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五花大绑的郑东霆和祖悲秋在缉凶盟众高手的推推搡搡之下被押解到了关中刑堂设在徐州的分舵。徐州刑堂分舵地处大唐南北道的交汇点,专门处理白道豪杰在南五道捕获的帮会要员,黑道领袖,还有从北方逃亡到南五道的江湖巨恶,武林祸首。此处虽然没有关中刑堂的大刑三十六,小刑七十二,但是杀威堂中的惨烈杖刑也足以让人脱层皮。
郑东霆和祖悲秋刚一落入杀威堂中,堂上掌棍的杖刑官已经手握铁棍一拥而上。这顿铁棍砸下来,纵然铜筋铁骨也要变成一团烂泥,内功差一点的绝对一命呜呼。郑东霆看在眼里,知道大限将至,心中一悲,偏头对祖悲秋道:“师弟,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今日你我缘尽于此,来世做人,多加珍重。”说完这番情深意重的话,郑东霆差点被自己感动的滴下泪来。但是祖悲秋却似乎对这番话没有感觉,这个时候仍然一言不发。郑东霆转过头一看,却只见自己的这位师弟早已经吓昏了过去。
头顶上猎猎风起,数十条铁棍已经高高举到了空中,眼看就要打将下来。郑东霆咬牙闭上眼睛,心中默默替自己念着似是而非的往生咒。突然间,一连串的呼喝声从门外传来:“休要动手!”“停下来!”“住手!”
郑东霆睁眼一看,只见谷北客,欧阳飞在惩恶扬善剑兄弟长孙仲,令狐杰的陪同下闯入了杀威堂。
掌管杀威堂的关中长老太阳剑汪谷昌挥手制止了手下的杖刑官,起身问道:“谷少侠,欧阳少侠益州是否出了大事?为何你们一回来就要替这两个贼子说话?”
“一言难尽,汪长老,祖家和七大剑派有着纠缠不清的密切关系,关爷和魏爷现在都不方便出面对他们用刑,我们只能先将这两个祸害押解起来,以后再做道理。”欧阳飞说到这里,一张脸已经因为憋屈和愤懑而胀得通红。
“竟有此事!”汪长老心中一惊。他知道欧阳飞和这中原双凶有着解不开的怨恨,如今竟然出面替他二人说话,这中间的隐情真是想想都让人心惊。他也不再问什么,立刻一挥手,道:“杖刑先略过,将此二人押进地牢。”
“汪长老,此二人在一起的威力不小,请务必将他们分别关押,以免他们连成一气,再次逃窜。”谷北客开口道。
“放心,有他们好受的。”汪长老冷冷一笑。
过了良久,祖悲秋终于从昏迷中悠悠醒转过来,睁开眼一看,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处阴暗的地牢之中,昏暗的火把光芒从走廊中隐隐约约照进来,可以勉强让他看清周围的环境。他的双手戴着沉重的金属镣铐,腿上的镣铐与地牢的青石地面连接在一起,等闲无法轻易挪动。地牢的地面污浊不堪,稻草纵横,偶尔有一两只老鼠拖着长长的尾巴尖叫着从他大腿上爬过。
“呃……”就在祖悲秋忍不住想要尖叫的时候,在他对面一个黑漆漆的角落突然闪出一双黄绿色眼睛,接着一口黄牙在昏暗灯光的照耀下闪烁出一丝阴森的光彩:“你……醒了?”一个沙哑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是……”祖悲秋强绷着身子,不至于抖得过于剧烈,但是他的上下牙膛仍然忍不住打架,撞击得他口舌生疼。
“听人说你就是杀了洛家满门数百口的中原双凶之一?”对面那个活鬼一样的囚犯用一种无法掩饰的兴奋之情地问道。
“我是……”祖悲秋想说我是冤枉的,但是因为上下牙抖得太过剧烈,在他说话的时候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痛得他顿时闭紧了嘴。
“幸会,幸会。”那活鬼一样的囚犯嘿嘿阴笑了起来,“洛家作孽太多,活该有今天,真是活该有今天。”
“兄台是为了何事被关押起来的?”祖悲秋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采花。”那囚犯淫笑着小声道。
“采花?采花又有何错?”祖悲秋心中一惊。
“哈哈,难道兄台竟是同道中人!”那囚犯大喜。
“我虽不常常出外采花自娱,但是对于世间名花的喜爱想来和兄台也不相轩轾。”祖悲秋此刻顿时感到对面的这位囚犯并不如刚开始看起来那么可怕,反而有些亲切。
“原来兄台竟还是个爱花之人,真是兴趣广泛,前途远大。”对面的囚犯黄绿色双眼此刻射出了黄橙橙的精光,“不知什么样的名花能够入得了兄台的法眼。”
“说到名花,人们必谈牡丹。”祖悲秋摇头晃脑地说,“天香夜染衣,国色朝酣酒。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国色天香,唯有牡丹。”
“好,好,说得好!国色天香……名动京城……老子在这苦狱中困得太久,好一阵子没有享用过洛阳牡丹的滋味,想来她们也想我想得紧……嘿嘿嘿。还……还有吗?”
“桃花如何?艳之极矣,更何堪其妖?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天天桃李花,灼灼有辉光。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祖悲秋朗然吟道。
“好……好!桃花果是妖的紧,妖得我心痒难挠。”那囚犯语声中有了些无法掩饰的颤抖。
“杏花可好?娇容三变,一树春风。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满园深浅色,照在绿波中。任君折得殷勤看,道是春风及第花。”
“好啊,真是说得好。若得杏花,还要什么中举及第,我已得天下第一等风流。”那囚犯的语音越来越兴奋,透出一种病态的狂热。
“荷花又如何?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绿水明秋月,南湖采白萍。荷花娇欲语,愁杀荡舟人。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
“哎呀呀……兄台容我缓一缓,你说得好景,我这厢怕是承受不住了!”这囚犯听到这一通咏荷诗,呼吸已经开始转为急促,似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兄台何必如此激动,让我来给你讲一讲菊花。”祖悲秋意犹未尽,仿佛说书先生一样摆了摆手,拉开架势继续说下去。
“菊……菊花?兄台口味……当真重得很!”
“秋丝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祖悲秋兀自摇头晃脑地吟唱,却见对面咕咚一声,那黑影中的囚犯重重地歪倒在地,浑身阵阵痉挛。
“兄台,你怎样了?”祖悲秋看在眼里吓得三魂出壳,七魄上天,连忙连滚带爬地凑到这个囚犯身边,用力摇着他的身子,“出了什么事?”
“蕊寒香冷蝶难来,我花开后百花杀,哈哈,我的天!我……我……被关在这里数日未采花,憋得难受,兄台口才了得,听得我好生激动,此刻心绞痛发作,想来是不行了!”囚犯喃喃地说。
“喂……兄台,我随口说说,不用激动成这样吧。”祖悲秋惊慌失措地说,“现在怎么办?”
“附……附耳过来,告诉你一处地方……”囚犯一把拎住祖悲秋的衣领,将他的胖头拽到自己嘴边,“……就是这里。这帮名门正派的假道学不杀我,就是为了酷刑审出这处地方,在我被捕之前曾经在那里放了几朵名花。兄台和我一样是爱花之人,他朝若能脱出牢笼,当知道如何处置她们,嘿嘿,我不想她们就这样白白死了,岂不可惜,岂不……可……惜!”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这位囚犯吐出一口浊气,撒手归西。
“你就是那个洛家血案的元凶,外面纷纷扰扰传说中的中原双凶之一?”和郑东霆一个囚室的是一个长满了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身高足有八尺开外,手长脚长,双手上老茧横生,青筋暴露,显示着外门硬功已经练到由外而内,内外双绝之境。
“我只不过是从犯。”郑东霆没精打采地低声道。
“嘿嘿,洒家的山寨想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搞定这帮假仁假义的混蛋,想不到你们凭两个人就把他们都宰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奶奶的。”这个囚犯不屑地说。
“你的山寨,请问你是那个山头的?”郑东霆听他话中的语气,心中凛然一寒,忍不住问道。
“洒家山寨,嘿嘿,就是太行山寨。”这个人得意地将身子往地牢墙上一靠,淡淡地说。
“你……”郑东霆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个大汉一眼,猛然一惊,“你是太行三十六刀堂第四刀,太行响马的先锋,狮王段腾!”
“嘿嘿,果然不愧是江湖捕头。”段腾冷冷地说,“扫我一眼,把我祖宗十八代都能背出来,脑袋挺灵的。”
郑东霆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狮王段腾是个好武狂人。早年曾经远赴昆仑山学习魔教神刀缥缈斩,学成归来后,在缥缈斩的基础上自创了名震江湖的十八兽刀法。他本来可以在江湖上享誉美名,但是在他练刀初成之后就遇到了一位天山望云轩的高弟疾风隼吕天昊。吕天昊擅长的正是江湖上闻名遐迩的著名剑法天山夜落星河剑。吕天昊和段腾在十二年一度洛阳论剑大会中相遇,激斗半日,一剑割去了段腾的左耳,取得了当年论剑公子的雅号。段腾回乡之后,刻苦修炼,终于顿悟刀法至理,重出江湖。他想要约吕天昊再战一场,但是手下败将怎有挑战的资格,吕天昊对他不加理会。段腾大怒,竟然杀到吕天昊的老家,将吕氏亲族一门数百口一日屠尽。吕天昊狂怒之下终于和段腾二次比武,却死在了段腾十八兽刀法之下。从此段腾被江湖名门正派共同通缉,不得不投到太行山寨,成为了声名赫赫的山贼。因为他初入江湖败在夜落星河剑下,因此他对这套剑法产生了一种不死不休的情结,无论是谁学会了天山夜落星河剑,他都要跑去和这人决一死战。
他名成江湖二十三年来,共有一十四位天山门人因为习得夜落星河剑而死在了他的手中,其中甚至有两位天山长老。狮王段腾的名字在大唐北五道如雷贯耳,可止小儿夜啼。天山夜落星河剑差一点因为他的缘故而失传。
“听说你是江湖败类牧天侯的徒弟?”段腾冷冷地看着脸色煞白的郑东霆,淡淡地问道。
“你……也说我师父是江湖败类?”郑东霆忍不住颇为不服地说。
“哼,我也不过是滥杀无辜。你师父偷鸡摸狗,欺世盗名,下流无耻,便是我也配说他一句江湖败类。”段腾不屑地说。
“……唉。”郑东霆理屈词穷,只得垂下头一言不发。
“当年你师父花言巧语从天山女侠叶婷手中偷学得夜落星河剑,随后又不顾而去。令她从此憎恶男人,一生不嫁。这件事在江湖上曾经闹得轰轰烈烈,想来你师父应该将夜落星河剑传授给你了?”段腾的眼中露出狂热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