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所称的南山,实则是徐州附近一片植被茂密的矮山丘陵。因为汴水,泗水的灌溉和水利交通,徐州一代商贾发达,农牧殷实,甚少有樵夫入到深山砍柴,所以南山的丛林郁郁葱葱,绵延数十里,因为山路曲折,林木高耸,令徐州南山显出一幅与世隔绝的世外风情。
这种大市镇附近的密林山岭在唐代的江湖属于两不管之地。因为山深林幽,走兽横行,这里是平常百姓不愿涉足的禁地。但是这里距离徐州只有十数里,距离喧嚣人世太过接近,失去了江湖人特别追求的神秘和与世隔绝,所以从来没有任何江湖人物会在这里多作停留。因此在这种地区掩藏形迹反而能够收到奇效,无论是江湖人还是平常老百姓都无法找到。
郑东霆驮着祖悲秋奔行如电,不到一千息的时间就已经来到了戏马台南,一头钻入了南山之中。南山土地庙就伫立在这片山林的半山腰中,掩映在一片刚刚吐芽的树木新枝之下。这座庙宇已经有多年没有香火,善男信女都去了徐州城内新建的佛庙,这里的土地公清漆剥落,颜色褪尽,眼看着就真的要化为山泥入土地。庙中的墙角窗台挂满了蜘蛛网,地面上积尘足寸,晚风一吹,青烟四起。本来一座祭神的宝地,却活脱脱像是阎罗殿的入口。
郑东霆从怀中拿出火熠子迎风一抖,点燃一簇火光。靠着这幽暗的光线,他凝目四处看了看,问道:“师弟,虽说你是为了完成狱友的遗愿,但是我可真看不出这是个还愿的地方。”
“我的这位朋友在这里收藏了几盆花卉要我领回去养植,莫让名花枯萎,这是他临死前的愿望。我准备把这些花带回去种到祖园,细心看护。”祖悲秋道。
“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回祖园,真是个恋家子。”郑东霆不满地摇了摇头。
“在这里了!”祖悲秋看到那个已经褪色的土地公手中握着的玉笏,立刻欣喜地叫了起来。
“什么东西?机关吗?”郑东霆忽然倒有些不妥,“几盆花卉,不用靠这么严密的机关来保护啊?”
祖悲秋道:“这些花卉听说来头不小,连缉凶盟都想要抢夺。”他迈着大步来到土地公的玉笏前,伸手抓住玉笏的顶端,准备用手一拧。就在这时,他一脚踩到了一片滑沙,脚底一轻,身子侧倒在地,连带着手也跟着用力一扭,不由自主地带动了玉笏所连接的机关。
只听得一连串瓦片破裂的声音,数十枚乌油油的半月飞轮从土地庙的四面八方下雨一般砸来,目标直指处于房子正中央的祖悲秋。
“师弟小心!”郑东霆一个虎扑将祖悲秋按倒在地,接着带动他在地上连续七八个滚翻,数十个飞轮擦着他们的肩膀后背钉入了地面之中。郑东霆因为在最外面,背上被划出了七八个浅浅的伤口。
“我的妈呀,这是怎么回事?”被郑东霆按在下面的祖悲秋吓得吱哇乱叫。
“怎么回事?我还要问你呐!”郑东霆忍着背上的轻伤怒气冲冲地直起身,“你交的这是哪门子的狱友,谁用九天灭日轮这么歹毒的机关来保护几盆花?他种的是摇钱树吗?你老实跟我说,你这个狱友姓甚名谁,干什么的?”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祖悲秋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只跟我说他是因为采花才被关进的杀威堂。”
“采花?”郑东霆瞪大了双眼,“别告诉我你跟一个采花贼称兄道弟!”
“师兄,你怎么也这么歧视采花的?采花我也喜欢,春暖花开的时候,到郊外踏青采花,折几枝春兰冬梅,有何不可。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这么仇恨我们这样的采花人。”祖悲秋下意识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再次走到了玉笏面前。
“你这个从益州出来的白痴,以后别跟人说你是我师弟!”郑东霆气不打一处来。
“师兄不要动怒,刚才是我不小心脚底打滑没有按对开关,这一次应该没有危险了。”祖悲秋将自己的胖手小心翼翼地放到玉笏上,嘴里念念有词,“先左三次,再右三次。左二右三,前一后二,左三前五,右二后六。”
“有没有这么麻烦?”郑东霆胆战心惊地前后张望着,生怕有第二轮古怪暗器迎头砸下来。
“前三右二,后一左二,右一左二,左三前四……”
“你这是按开关还是下棋?”
“左一后三,右三前五,前一左二,前一左五。”
“你这狱友临死之前的气儿还真长。他跟说了几遍你才记住的?”
“后一右三。好了!”祖悲秋将手从玉笏上放下来,对郑东霆笑道,“我过耳不忘,他说了一遍我就记住了。”
他的话音刚落,郑东霆脚底下的一片地板忽然朝左缩到了地缝之中,露出一个正方形的空洞。郑东霆还来不及反应,就直挺挺地掉了进去,半晌才发出一声惨叫声。
“师兄!不要慌,我来帮你!”祖悲秋看到郑东霆在空洞中没了身影,心中不由得一急,连忙纵身一跃,也跳入了空洞。
“铮”地一声,郑东霆一只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再次打亮了火熠子,朝这片黝黑的地下室照去。
“师兄,这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危险。”祖悲秋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不用紧张。”
“就算有危险也不用你来救我。”郑东霆没好气地说。
“师兄别这么说,咱们打死不离师兄弟,你有难我怎会不来救你。”祖悲秋热心地说。
“我看不出你一屁股坐塌我的鼻梁,对我有什么帮助!”郑东霆恼怒地一抬手,两股鼻血立刻磅礴而下。
“对……对不起师兄,我也是情急之下才跟着你跳下来的。”祖悲秋愧疚地低下头。
“以后再和你算账。”郑东霆身子往前急行三步,将火熠子往前一探,微弱的火光正好映到一扇黑铁制成的栅栏门。他将头往前探去,想要察看一下铁门之后有什么东西,却在耳中听到一连串清越的娇喝声。
“呸!狗贼!”
“呸!恶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呸,你敢碰我,我立刻咬舌自尽。”
“呸——!”
郑东霆还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人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连忙把头一仰,连退三步。
“师兄,怎么回事?”身后祖悲秋不知所以地问道。
“师弟,你走到我前面。”郑东霆一把揽过祖悲秋的肩膀,将他往铁门前一塞,自己躲到他的身后,高举火熠子,仔细观看。
明明灭灭的火光之中,四个衣衫残破,披头散发的女子缩坐在铁门之后的地牢墙角,双手背在身后,双腿紧并着蜷在身前,在她们的脚上箍着精钢打造的镣铐,可以想象他们背后的双手也被同样的镣铐所紧紧锁死。
“啊——!”祖悲秋的惨叫声悠悠地传入郑东霆的耳膜,“师兄,我被人吐了一脸唾沫。”
“各位姑娘!”郑东霆连忙双手高举,扯开嗓子大声道,“我是江湖捕头郑东霆,不是关押你们的采花贼!”
他的话让死寂的地牢里响起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郑东霆是谁?我没听说过。”一个娇柔细嫩宛若黄莺的声音悠悠响起。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江湖败类牧天侯的徒弟。”另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说道。
“对,是他,我听风媒张游提到过他,听说他是杀死洛家满门的中原双凶之一!”说这句话的是一个语音清脆悦耳的少女,她在所有的少女中个子最高,似乎胆气也是最好的一个。
“他不会欺负我们吗?”众女子中一个最年少的少女怯生生地说。
“他敢!”那个有着冷艳语音的少女挺起胸膛,挡在她的面前,“他敢动手动脚我就和他拼了。”
“你给我们来一个痛快,不要再折磨我们了!”那个有着仿佛黄莺嗓音的女孩子说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
“姑娘们不要惊慌,我不是来杀人的,而是来救人的。”郑东霆连忙为自己辩护,“杀死洛家满门的另有其人,绝对不是我们,我们是无辜的。”
“你们?”个子最高的少女看了一眼他身边正在拼命擦脸的祖悲秋,“中原双凶的另一个祖悲秋也来了?”
“看来我们真是大限到了。”黄莺语声的姑娘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唉。”郑东霆现在是百口莫辩,只好放弃,从怀中掏出一根铁丝,在牢门的铁锁上掏得几掏,铁锁轰地一声颓然落地。接着他来到那个个子最高的少女面前,将铁丝在她手上脚上的镣铐中摆弄数下,干净利落地揭开镣铐,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身。
“你……你……”那少女充满戒备地看着,半晌才说,“你果真是来救我的?”
“那当然。”郑东霆也不想再和她们多做纠缠,三下五除二地解开了其他人身上的镣铐,然后道,“各位姑娘,囚禁你们的采花贼已经伏法,今后你们大可不必再为此忧心。”
这个时候,牢房中的四位姑娘都已经一身轻松地站起身。领头的那个个子最高的少女朝郑东霆一抱拳:“多谢郑兄救命之恩,我们是黟山越女宫的弟子。我叫殷秀婷,乃是天女殿弟子。”
有着黄莺语声的少女低头朝他一个万福:“小女子天女殿舒秀英,多谢郑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