
索性白烨比他高半个头, 探究的目光落下来能被许岁辞低头巧妙地遮掩过去。
“我很好,不用太担心。”
在外面出轨男人就是他此刻的模样,心脏吵得要死,脸也快要发出红光。
“烨烨,今天安贺连是不是想叫你去他的公司上班?”
你可不能去啊,安贺连有天生的体冷症,会逼着你给他去暖被窝的啊~
“嗐,”白烨低头看看自己修整洁白的指甲盖,遭受如此诱惑后确实产生了一定的犹豫不决,“我和陈燧还没毕业呢,到时再说吧。”
蓦地笑了,伸手在许岁辞的毛巾帽上摸了几把,“反正不论我去哪里,一定把你带上。”
你救过我,我永远报答你。
“岁岁,”白烨一搬许岁辞的脸,发现新大陆似的,“你的嘴巴怎么破了?跟人打架了?话说今天那个大气球哪来的 为什么你会从院子里进来 ”问得比警察叔叔还详细。
许岁辞的外遇痕迹被老婆看见了,如同拿钉子戳爆了一颗气球。
啪!
“我没有,你胡说,我才不可能外遇!”没头没脑丢下一句话,踩着拖鞋疯也似地钻回他的避难所。
一进屋就高抬腿,对着超级大号的金象气球踹了一脚。
萧倦,我是有老婆的人,我们不可能的!
金象气球撞在墙上又狠狠反弹回来,把苦恼的人一撞。
许岁辞彻底瘫倒在他的小熊堆里,一脸茫然无措。
故意泡了两个小时的嘴角又火辣辣得疼痛起来。
萧倦的牙也太笨了。
许岁辞无意识碰触嘴角的伤口,下定决心,明天就去跟萧倦说清楚。
早晨六点半,他就再也睡不着觉,简单收拾完穿上工作服,趁老婆和陈燧还没起床,贼溜溜得跑去了艺术长廊。
管家霍都见过他好几次,通知门卫只要是许岁辞来找少爷,一律放行。
许岁辞惴惴难安得攥紧背包带子,脚底下的路来回走过无数遍,今天却十分硌脚,连心尖也闷闷得发痛。
霍都带着职业性温和笑意,礼貌且恭敬地将他一路引领,一边说,“少爷昨天心情不错,彻夜未睡一直在画室里作画。”
许岁辞倒是有些好奇,“萧倦一般多久画一幅画?”
“这个就不一很不定了。”
霍都替许岁辞拨开茂盛的哈尔费蒂,生怕枝叶间锋利的尖刺,会划割到许岁辞娇嫩的肌肤。
并非没有人来打理,只是萧倦喜欢浓烈至纯洁的一切,任由哈尔费蒂野蛮生长,才导致预留的小径都被花枝侵占。
“灵感来临,少爷会一个月画一幅,但近半年时间内,少爷一直懒懒散散的,有时坐在画架前发半天呆,手连提笔的劲儿都没有。”
“你应该能猜到,对于天才型的画手来说,绘画就是在不断累加技能值,可是堆积得太多反而不能让新的经验渗透进来。”
“即使让好的创意被搁置,也要选择在最恰当的节点迸发出全部的火花。”
许岁辞听不懂,又有点能听懂,就好比有一段时间开发部主任说他打板的小熊都是一个模样,没有新意,他怒请几天假到三亚玩了一圈,归来后就设计一套冲浪抱抱熊,销量还蛮不错的。
也就是说,萧倦的灵感被什么突然激发,给他了疯狂创作的热情。
许岁辞抬头看着十二座洁白如玉的雕塑,每一尊在晨间曦阳的斜照下,露出溟濛温婉的浅笑,如同圣母圣父俯瞰悲苦人间,企图感化每一只迷途的羔羊。
“我记得,萧倦的画室不是在玫瑰花丛的那一边吗?”
许岁辞好奇地踮脚张望。
“那是平常画画的普通画室。”
像是给许岁辞一个善良的忠告,叫他做好心理建设。
“少爷如果全身心投入到灵感编织中,会无意识沉陷入一种类似于疯魔的状态,闭目塞听,甚至对任何一点儿动静都会显现出暴躁偏执的一面。”
难怪萧倦在他腿上画画时,邪恶得像一个吃心的魔魅。
许岁辞害怕了。
在萧倦暴躁的时候跟他谈论接吻的问题,他会不会弄死自己?
霍都解释,“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相信少爷还是很乐意让你第一个去看看他的画作。”仿佛洞悉了什么小秘密,朝许岁辞眨一下眼睛。
许岁辞侧首微低,耳阔情不自禁发烫起来。
霍都将人引领至建筑最内侧的一道楼梯口,并非是向上,而是直通地下室。
幽暗的灯光在几折的楼梯间摇曳,要不是中央空调吹送着宜人的凉风,俨然可以称之为阴风阵阵。
霍都解释,“少爷的画作多数是油画,需要在17-21摄氏度之间,环境湿度在50-60%,才能长久保存。”
语毕,许岁辞跟着管家沿着楼梯往地下室走,在楼梯的侧墙每隔五米左右,精致装裱着一幅油画。
刚开始的画面基本以静物为主,虽然全部是黑白相间,但绘画技巧高超,精准掌握光源折射,就跟真的贴在墙面一般无二。
中间还夹杂些风景画,无一例外都是黑白主色调,在昏暗的楼梯上猛一看有些令人紧张。
再往下则是一些果男果女的辣眼速写,或者是厚涂黑白油彩,画面秩序井然,光影富有对比。
许岁辞大约数了一下,老人两张,女人五张,还有些不同年龄的男生,脱得一个比一个光,不论是垂老的肌肤或者是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肉身,活灵活现得贴在墙上,感觉那一堆堆肉上连每一根汗毛都清晰地竖立着。
许岁辞翻翻白眼。
快走到最后一截楼梯时,画风突变,也是萧倦技法愈发纯熟的时期,细致入微的画面变得苍白或阴暗,饱满的色块碰撞逐渐由粗狂的线条所取代,内在结构感觉更为犀利,而造型夸张得传达着欲念般的激情。
许岁辞立定。
在这些油画中反复出现了一个男生的面孔,即使画面洋溢着邪恶的扭曲感,许岁辞依旧第一眼认出,这个男生在前面那一堆人体速写中绝对见过的。
霍都很灵巧地回答,“这是少爷曾经雇佣的一个模特,因为这孩子很听话也不乱说话,做了少爷两年的人体模特,不过他找到工作以后,就辞退了这边。”
所以萧倦才急不可耐地要找新模特,要在他身上画画。
也许萧倦早在这个男孩身上也画过不少了。
哼。
许岁辞微不可察地扁了扁嘴,心里酸得不像话,是从来没有过的情绪,柠檬树下好乘凉。
霍都最后做一个有请的姿势。
到了。
旷达的底下房间内,阳光能渗透进来的部分被严实得封堵着,明火冉冉灼灼,并不觉得阴森。
一面雪白的墙壁间,被黑色的颜料已经侵染了绝大部分,泼墨状的色块层层叠叠营造出一种鬼魅魍魉的气氛,仿佛幽深的密林间隐藏着罪恶的魔畜与散漫的迷障,唯独在惊悚的中心,描绘了一匹雪色的人面鹿,那是整个粗狂画面中最细腻的部分。
许岁辞其实早感觉得到,萧倦无论描绘多么诡异扭曲的背景,但中心事物总是能升华主题灵魂,给人以追逐光明的感念。
萧倦端着画板,单手执笔在人面鹿间不停勾勒,连人进屋了也一点都为觉察,完全达到无人无我的极致境界。
霍都轻言细语,“我们在墙面上铺有特殊材料,等少爷画完风干后,请专家来从墙面剥离即可。”
画面是极致完美的,不过萧倦的状态有些吓人,他连上衣都没穿,精瘦的肢体散发出野兽般狰狞的力量,每一块肌肉都在生机勃勃地鼓动着,展示出肩宽腰窄的俊美体格。
因为颜料飞溅肆意,除了身上,连他的发丝间也喷溅了些许,淋漓热汗沿着发丝流淌,美艳的五官端得生出一股凌厉的邪恶。
人与画仿佛融为一体。
尤其他的嘴愈发红艳如血,仿佛刚与人面鹿进行一场殊死搏杀。
他已经咬断了猎物的咽喉。
黑沉发蓝的眼睛,此刻受到意志的感召,竟从画面中剥离,转而死死盯向许岁辞。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回家。
许岁辞被那种溢出邪意的眼神一扫,连退几步,拉住霍都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