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十息之战 万载之争(2 / 2)

问镜 减肥专家 13655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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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迂回”又怎能等同于“软弱”?

自退意萌生,就是在道基受创之时,都未散溢的拳意,便有些波动,这不是正常的心理活动,由此她醒悟,这又是一桩手段。

动手的是宝蕴,她以姹女阴魔之体,形成五蕴魔识,穿入陆素华已有破绽的道基,纵然无法形成致命一击,却也能扩大“伤口”,使之短时间内愈合无望。

感受到陆素华冰冷的意念,宝蕴微微而笑,陆素华的苦难,就是她的快感,为此,舍掉这妖异的生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干脆不再维持姹女阴魔的形体,化为一道红光,扑击而下。

另一边,玄武法相驱动死魔潮水,浸染识海,抹杀本来的活力,一步步将此处推入死寂。

对此,陆素华却是有心无力,业火的侵染、五蕴魔识的破坏,使她受创的道基根本没有弥补的机会。

最难受的还是玄武真意的压制,借天之力,压迫识海,不给她任何回力的机会。

她也知道,余慈不可能维持太久,可问题是,她现在已经坚持不住了。

现在已经到了临界点,伤害再加深一丝,就将是永难痊愈的重创。

陆素华忽尔叹息一声,意念倏然沉定,这反而是顺应了玄武真意的方向,识海瞬间几若空寂,而一道许久之前,就沉压在识海深处的力量,便在此刻爆发。

余慈心神剧震,那喷发的力量之强,简直是不可思议,这片行将入寂的空间,受其冲击,几要沸腾。

那是拳意,是颠倒五行,移星换斗的沛然拳意,从沉渊深海而起,一路拔升。

初时,余慈还能跟上拳意拔升的层次,可一个恍惚的功夫,就被抛开,差距还越来越大。

就算有玉神洞灵篆印,操持天之权柄,在这永无止境攀升的拳意之前,亦神为之夺。

冥冥之中,似有视线,从遥远天外俯瞰下来,任什么玄武法相、星相,在高远的距离之下,都缈若虫豸。

这一刹那,余慈就想到了拳意的来历:

“这是作弊吧……”

心中闪过这个可笑的念头,转眼一想,要是我只有一个女儿,且又到处生事儿,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怎么也得留几招后手才放心。

此念一生,他不免苦笑,只是要他就此认输罢手,仍是不能!

虽然接下来一步,太多因人成事的因素,可他必须要试一试,至少也要给陆素华及她背后的大靠山添点儿堵……

又见宝蕴仍未知根底,还有硬抗的趋势,也不及再通知,他强行收回了心炼法火的控制权,在宝蕴的错愕中,解开了对地狱道碎片的钳制。

由于虚空法门的特殊性,一般理解地狱道碎片、业火、浑燎等,都压制在屠灵狱最底层,然而屠灵狱乃是虚无之地,难镇实体,其实碎片本体却是在承启天中,屠灵狱里的,只是最核心的真意投影。

余慈解开了心炼法火的控制,然后,将地狱道碎片远远抛了出去!

此时整个承启天都在余慈控制之下,吞吐阴阳,抛出一个碎片实是最简单不过,而且是一扔便扔出了玄武法相控制的近百里区域。

心炼法火不愧有心炼二字,随心所欲,退去之时,连着法火对碎片的异化,都修复如初,正因为如此,碎片与遥远虚空中,一道微妙的气机联系瞬时恢复。

这是最天然的联系,除了心炼法火等有限几个手段之外,不以任何意为转移。

是的,地狱道碎片和万里开外的黄泉秘府联系起来,也是孤独地狱和地狱道重接贯通!

刹那间,业火猛烈,拔升了何止三五个层次!

这里有虚空神勇的精微,更有佛门业力的玄奥,此时的业火燃烧之处,才称得上是孤独地狱,而在前一瞬间,识海深处爆开的拳意,已经将余慈和宝蕴硬生生打了出来,清除一切邪妄——只有业火缠绕,不是纯粹的力量所能打灭。

事实上,局面正进入一个极其微妙的阶段。

业火强盛到极处,上溯血脉,追及前身,陆素华的生身父母,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高人,都有斩断轮回宿业之能,虽然在东方修行界,没有这种说法,可两人诞下的血脉,无疑是洁净纯透,为天地间原生灵识,不受任何沾染。

通俗来说,陆素华是没有前世的。

她在世间,仅有的两个牵系,一个是陆沉,一个是黄泉夫人。

恰在此时,陆沉为确保安全,加持的拳意发动,与业火有了正面接触。

分隔内外的壁垒,就在此刻开裂。

黄泉秘府之中,以千计的地狱众已经结束了之前无序游走的状态,在某个强绝意志的支配下,在秘府核心地带,搭建法坛,由于这有些“违逆天性”,进度非常慢。

作为临时“监工”,十方大尊百无聊赖,闲着没事儿,就盯着中央法坛附近的赵子曰看。

随着法坛雏形渐成,赵子曰身上威压一日重过一日,可以想见,待法坛完备,他也将成为大梵妖王驻界分身,在此界便宜行事。

当年他和赵子早结拜,不可否认,主要是看着大梵妖王面儿上,以结奥援,但多少也是认可其人心计手段。

如今这模样,已彻底成了大梵妖王意志寄生之所,其中变化,让人嗟呀。

正感叹之时,那边忽有一些骚动,原以为是有新的地狱众加入——这段时间,随着外派的地狱众肆虐北荒,每日都有一批进入,充实后备。

但很快,它就发觉不对。

具体的情况不知道,半成的黑魔法坛燃起火焰。

这是赤火妖炎,来自无天焦狱,与业火交织,实际上泾渭分明。

紧接着,大梵妖王的意念突然跨界而来,几乎与之同时,另一道可堪与之抗衡的力量切入,视黄泉秘府界限如无物。

“无量又来!”

当时引发八景宫和论剑轩的反制还不够,今日又要再战一场?

虚空法力横过,看似无形无影,熊熊业火却是生生削薄了一层,再看赵子曰……没动静。

他保持安静,背后大梵妖王竟也保持沉默,仿佛他不惜损耗透空而至,就为了旁观无量虚空神主在黄泉秘府扒一层皮下去;又仿佛数日前惊天动地的遥空对战,仅仅是人在发呓做梦。

就在这沉默中,十方大尊忽觉得心头压抑,再看业火之中,所有地狱众,包括赵子曰在内,都跪伏下去。

他只是多坚持了半息时间,便莫名地鬼体发虚,双膝落地。

十方大尊十足地困惑。

他从来都是桀骜之辈,就算是托身在大梵妖王羽翼之下,也不会全心投入的,可问题是,那压力不是来自外面,跪地的恍惚之后,他渐渐明晰,那压力发源自他心头,发源自他道基之中,根子就在他所修炼的魔门秘法之上。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疑惑也延伸到了黄泉秘府之外,北荒地下深处,辛乙老道拈着胡须,有些困惑。眼下的形势,这一位也有点儿搞不懂了。

大梵妖王和无量虚空神主的冲突,都闹到了这个地步,在辛乙这种层次,也就不存在什么秘密。作为玄门中人,老道还是乐见其成的,他留在北荒,只是为了防止魔门借此机会,冲击八景宫在此地的布局——无天焦狱和北地魔门来回拉锯,某种意义上,也是扩张其影响力的上佳时机。

这不只是八景宫一家的看法,而是东方修行界所有大宗的共识。

可眼下,情况似乎在变化……

作为离得最近的旁观者,辛乙分明感觉到,遥远虚空之外,有神通法力,渺然辽远,视亿万里距离,以及黄泉秘府的屏障如无物,直切进去,浩浩荡荡,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

神通过而留痕,他隐而未发的三十六天,也受到影响,有独特的印识留下,就像是车辆碾过的辙痕,许久才缓缓消散。

这么嚣张?

辛乙眯起眼睛,盯紧了下方黄泉河水之后的秘府地界,他所设下的种种禁制,对于刚刚在其中会合的两位来说,等若蛛丝细线,没有任何意义,但其存在与否,却可以视为一种态度。

留着,大家都还存着一张脸面;崩断了,那就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局面。

辛乙最初是担心这个的,但仅仅数息之后,他的脸色就变得颇是古怪:没打起来?

黄泉秘府可算是半步洞天,面积足有千里方圆,但这个地盘,相对于两大魔主宏大辽阔的力量,实在是小了一点儿,就算是亿万里北荒大地,也是一样。

可眼下,在此“局促”的地界上,两股力量却没有像前几日那般,杀一个天昏地暗,而是归于平静,静得让人心底发寒。

就这样,辛乙面对充斥着恢宏之力,又静寂无波的黄泉秘府,一时无言。他也是个有决断的,知道事关重大,也不迟疑,伸手一探,便从虚空中扯出一幅明黄锦缎。

这是由八景宫数十耆老花费百年之功,加持而来的“明光锦”,是第一等的符诏材质。以它为载体,书画的诏令,有代天之力,老道用它,却是单纯喜欢以其所制的天府符诏,化入天地,遁行虚空之速,发符传讯,无有不至,故而常扯个十匹八匹的,以作备用。

八景宫中像他这么胡闹的,也不多见。只是这次,当他精气为画笔,在明光锦上书写之时,面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寥寥数语将此间事项说明之后,他也没有别的废话,又将手一挥,欲将符诏送入虚空。

符诏之上,金光流转,异香纷起,大有天府气象,可是虚空如壁垒,竟是送之不出!非但如此,他三十六天的神通也有滞涩之感,分明就是当初北荒虚空神通尽皆失效之日的翻版。

封锁固然强力,但由于缺乏针对性,辛乙想突破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他还是忍住,只将神识散入虚空,捕捉近处、远处时刻变化的信息。

无量虚空神主至今没有遮掩的意思,一切虚空变动,法力走向,虽是纷杂繁芜,千头万绪,总还是有迹可循,辛乙便见这广袤无垠的天域之内,撕裂了一条长长甬道,曲折莫知其所至,只见其发端连在黄泉秘府之中。

里面两位魔主大能的力量交错并举,彼此有些摩擦,但绝不是你死我活的拼杀,至于里面的细节,有黄泉秘府隔绝,又有魔主级别的力量压制,老道也没有办法探知。

可这些信息也足够了,在虚空变化中,他能感应到,正有莫以名之的力量,通过虚空甬道,不知去向。

无量在向大梵借力?然后,还借成了!

愕然之下,又生感应。这次就离得太远了,几乎有五万里的距离,就算辛乙是劫法宗师,兼虚空神通的大能,感应到那个方位,也属难能。主要是在虚空神通万马齐喑之时,那边的震荡实在太过独特醒目。

那是广微所在的方向!

离得太远,太过模糊,只感应到,那处虚空动荡,似乎有什么东西……

撞上来了!

天旋地转之中,余慈和宝蕴都被拳意轰出识海,陆素华识海深处迸发的拳意,根本就没了上限,一路飙扬,任是业火熊熊,一时间也给压制住了,那拳意外烁,别的不说,便见天上群星闪烁,却是被拳意轰乱了运转气机,什么星空法相,都不顶用。

尤其拳意横霸,气势恢宏又精纯至极,正是魔物的克星,余慈自然要担心宝蕴的状况,但他的情况才真正糟糕,倒计时已临近尾声,十息倒数不可抑止地过了八成。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在拳意压迫之下,玄武真意再转守势,且是更为彻底,随着星空法相、天地法则之力交相辉映,所谓“秋收冬藏”的天道法理,借着玄武星力的运转,适时切入进来,和羽化真意交融,使之愈发地不可抗拒。

当初的代天杀伐之力给了陆素华多大的麻烦,现在就有多大的反推力。

他困了,他的意识正坠入黑暗,就像是一条行将冬眠的蛇。

周边元气越来越安静,已非余慈所能控制;至于乌蒙蝉蜕之中,本身气息内敛静藏,似无限收缩,却永远空无,没有填满的感觉。内外虚空都是如此,然而,虚空不空,有一丝最精粹的生机温养,徐徐滋润,等待萌发之机。

目前为止,他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可问题是,现在真不是睡觉的时候……

眼看着局面无可挽回,惚恍间,忽有一个声音在响,缥缈如丝,偏又听得字字皆真:

“虚空歧路,归途安在?归来归来……”

声音其实不是声音,而是深藏在虚空深处的某个信息,只在余慈捕捉的那一刻外化,化为他能够理解的音波。其本质就像是飞抛出去的长线鱼钩,且是由最熟练的渔翁甩出去,一下子便勾中了虚空另一边的目标。

内外虚空,掀起了微幅的震荡,那是虚空神通的共鸣,以余慈现今几入寂灭的状态,再怎么微弱的波动,都像擂鼓一般,更何况,那震荡绝对称得上真切稳定。

信息非常清晰,源头就摆在眼前,分明就来自于云楼树中。影响他的,只有因困意而略显迟钝的反应。

行将入眠的意识,使得几年前的记忆有些恍惚,但余慈还是抓着了最关键的一环:那样的语气,那样的内容,他能联想到的,只有曲无劫一人而已。

那位老大人的意识,早已烟消云散,不过若他在云楼树中,有什么遗留的手段,余慈也并不吃惊。在曲无劫的计划中,云楼树是陷在永沦之地中的十七剑仙回归的道标,余慈只是托管而已,也管不着那位如何设计,可在这种时候,未免太不知机……

目前的局面显然不允许余慈想太多,严重的困意使得他在思考之时,意识荒腔走板,找不到重点,只能顺着走向,一路下去,在恍惚和困惑的双重干扰下,又有信息生出来。

这类信息当是早在归墟时就已经留存在云楼树的种子里,毕竟曲无劫还是有谱的,至少给他说明了情况……

等等,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余慈还没有细看“留言”,外抛的“鱼钩”已捆住了目标,将其扯了过来。

其来自于遥远虚空深处,一进入余慈空寂心神,其独特的震荡就让余慈猛惊一记,原本迷糊的意识,也有几分清醒,这种虚空神通……

无量虚空神主!

经过虚空神通加持的信息,任何人想要解析,都要花费一些功夫,但余慈经过前段时间本源之力的感悟,解读起来并不费事儿,可问题是,这信息决不只是前面的“留言”而已,它直接携来了无量虚空神主的神通法力,且就在移动过程中运化发挥,直直冲向他这片由玄武真意、羽化真意共同镇压的虚空。

余慈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也没有任何反应的能力。

大部归于虚静的空间倏然激荡——之所以说是大部,是因为这片空间边缘,还有一个陆素华,非余慈所能掌控。当然,此时陆素华及其所携拳意,全力压制业火,也无法影响到他这边。

震荡迅速扩散,这是两种虚空神通的冲突,已经归于寂灭的元气搅动,变得混浊不堪。不过玄武、羽化两种真意,在玉神洞灵篆印的催化下,也展现出强大、或可说是顽固的掌控力,顷刻之间,震荡都化于无形,仿佛是荡漾的水波被硬生生抹平了一般。

可是,无量虚空神通又岂可小觑?在余慈看来,这一击就像是千钧巨锚,硬生生砸进来,勾锁在这片天域之中,永远改变了这片寂静虚空的结构。

便在此刻,余慈感觉到了一堵厚厚的屏障。

那“屏障”来自于虚空之外,上接天,下抵地,如横亘天地之间的一堵高墙,由插入此地的“巨锚”牵引着,“慢慢”前来。

用“慢慢”来形容,实是因为余慈能够确认,这堵屏障“抵达”此间,还需要相当的时间,至少在他沉睡之前,是不可能到达了;但另一个感觉则告诉他,在层层虚空之外,一路到此,那速度,怎么也不能称之为“慢”吧。

更准确地讲,本就不该用与速度相关的词汇来形容。

余慈突然就悟了,不管是那堵“屏障”,还是承启天周边虚空,其实都没有任何动作,变动的只是来自于无量的虚空神通。通过这一神通,将本无关系的两边贯接。

虚空当接于虚空,可接上一堵墙……更重要的是,这感觉,很熟悉!

余慈艰难地偏转意识,重回到曲无劫的“留言”上来,下一记,他就确证了自己的感觉,果然很熟悉——这堵“屏障”,他当年也曾见识过的。

在归墟,在界河源头,在曲无劫、影鬼、大梵妖王的三方交战之前,这堵屏障就隔在真界与永沦之地中间,被血狱鬼府和真界之间的破界之力冲开。但接下来的死寂的回应,代表着曲无劫最后的努力失败。

然后,曲无劫的残识进入心内虚空,将此事交托给他,可云楼树不是还没成熟……好吧,勉强算它成熟了,可云楼树中的归来庄,现在还有没化现吧,就是化现了,也不过就是一个道标罢了。

何谓道标,就是给永沦之地中的十七剑仙一个回归的标识,至于怎么回来,则无力相助。

从一开始,余慈就是这么理解的,可现在,事实告诉他,绝非如此。

当年曲无劫面临的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当他是无劫剑仙之时,有剑破三千虚空之能,就是斩开通过永沦之地的通路,也不是不可能,可那时候,他寻不到永沦之地的位置。

当他是无量虚空神主之时,他能轻松锁定永沦之地的方向,却失去了剑破虚空的能力,更受到种种钳制,永沦之地永远是可望而不可及。

多么悲情的一个人,余慈一直这么理解他。

可现在他发现,这样的同情没有任何必要,曲无劫虽然已经烟消云散,可他就是那种最典型的剑修,永远都是积极主动,抢占上风,就算只是一丁点儿的希望,也要付诸行动,就算是安排身后事,也是如此。

云楼树中的信息就验证了这一点。

“归入无量之际,吾约以誓愿。无量魔识切入云楼树之时,若吾一灵不昧,当牵引永沦之地与之相接,使数劫以来之心血不致白费。然,归来庄,死物也,静以待之,莫知其时……故借心内虚空一用,应机触发,若能千载而成,则幸甚!”

真他娘的是……永沦之地!

余慈完全给震醒了过来,深埋在地底的幼虫之躯,恨不能做瞠目结舌状,以表达震惊之意。

其实他想表达愤怒来着,可看着曲无劫的留言,他发现自己生不出气来。

曲无劫确实早有设计,也将他纳入其中,即在云楼树中生就归来庄之后,与无量虚空神主的魔识正面相接之时,就是定位之日,借虚空神主之力为己用,引永沦之地与心内虚空对接。在此计划中,余慈的心内虚空就是归来庄对外的接口,有主动寻觅无量魔识之用。

可是他却又怪不得曲无劫,当初他是先答应了对方,而且看留言,曲无劫已经相当保守了。

因为以此条件来看,其实有多个前提,一是云楼树达到一定的成熟程度,十七剑仙的灵光道标确立,起码要云楼树成长成材,就常理而言,七八百年有点儿少,千载以上也寻常;二是心内虚空达到自辟天地的水准,不如此,就无法与云楼树贯通,灵光道标无以彰显,无法外化,而自辟虚空怎么说也是劫修水准才能做到的;这就引出来第三个前提,达到至少长生真人的水准。

最后才是与无量虚空神主的沟通,看着简单,其实无量虚空神主高高在上,千年万载难得现身一回,要不是曲无劫看着余慈有照神铜鉴在手,颇有几分机缘巧合之可能,恐怕还不会把云楼树交到他手里。

四个前提,随便哪一个,都是千载之内,难以完成的难题,故而曲无劫才说,“若能千载而成,则幸甚”。

而留言的触发之机就能体现这一点,他是将其放在了云楼树成熟程度达到标准的那一刻显现,在他的想法中,等余慈发现这一留言的时候,起码也是几百年过去,也有一定的时间做准备。

这是一个早已协商好,直到万载之后才完成的交易,交易的双方都遵守约定,主导者曲无劫也算考虑周全,唯一没有考虑到的是,作为承载者的第三方……太着急了!

谁能想到,当年区区一个还丹初阶,竟然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接连催生云楼树不说,本身修为亦狂飙突进,到了这种程度?

就像当初在陆沉行宫,已经是接触到了无量的本源之力,引来两大魔主交战,却也没有什么反应。仅相隔几日,结果就迥然不同,说到底还是因为余慈借玉神洞灵篆印等,代天杀伐,具备了真人级别的真意、战力,方至如此。

正因为如此,这个预设的计划,提前得太多了,在余慈的感观中,不断“靠近”的永沦之地就像是飘浮的移山云舟,余慈这片虚空,充其量只是一个小水塘,而现在,巨舟把锚砸下来,分明要停泊在这处小水塘里——余慈还没有任何使之偏转的力量。

下一刻,虚空对撞!

就算有玉神洞灵篆印、就算有玄武真意,在如此的正面冲击下,早已经到了极限的承启天瞬间崩溃,受其影响,云楼树生机绝灭也是转眼间灭杀大半。

但毕竟虚空环境特异,此二者连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纳入到玄武真意护持之中,“崩溃”的过程硬生生静止,又受其间温润生机渗透,进入到一个难以言说的玄妙状态中。

余慈心神亦遭重击,加速向黑暗中坠落。

虚空碰撞的动荡,带来的不只是结构的改变,影响的也不只是余慈,同样也惊醒了此片区域边缘的陆素华。

相比之下,这位恶客,就要比他机敏得多,当虚空对冲的强压扫过,陆素华所在之处,平空一声雷,撕裂了玄武、羽化双重真意的压制,就那么化为一道电光,冲破了黑暗,也要冲破了这片天域,遁向安全之所在。

陆素华的遁离,就像是在这边天域中,硬生生挖空了一大块,余慈这才发现,他原来已经有些适应了其所带来的压力,一旦去除,那种轻快飘然之感,便敏感到难以控制,紧接着,玄武、羽化两样真意,便将这感觉压下,由此带来的沉静幽暗之意,则顺势再淹没了他大部分意识。

但这时候,虚空之畔,蓦地撕裂一道大口子,鲜艳的火光从中喷出来。

这时机掌握得太好了,正好拦在陆素华所化电光之前,乍一喷射,便如火龙咆哮,一口将陆素华吞下了肚!

明面上,这次截击除了一个“恰到好处”,再无其他可称道的,可就是这样,才真的令人可畏可怖。

如此虚空神通……

余慈隐约感觉到,似乎来自无量的虚空神通,有所分裂,他更感觉到了业火的气息,心头本能漫过寒流。

虚空开裂更甚,在裂隙后面,来自于遥远虚空之外的宏大力量,或许比不过陆素华周身拳意几乎无限拔升的霸道,却是浑茫无边,便似那域外虚空,空洞却又包容着亿万的冰冷星芒。

两种同样恢宏浩大的力量对撞,业火飞扬,横贯纵扩,弥漫百里,陆素华的身影便在此间消失不见。

并非是陆素华凭空消失,而是她此刻介入的力量层次,远远超出余慈的感应极限——也即超出了长生真人的极限。

余慈没有精力再去观测,他的意识缥缈如丝,随时都会断掉,可有一点,却是他再怎么昏沉,也无法忽略掉的:

承启天和永沦之地的屏障,正受到那超拔伟力对冲的影响,开始摇晃,不复稳固。

从这个方面讲,两股力量的对冲,其威力已经接近了当年真界与血狱鬼府破界之力的水准。

那两边……

余慈做出了最后一个明晰的判断:无量和……陆沉!

所有的一切都到此为止,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模糊了,虽然挣扎着想再恢复一些清醒,看一下后面的变化,但过程已不可逆转,倒数终于走到了尽头。

“我还能醒过来吗?”

这是余慈最后的意识。

※※※

辛乙破开漫天卷动的黑沙风暴,出现在还算得上澄净的天空中,时已入夜,万里无云,星辰罗列,点缀天幕,静谧悠远。

可他的“心脏”跳动得非常厉害,那正是与远方激烈强横的对冲相呼应,完全同步,不抢一分,不少一毫。

那边的冲突,已经主宰了十万里方圆的元气流动,而其交击真意造成的影响,更是弥散入空,不知其极限所在。

北荒、包括周边广大区域,有些道行的修士们,当会隐约有些感应,但绝不会像他这样,阳神法身都要随之共振,控制起来,颇有几分辛苦。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

口中喃喃念颂道经,而此时,远方天际一道人影飞来,落在他身边,未停稳,就是一声长叹:“北荒从此多事了。”

辛乙停了口,转而咧嘴一笑;“多事?怕是要消停了吧!”

刚赶过来的广微给噎了一下,旋即皱眉:“至于么?”

“原本不至于,可是莫名其妙,那无量却是扯过来全不相干的一界之地,粘在那边,如今虚空对撞,壁垒削薄,偏偏无人能够阻止……”

辛乙回手拍了拍广微腆起的大肚:“你说,会怎样?”

对辛乙未曾身至,却如同目见的本事,广微并不惊讶,修士的眼光,总是随着修为层次而提升的。

这是个硬杠杠,层次不到,像他这样,已经临近真人巅峰的人物,就差那么一线,亲身前往,也看不太清。

如今细思之下,果然如此,脸上便是霞光层叠,分明心中大起波澜,但很快就是废然长叹;“也幸亏是北荒,城池多在地下,最近的无拓城也是毁掉了……但北方四城还要通知疏散,丰都城最好也提醒一下。”

辛乙嗯嗯几声,并不如何在意。

广微也在想事儿,没有注意他的态度,又说起一路上的见闻:“域外已是万马齐喑,众天魔从没这么乖过,都是慑服。又有消息说,地火魔宫已经设了祭典,不只那边,北地魔门,数十分支,百多宗派,无不响应……无量沉寂多年,最近却是接连出手,次次不凡,莫不是要在此界长驻?”

“……是吧。”

广微终于发现不对,带着疑惑看过来。

辛乙则是抬头看天,良久,又是一声轻喟:“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广微又是一愣,这种话若换了常人来讲,其意甚是丰富,不好解说。

但在此情此景之下,又由辛乙道来,只有一种解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此即玄门“种民”之总纲,又可说是神主之道的最高境界。

广微似明非明,只见辛乙伸手挠头,将已经不成模样的道髻弄得更乱,此时,老道已经进入一个奇妙的状态中,他喃喃自语,又能让人听到:

“这次出手,他并非由始至终的主导,却是在最有利的时机切入,一举将最大的力量收拢,攻击……可他动手了吗?没有!他设计了吗?不好说!却是处处见他的影子,其上不皦,其下不昧……”

说着,辛乙又念动道经。

这是道经上对“道”描述和形容,说“大道”不明不暗,不可捉摸,是个很模糊的说法,可有些时候,用经义说话,意思反而更明白些。

广微心头就是一动,恰在此时,辛乙又是长叹:“明白四达,能无为乎……”

“铮”地一声响,如击玉罄,清音洗却雾霾,广微福至心灵,也是开口,顺着念下去:“生之,畜之……”

辛乙看他一眼,声音蓦地放大:“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嘿嘿,如今玄德不再,老道可有点儿看不起他了!不过,能把他逼到这一步,不管什么个结果,我都要说一句:好个陆沉,好个东华真君!”

赞声如鹤唳,贯于长空,高拔入云,袅袅远去。

※※※

离冲突的天域约有两千里路左右,黑袍藏身在地层深处,一道流动的岩浆河里,这是最适合他的环境,在此地他能发挥出十二成的战力,就算是陆素华,他也敢一战。

但此时,他又有些焦躁不安。

在他身上的玉盒中,暂时失去自由的魔灵,缺乏这些生灵的情绪,不过论感应之敏锐,以及对局势之把握,还要超出一截。

之前它忌惮陆素华明彻万里的神通,也不看好余慈的胜机,曾想将分出的那缕魔念撤回,可是因玉盒落入黑袍手中,为防不测,一直没有动手,如今倒是多了一个探知消息的渠道。碧落天域那场不断提升层次的激战,它至少能知晓个五六成。

不过,随着那边玄武真意勃发,镇压虚空,渐归于沉寂,魔念也受到影响——任何太过活跃的东西,都无法留存在那里的,它也只能让魔念同归寂然,暂时断去了那边的感应。

但也足够了,它已算是此界最能体悟其中玄妙的有数几个存在之一,它甚至庆幸那个节点来得早了一些。

它更需要沉默——它不知恐惧为何物,但为了实现它的目标,装聋作哑,甚至将其遗忘,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问题是,它能如此,黑袍却按捺不住了。

岩浆长河轰轰流淌,在大地的缝隙中穿行,潜伏在此间多日的黑袍,却是脱离出去,岩浆烧热了他的血液,里面炼出来,全是仇恨。

仇恨充做动力,驱使着他飞驰在地层中,以魔门特有的锁魂之术,遥遥锁定了那个目标。

对方定然是受到那场冲击的影响,气机流转滞弱,较全盛之时,不可同日而语。

对方失踪了整整一天,本以为是趁着上空动乱遁走了,不想竟然还在,且似身负重伤。

要想亲手报了当日黄泉秘府的仇怨,此时就是最好的机会!

千里距离飞速缩短,黑袍似乎已经嗅到了仇人身上特殊的气味儿,对方也感应到他的存在,可是移动速度并未变化。

仅仅一刻钟之后,轰声爆响,黑袍破土而出,漫天的黑沙挡不住他的视线,仇人就在眼前!

“陆素华!”

尖锐的啸音切过黒暴,尾音和气机却有点儿异样。

环境不对……

黑袍一惊,却见那层层黑沙之后,青衣凌乱,几不蔽体的对手,纵然是形容狼狈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依然有着秀美而冷冽的笑容。

她指了指天,随后转身,再不回头。

无休止吹刮的黑暴,忽然静止,亿万钧黑沙就此丧失了一切动力,被大地吸引,轰然坠落。

黑袍呆若木鸡,除了黑暴异变,还因为这一刻,他在啸音迫发之前,就已经发动的熔核焦狱功,莫名就失去了其最霸道的热力,连沙子都暖不热,只掀起一阵微不足道的风,吹过陆素华破碎的袍角。

沉郁的压力袭上心头,黑袍仰头看天,高及百里的黑沙恰在此时落尽,显露了出奇阴暗无光的天空。

这一日,肆虐了数万年的黑暴停了,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再没有吹起来。

没用几日,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一件事:

无量虚空神主、大梵妖王和东华真君隔空交战于北荒上空,短暂轰破永沦之地与真界的屏障,永沦死气浸染,亿万里北荒地表,元气流散,生机绝灭。

第三卷 种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