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一旁捡了坚果丢进嘴里,盯着画面里的季言礼:“你不是发烧了吗,还开个几把会,睡觉去啊。”
吃过药,烧退了些,身上倒是没那么烫了,就是头已依然昏沉。
季言礼身上穿着很柔软的白色棉麻布衬衫,鼻骨上架着副金丝框的眼镜。
他修长的手指翻着手里的文件,淡声笑着,有种轻浮的慵懒:“赚钱啊。”
“赚个屁钱,”林洋不能理解,“你的钱还不够多?”
书房的门没关严,从季言礼坐着的角度,透过半掩着的门缝能看到走廊。
他抬了抬眸,看到已经洗过澡的人穿着浅蓝色的睡袍从次卧走出来。
腿脚不便,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但没有喊任何人帮忙。
季言礼视线转回来,右手再次把拿着的文件往后翻了一页,头靠在身后的椅背,很淡的声音,带着不太明显的自嘲:“其它我什么都没有,所以只能好好赚钱。”
他声音太低,尾音悠悠然然地飘落下来,像在自言自语。
那端的林洋没听到,正吐槽着盘子里的坚果,开了两个核桃坏了两个。
季言礼侧眸,再次透过书房虚掩的门缝,望了眼走廊。
那处早就没了人。
走廊空空荡荡的,就像他依旧孤寂一人的生活。
季言礼开了两个跨国的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
晚上吃的那片退烧药药效已经过了,身上的温度再次起来。
季言礼端着杯子起身,接了杯温水,靠在墙侧,拿了木台上的药片,再次咽了两粒。
他不是第一次硬撑着这么工作了,公司事情多,很多东西都需要他亲力亲为,带着病开会是常有的事。
但这还是第一次,事情忙完了,季言礼却依然不想睡。
心里空空的,没什么着落。
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仅仅是因为夜深了,容易犯矫情。
季言礼摘掉脸上的眼镜,掐着山根揉了揉,倚着木台站了会儿,起身推开书房的门。
他本想下楼去露台看会儿电影,但推开门,抬眸看到斜对面闭着的次卧房门时,脚下又停住了。
季言礼白色的衬衫外罩了件黑色的长睡袍,长度到小腿。
他懒散地倚着门框,垂在身侧的右手两指捻了捻,有点想拿烟。
恍惚着,季言礼发现自己最近抽烟的次数有点太多了。
他本来是没什么烟瘾的。
季言礼的目光从侧卧的门上移回来,抱臂,垂了眸,站了没一会儿,他带上身后书房的门,转身往楼下去了。
身上还是烫的,让他每往下下一步,脚下都很虚。
季言礼穿过客厅,推开阳台的玻璃门,走到露台上。
天凉了,露台的躺椅换成了温暖的沙发,临着栏杆的一侧还装了壁炉。
点了火,靠近进沙发里,说不上多暖和,但勉强不冷。
季言礼从一侧的架子上随手翻碟片,翻来翻去,又找到那张《一见钟情》。
这架子上的碟他大部分都看过了,放哪张差不多都是重复看。
季言礼没再重新找,索性拆了手上的这张,把碟子放进放映机。
张曼玉还是一样的漂亮,电影里的配乐和场景也还是一样浪漫。
但反反复复看了好多次的电影,这次再看好像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就比如先前斩钉截铁说过的话,现在想起来貌似也没那么斩钉截铁。
季言礼单手撑在扶手上支着头,觉得自己八成是烧糊涂了,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儿看煽情的香港电影。
电影演到一半,季言礼有些困了,他用遥控器把电影声音调小,接起茶几上的电话。
段浩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老板。”
只叫了一声,再往后便没再说话。
段浩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这么做的可能就只有一个——后面要说的话不是什么好事。
季言礼目光落在远处泛着淡色银光的幕布上,觉得自己大概知道段浩要说什么了。
他扬手再次把电影的声音调小,对电话那端:“结果怎么样?”
段浩轻咳一声,找回自己的声音:“能往上追溯的线都查过了,目前为止来看......”
段浩顿了顿:“目前为止所有证据还是指向您的父亲,是自愿签署的名字。”
季言礼淡淡嗯了一声。
他眼神依旧落在远处的幕布上,眉宇间平和,好似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两秒后,他抬手看了眼表。
“再查一下,给你一周的时间,”季言礼按了播放键,幕布上的电影画面重新转换起来,淡声,“在我从瑞士回来之前,给我个答复。”
挂完电话,季言礼把手机丢回了茶几上。
他眸光浅淡,神情倦怠,从眉宇到到眼尾都弥漫着一种得过且过的颓丧。
就一周,不行的话,他就放弃了。
对方不喜欢,他也没必要强求。
他季言礼还是要些脸的。
-
因为要和季言礼去瑞士,沈卿前一天给余曼打了电话,把最近的工作安排调整了一下。
第二天上午多睡了一会儿,十点多醒来下楼的时候看到方姨正在厨房温粥。
沈卿下意识扫了眼一层,没看到另一个在这栋房子的人。
正疑惑间,端着盘子从厨房走过来的方姨跟她说:“言礼昨天半夜一直在开会,早上又烧起来,刚刚才睡下。”
“他从来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方姨重重地叹了口气,把砂锅端到餐桌上,喊沈卿,“你先吃,等会儿我再给他做点清淡的。”
沈卿点点头,偏头往楼上扫了眼,迟疑了两秒,踩着拖鞋往餐桌旁走。
咸淡可口的砂锅海参粥,不得不说方姨做淮洲本地菜真的有一手。
沈卿胃口不大好,但还是盛了两小碗,东西吃完,二楼正对餐厅的那个房间,门还是紧闭的。
沈卿盯着那门板看了两眼,碗放下时,那道门却不期然地打开了。
穿着浅灰色睡衣的人从里面走出来。
沈卿只是匆匆瞥到了一个影子便低了头,没看到季言礼的表情。
等放下筷子再抬眼时,那人已经去了书房。
“卿卿。”方姨在厨房喊她。
沈卿应了一声,转眸看过去。
方姨两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搓了搓,手脚麻利地往锅里下小馄饨:“能不能麻烦你上楼帮忙喊一下言礼下来吃饭。”
煮锅刚开,离不开人。
沈卿咽下嘴巴里的东西,轻声回了句好,把腿上的垫布拿下来,撑着桌子起身,往楼上走去。
睡了一觉,沈卿的精神好多了,恍然想起昨晚在浴室哭的那场,突然觉得有点尴尬。
从上高中开始就没这么哭过了,也不知道昨天撞了哪门子的邪,在季言礼面前哭成那个样子。
沈卿咬了咬唇,面色再次浮现了窘迫,实在是......不知道说自己什么好。
书房的门没关,沈卿走过去,抬手轻叩了两下门,对房间里的人道:“方姨喊你下去吃饭。”
房间里的人正在看什么东西,听到沈卿的声音把手里的东西放进抽屉里合上了。
很匆忙的一瞥,沈卿只看到了貌似是个巴掌大的四方盒子,黑色的。
“我打个电话,等会儿下去。”季言礼回。
沈卿点点头,没再多言。
......
下午两点的飞机,段浩开车来接的两人,去机场的路上绕道去了趟季松亭家,接季宛若。
季宛若最近放寒假,整天呆在家里,闲来无事,缠着季言礼要跟他出去玩儿。
往常季宛若这么磨也就是单纯磨罢了,没想着季言礼会答应,谁料想这次是个意外,竟让她真的磨成功了。
季宛若背着书包,手上拖着一个分外粉嫩的行李箱,屁颠屁颠地从家大院的方向朝车这侧跑过来。
段浩下去接的人,领着她上车坐到副驾驶时,季宛若还扑腾着两条腿往后看,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和舅舅舅妈坐一起。
车后座的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得很开,从上车就没有交流过一句话。
段浩不知道怎么回答季宛若,只能拍拍她的头,勉强哄道,让她坐规矩一点。
季宛若哦了两声,还是折腾着往后看。
沈卿到底是女孩子,对小孩比季言礼对小孩耐心,在季宛若第三次往后看的时候,终于拍了拍手对她笑了下,让季宛若来后座,她抱着。
季宛若高兴得叫了两声,让段浩停了车,从前座翻过来就要往沈卿怀里扑。
然而身子扑到一半被一旁一直沉默着看文件的人提着后衣领揪了过去。
季言礼把手上的平板按灭,插在身旁的夹层,托着季宛若把她抱到自己身上:“我抱你。”
刚季宛若扑腾着过来时,提到了沈卿小腿处伤到的地方,微有些疼,沈卿皱了皱眉。
待疼痛缓过去,沈卿坐直,季宛若已经老老实实待在季言礼怀里了。
男人身上穿了深灰色的暗格子衬衣,冷峻清润,鼻骨上架着的是一副无框镜架,薄薄的镜片后,眼睛微阖。
季宛若被他拢着不敢动,沈卿就也没再执著地要把季宛若接过去。
虽说来机场前季言礼又睡了一会儿,但眼看着退烧药一片片吃下去,那点休息的时间对于他的身体来说其实远远不够。
到了机场,季言礼开了电脑和林行舟连视频,沈卿则被季宛若拉走买东西。
机场的免税店有几个珠宝的品牌。
季宛若这小姑娘实在是太爱美,这么小的年龄,出去玩最喜欢去的地方竟然是商场。
段浩作为移动钱包带着两个保镖雷打不动地跟在两人身后。
离登机还有些时间,季宛若拉着沈卿左晃晃右晃晃,又晃回了最开始逛的那个店。
段浩顾忌沈卿腿上有伤,屡次提醒季宛若少走点路。
季宛若也听话,直接在这个店驻扎下来,说要让舅舅给自己买两个好看的小项链。
段浩点头,说想要什么都可以。
话音落,段浩又把目光转向沈卿,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沈卿轻摇了下头,说没什么喜欢的。
沈卿本来就不缺东西,也早过了对这些小玩意儿痴迷的年纪,在拍卖会上偶尔会提到哪个好看,但一般也就是随口说说,并没有一定想占为己有的想法。
她的物欲一直不重。
段话问她这话的时候她目光恰巧落在远处的男人身上。
这家是距离头等舱候机厅最近的店,隔了十几米的距离,一层薄薄的玻璃,能看到坐在玻璃后垂眸看电脑的人。
银白色的笔记本电脑摊在腿面上,他左耳挂了单只耳机,正在跟视频那侧的林行舟讲话。
他神情专注而认真,很难想,这是个一个小时前还烧到三十九度多的病人。
沈卿轻舔了唇,把目光从季言礼身上移开。
季宛若站在玻璃柜前盯着里面的东西搭,跟身后的段浩搭话:“小舅妈才不喜欢这些,小舅舅给小舅妈买的才是全世界最漂亮的!”
重新看回来的沈卿,听到季宛若这话。
沈卿不记得季言礼给自己买过什么首饰,听到季宛若这么说,全当她是童言无忌。
毕竟才七八岁的孩子,记忆偶尔有错乱的时候。
见沈卿和段浩都没回答,季宛若从红色的台子上跨下来,扒着沈卿的手左右看了看,惊奇叫道:“戒指呢,小舅妈你的戒指呢?!”
沈卿以为季宛若说的是她送给自己的那枚。
摸着季宛若的头跟她解释:“你送我的那个放在家里......”
沈卿的话还没说完,季宛若连忙摆手。
“不是不是,”她两手展开,夸张的比了个圆,“是舅舅给你买的,特别特别漂亮的戒指。”
半个多月前,季言礼去拿戒指时,季宛若在,一对设计很漂亮的对戒,女戒外环一圈碎钻,中心是一颗造价极高的淡蓝色宝石,男戒则是内圈有两个交错的钻石。
是找挪威一个手工匠人定做的,因为造型太漂亮,季宛若记了很久。
“就是上上周五,舅舅拿回家了的呀!!”季宛若急得就像自己把东西丢了一样。
沈卿懵了一瞬,不明所以的笑了笑,哄季宛若:“什么戒指?”
季宛若急得团团转,瞥到段浩的时候眼睛迸处光彩,拉着他的袖子让他给沈卿说:“段叔叔知道的呀,有一对戒指,说是拿给小舅妈的!!”
小孩子一急起来,语无伦次。
段浩有些无措地被季宛若拽着袖子,他不知道应不应该说这件事。
踌躇片刻,还是开了口:“您和老板还在斯特拉斯堡的医院时,老板吩咐过我订过一对对戒。”
段浩难得说话吞吞吐吐:“......半个月前去取的时候宛若见过。”
声落,沈卿忽然想起今早在书房,看到季言礼往抽屉里放了个盒子,巴掌大的黑色绒盒,像是装的首饰。
与此同时,沈卿也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今早见那个盒子的时候她会觉得有点熟悉了。
上上周五,她和季言礼在书房吵崩的那个晚上,他从外面进来时,手里是拿了一对盒子的。
只不过她当时一直在操心手心里偷拿的私印,没注意到。
沈卿轻捏着裙角,往后退了半步,视线再次不期然地落在远处玻璃后的男人身上。
所以说,她和他吵崩的那晚——
他不仅想和她开诚布公,彼此坦诚地聊一聊,其实还带回来了一对对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