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女人腰间紧束着的腰封被取下, 层层叠叠的衣衫再没了拘束,似陡然绽开的山茶花瓣,纷纷朝外散开。
瞬时间, 柳惊绝便被扑面而来的熟悉幽香醺得湿了眼眶。
记忆不可避免地被拉回了从前。
那时, 他总缠着妻主要为她更衣, 这样的话就可以在轻轻展开双臂的刹那, 紧紧地抱住她的腰。
随后将脸紧贴在她的颈边使劲地嗅闻着她自里衣中透出的体香,或者伏在她胸前听她强劲而有力的心跳。
每一次,妻主都会无比得纵容, 甚至会回抱住他,两个人仿佛不倒翁似的, 黏在一起左右来回地摇晃着。
期间轻轻还不忘笑着打趣他,“哎呀呀,这么喜欢我啊......”
而现下, 纵使妻主近在咫尺,他也再也不能上前一步,只能退而求其次,如匿在阴暗处不见光日的饿鬼, 拼命地嗅着浅香。
以求片刻的饱腹。
一时之间,房中再无人说话, 只剩布料之间窸窣的摩擦声。
片刻后,穿衣完毕。
望着铜镜前的自己的身影, 姜轻霄微微眯眼, 有些讶然地发现,她穿的这身衣裙, 竟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处不合身。
颜色、款式、绣纹, 甚至于熏香都分外合她的心意,清冷浅淡如缥缈的山雾,却分外隽永绵长。
姜轻霄有些忪怔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未发觉柳惊绝此刻也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女人浑然忘了,雪青色素裙,是还是那个凡人大夫时的自己,最常穿的一件。
无数水汽在青年的眼前聚集,模糊了他的视线。
竟让柳惊绝恍惚生出一种错觉,他与妻主之间从未有片刻的分离,三百年的无望等待,只是他做的一场绵长锥心的噩梦而已。
少顷,姜轻霄刚想自镜中收回视线,却从中无意间望见了身后站着的青年。
她淡淡敛眉,沉默半瞬后转身递给了柳惊绝一个东西。
“擦擦吧。”
女人说完,便抬脚走出了厢房。
独留身后紧紧地捏着方帕的青年,怔怔地站在原地。
片刻后,柳惊绝才反应过来,蓦地抬手,触得了一片湿凉。
不知不觉间,他竟流了满脸的泪水。
待青年收拾好情绪,神情平静地走出厢房时,姜茴与颜笙已然回到了正堂,二人正在帮忙收拾着碗筷。
待将桌面清空擦净后,柳惊绝摆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特意为女儿庆生的八宝寿桃。
八宝寿桃是由小麦面粉制作而成,外形酷似西瓜大小的水蜜桃,桃身圆润白胖,桃尖儿则用红色的果粉染成了粉色。
内里填充进核桃、杏仁、蜜枣、芝麻、花生、瓜子、蜂蜜、白果等八宝做馅儿。
所以唤做八宝寿桃。
常常被凡间的父亲做来为孩子庆生,寓意长寿健康、平安幸福。
随着八宝寿桃一同端上桌的,还有一支承载着长辈祝福与期盼的红烛,需得家中地位最为尊崇的女性点燃,一般为孩子的母亲。
最后由孩子许愿后,再吹灭。
简单地解释了一番后,青年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火折递到了姜轻霄的面前。
一双柳眼满含着期待与恳求,仿佛在无声问她,“可以吗?”
少顷,女人自他手中接过火折,旋开后,点燃了面前刻着麒麟的红烛。
作为今日寿星的姜茴,被安排坐在了八宝寿桃与红烛面前。
橙黄的烛光不断跃动着,照亮了她原本曜黑晶亮的杏眸。
从小到大,她一直渴望在生辰日这天,像凡间的小孩子一样,能够吹许愿蜡烛。
可那时的阿爹总说,点烛必须得是阿娘来才行。
她心疼阿爹,所以再没提过。
今日,是她第一次燃起生辰的红烛。
因为阿娘回来了。
小姜茴抿紧了唇,目光在面前的寿桃与许愿红烛上来回流转着,眼底隐隐有泪光在闪烁。
一股暖流淌过周身,心中觉得既幸福又圆满。
颜笙坐在一旁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忍不住小声催促道:“茴儿,赶快许愿呀!”
闻听此言,姜茴下意识地将双手合十紧扣,刚闭上眼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抬头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少顷,她眨着一双杏眼,轻声开口,“阿爹,茴儿想把这个愿望让给您。”
“您来许吧!”
对面的柳惊绝听罢,登时湿润了双眼,一时间心中欣慰与感动交织。
青年这厢刚想摆手婉拒,茴儿便径直将燃烧着的红烛推到了他的面前。
一旁的少年见状也反应了过来,紧跟着也劝他道:“柳叔叔您别客气,您教养茴儿这么辛苦,没有您就没有茴儿,她这么做也是应该的。”
最终,在二人的劝说下,柳惊绝勉强应了下来。
在女儿的生辰宴上,许下了自己的愿望。
青年双手合十的刹那,下意识地朝一旁端坐着啜茶的女人望了一眼。
察觉到他的目光,姜轻霄懒散抬眸。
两人的眸光在空中相接一瞬后,柳惊绝便转头闭上了双眼。
他沉吟片刻后,微微吸气,最后吹熄了面前的蜡烛。
与此同时,一条清晰的许愿声毫无预兆地闯进了姜轻霄的脑海。
柳惊绝:“愿妻主从此仙途坦荡、永远平安顺遂。”
听得女人心尖蓦地一悸,下意识地蹙紧了眉,眸色讶然。
不是她原本以为青年会许的‘和好如初、永不分离’。
而是真切诚恳地愿她‘仙途坦荡’、‘平安顺遂’。
一向理性持重的靖岚战神,在那个瞬间,迷茫了、繁乱了。
小院建在半山腰,又处在茂林修竹中,纵使午后的阳光已然染上了些许盛夏的炙热。
可透过层层的竹叶洒下来时,也只会让人觉得暖而不燥。
伴随着不时吹拂的清风,更是分外惬意。
吃过午饭不久,小姜茴便又兴致勃勃地操.弄起母亲送给她的那把消光来。
她天赋颇高,又肯下劲儿摸索,不多时便能控制蓬勃的剑气,在不损伤院内一草一木的情况下,游刃有余地挥舞起手中的重剑来。
一旁站着的颜笙更是不停地发出赞叹。
见此情景,本在堂中品茶休息的女人也随即走了出来。
紧随其后的是柳惊绝。
见阿娘阿爹皆出来看自己后,小姜茴心中虽有些紧张,可手中的重剑却舞得更加兴奋起来。
虎虎生威。
挥出的剑风猛烈到能将四周的竹子刮得东倒西歪。
明明手中握着的是比自己还要高上一头的重剑,腾转挪移间,身姿却分外矫健轻盈。犹如一只在凌霄自由穿梭、上下翻飞的丹鹤,引得少年不断惊呼赞叹。
一套又一套复杂缭乱的剑法耍下来,姜茴其实已经有些累了,圆润的小脸也热得红扑扑的,可她始终不肯停下来。
少女存了私心,想向自己的母父展现一下实力,让他们为自己感到由衷的自豪。
谁知又一剑劈下时,剑气有些紊乱,就在姜茴注意到这点想要收回时,已然有些晚了。
纷乱的剑气犹如银矢一般四散开来,朝着其余的三人直冲而去。
下一刻,就在女人轻挥衣袖后,似蒸发的水汽,陡然化解了。
随后,姜轻霄张开长指,不远处一根又细又长的青竹枝如有神识般迅速飞入了她手中。
女人轻然地跃到了院中,仅用手中那只细瘦的竹枝,便与手握神器消光的少女对打起来。
“大臂抬起小臂下压。”
姜轻霄一边游刃有余地躲避着少女的进攻,一边趁机用手中的竹尖点上对方的手臂。
想要教会她如何能更好地掌控消光的剑气,避免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
说完,女人旋身来到姜茴的身后,紧贴着她的后背开口提醒,“出剑不可犹豫,要迅疾如风!”
下一刻,姜轻霄目光下移,用手中的竹枝左右轻敲了下茴儿的脚腕,沉声开口道:“在此期间,步伐要稳,底盘压低。”
“对,就是这样。”
“再来一次!”
......
望着院中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屋檐下的青年咬紧了下唇,拼命地遏制着眼底的泪意。
胸中幸福掺杂着绝望,犹如混进了蜜糖的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