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思来,余慈心里沉甸甸的,那个渐渐成形的想法,就像是滚滚浊雾,在烈风下吹卷,干扰他的判断,使他越发地不能轻易下定论。
不过,他已经做到了帮薛平治“把关”这一条,至少理顺了思路。想了想,便道:“这两日,我还会和华夫人打些交道,如果元君确实想与华夫人联手,也还信得过我,不如再等段时间,待我再考量一番,如何?”
薛平治知道此类事情,急切不得,便颔首同意,并道:“我不能在外太长时间,近日还要闭关,若有结论,可与玉娘联系。到时再议相会安排。”
余慈视线转向骆玉娘,这位在外豪爽洒脱的女修,在与自家师尊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收敛起来,沉默寡言,甚至让人难以察觉到她的存在。
这么想着,他心中微动:“过两天,正好需要骆道友到华夫人处,帮我个忙,不知可否?”
薛平治看了眼自家徒儿,骆玉娘则应道:“愿为天君效劳。”
当下骆玉娘便将她居所的位置告知,并送来一套传讯飞剑,这套传讯飞剑经她以秘法祭炼过,千万里范围内,都可以寻得到。也是对足堪信任之人,才会交予,否则落到对头手上,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余慈已经让陆雅给他安排好了住处,回头就要赶去会合,此时也把那地址告之。
他心中还存着一事,要回到洗玉湖上去。薛平治则道:“白日湖上人烟过密,我就不与道友同行了……”
余慈心里又是一动,问起薛平治的伤情。
薛平治应道:“有道友符箓为基,许央炼制的秘宝,确实合用。只不过,我不修剑道,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将熔炼的异气抽离。否则受外因诱发,会有些麻烦。人烟稠密之地,六欲浊流过盛,我尽量离得远些。”
余慈点头:“若如此,还真有些麻烦,且容我再思之。”
“道友可再构符?”
薛平治倒是意外之喜:“其实抽离异气倒也无妨,我便在琢磨以之为材料,炼制一件法器,威能应该还不错。唯一不方便的,就是符箓法器终究非内修之法,封固不利,易受浊气杂念诱发,若道友能解决这个问题,平治感激不尽。”
余慈一一记下,其实,他是有些跃跃欲试。
像薛平治这样,挣扎在最顶尖情绪神通之下的“材料”,可真不多见。若在她身上深入研究,说不定可从中窥得罗刹鬼王真幻神通之妙。但时间地点都要另行安排,务必谨慎,免得不可收拾。
“两日后办完手中的事,再通知元君吧。”
“如此,多谢。”
三人互致一礼,余慈便当先飞身下去。数息之后,便到了洗玉湖烟波之上。
之前那一场混乱,至今还在持续。湖面上远远近近足有上百人围观,动静相当不小,甚至还惊动洗玉盟的执法队。
此时,统一身着玉底碧浪甲衣的修士,将生事双方隔离开来。又有披红甲的队正,将两边带头的带到一处讯问。
两边的情绪依然不怎么稳定,嘴里嚷嚷不休,若不是红甲队正连续几次严厉警告,甚至发力给了两人一个教训,恐怕这就要再打起来。
“这帮南蛮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好心好意询价,报的数儿也比市价高出五成,不卖?不卖你炫什么呢?”
“世上哪有强买强卖的道理?我们都说了,这不是寻常灵鱼,而是水葬之后,请来的祭灵之物,事关至亲,怎么能卖?”
“既然不卖,问你产鱼的位置,你搪塞什么!”
“可笑,刚刚才安放了灵柩,怎么能告之尔等,惊扰了先人?”
“嘿嘿,这分明是你们的推脱之辞。当我不知道你们底细吗?西南天法灵宗,专事灵禽异兽的培养买卖。宗门里死了人,跑到洗玉湖来水葬?想独霸资源,先看咱们洗玉盟的爷们儿答不答应!”
当下四面就有附和叫好的,但也有人暗中嗤笑:跑到洗玉湖打鱼来卖?这群公子哥儿是真不知道生意为何物!当然,他们也可能是随便找个理由,抢下大义名份之类。
如若不然,在道义上,一众公子哥儿是站不住脚的。
洗玉湖周边,确实有“水葬”的传统,仪式大致是由至亲携灵柩深入湖水深处,尽可能向下安置,待祭拜过后,捕捉附近湖底的游鱼,尽力饲养七七四十九日,再放归湖中,即为送灵之意。
这是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在道义上天然就要站高一头。
红衣队正也看到了,天法灵宗弟子中,确实有披麻戴孝之人,心下不免倾向这边一些。
两边的吵闹依然未休,听他们吵得头痛,红衣队正皱眉道:“都住嘴,天法灵宗的都报上名姓;你们这些,各自报出所属宗门,铭牌都拿来我看。”
正检查的时候,手下又报上来新的消息。红衣队正一听,眉毛就是竖起:
“你们还有人去了湖底厮杀?把他们都叫上来!”
当下,领头的“洗玉盟爷们儿”就无奈道:“这就要麻烦队正大人了。我们又不是长生真人,洗玉湖上,神意能远出百丈,就能夸耀一时,如今那两位恨不能都杀到十里水层去了,谁能叫得回来?”
红衣队正冷瞥他一眼。作为执法队的头目,他可凭借特制的令符、法印,临时借用三元秘阵的力量,发挥远超本人极限的力量,可随后的一系列复查程序,当真能让他欲仙欲死,后悔个三年五载不算多。
这群本地门派、宗族的公子哥儿,或许正因为如此,有恃无恐。
当然,也是对他们交战中同伴的高度信任。倒是天法灵宗,没听说近年有特别优秀的人物……
一念至此,脚下水波激荡,既而炸裂。环抱粗的水柱冲天而起,带出一道人影。
那群公子哥儿彩声大做,齐齐欢叫:“李道兄神威!”
但紧接着,他们便似给卡了脖子,纷纷住口。
只见那位破水而出的“李道兄”,外衫给撕破了两道口子,下摆更是破破烂烂,迎风招展。还好反应及时,人在半空,就将外衫一把撕下,露出贴身劲装,倒也是猿臂蜂腰,十分矫健。
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其脸上红白变幻,是气血未能归位的表征,十有八九是在水下吃了闷亏。
这位还没落下来,另一边天法灵宗的修士也叫了起来,什么“史师姐”、“心师妹”、“九娘子”,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红衣队正扭头,却见有一位女修,笑吟吟站在水面上,裙带绿水,双髻鸦色,肤质如玉,娇俏可人。
对比之下,便是傻子也知道了,实是眼前这位女子大占上风。
“李道兄”倒不是输不起的那种人,只是难免憋闷。
本来他们几个人面对天法灵宗的几个小辈,完完全全是碾压的态势,哪想到这女修斜刺里杀出来,直接路见不平,架了梁子。偏偏人家还架得理直气壮。
他也落在水面上,狠盯了女修几眼,开口道:
“可是九灵女史心?”
“应该是深水蛟李存中李道兄吧。”
女子笑嘻嘻地看似漫无心机,然而一旦开口,却是礼数周全,还略整衣衫,向李存中施了一礼。
见事态有所缓和,红衣队正也松了口气,总算两边真正的首脑都不是那种热血上头的蠢货。当下又把二人叫到一处,警告两句,让他们遵守洗玉湖的规矩。
李存中信口答应,但还是盯着女子不放,心思也在转动。
此时,女修却是主动放低了姿态:
“此许口角,何至于打打杀杀。道兄想要灵鱼,天法灵宗做的就是类似的生意,自当尽力供给。但做生意也要给一个调拨货物的时间,至于私有之物,敝宗还不至于夺弟子所爱……真想要的话,便由小九我做主,半月之后,三尾灵鱼,品质不低于今日这条,但道兄应当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这一番话,既有商家的圆滑,又见出爽快的江湖气。
要么说呢,面子都是别人给的。见女修占了上风之后,依旧不骄不躁,李存中心下也舒坦了一些。又见到旁边红衣队正虎视眈眈,更不想把事情闹大,便也回应道:
“若你们能拿出十尾,我们这边给出一瓶‘天水丹’,这是精粹血肉、纯化气机的三品丹药,不会让你们吃亏。此外,在下愿私人再赠九姑娘一件法器。”
最后一句,就是故意来套近乎了。
在李存中看来,这位不言本姓,偏自称“小九”的女修,着实是位难得的美人儿,修为精湛不说,更是秀外慧中,看似随性而为,实则把分寸控制得极好。如此佳人,若能亲近亲近,也是一件乐事。
对他的示好,小九只嫣然一笑,再拱拱手,定下后会之期,便干脆利落告辞。
而待她走到同伴面前时,脸色却冷了下来:“如今北地正乱的时候,你们不好好在宗门里呆着,认真修行,却成群结队跑到这儿来,是何道理?出来也就罢了,行事还这么不谨慎,要不是这次我正好路过,你们都准备喂了湖里的灵鱼是吧?”
天法灵宗在这儿的修士共中七人,入门有先后,修为有高下,但年龄都比小九大出几岁,可在面对她的时候,一个个如耗子见了猫,眼神游移,呐呐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