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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刀与鬼(七)
还是沉默, 但空气中却多了某些异样的涟漪。
阿瑞洛斯看不见,自然不知道对面正悠哉盯着他露出的下半张脸,探究得坦坦荡荡, 丝毫没有“欺负瞎子”的羞愧。
唐修齐勾着唇:“我自己取的, 好听吧~你的呢?也是自己取的吗?”
“……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我觉得‘修’这个名字也很不错啊,一听就很有格调。”唐修齐本“修”半点都不脸红地称赞到,语气相当之诚恳
阿瑞洛斯:……
好奇怪啊,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正皱着眉, 忽然有细微破风声袭来,阿瑞洛斯浑身气息骤然一紧, 旋动手中未出鞘的长刀勾住眼前雄虫的后颈将他拉向自己。
唐修齐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对,但他没动,而是顺着银面具的力道靠近, 停在对方肩头前, 一枚电光弹赫然击穿他刚刚倚靠的石台。
竟然没有雌虫接近的气息?
唐修齐:“小心,对方身上可能有某种隐匿装备。”
阿瑞洛斯猜到了,嘴角抿起, 瞬间起身朝某个方向挥出长刀, 似乎击中铁质武器,他视力被封禁, 但唐修齐却能清楚看到武器相撞的那一刻,空气中闪过激烈的数据流碎片还有躲在隐形装备下的雌虫。
一击即中,阿瑞洛斯并没有停下, 刀柄反手敲上了类似鼻梁的硬物,转身挡在唐修齐前方:“别离开我身后。”
皮克和钟沅那边久久没有动静, 想来也是陷入了交战。
斗争开始得疯狂又毫无缘由。
这些会“隐身”的攻击者不知是不是因为阿瑞洛斯的高调产生了危机感,显然是联合起来想要先淘汰掉这个强力对手, 短短时间内,长刀就已经挡开七八柄不同的武器,还有拉开距离偶尔放出一记冷枪的家伙躲在暗中。
站在银面具身后,这位军官大人即便一对多也能将他保护得密不透风,唐修齐看着空气中偶尔扭曲的空间,镇定抬手打出几枪。
没有一枪落空,几只受伤的雌虫立刻脱离“隐身形态”倒地哀嚎不止。
“既然是合作,一点力都不出也太占你便宜了吧?”
语气含笑,眸色微沉,唐修齐上前一步单手揽住银面具劲瘦的腰身,旋步带他躲开远处射来的消音子弹,同时回敬两枪出去,一枪打出远处狙击手的惨叫,另一枪被近身攻击的雌虫强行用武器挡了下来,只射穿对方肩头,数据流紊乱的一刻露出雌虫蓝色的衣角。
唐修齐挑了挑眉,哦?这还有只身手不错的。
不等怀里的军官大人挣扎,他就坦然放开手,从容退开一步。
“不好意思,紧急情况。”
阿瑞洛斯一句“别动手动脚”就哽在喉咙,只是腰间似乎还残留着奇怪的颤栗和温度,挥刀的动作更加狠戾了些——
这家伙,竟然比我高?!!
从来都是俯视雄虫的赤蔷薇军团长风中凌乱了。
……
……
蓝衣雌虫捂着受伤的肩头,躲在角落,忽然感到一阵痛苦,不是伤口的痛,而是精神上的崩溃。
他们失策了。
“比赛里有张很厉害的刀牌,就他一个被封了视力”——这是在参赛者间飞速流通的消息,随着不断的碰撞交战,他们也摸出了一些规律,凡是能分到“刀牌”的都是一些实力强劲的雌虫,而“感官封禁”似乎是主办方为了游戏平衡的设置,越强的雌虫,被封禁的感官就越重要,比如他就被封禁了“嗅觉”。
“气味”也是一种的探查方式,光失去嗅觉他就已经受了不少影响,要怎么想象会有雌虫失去了视觉还能正常作战?这个世上怎么可能存在如此可怕的雌虫?
所以他们都说,戴着银面具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可进了这场比赛的,又有哪个不是疯子?他们不停残杀、奔逃,再奔逃,再残杀,随时都有雌虫在高强度战斗中精神海破碎,无差别地攻击着周围的一切,不管彼此曾经是不是同伴。
就在几个星时前,他将匕首刺进了另一只雌虫的心脏,狠狠掏出了最深处的虫核,因为只有这样狂暴雌虫才能彻底死去。
那是他的朋友……他杀了他的朋友,应该是朋友……此前他们并不认识,因为“刀牌”“鬼牌”的组合暂时成为了搭档,那家伙很爱笑,也很傻,为了救他虫翼都被砍掉了半只,说来这里是为了获得足够的奖金去供自己的弟弟上学,说弟弟很可爱和他一样都有两个酒窝……该死的,他为什么要了解这些?他或许都不该问对方的名字,或许他在最初遇见对方时就该狠狠动手,不然就不会趴在那具冷冰冰的尸体上哭得像个傻子。
这就是主办方想要看到的吗?
痛哭流涕,把心和肺都呕吐出来,到最后都不知道是在哭那只死去的雌虫还是哭将来要死去的自己。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得不到安宁,他都这样了为什么还得不到安宁?!或许从进入这场比赛开始就没有“安宁”的权利了……不,生为偏远星系底层雌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腐烂了,怎么配拥有安宁。
所以屠杀吧!狂乱吧!崩溃吧!
他答应和这些雌虫一起来解决那个可怕的疯子,到底是为了比赛还是仅仅想要结束这贱烂的生命?
不清楚了,但死之前总要留下些痕迹吧……黑色的污染线爬上了侧脸,他已经不在乎了,他这样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要怎么才能被无情的历史记住?
视野里戴着银面具的死神似乎完全不受视力封禁的影响,长刀总能精准击中那些隐形的对手……真是可怕,那可是他们从物资箱里开出的连气息都能彻底消除的隐形衣。
啊,他明白了,他们这些被虫神抛弃的残次品怎么能杀死死神呢?
他将目光从银面具身上移开,移到那只被死神牢牢保护在身后的白发雌虫。多好的角度啊,他站在所有雌虫的视觉盲区,多好的机会啊,穿着隐形衣的雌虫们发动了最后的总攻,逼得死神不得不暂时与保护对象分隔。
他躲在阴暗的角落,就像无数和他一样出生在阴暗的雌虫,卑贱而扭曲的一生,注定要卑贱又扭曲地死去。
就这样,最后肮脏落幕!
按动作为底牌的瞬移装置,下个呼吸,他的激光匕首直直刺入那只白发雌虫的心口,避无可避——
如同那时杀死他的朋友。
他的朋友哭着说,杀了我。
……
……
*
风起,影动。
一对华丽虫翼在神殿内展开,掀起的飓风险些吹灭昏黄烛火。
唐修齐看着这对陌生的虫翼,看强行冲出包围圈落在他眼前的雌虫,凛凛长刀横在偷袭者颈间,黑色斗篷被扯落在地,露出同样陌生的黑发——
这家伙受伤了,肩膀上的刀口渗着血,忽然刺痛唐修齐的眼。
但自称叫“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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雌虫握刀的手依旧很稳,刀刃狠戾划过偷袭者的喉咙,尸体倒下,这才微微喘了口气:
“滚开……”他没有焦距的眼神一阵恍惚。
不许碰他……
这个念头起的莫名其妙,不属于理智,更像是某种本能。
阿瑞洛斯没时间思考,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在察觉这只雄虫、这只仅仅短暂相处过的雄虫有危险时生出这种念头,砍中肩头的匕首上沾了神经毒素,发作得很快,脑袋有些昏沉,但不足以让他倒下。
挽了个刀花,他再次挡在这只雄虫的面前,拒绝思考这到底是因为“军雌的责任心”还是别的什么。
周围凌乱的脚步越来越多了,也不知道那些雌虫是怎么找过来的……
一滴汗水顺着脸颊滑落,阿瑞洛斯沉声道:“跟着我,准备突围。”
……
……
是,棕色的虫翼啊……并不是他最喜欢的那种,仿佛由月光织就、透明圣洁的羽翼。
唐修齐眼眸微闪。
刚刚那一击他不是躲不过,甚至在偷袭者靠近的时候手指就已经扣上了板机,但这位长官大人的动作比他想象中的更快,也更……坚决。
仿佛不顾一切。
耳边休眠的隐形耳机“呲啦”一声终于再次连上信号,另一边的何塞显然也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恢复通讯频道。
“阁下,你身边那只雌虫现在是暗网直播筹码池里身价最高的,主办方显然不想让他继续活下去,那些藤蔓怪和水怪赶着许多狂暴雌虫往你们这边来。”
嚯,成全网公敌了。
不怎么在意,唐修齐的目光缓缓落到眼前雌虫肩头依旧渗血的伤口。
“何塞,屏蔽掉这里的直播信号。”
被语气里的威压惊得指尖一顿,筑巢师莫名觉得,这位雄虫阁下,现在……好像有点生气?
他输入更多指令,虚拟屏一层层堆叠,额头冷汗冒出:“三十秒够吗?”
精神力开始涌动,因剧烈的波动干扰,“仿真伪装器”变幻出的白发都隐隐晕出原本的墨色。
唐修齐笑了笑,黑眸盈着幽深宇宙:
“当然够。”
第052章 刀与鬼(八)
唐修齐知道, 阿尔很强,甚至强到有些离谱,明明他们一起长大, 但“战斗”仿佛就是编写进银发雌虫基因里的核心代码, 并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升格进化,但再强大,也不代表不会受伤,尤其是在这个冷兵器交战、血肉互搏的蛮荒时代。
从以“尤尔特林”为根据地、朝周边雌虫部落发起第一次进攻起, 唐修齐就明白,自己踏上的是一条鲜血与战火齐飞的荆棘之途。在雄虫被雌虫当成牲畜圈养的背景下, 他重生为雄虫,无论依靠前世人类智慧制造出怎样的新东西,都不及一次酣畅淋漓的胜利来得让虫族信服,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而他最锋利的刀与剑, 就是他的阿尔。
……
昨夜下了雨,雨水混着泥土的腥短暂盖住了战场萦绕的血,临时搭建的帐篷有些老旧, 霉绿色从角落缓缓爬行, 唐修齐在沙盘上推演着战局,忽然看了眼外头黑沉的天:
“阿尔呢?为什么还不来见我?”
周围一圈来汇报的雄虫雌虫闻声都开始支支吾吾, 你看我我看你,就差把“心里有鬼”这句话写在脑门上。
在沙盘上拔掉一面小旗,代表他们刚刚歼灭的一整只雌虫部落先锋部队, 黑发雄虫眸色微沉:
“我不想再问一次,告诉我, 他在哪儿?”
……
掀开帐篷的那一刻,险些被浓重的血腥味熏得双眼眯起, 唐修齐掐了掐指尖。
银发雌虫趴在床上,光//裸着上身,一道狰狞的刀伤从肩头横穿了整个背部,视觉上几乎要将他砍成两截,即便及时处理过,鲜血不断也从绷带下浸出,可想而知当时伤得有多严重。
暂且压下纷杂的思绪,唐修齐不动声色地坐到床边拿起剪刀药粉帮银发雌虫换药,刚剪开绷带,阿尔立刻就醒了,红眸里闪现冰冷警惕,看清来者后又尽数变成了明亮的欢喜。
“先生!您怎么来了?”
唐修齐扯扯嘴角:“我不来,怎么能知道你受伤了。”
“没事!”这和平时没什么差别的语气让银发雌虫放弃思考,他抓住唐修齐的衣角,满脸都是求表扬的骄傲,“先生!我赢了!我把他们全都打退了!”
“嗯,真厉害。”唐修齐握住药瓶的手紧了紧,但上药的动作依旧稳定。
他的阿尔是真的很厉害。
……
几天之前,战局并不乐观,“尤尔特林”之所以能成为少有的雄虫部落,是因为拥有一道名为“利亚海峡”的天然防护屏障,自他接管并正式向雌虫部落宣战后,陆陆续续获得不少战果,势力在肉眼可见地扩大。
蛮荒时代不利于消息流通,但他的崛起还是引起了其他雌虫部落的注意,向来各自为营的雌虫们难得联合在一起,誓要荡平那些“弱小又无能”的雄虫,而唐修齐手里,按前世地球的标准换算只有不到三个师,要用这点战力去防守利亚海峡近百里长的海岸线,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虫族后世,这场“利亚登陆战”被看作是兰德大帝的开国之战,也是军事课本里“以少胜多”的最佳典范,由此开启兰德修斯传奇的一生。
可在十万年前的那个雨季,整个虫族都不认为唐修齐会赢。
如此长的海岸线,唯一的办法就是去猜联合部落的登陆点,唐修齐猜对了,但两支主力部队要面临超出自身五倍数量的雌虫,获胜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唯一剩下的,他只有放在海峡中部的阿尔。
联合部落自南北分兵登陆,计划将唐修齐的队伍切成两半,占领利亚海峡后以此为根据地朝尤尔特林内陆推进。雌虫们本以为这会是场非常轻松的战斗,结果在海峡中部,他们遇上了死神麾下最为疯狂的恶犬,从此,那道银发身影将与黑发死神一起成为笼罩整个远古雌虫部落的噩梦。
在漫天喊杀与哀嚎声中,银发雌虫带领部队一次次发起冲锋,无数虫族死去又补上,补上又死去,对面露胆怯的雄虫,他嘶吼着“如果你不想一辈子都被关在笼子里那现在就冲上去”,对投降的雌虫,他冷笑到“跪下!向我的王臣服”。
仅用一天时间,银发雌虫就将联合部落打回登陆点,消息传出,那些原本得意满满的部落忽然感到一阵凉意从脚底涌上——
有什么恐怖的怪物,在这个蛮荒时代发出了它第一声怒吼。
……
首战告捷,但不意味着战争彻底结束,唐修齐要做的事情其实还有很多,战略部署、伤员安排、后勤供给……他目前能用的下属太少,为此已经好几天没合过眼,但在雌雄休战的片刻,他还是仔细替他的伴生雌虫包扎好伤口,洗了洗手,细微颤抖的指尖有些蜷缩。
“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阿尔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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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咳两声试图蒙混过关:“咳咳,其实……”
唐修齐掩去声音里的异样:“阿尔,你该知道,战斗还没有结束,如果你受伤不能出战,我要换其他——”
“我可以!”银发雌虫瞬间就急了,如果不是唐修齐用力按着,现在就想跳起来挥个刀证明自己没事,“先生!不用其他虫!我清楚这点伤不会影响我下次作战,我能——”
阿尔没能接着说下去了,因为他看见唐修齐失去笑容的嘴角。
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唐修齐看着他:“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对吗?只要你这柄‘刀’没有伤到报废,你就不认为是什么大事,也什么都不用告诉我是吗?毕竟武器怎么能向自己的伴生雄虫报怨受伤呢。”
“先生……”银发雌虫本就失血过多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唐修齐这次却没有简单放过:“可是阿尔,我说过很多次,你不是武器,我和你之间,也不是‘使用者’和‘被使用’的关系,但你似乎从来就没有放在心里。”
“不是的先生!不是这样的!”银发雌虫瞬间就慌了,不停摇头,红眸里水光浮动。
黑发雄虫还是像过去那样用拇指替他温柔拭去眼泪,语气却是令他极度不安的平静无波。
唐修齐俯身,呼吸落在耳侧:“阿尔,看到你受伤,我是会难过,可你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也丝毫不在意自己,我会更加难过。”
说罢,他亲了亲他的眼角,将自己的衣角从银发雌虫手中,一点点拉出。
“好好休息吧,”他近乎残忍地说到,“伤好之前,不许起身,这是命令。”
离开帐篷,任凭身后怎么哭喊,唐修齐都没有再回头。
……
……
他和阿尔之间有问题,唐修齐知道。
其实除了刚来到虫族、意识到自己再也不是人类了的那会有过疏离冷语,他几乎没对银发雌虫说过什么重话——那家伙太乖了,再多怀疑猜忌,再多冷漠无情,在那双全心全意都只有自己的红眸面前,也很难不生出半分动容。
今天动容半分,明天又多一点,经年累月,水滴石穿。
雄虫由少年步入成年的二次觉醒需要雌虫的引导,正式突破亲密关系的那一刻,唐修齐竟也没多少意外,甚至有种“本该如此”的感慨,可而后在一次又一次的亲昵中,被忽略的“矛盾”终于显露出来。
华夏人天生的情感内敛让他以为“心意相通”是件水到渠成的事,但银发雌虫不是,即便唐修齐一直在用前世地球人的观念在对阿尔进行潜移默化的教育,可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异世虫族,这里的雌雄关系在唐修齐看来是非常畸形扭曲的,他以为自己至少可以先改变阿尔,却小看了“伴生”对银发雌虫造成的影响。
——那句“我是您的伴生雌虫,我是您的武器”不是什么情话,这混蛋玩意真就是这么想的!
比起其他认为自己“天生低雌虫一等”的雄虫,这家伙的情况还要扭曲一点——他竟然真的把自己当成武器!因为是伴生雄虫的“专属武器”,所以保护伴生雄虫,陪他笑,陪他闹,永远效忠于他都是很正常的事啊。
唐修齐想明白这点后差点气乐了,就很有种黑色幽默——我想和你谈恋爱,你把自己当把刀。
我他喵的和把刀睡了那么久啊?!
他能感觉到,银发雌虫对他并不真就是“武器对主人的效忠”,只是这家伙总下意识逃避,逼两步就开始“萌混”撒娇,偏偏唐修齐还真就吃这一套!
——呵,有武器这样“恃宠而骄”的吗?
如此原地踏步就一直耽搁到现在。
刚见到伤口那会唐修齐是生气的,但要说真气到失望不想理对方了,那倒也不至于,只是必须下点猛药,不然那家伙永远都不会意识到他们之间的问题在哪,也不会想着主动跨出这一步。
让这家伙休息休息是另一个目的,毕竟也要锻炼其他的将领,不能手底下就银发雌虫一个能作战的。
……
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天光微熹时,惊雷落下,似乎又要降雨,空气里浮着一阵风,吹动手边的地形图,唐修齐按按眉心想出去透个气,刚掀开帐篷就看见一道修长身影站在外面,不知道待了多久。
他脸色骤然一变,握住这家伙手腕发现皮肤冰得可怕后怒火陡然窜起:“疯了吗?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还受着伤!”
迅速把银发雌虫拉进帐篷给他裹上毯子,唐修齐咬着牙,只恨自己是个文明人也舍不得说重话,转身想给耷拉着脑袋的家伙倒杯热茶,却发现壶里的茶水早就冷了。
额角一阵抽痛,他狠狠瞪了这混蛋玩意一眼:“老实待着!”
本打算出去找点热水,后腰突然贴上一个难过的脑袋,唐修齐脚步一顿,银发雌虫从后面紧紧抱着他,止不住地喘息哽咽。
他们还在战场,外面还有无数匆匆走过的脚步,可天地间所有声与色都似乎远去,只有两颗紧贴的心脏如此具体清晰。
雨不知不觉落下来了,一切都那么冷,似乎只有相贴才能抗过这种寒冷。
“……先生,我好疼啊……”
唐修齐忽然也疼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转身摸了摸颓丧的银发脑袋:“伤口疼吗?”
银发雌虫抬起头,浓密睫毛上沾着水滴,连鼻头都哭红了:“伤口很疼……但如果先生不理我的话,这里,”他用力戳了戳心口,“好像会更疼。”
“先生,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疼。”
“先生,别丢下我……”
……
唐修齐想,自己还是人类啊,终究丢不掉人类骨子里的“贪婪”和“犹疑”。
得到了“绝对的忠诚”,又希望拥有“平等的爱”,等对方开始学着爱,又迟疑为什么要让对方经受这种因爱而生的心痛与不安。
他既自持冷静,觉得时间还多,就算晚一点开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银发雌虫会一直在他身边,又卑劣窃喜,因为他的阿尔总是会献上他想要的一切,在战场上杀伐冷酷的将军也只会在他怀里哭泣。
人性啊,总在矛盾中独特。
最后还是选择相拥,他避开伤口,轻抚着怀里哭泣颤抖的脊背,温声安慰:“疼,是因为在乎。”
“疼了就要告诉我啊,知道吗?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好了,没事了,不会丢下你的……”
那时他踌躇满志,无论是对要开启的事业还是身边的感情都怀有绝对的信心。
兰德修斯因此而伟大,唐修齐也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失信。
…………
……
……
抱着怀里因神经毒素而陷入昏迷的小长官离开包围圈,按照耳机那边筑巢师的指引来到一间安全的神殿石室,唐修齐将他轻轻下。
这家伙肩头伤口的血迹将黑色衣物染得越发深沉,半截面具下露出来的嘴角也紧紧抿着,显然不太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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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修齐看着那道伤口,忽然又想起十万年前那个问题。
疼吗?
还愿意,告诉我吗?
第053章 刀与鬼(完)
趁着直播信号还在屏蔽中, 唐修齐问了何塞一个问题——“仿真伪装器”如果用在雌虫身上,能否连虫翼一起伪装?
答案是肯定的,“仿真伪装器”设计之初的核心目标用户就是军队军雌, 配置高级一点的, 别说虫翼了,“完全虫化”状态都能给你伪装出来,而且只要获得足够的权限数据,就可以做到在外型层面上彻底变成另一只雌虫或雄虫。
唐修齐看着眼前的小长官——黑发, 瞳色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棕色,面具未挡住的下半张脸也不是熟悉的轮廓, 和记忆里的相差甚远。按照何塞的说法,如果有使用“仿真伪装器”,最常见的安装位置应该是领口纽扣。
他缓缓伸出手——
冰凉指尖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想干什么?”睁眼, 阿瑞洛斯微微喘息。
唐修齐挑眉。
三分钟都不到, 醒得可真够快的。
故意晃响另一只手上的治疗喷雾,他笑着说:“给你上药啊,你以为我想干什么呢, 修?”
阿瑞洛斯僵了僵, 有些不自在地收回了手:“……我自己来。”他接过喷雾,刚想解开衣领, 忽然想到眼前的好像是只伪装身份的雄虫,额角莫名有些抽痛,“你……转过去……”
“好的~”
唐修齐说着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弄出的动静和转身也差不多。
不远处把这一切都收之眼底的钟沅和皮克:……
您这么欺负人家看不见真的好吗?
接收到似笑非笑的目光后,两雌虫立刻转身低头玩起了“你拍一我拍一, 目不斜视最正经”——他们可没忘了眼前“弱不禁风”的这位,是怎么抱着怀里一看就很不好惹的那位, 悠哉游哉离开包围圈,连叫他们“跟上”的语气也好似出去郊游,而并非轻松解决了一堆狂暴雌虫。
……
轻信了“无辜雄虫公民”的赤蔷薇军团长,显然不知道地球上有句老话叫“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骗“正直小雌虫”也是同样的道理,阿瑞洛斯解开衣领拉到肩头以下,将治疗喷雾准确对准伤口。
唐修齐垂眸看着那道伤,别误会,真的只是在看伤口。
“仿真伪装器”的神奇之处在于并不是简单的“视觉欺骗”,就算伸手去碰,传递回来的触感也是完全真实的,但这终究不是孙悟空的七十二变,伪装得了外表,伪装不了内里组织。
比如此刻仔细看去,眼前雌虫肩头伤口处的皮肤就隐隐有种“游戏穿模”的扭曲感。
无声勾了勾嘴角,唐修齐撇过目光没有再看,托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瑞洛斯动作很快,考虑到自己现在还是借用谢清的身份,勉强学着那面瘫脸的风格一丝不苟地整理好衣服。
“你刚刚在那边做了什么?”
“嗯?我什么也没做啊,明明是我们英勇无比的修长官出手把那些雌虫全都打倒了呀~”
不想说吗?阿瑞洛斯眼里闪过思索,可这里还是有直播会将画面都放送出去,也不在意吗?
这就是视觉受限的不好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伤口沾染的神经毒素有些严重,影响了其余的感官感知,他只觉得身边涌过一阵疾风,世界骤然安静,本想趁意识彻底昏沉前把这只雄虫带走,不料却顺着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道跌进一个了温暖的怀抱,后面是什么情况便彻底记不得了。
如果当时阿瑞洛斯的视觉没有被封禁,或许会看到卸下伪装的黑发雄虫站在原地,无形触角自身后疾速涌出,精准无比地控住那些披着隐形衣的狂暴雌虫,昏暗神殿里,所有喧嚣顷刻静止,宛若神域禁令。
石像中复苏的古神,在阴影斑驳的时间里伸开了无数怪诞狰狞的触手,神明缓缓从颓圮祭坛上走下,接住了他最虔诚的信徒。
……
……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有温热指尖突然触上喉结,阿瑞洛斯瞬间炸毛:“你——!”
“别紧张嘛,”唐修齐伸出食指轻轻勾住了他脖颈上的电子颈环,“检查一下这玩意罢了,你不觉得自己的状态受到了影响么?”
以阿瑞洛斯展现出的实力,即便视力被封禁,也不至于在那种规模的战斗里受伤,唐修齐自然能看出他全部身体机能都在不断受限。
“……主办方既然有办法封禁参赛选手的感官,在其他地方动手脚也不是什么难事,”喉结上下滚动,阿瑞洛斯强迫自己忽略颈间的异样,试图让气氛更加严肃正经一点,“我现在的筹码应该很高,如果最后获胜,他们会亏损不少利益,让我死在关注度最高的时候才符合主办方的思路。”
所以才有除了视力之外的速度迟缓、感官迟钝等等暗中限制,阿瑞洛斯都不会把精力浪费在争辩上面,这种比赛“选手”和“主办方”之间本就是没有公平的。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那么高调?”精神力探入电子颈环,唐修齐笑着加重手中力度,逼得眼前强忍异样的家伙越发仰起头来。
阿瑞洛斯向后撑住地板的手指微微蜷缩,自认为脸色相当冷峻甚至阴沉恐怖,殊不知在某位大帝眼中看来,这幅情态就跟去山头剿匪却惨遭恶霸强迫的落魄俏军官似的,一副想反抗又反抗不了的样子,相当有意思。
也很想再逗一逗。
“……要见到那些真正隐在幕后的家伙,就没必要低调。”
实在是被这过近的距离和被动的姿势逼到有些难耐,阿瑞洛斯忍不住抬手,想挡开面前气息几乎将自己完全笼罩住到雄虫,对方却先他一步退开了,反而留下几缕莫名的怅然若失,好像从头到尾不自在的只有他自己。
假装没看到阿瑞洛斯下意识抚摸颈间的动作,唐修齐收回指尖在膝头敲了敲:
“小长官,早点结束这个比赛怎么样?”
阿瑞洛斯抬头:“你想怎么做?”
……
……
把时间往回倒一倒,倒至何塞还没有在场外屏蔽信号,他们还被狂暴雌虫包围的时刻。
紧张对峙中,直播频道的观看次数和讨论量都攀直一个小高峰,所有观众都在猜测筹码池里身价最高的810号“刀牌”选手能不能带着他的“鬼牌”成功突围,但一直关注直播的胖经理此刻却不在导播室,因为格斗场会客厅内迎来了一位相当重要的雄虫阁下。
胖经理擦了擦额头上溢出的冷汗:“二、二皇子殿下,那只雄虫是自己跑进我们格斗场的,已经作为这次比赛的最终奖励汇报上去了,您突然来要,这,这我们也有些为难啊……”
狭长阴郁的眼里闪过不耐,坐在轮椅上的金发雄虫敲了敲轮椅扶手,身后跟着的仿生机械雌虫立刻上前开口:“我们会给出另一只同等级的雄虫作为交换。”
胖经理后背都汗湿了:“但,但‘上面’已经吩咐过,就要,要用这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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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尼禄阴冷地看过来,胖经理只觉得有一只毒蜥蜴爬上肩头。
“你说的这个‘上面’,是谁?”
“皇家长老院?主星世家?还是,我的好父皇?”
S级雄虫精神力排山倒海地压来,胖经理瞬间就跪了,浑身抖得像筛子一样。
“是,是甘恰纳上将……”
尼禄顿时陷入沉思,他不发话,胖经理就不敢起身,直到耳机里传来导播室里的紧急呼叫他才咬着牙请示:“殿下,有个直播间信号突然中断了,我,我得过去处理一下……”
金发雄虫瞥了他一眼,挥了挥手,胖经理连忙抱着肚子上的肥肉滚开了,打算一定要给这个叫他的员工发奖金。
……
“卫戎,你说这道命令到底是谁下的?”
流光闪过仿生雌虫的虚拟眼镜,他毫无波澜地回答到:“分析概率等同,但无论是虫皇陛下还是世家,本质目的都希望您脱离科研院,或者带领科研院与他们站在同一阵线。”
尼禄冷嘲一声:“虽然我很讨厌维克多那副天真愚蠢的模样,但科研院不能落到那些老东西手里,这点我倒是和他持有相同态度,那些畏手畏脚的家伙,只会影响我们的进步,科研院属于未来。”忽然想到什么,他皱了皱眉,“把直播信号中断前的画面调出来。”
“是,为您搜寻中。”
卫戎抬手,在空中唤起的虚拟屏上操作一番,截出一段画面,屏幕上戴着银面具的雌虫正持刀与周围隐形的雌虫们对峙,接着便是突兀的黑屏。
雌虫戴了面具,但没有斗篷的遮挡,身份便瞒不过有心之眼。
“谢清……”尼禄沉吟着,忽然阴冷地笑了笑,“让他们先斗着吧。”
“逃出实验室的K60-9号实验体该如何处理,其信号已被屏蔽,我们无法接入电子颈环。”
“你以为他还能活多久?逃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
……
……
*
痛。
仿佛灵魂撕裂般的疼痛,在过去无数个日夜,雄虫都与这种疼痛相伴,他本以为对其已经熟稔如老友,可当阵痛袭来,他还是紧攥着领口恨不得一头撞死,可他还不能死,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曾亲眼见过另一个营养仓里的同伴因痛苦发出惨叫,下一瞬脖子上的电子颈环便“轰”地一声炸开,那只雄虫脑子里的东西碎了一地,淅淅沥沥地黏在玻璃仓体上。
他不算出色,有记忆的混沌二十年来,唯一能做好的事情只有沉默。
像被架上火焰上炙烤,他不停蜷缩翻滚着身体,指甲抓挠着地板直到片片翻起,一阵又一阵朝笼子上发狠撞去。
脑子里尽是幻象,哭的笑的疯的癫的,分得清分不清的都像那团炸开的脑浆一样混成一滩,最后都变做一双血红的眼——
“玖,活下去!”
……
“喂!你看那只雄虫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你动他了?”
“别瞎说!那可是奖品,我哪里敢动!别不是得了什么病吧……”
“要,要汇报吗,真出事我们可担不起……”
“等等,他是不是在挥手叫我们过去?”
两只雌虫守卫面面相觑,终究还是害怕万一上报后真检查出问题自己要被牵连,试探着靠近了水晶笼子,其中一个拿高压电流棍戳了戳瘫在笼子边缘就像死了一样的雄虫。
“喂,醒醒?”
雄虫微弱抖了抖。
两个守卫正想再靠近一点,忽然对上了一张布满伤疤的脸,他们来不及反应,只觉面前涌来一片迷雾,而后便再也没了知觉。
……
……
格斗场导播室内,胖经理正对着一群技术员发火,怒火之大,很难说没有别的发泄原因。
“三十秒!整整断了三十秒的信号!你们都是废物吗?!到底是出了什么故障!最精彩的三十秒就这样没了!所有贵宾都在问那些雌虫到底是怎么昏过去的!我哪里知道?!你们倒是给我个解释啊!!”
吼完技术员,他扶着肚子上的肥肉转身又开始吼导播员,现在信号是恢复了,但关注度最高的、那个戴着银面具的810号选手却从画面上消失了。
对,消失了!
五百多块直播区域,找不到一只那么大的雌虫,连带着和银面具组队的那几只雌虫也不见了。
“查信号啊!四只雌虫四个颈环信号全都不见了?!不知道观众现在最想看谁吗?这一场办成这个稀烂鬼样,我们还怎么开下一场?!定位定位给我找定位!快点把那只该死的雌虫找出来,让1号2号3号全去弄他!没了那三十秒必须给我造出更精彩的三十秒!”
在一声声回荡的怒吼里,紧急通讯的响起颇为应景又很是不巧。
经理接了通讯还来不及开骂就被那边的哭喊震傻了,几秒后——
“什么?!那只雄虫不见了?!你最好告诉我是你的脑袋不见了而不是那只雄虫不见了!!!一只重伤的废物雄虫都看不住,你们全都是吃屎的吗?!!”
想起在会客厅里跪在金发雄虫脚边的场景,胖经理的脸上浮现一丝怨毒——那笼子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如果没有外界帮助,那只雄虫怎么可能跑得了。
刚准备点开智脑手环往备注为“甘恰纳”的通讯频道打小报告,导播员忽然喜极而泣:“经理,找到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