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刚醒来的时候,是吓了一跳的。
心念扫描之下,承启天原本龟裂的地层已经彻底通透,扯开了距离,乍一看竟似四分五裂了一般,分成了十多个互不相连的部分。高空中八面来风,呼啸来去,极光元磁也来凑热闹,将此间弄得面目全非。
可仔细感应,半成阳神还在,只是不知怎的,被埋在法坛之下,在其边上,就是仍有金光流淌的寄元魂玉。七星天衣的神通,还有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仍在运转,先天元气已经积蓄到了一个相当深厚的地步。
估计一下,比当初吸取化液玄真时,还要多出近一半,而如今已经没有了燃髓咒的威胁,寿元可以再涨一倍,可说是极其丰厚了。
算上中间的损耗,陆素华那边,究竟漏了多少先天元气过来啊。
当然余慈也注意到了,宝蕴已是不见,不知道去了哪里,这就将一部分压力转走,也是形成这整体向好大趋势的重要原因。
根基没有问题,再细查承启天,却见那些分裂的区域,其实都由有云楼树的根须相联系,再不济,也有玉神洞灵篆印的灵光贯通,气机运转流畅,几无滞涩之感。
亿万条气机从一处分裂的区域,传导至另一处,川流不息,云楼树的根系、玉神洞灵篆印的灵光,都成了传递的载体,此处虚空,其实还是一个整体,形散而根本未散。
穿过的罡风,扭曲的磁光,影响也不是太过强烈,至少不像余慈预估的那样尖锐冲突,承启天似乎找到了化消其冲击的办法,同时维持其鲜明独特的存在感。
给余慈的感觉就是,承启天与外界天地的界限模糊了,心念动处,一个不小心,就可能移出去,难有确切的感应。
他心中渐渐有了谱,将心念扩展,内视心内虚空,其余各层,变化倒也不大,只有一处,也是余慈重点关注的:
大罗天。
大罗天是余慈心内虚空与外界天地沟通,并使承启天得以显化的最关键位置,正是通过大罗天,承启天才获得了天地法则意志的认可。任何与外界天地关系的变化,都可以在此处找到端倪。
现在大罗天给余慈的感觉就是,它似乎是受到云楼树空间的影响,借着“交情”傍上了“大树”,越来越与外界无边无际的天穹趋同。
心内虚空中的大罗天,本是余慈因陋就简走出的捷径,而如今这条捷径分明有拓开局面的趋势,其变化涉及到心内虚空最根本的心法,任何微小的精进,都会给心内虚空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余慈自然乐见其成。
自此,由外而内,大罗天、云楼树空间、承启天三者形成了一个大致平滑的缓冲地带,内外的隔膜对抗,在此间得到了最大的消融。这也就表明,云楼树空间正式挑起了“大梁”的重担,在承启天乃至整个心内虚空里,发挥其作用。
虽是表面上看去满目疮痍,那也是多日来未曾“修缮”的缘故,真实情况比昏睡之前实在好上太多,只要余慈肯使出虚空神通,恢复也只在旦夕之间。
紧绷的心思的平复,余慈又觉得,这模样倒是尽显沧桑之感,他已如此,周边那影影绰绰的人影中,类似的想法更多。
是的,让余慈惊讶的另一件事,就是附近那些人影。
零零落落几十号人,散布在方圆百里的范围内,看似分得很开,但彼此气机牵扯,其实还有些紧拘。
能到碧落天域来的,一个起码的标准也是步虚级别,不是说还丹修士没法来,问题是见到周围这么多步虚强者,哪个傻子敢在这儿逗留?
层次摆在那儿,当然不会像普通人一般,叽叽喳喳地争论,但私下里、小圈子中的交流一点儿都不会少。
他们都是被承启天外的烟霞吸引过来的,四日前,这片天域霞光层出,烟云朵朵,巨大的冲击力非常招人眼球,甚至都不用各方眼线报讯,就有不少人在远方目见,赶了过来。
也不只是北荒修士,还有些过路的高手,对北荒来说,已经是除却黄泉秘府之外,近年来少有的盛事。
这几日的时间过去,他们也都达成了共识:宝藏啊!
也有人联系到数千里外,无拓城的覆灭之事,可那里的眼线限于层次,传出来的消息,大都集中在“妖树”、“天劫”、“域外天魔”之类的最惹眼的目标上,尤其是天劫过后,总有“告一段落”的感觉。
当然,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这里或是哪个洞天福地,当年已遭重创,隐没入天地之间,如今受到干扰,显露出来……嗯,也不一定准,猜的,我也是猜的呀。哎哟,贾道兄,好久不见!”
“咦,真的是你!早听闻你闭死关,还真没料到竟是一举成功,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行险一搏,侥幸成功罢了。”
虚生老道又与一个旧识寒暄,他在北荒百多年,相识者甚众,而在余慈迈入步虚境界之后,灵枢已移至承启天的他,也能够借用一点儿气息,稍作伪装,如今混入这批人中间,完全没有问题,还能够引导言论,使之不至于牵连到余慈头上。
他也是见机的快,一见承启天外霞光万丈,就知道事情不妙,早做了准备,将余慈的半成阳神和一些重要物件藏起,粗略遮掩一下,就装成闻讯赶来的修士,试图将这里的水搅混。
天幸,很难有人会把一处自辟虚空,和余慈这样的人物联系起来,人们的思维总是倾向于那些名动天下的大宗师,而承启天破破烂烂的模样带来的沧桑感,更是给了足够的前期误导,在先入为主的情况下,谁也想不到,这处虚空仍有人看守,并且直接就混了进来。
他的小计策终能得逞,而且不只是他,就是铁阑也混入此间,扮作一个过路的剑修。本来还想带着宝蕴一起,可那位时刻受陆素华压制,周身气机也与常人大不相同,只好藏匿到远处。
最初也不是没有人发现其中端倪,甚至有人顺藤摸瓜,一路到地底去窥探,但那结局就能想象了——陆素华的神通反制之下,区区几个步虚修士,又没有余慈这等手段,当然是顷刻灰灰。
这还造成了一个效果,不用虚生老道编造,就传出“此处虚空的根源在地底,此时正被一位高人破解禁制,谁去谁死”之类的说法,某种意义上,已经很接近现实了。
“此地虽然破碎,但灵气所钟,或许混乱了一些,但若能梳理清楚,仍算得一处上佳所在,也不知是哪位大能遗留。”
唐禾刚在这处虚空外围走了一遭,由于他尺度把握得较好,即使人人目光不善,也没有人出手拦截。
但他也不敢过分接近,要知众修士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谦恭礼让”的,这四天里,已经有五个步虚强者死在这里。
有一大半的时间,此处虚空都放出霞光烟云,罩得里面迷蒙不清,内蕴力量亦是雄浑,似乎还有机关之类,前面两个就是潜入的时候,被虚空中迸发的力量震毙。至于剩下三个,都是太过操切,想打个冷不防,夺下头筹,却死于众修士联手齐攻之下。
几天下来,众修士也学乖了,烟霞迸发的时候绝对不上前去;烟霞散开的时候,宁愿僵持,也不当出头鸟。
这时能上前打探的,都是唐禾这等有一定地位的——大锥堂堂主,总算还能在北荒挣得一席之地。
不过唐禾可不会满足于此,他来得有些晚,但心中盘算已定,回来和自家二弟说话,笑声朗朗:“虚空破碎,但隐然还有灵种灵光相连,这其中说不定还有几样宝物,倒是比这虚空本身还要强些。”
听他这么评价,不少人都若有所思,但就在这个空当,唐禾传音过去:“陆素华在地底,这处虚空却在天上,老二,可想到什么没有?”
唐訾从丰都城陪他过来,早知兄长心中所想,不动声色,暗地里回应:“最近传说,黄泉秘府也是一般形制,说不定真有些联系经……不过大兄,可不只是咱们想到了,你刚才所说,怕是瞒不过明眼人去。”
“这个我自然知道。”
唐禾哼了一声,心中也有些感叹。可惜天夺宗怕已是遭了灭门之灾,就在家门口的事儿,夺心、仇伍、斩义三个,竟是一个不见。没有他们,这边的盟约,怕是难以为继。
不过目前这情况,若真有利可图,初始之时,不怕没有人联手——只是还要有个挑头的。
这段时间里,陆素华的身份已经探明,众修士有点儿骑虎难下的意味儿。
昭阳女仙的名声,绝大部分是在东海区域打响,可她的父亲东华真君,当年在北荒,可是留下赫赫声名,余威犹在,哪个人敢轻易捋虎须,更别说现在修为还有明显的差距。
没有一个能在正面相抗的“主心骨”在,这些步虚修士,哪会轻动?
两兄弟将北荒有数的真人高手全在心中过了一遍,北荒长生真人级别的人物,怎么算也就是那几个,此时都未到来,也不知是不是心有忌惮之故。
外围忽有人叫:“咦,挑头的来了,还真有敢和东华宫正面放对的!”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挑头的不来,想着;人来了,又讽刺;不过真到了眼前,这些人又纷纷见礼,态度摆得极是端正。
“是幻阴子,八阴宗也来凑热闹!”
唐禾嘟哝一声,脸上却露出笑容,向那边微微拱手,做得很周全。
八阴宗乃是北方四宗之一,这四宗实际控制着北方四城,其中天夺宗占无拓城,盘皇宗占双盘城,玄水宗占三途城,八阴宗占黑雪城。
其中后两者很少在北荒体现存在感,更多是以代言人的身份出现,玄水宗有阴山派明摆着支持,传说是作为插进黑水河十三水府的钉子而存在。至于黑雪城,紧邻地火魔宫,时常飘降剧毒黑雪,由此而得名。
不用怀疑,此宗就是依附魔门的,如今这位幻阴子,乃是八阴宗的耆老,平常都在北地修行,难得到此一回。
唐禾又看与之同来的那人,便是冷笑:“无怪乎谁的面子都不给,却让三家坊在黑雪城立足,原来都是一个主子。”
与幻阴子同来的那位,他们都熟悉的是,却是三家坊头一号人物,贺大先生。
自从柳观在北荒发力之后,三家坊背后的靠山,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与幻阴子同来,招人眼球,但也算不得突兀。只是此人一向隐身幕后,从未有过赤膊上阵的先例,如今到来,却让众修士心中一紧。
贺大先生永远都是那笑眯眯的模样,把“和气生财”四个字摆到了最明白处,可唐禾等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轻忽,给了他与幻阴子平级的关注程度。
这两人本身不说,单只设想其背后魔门的态度,就让在场的所有人心中微冷。
幻阴子面容瘦削,颔下留了三绺半长不长的黑须,神态清高倨傲,不爱搭理人,据说也是脾气古怪,可真到近前,见那虚空,却又是非常谨慎,表情颇是凝重。
其所立的侧前方,虚生老道忙将身形闪到不起眼的地方,他这假步虚能骗过别人,绝对骗不过长生真人,他也在紧张,以幻阴子的修为眼力,他掩藏的那些东西,瞒不瞒得过?
承启天外烟霞正在一个较稀淡的时间段,给了幻阴子便利的条件,而他第一句话,就让虚生老道差点儿跳起来。
只听幻阴子冷冷道:“是云楼树。”
他声音不高,但也没有刻意遮掩,只要是有心人,都能听得见。
贺大先生用一个略带讶然的笑容回应:“怎的?”
幻阴子轻拈胡须,“若此虚空真是哪位大能开辟、历劫而留下的碎片,也绝不是那些边角料,而是中枢之所在。”
他有意卖关子,贺大先生也十分配合,继续用那表情道:“何以见得?”
“便是因为这云楼树!此天地灵种,用在自辟虚空里,就是最好的支撑之物,但凡懂得运使者,无不是以之为核心。我观此间,太阳真火流动甚疾,中央也有灵光蕴染,如玉生烟,这都是云楼树汲取养料之表征……”
说着,他冰冷的视线在众修士脸上扫过,远近有别,却没有一个能逃掉。原因他的发言而火烫的几十个心脏,都像是凉水浇下,不得不想起,与这位长生真人之间,几若天堑的差距。
唐禾听得皱起眉头,他相信幻阴子的眼力,可是这一位分明势在必得,又何必说出来吊人胃口?像他和唐訾那般暗中交流,才是正常状况吧。
唐訾也觉出异样,低声道:“大兄,黄泉秘府一事后,北荒纷乱,人忌过贪哪!”
唐禾理智不缺,盯着那边独立虚空,嗯了一声:“洞天福地,暗地里到手也还罢了,这么一个形势,只求乱中捞上一把,成或不成,都不能陷里面去……”
幻阴子看清众人脸色,又与贺大先生对视一眼,一直冰冷的脸上,也露出极浅的笑容,但很快笑容消去,他也动起了心思:
虽然魔门传来的消息,是要他与贺大先生尽量抬高这处虚空的价值,将那些逐臭之蝇尽可能地吸引过来,可真到近前,看到实物,幻阴子也不免心动,故而还藏着一句话没有说。
云楼树之下,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其灵光混淆在烟霞之中,不甚分明,可幻阴子能感应到,那是一件非常难得的宝物,而且,似曾相识。
以前在哪儿见过……若真是那个物件,这处自辟虚空,就不是古早之时生就,最多是在上一劫末!
他这样想着,身形就更靠近了一些,已经接触到烟霞的外围,他的情况自然不同,众修士便有异议,也不敢说出来,倒是贺大先生很自觉地拖在后面,没有上前。
刚与烟霞近距离接触,幻阴子猛地就不动了。
受烟霞的冲击,长生真人的心念自然拓展,追根溯源,直落地底,千里距离,并不是问题,然后,他就与那边独特的气机形成了交互感应。
三家坊和八阴宗的眼线,都是最顶尖的,他早就知道在下面地层的是谁,此次前来,理想情况下,也不准备和这一位真正撕破脸皮,然而在接触的瞬间,他险险就迷失了进去,等心神略有恢复,他的身体已经激动得发抖。
他看到了什么啊——一位长生真人大圆满境界的体悟!
幻阴子早就猜到,陆素华在此,不会是破解什么秘府禁制之类。可他万万没想到,女修虽不是破解禁制,却是在破解长生真人头顶上,那一层让人的既畏惧又向往的劫关。
真人和劫法境界之间,其实没有什么关碍,一切都是心障,只要你有胆量,去引发劫数,过得去,就能一跃而上,过不去,自然一切皆休。
幻阴子在真人境界也蹉跎数百年了,总是胆力不足,不敢轻易迈出那一步。
但他一直在做准备,多方收集前人心得之类,问题是,什么样的心得,能比一位长生真人感悟大圆满的现场示例,更有价值的?
幻阴子一下子就忘了该做的事项,死死揪着那线感应不放。
他知道这是十分犯忌的事儿,就算是劫法宗师,被人捕捉到独有的感悟、遭遇的劫关,也极有可能反推出其致命弱点,由此引发更要命的劫数。
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他的神意运化手段也相当之高明,最初只在外围弄影儿,慢慢地试探陆素华反制的底限,感觉着差不多了,便近乎贪婪地捕捉圆满真意内蕴的玄机,如饮醇酒,难以自拔。
在旁人看来,幻阴子是在沉吟,只是沉吟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
贺大先生却觉出不对劲儿来,见幻阴子久久没有动作,他轻咳一声,算是提醒。咳声本不算什么,却是在幻阴子最专注的时候,等于是在做贼,这时惊他一下,什么结果就不用提了。
幻阴子神意略微动荡,幅度极其微小,可在他们这个层次,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标识。
姓贺的你等着!
幻阴子回头,恶狠狠盯了贺大先生一眼,未及说话,周身气机便是紧崩,因为地底深处,那位一直在“沉睡”的人物,睁开了眼睛。
她怎么舍得如此宝贵的机会?
无人能解答他的疑惑,在气机相接的此刻,虽隔千里,有如目见。幻阴子莫名地就觉得心头沉压,气机流转都有不畅,一时又是凛然,想挣开了气机联系,可那沉沉压力竟然丝毫不乱,就如一座大山,镇压下来。
对方也没有立刻发难,但那如山岳崩催前奏的压力,逼得幻阴子好生无奈,只好主动发声:
“昭阳道友,八阴宗幻阴子见过。”
声音和意念同时发送,上下四方都听得清楚。他竟然没有动手,还客客气气地打招呼,围观众修士既是意外,又是失望,殊不知幻阴子也是暗暗叫苦,这与计划不符也!
旁边贺大先生的表情就很古怪,可问题在于,陆素华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明明没有质的差距,可直觉感应里,相差实不可以道里计。
来之前,上面的谕令是许败不许胜,只要能全身而退就好,可现在动手,他依稀就觉得,能不能活着离开都是问题。
正想着,他心头剧震,磅礴剑意从地底发端,轰然而起,明明是神魂层面的变故,他却被剑意所夺,不自觉眯起眼睛,难以直视。
他想动手相抗,下方黑暴之中,已有一道万丈长虹,飞架天地之间,相隔层层云气,竟然也清晰可见。
幻阴子一声“不好”到了嘴边,忽又愕然。
距他约有两百里,一道火光飞腾,转瞬消失在天际,同时又是长声大笑,声震寰宇:“陆素华,别忘了,老子盯着你呢!”
幻阴子从嘴唇里挤了两个字出来:“黑袍!”
旁边贺大先生皱眉,他当然知道黑袍,这人自从黄泉秘府事后,一直隐匿不出,此时现身,又带来好大变数,尚未来得及评估,眼前独辟虚空之外,又是霞光万丈,烟云层叠。
幻阴子脸色冰冷:“陆素华上来了。”
地底深处,余慈心神如深潭,不起波纹,非如此不足以保命。因为那位要人命的女修,正从他“头顶”上走过,身外圆光所及,周遍六合,莫不明透。
在幻阴子与陆素华气机相接的时候,余慈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却不料,陆素华控场的本事实在太强,惊住了幻阴子,吓退了黑袍,将局面牢牢掌握在手中,不给人一点儿浑水摸鱼的机会。
此时她醒来,就算有那个幻阴子分担压力,承启天受到的压制也较之前超出不止一倍。错非是几日来内外虚空已近乎贯通,招惹了麻烦的宝蕴又借机跑掉,就算烟霞层涌,也不济事。
这时,碧落天域一角,可以目见的距离上,忽有红光骤闪,惹去了部分人的注意……
好吧,他收回前言。
果然,宝蕴在被神通反制锁定之后,想要逃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余慈还能感觉到,陆素华对遭受到神通反制的区域,都有所关注,包括地底。幸好乌蒙天蝉早循生灵本能移走,即使位置也不远,毕竟与地气混化,遮掩得力,陆素华能“看”到地底的虫子,但不太可能关注。
事实上她也确实没有理睬地底的虫豸,饶是如此,那从承启天透过来的灵压,也让余慈心神很是吃力,羽化真意又忙着催他入眠,余慈只能是勉力支应。
陆素华便是醒来,飞上云霄,近两千里的路程,也需要一段时间,众修士都是骚动,余慈更甚。
在地下,他其实不用担心什么,可到了天上,偌大的承启天摆在那里,陆素华越是接近,他越不能抱有任何侥幸之心。
一定要做点儿什么。
碧落天域之上,随着承启天排解压力,更是烟霞层涌,排出数十里,天地摇动,将周边修士迫得向后移,其间,贺大先生一直与幻阴子作眼神交流。照幻阴子的本心,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立刻走人,不战而退的责任他宁愿担了。可他为人总归是有点儿别扭,一时间有些扯不下脸来。
真论为人,贺大先生要比幻阴子更睿智,他也察觉到其中的问题,不过远处闪起的红光,分去了他部分注意力,等他想做出决断的时候,烟霞中突然起了变化。
似乎是影响到了周边天地元气的运转,干扰了极光元磁的轨迹,眼中影像变得有些扭曲模糊,周围修士无不受到影响。见这情况,贺大先生就对幻阴子说:“可以退一些。”
幻阴子哼了一声,一挥袖,身化寒烟,往后挪移,心中离去的意思更是坚定。
可这一退,两人忽觉得有些古怪,周围修士看过来的眼神、流动的气机明显不对劲儿。也在此时,斜刺里突然杀出一个身影,身外剑光流转,直取那处虚空,转眼没入烟霞,他这一动,身后又跟上了两个,这下子,诸修士便有点儿压不住阵脚了,都有前趋之意。
幻阴子又惊又喜,这不就是他们想要的效果吗?怎么他们一退,反而有人冲上去了?
这时扭曲模糊的感觉更甚,但有一人的叫嚷声听得非常清晰:“机不可失,只有他们交战的这个机会……”
幻阴子与贺大先生对视一眼,终在于在古怪之中,察觉出问题。贺大先生脸上还保持着一贯的微笑,但眼神冷若刀锋,刚刚他和外围预留的三家坊高手联系上,很快弄清楚这里的究竟。
“幻术!”
他们两人动作,本是向后移,可在扭曲的虚空影像中,在周围修士的眼底,却是绕了一个弧线,冲向了烟霞迸发的中心,恰逢一次霞光喷发,将两人身影遮蔽,乍一看倒像是和陆素华交上了手。再有人率先杀出,自然就乱了阵脚。
是谁有此惊人幻术,一下子误导了几十个步虚强者?
贺大先生心中立刻闪跳出几个以幻术出名的人物,又都没有说服力。而且,这看起来反而是帮了他们的忙……当然,他不会被表面现象迷惑,更不认为会突然跳出一个称心如意的盟友。
按这个原则反向思考,他一下子就抓住了核心:众修士动了,陆素华怎么可能不动?
刚想到这里,旁边幻阴子闷哼一声,气机如寒潮层涌,中间似飞掠冰砂,竟然已经出手了!
贺大先生反射性地叫:“且慢……”
幻阴子完全不理他,身外寒潮与烟霞相接,仍相隔数百里的双方,已等于不存在任何距离。
贺大先生虽然脑子好用,但他完全不了解真人境界的玄妙和艰难。
幻阴子也知道,他是被人愚弄了,但那又如何?两个真人在距离接近时,没有敌意还好,一旦有了敌意,就会形成“猎场”的争夺,这不是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而是双方在维护各自的存在,为自己的生存而竞争。
因为这牵扯到两人各自圈定的法则冲突,同样一份元气,我这样运化,你那样运化,对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彼此的扭曲。对常人而言,这没有意义,可对他们这个层级,动辙影响方圆数百上千里,又遍及人身内外,故而这是直接威胁到生命安全的严峻问题。
在近距离上,形成的矛盾是如此尖锐,一团火、一块冰,怎么可能让他们强挨在一起?
幻阴子明白,陆素华实力已在他之上,若再被抢占了先机,他今天便要应劫了!
所以,他悍然发动。
幻阴子成为长生真人,绝非幸至,一旦出手,立刻排除了一切杂念,将自家修炼千载的“八苦附尘法”催运至极限,身若水烟,中蕴八苦微尘,无孔不入,要以邪念魔识,干扰陆素华的感应,诱发内魔杀伤。
可这时,身下云层中,跃起一轮金阳,光照四方。其本体则是一枚金灿灿的圆环,飞旋急转。
掩日环!
八苦微尘在此光芒照耀之下,不论如何毫微隐没,都无所遁形,纷纷化烟。
幻阴子脸上涨起一层苍白莹光,身外寒潮咕嘟嘟地滚涌,放出的毫芒冻结数十里方圆虚空,连贺大先生都立身不住,向外飞射。半途听到幻阴子嘿了一声,回头看,只见寒潮之中,伸出一只巨手,排击数十里,直拍那跃起的掩日环。
这巨手一击看似威猛,临到头里却是虚化,尽展八阴宗诡奇变化之妙,在漫天金光中,保留了小半力量,绕向掩日环下方,要切断法宝与陆素华之间的气机联系。
可这时,另一边,之前惊退了黑袍的经天剑虹,已分开烟霞,破空而至。
幻阴子脸色如冰,正待再施手段,却见那剑虹、金环竟是错身而过,“铮”声交击,音波掠过,双方原本纠缠在一起的气机,竟然有了分离的趋势。幻阴子维持不住冷脸,眉头跳了跳:
陆素华竟然主动退让?
紧接着他就吸了一口冷气进来:交战之时,能做到这一点,看似简单,却代表陆素华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进退自如,二人对局面的控制力已经彻彻底底不在一个层面上。
幻阴子当然想见好就收,此时因为他的出手,周围修士已经有六七成都按捺不住,纷纷冲入了烟霞之中,爆鸣吼叫之声不绝于耳,如此乱局,大概也能够满足上面的要求……
自辟虚空之外,烟霞喷发的势头猛地再上了一个层级,范围也在扩大,以幻阴子的眼力,一时间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他知道,这烟霞的势头,与陆素华有直接的关联,能让陆素华如此看重,那自辟虚空中,肯定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幻阴子早过了被好奇心驱动的年岁,如今他也不敢保证陆素华是否真的愿意让出一步,当下什么也不管,便要借势彻底脱离气机的勾连。
然而就在此刻,烟霞之中,灵光喷涌。
那是祭炼双轮法宝的灵光,是之前他已经有所感应的那件宝物,那排空灵光看似纯净透澈,可当其破开了所有的掩饰,以近乎嚣张的姿态喷发之时,就是步虚修士,也无法直视其锋芒。
离得最近的几个,当即被远远轰飞,声势确实惊人,但问题是,这也搅动了烟霞,使得周边气机紊乱,这里面可也包含着陆素华的部分,使得幻阴子不敢轻易拆分。
就这么一犹豫,他耳畔便响起一声嘶哑的啸叫。
这声音来得邪气又古怪,入耳之后,竟然惊扰了他的心志,虽是很快被镇压,但一个真人修士“心血来潮”,可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如此就不能忽视了!
隐约察觉到啸叫的源头,他心神顺势而入,直插那处虚空,指向中枢地带,从这里入手,他看到了那里立起的法坛,还有一旁长势喜人的云楼树,便在两样东西交映的灵光之下,那件祭炼双轮的法宝放出一圈圈的光波。
似乎还有……
一念至此,他忽叫不妙,想变化时,却已迟了,气机竟然没有任何先期预警,又与陆素华的气机“碰头”,这一瞬间,他能用到的,只有本能!
虚空连震,这一处已经破烂不堪的自辟虚空,在呻吟声里,再次开裂。
余慈的心神就在这里,看着承启天进一步撕裂,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默默计算时间。
先前他用罗刹幻力搅乱局面,想让两个真人对拼,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可惜,愚弄别人可以,想愚弄陆素华,实在是难上加难。
陆素华没有入套,而是要进一步掌控局面。
这是余慈考虑过的最糟糕的情况,既然如此,也罢,正如前人所言:
第一莫做,第二莫休!
余慈早就明白,目前的局面下,他不出头,势必不可能;他退而求其次,想和陆素华捉迷藏,用罗刹幻力再次引爆了幻阴子和陆素华的冲突,但也没有持续多久,就再遭陆素华察觉。
幸好他也从来没有押宝在罗刹幻力上,或者可以这么说,现在已经远远不是区区四两拨千斤的手段,所能解决的局面了,他必须要有相应的觉悟。
觉悟有了,办法从哪里来?
余慈脑中过遍了所有的可能,但无不是可以暂时支应,久战后必败的局面,更何况他根本没有“久战”的时间。
随着心神损耗,羽化真意“催梦”的力量越来越强,余慈估计,按照这样的压力算下去,最多不过百息的时间,他就会陷入昏睡,当前局面若不能有所突破,承启天连带着阳神,势必在睡梦中一块儿给砸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