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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朝中措
那守将听了这话一脸不可置信, 看着?城外漫山遍野的漠北大军,直直发愣,头一回?见到有人?拿出攻城的势头, 兵临城下说自己是来归降的。
这昭文公主也不知是个什么路数,着?实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姬婴站在凤辇前方车板上, 见城墙上没什么反应,回?身命人从凤辇上拿出一个锦匣来, 走到城下说道:“燕北五州府衙官印全部在此,归降书也在其中?, 请景州太守妘大人?过目。”
这景州太守是姚灼此前特为姬婴联系好的,此人?名唤妘策,曾在七年前高中?探花,入了翰林院, 一度官路亨通,不料三年前受党争牵连,被贬为青州司马,后?因政绩斐然?,本有机会借功再回?洛阳,但妘策却在谢赏奏疏中自请为国戍边,去年来到了边地?景州担任太守。
那守将见到锦匣, 吩咐身边一名副将带两个士兵, 用绳索从?城上垂下一只竹篮,城下人?将锦匣放入其中?, 缓缓收了上去。
那守将心中?狐疑, 恐其中?有诈, 只令两个副将站在三步开外打开锦匣,他自己则站在一边远远看着?。
不?一时, 锦匣打开,里面果然?有五颗jsg大印和一封信,其中?一个副将里外检查过,见匣中?并无玄机,于是捧着?匣子走到那守将面前。
他将那几颗大印一一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的确是柔然?制式的五州官印,用料考究,不?会有假,随后?他又拿起那封信来,见其中?写明了此次归降的城池牧场:幽州、涿州、蔚州、应州、朔州并漠北赛音山脚下一整片牧场,占地?与燕北五州几乎相等。
信中?阐明归降一事,并请相邻景州接收降表,并派人?速速联络朝廷,信的末尾处附上了各州长官的签字大印,最右方则盖着?一个巨大的“昭文公主宝印”。
那守将细细看完,眉眼稍稍舒展了些,随即回?身吩咐人?:“去请妘太守前来!”
姬婴在城下,并不?知城中?具体是怎样交谈的,她也不?着?急,靠在凤辇外的围栏上悠悠享受着?和煦春风。
约莫过了有一刻钟左右,忽然?听到景州城门“轰隆”作响,很快大门洞开,从?里面先走出两列衙役装扮的人?,在城门两侧对向站立,接着?又有一队人?拎着?木桶,边走边洒水,将城门开启的灰尘压了下去。
待城门在方才开启的尘土中?恢复了透彻,姬婴瞧见城门里快步走出来一个人?,身后?又跟着?一众守城将士。
姬婴从?围栏边走到正前方,定睛细看,打头的是个中?年女子,年纪约莫三十出头,头戴乌纱幍冠,身着?青碧官袍,脚下是牛皮皂靴,迈着?四方步昂首走来,容貌端方,秀雅中?带着?刚强,两点黑漆锐目,一身文人?风骨,好个翩翩探花娘。
她连步快走上前,朝姬婴行了个官礼:“臣策参见昭文公主。”
姬婴也早走下车来,往前扶起她笑道:“早闻妘太守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妘策直起身来,对于姬婴的夸赞也不?假谦,神色晏然?地?说道:“公主一去漠北九载,能在政乱之中?,带得失地?还朝,实在令某佩服!既然?降表中?提到各州长官都已派了人?到幽州,那下官便随公主走一趟,前去幽州受降。”
“妘太守还是不?必亲自去吧……”一旁的守城将领听妘策说要去幽州,登时有些急了,忍不?住插了一嘴,“还是派个书吏替太守前去更?稳妥些。”
妘策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若只一州,自然?不?必本官亲去,但如今是燕北五州齐齐归附,关系重?大,岂能不?亲去。”
那守将仍有些迟疑:“那移送姚将军的事……”他今日原本还有个重?要任务,便是确保押送姚灼的队伍按时出城,但他看了看周边站满的漠北骑兵,咽了口吐沫,看这架势,那些兵马似乎并不?准备撤走。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朝中?定准了要这日移送的,已因围城误了时辰,太守若去,看是不?是请昭文公主把人?马撤一撤,好留出条路来……”
妘策瞥了他一眼:“既已误了时辰,那就?等本官回?来再说。”
那守将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姬婴抬手打断,她朝妘策打了个手势,指向凤辇后?面一辆宽阔厢车:“请妘太守登车。”
说完她又转头对那守将严肃说道:“此事关系到燕北失地?归朝,纵有天大的公事,也请将军先放一放,这几日燕北各州全部戒严,待朝中?答复受降再说。”
随后?也不?等那守将再说什么,便转身登上了凤辇,后?边妘策也已走到了厢车旁,毫不?犹豫,撩衣拔步,轻快地?登上了车。
那守将见状张了张口,但见那几辆车驾皆已缓缓启行,马儿抬蹄扬起的细尘糊了他一脸,他又赶忙把嘴闭上了,抹了把脸,回?身朝一旁副将愤愤说道:“回?城!”
“那这城外……”那副将见昭文公主只带走了一支随行人?马,其余的骑兵仍在景州城外围着?,有些不?知如何?应对,既是降兵,他想着?是不?是可以将指挥权收到景州城防军来,但见对方几位将领皆神情冷峻,完全没有要交兵权的意思。
“不?必理会!”那守将头也不?回?地?丢下这句话,径直往城内走去,那副将自然?也不?敢多言,只匆匆看了一眼城外那些兵马,随即回?头小跑着?跟上了守将的步伐,他走在后?面忍不?住挠了挠头,这场面,究竟谁向谁投降啊?
仲春时节,嫩芽吐翠,燕北旷野的树木也都开始抽条,昭文公主的凤辇队伍,在一条生机盎然?的阔路上,不?疾不?徐地?行驶着?。
幽州本就?与景州相连,主城池之间驾车,有一个时辰便到了,跟随在姬婴车驾后?方的护卫兵马,在幽州城外停了下来,等她们进?城后?,由?将领带回?了城外大营,其余车辆则都开回?了姬婴在幽州城的园中?。
下车后?,姬婴领着?妘策来到了她在园中?的书房内,只令执事人?在外廊下听召唤,又将书房门窗都关了起来,随后?她转身看着?妘策问道:“明心将军可还好么?”
明心是姚灼的表字,素日跟着?姚灼的副将们,也都这样叫她,妘策见姬婴这样问,知道必然?是姚衡已送了信来,遂点头说道:“在景州牢中?,不?会叫她吃苦,但若真转送到洛阳,就?难说了,好在公主今日及时赶到。”
姬婴听完低头思忖片刻,一面请她在旁边椅上坐了,又倒了杯茶给她,妘策微微欠身接了茶,听姬婴说道:“我知道妘太守与明心将军,自幼便是同窗,想来妘太守去年自请戍边,也是受明心将军相邀才来的,她定是担心燕东受朝中?摆布,会影响我还朝,不?知妘太守对眼下局势怎样看?”
妘策低头喝了一口茶,去年她上奏自请远调景州,的确是受姚灼之邀,当年她二人?同在一处念书,友于甚笃,她又因从?前党争一事对洛阳朝堂有些灰心,正想在地?方做些实事,于是便痛快应允,来景州做了太守,不?想她来到这里后?发现,虽是山高皇帝远,但燕东的水却一点也不?比洛阳浅。
妘策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蓟景二州归附后?,府衙班子已换过许多批,包括明心,若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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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握重?兵,旁人?替不?得,也险些数次被换,这皆因朝中?两派对于是从?景州向西收回?其余五州,还是从?西边朔州攻占,时常争论不?下,朝中?对燕东的各项举措也是朝令夕改,说到底,还是有许多人?盯着?这件收复失地?的大功罢了。”
她话音刚落,忽有个执事人?在屋外廊下摇铃,这是有要紧事要报与姬婴知道。
于是姬婴走到案边,拉了一下壁上的挂绳,屋外闻信,不?多时便有人?来到了书房门口。
妘策见状忙站起身来,姬婴却摆摆手让她坐下,随后?让屋外执事人?进?来,问道:“是景州来报么?”
那执事人?低着?头回?道:“是,公主与妘太守离城后?不?到半个时辰,从?城内飞出一只信鹰,往西南方向去了,围城大将遵照公主先前的吩咐,没有拦截。”
姬婴点点头:“知道了,你去罢。”
等那人?退出屋子,将门带起,书房内又恢复了一片肃静,姬婴走到妘策身边椅上坐了,两个人?相视片刻,皆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知道景州守将放出的这鹰,是给前来攻占燕北五州的嬴禄送信去的。
姬婴算了算日子:“他从?河南道大营北上,到燕北总要十数日,若半路收到了景州的消息,一定不?甘心功劳落空,必会分兵往西去,只要他分了兵,剩下的事就?好办了,既然?他自家送上门来,正好拿他给明心将军脱罪。”
随后?她两个又在书房中?密谈半晌,直到夜幕降临,姬婴才请她出来到偏厅共用晚膳。
第二日,妘策以景州太守的身份,面见了幽州城总长,以及其余四州总长派来的归降使者,众人?在姬婴的园中?正堂上,将各州民生状况及赋税移交等事,向妘策简单作了说明。
这日姬婴一直坐在上首,静静看着?众人?谈论各项细则,一旁的书吏也在奋笔疾书地?记录着?,花了整整三日,将燕北五州归降后?的安抚及交接事项都捋清楚了。
妘策拿着?书吏记录的册子,在姬婴的书房内誊抄写了一份厚厚的奏疏,写完又细细检阅了一遍,又给姬婴看过了,才将随身带着?的大印盖在末尾处,由?姬婴以景州太守的名义,派一骑加急信使,向洛阳飞奔而去。
待此事办完,姬婴在花jsg园中?摆了个精致席面,单请妘策一人?,因她后?日就?要回?景州去了,这也算是提前为她践行。
席开时天尚未全黑,她两个坐在园中?花厅内,落日的余晖将天边云层镀上了一层金黄,连带着?花厅四周的纱帐也透着?残阳余光,显得春日暮色分外有诗意。
席间待菜已上全,姬婴叫众人?都远远退了下去,只由?她二人?自在斟酒,又谈起洛阳朝堂现状,听妘策讲起朝中?诸事,姬婴默默将如今朝中?派系都记在了心中?。
“燕北失地?是皇上最大的一块心病,这几年因这事,不?知闹出多少笑话来。”妘策见姬婴酒杯已空,抬手把盏为她满上,“幸而公主有筹谋,只要摆平嬴禄,来日还朝,带着?这样赫赫之功,必然?青云直上。”
姬婴吃了两杯酒,脸颊已有些微微泛红,听妘策这样说,她举杯笑道:“那请妘太守帮我合计合计,这样大功,可值一个藩王位么?”
第52章 云雾敛
妘策听她这话, 先是有些意外,随即又欣慰一笑:“难怪先时明心那样对?我夸赞公?主,我还只是不信, 如今真是耳闻不如目见!”她顿了顿,低头思忖片刻, “若依我看,这样功勋也只好是个敲门砖, 最?要?紧的还是得看宫里那一位是怎样想的。”
姬婴默默听着,待妘策说完她认真点了点头, 又笑叹道:“按说一个藩王位,若放在从前,也不至于要?这样大功才可讨得,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想来还朝之路也不是那样好走的。”
妘策明白她话语中隐藏的深意,从前先帝在的时候,皇室还秉承着开国先皇妣的规矩,凡皇室血脉一概姓姬,尽皆封王,皇帝一系所出封为亲王藩王,旁系所出则封为郡王, 以上都是以长为尊, 不分?女儿男儿。
但自从当?今圣上坐了皇位,却把前朝陈旧的“公主”封号翻将出来, 专给?所有宗室女子单独加封, 还按品级另赐黄金宝冠和府邸, 看似是个殊荣,实则是将王爵位从她们手中收了回来, 再追加些虚衔宅院以作安抚。
原本朝中?对?此还颇有争议,奈何宗室之事,外臣不好多加干涉,许多奏本也被原封不动打了回来,多数朝臣见开景帝决意如此,也便渐渐不再提起此事,而?几位坚持谏言的朝臣,都被寻了由头,远调的远调,贬官的贬官。
自此,宗室女子再无缘封王,至今已有二十年矣,而?失权却是一条永无止尽的下坡路,从这件看似只影响宗室女利益的改封一事起,朝中?开始大力提拔世家男子入仕,进一步挤压女官仕途,大有要?将女子赶出朝堂的势头。
妘策三年前在翰林院时,本正在为调入中?书省做准备,却在调令发出前被牵扯进一桩党争旧案,她在被贬到青州后,一面平复心情应对?公?务,一面暗中?探查是谁在她调任之际有意陷害,不想两?年后她才得知,所谓党争旧案不过?是个幌子,她之所以被贬,不过?是因开景帝看到调令后轻飘飘的一句话:“朕不想在中?书省里看到女人。”
妘策又回想起这件令人无比寒心的事来,也轻轻叹了口气:“就当?前朝中?境况来说,的确难些,公?主还是得多做准备。”
随后她两?个就如今朝堂中?事又谈了许久,直到满月高升方散。
第二日中?午,姬婴又请了幽州总长以及燕北其余几州派来的使者,摆了一桌席面,为妘策明日回景州践行,因是午席,姬婴未再吩咐人筛酒,只给?席间众人斟的木樨清露。
妘策昨夜也有些吃多了酒,今日席间正好借这木樨清露和满桌佳肴,醒昨日沉酣,她在席间见那几位长官皆举止十分?恭敬,心中?微微一动,又看向了姬婴。
从昨夜她二人谈话中?,她品出姬婴似乎有意要?将整个燕北托付给?她代?为照管,只为能够暂时保住这几州的长官们。
这些官员都是姬婴从前在柔然朝中?听政时,细心留意选取的可用之人,但她彼时权力受限,可选范围并不大,肯投靠的人也不多,所以眼前这些人也并非都是十分?有才干的,待她还朝以后,肯定是要?慢慢换掉的。
但在姬婴有能力将燕北各州都换上自己举荐的人之前,她需要?保住这些地方长官,以免有朝中?其他人借指派官员来控制燕北。
只是燕北七州占地宽广,妘策并没有十足把握,所以昨夜她并未应下,姬婴也没有催促,只是请她先考虑考虑。
但见今日席间众州府吏臣的态度,看来是都认定她将来能为燕北说话,所以都十分?尽心巴结。
姬婴见她看过?来,也只朝她微微一笑,并未再在席间谈起燕北各州的政务安排,只是就当?地民生?浅浅聊了一回。
待席散后,一众府衙官员皆告辞而?去,姬婴又请了人先送妘策到西屋歇晌,自己走到书房来,提笔给?姚灼写了一封回信。
到申初时分?,有执事人来报说妘策已起身了,姬婴才吩咐请她来书房里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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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时,果然见妘策大步走进屋中?,她此刻已将中?午席上那件官袍脱了,又换上了昨夜同?饮时那身常服,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
姬婴笑着请她在面前就坐,抬手将信递给?了她:“明心将军托人带来的信我已看过?了,这封回信还请妘太守代?我转交给?她,过?几日朝中?兵马到燕北后,还需要?借重她的威望,调些人马应对?。”
妘策伸手接过?信来,也没去看,直接贴身收了起来,如今景州守城的主将副将虽然都换了人,但底下人马都是姚灼的将士,必要?时刻,还是能够派上用场的。
“信我一定带到,请公?主放心,这次能否借燕北归降,护民众周全,还明心清白,全仰赖公?主,若需要?什么,请随时遣人到景州吩咐。”
姬婴将手撑在桌上,含笑朝她点了点头,这看上去倒像是妘策给?自己的一个考验,她这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成为来日得她辅佐之人。
第二日一早,园外车马俱已齐备,姬婴从后院走出来,送妘策登车回景州,见她车辆已走远,才回身来到书房里,不一时有妫易的一名亲兵在门口禀道:“将军遣我来报公?主。”
姬婴叫了那亲兵进来,问道:“是朝中?大军有什么新消息么?”
“是,景州守将送去的信已到了,嬴禄收到信后停驻在朝歌一带,尚未分?兵,我们留了两?个人埋伏在其营地附近,随时探听消息。”
姬婴听罢低头想了一会儿,又抬头问道:“你家将军怎么说?”
妫易近日正带着从柔然收降的骑兵,在幽州和涿州城外一带从前的两?国边境线附近视察部署,并时刻派人盯着朝中?大军的动静。
那亲兵低头说道:“我家将军说,对?面停驻朝歌商议数日,定是内部对?分?兵还是退兵一事争持不下,但据她看来,朝中?没有答复受降的正式旨意下来之前,嬴禄罢兵的可能很小,还请公?主早作准备。”
姬婴听罢点点头,让那亲兵先去了,随后她披上一件氅衣,请幽州城总长陪她到城墙上走走。
此刻已近日暮时分?,幽州城的南城墙上一片寂静,值岗的将士个个默然肃立,如同?一座座泥雕塑像。
她走到一处瞭望台边停了下来,朝南望了望,一面看着,一面对?那总长细细嘱咐了一番,因近日燕北归降一事未定,城中?有许多人惶惶不安,甚至还有燕北又要?开战的谣言,这几日出城的人也陆续多了起来。
所以她特从木合黎送给?她的那几车金银中?,拨出了一部分?交给?幽州府衙,令总长务必安抚好城中?民众,并加强城中?巡防,以免有人借此时机生?事。
那总长低着头,一个劲地只说:“是,是,只要?公?主稳坐城中?,晾出不了什么乱子。”
她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指着不远处那几个城外庄子说道:“你明日开仓放粮放钱,想法子叫离城的民众尽量都回到城里来,不可使人在外流离失所。”
吩咐完,夜幕也缓缓降临了,姬婴又在城墙上走了一圈,四处看了看城内情况,随后令总长回去,自己带着两?个妫易派给?她的侍卫回到了园中?。
入夜后,园中?也是一片静悄悄的,姬嫖正带着图台雅在屋里玩,姬婴照例每日来这边瞧瞧她们,陪着两?个小姑娘玩了一会儿,等?她们都睡下了,才起身来到书房里。
刚进屋时,正好听到更jsg漏报时,才交二更,她刚给?屋中?添了两?盏灯,就听到有人敲门,走过?去打开一看,是静千。
她手里抱着好几件道袍,轻巧地进到屋中?来,身上却穿着姬婴素日常披的一件氅衣。
姬婴将她让进屋来笑道:“倒也不用准备这样多件,有三两?件换洗足矣。”
静千将那些道袍放在一边榻上:“那也不能马虎,谁知道西边是冷是热,反正都是放在马背褡子里,也不用你背许多路程,多带两?件何妨。”
姬婴也不理论,拿起来一件在身上比了比:“我看也不用试了,咱们从小衣服都是混着穿,从来也没有不合身的。”
静千翻出一件鷃蓝色素袍来递给?她:“明日你就穿这个,厚薄正好。”
姬婴拿过?来也在身上比了比,点点头:“行,我早去早回,幽州城我就交给?你了。”
静千拍拍胸脯:“尽管放心。”
这时节已是过?了春分?,天也不像冬日里亮得那样晚了,清早时天色已十分?明亮,幽州城门大开,府衙正忙着张贴告示,宣布放粮放钱一事,许多民众围在城墙附近,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
“咱们在外躲了这几日,啥事没有,我也腻烦了,既然城内这样富裕,有粮有钱的,不回来等?什么?”
“昭文公?主凤驾也在城中?,要?真是危险,她也不会一直留在这里了,我看啊,八成打不起来。”
“肯定打不起来呀,都贴告示归降了,还打什么?”
“朝中?事一日一变,谁说得准?再看看再看看。”
这日的幽州城比先时热闹了几分?,许多户人家见到告示,都早早去府衙排队领了钱粮,欢天喜地四处奔走相告,也有许多人闻信出城,准备将跑到城外躲避战乱的家人叫回城里来。
城门处一片熙攘,跟在人群中?出城的人里,有一个戴着道冠和面纱的蓝袍女子,牵着一匹白马,也出了幽州城。
离城后,她轻快地翻身上马,城外也有两?个骑马的人,见她来了都迎将上来,三人说了几句话,便策马往西飞奔而?去。
第53章 迎仙客
朝歌城外, 朝中派出北伐的中军大部,已在?此地停驻五日了,主帅嬴禄自从收到景州城发?来的消息, 得?知和亲柔然的昭文公主突然回朝,还带了数万柔然兵马直指燕东, 口上却说自己是来归附舅皇的,不禁勃然大怒。
他为着燕北这一大功, 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如今一箭未发?, 那边却说要主动归降,这叫他如何忍得??
他知道昭文公?主的主力兵马此刻俱在幽州,便在?朝歌城外停了下来,准备转道去西边朔州。
燕北究竟是否诚心归降, 尚是未知,从幽州发出来的降表也还没到洛阳,他决定趁此混乱之际,先占住朔州,若燕北生变,他也可以及时应对,就?算果真降了, 那他占住朔州, 将来还朝领赏,起码不至于两手空空。
但他帐下幕僚却对此有些?不同看法, 几位年长的幕僚, 耐着?性子劝了他两三日, 请他多打发?人回?洛阳等消息,若那边答复受降了, 到时候兵不血刃,也是一件好?事。
嬴禄有几位心腹幕僚,却是知道他贪功之心,若朝中果然受降,那他岂非百忙一场,所以一力撺掇只说先转道往朔州去。
其中一个有些?资历的幕僚,摸着?稀疏的胡须说道:“昭文公?主如今还朝,主力兵马都在?幽州涿州一带,最西边的朔州防守最弱,朔州城本?身?又因当年被?夺回?过一次,即便修复过也不甚牢固,一旦归降之事有变,我们还可?以在?朔州占个先机,也算是不辜负陛下所托。”
两边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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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纭,使得?嬴禄也不免有些?犹豫,他虽极想邀功,但也怕过于?冒进,若洛阳下令撤军时,他已攻下朔州,恐怕会适得?其反。
正在?犹豫间,忽有个嬴禄的亲兵,从景州打探消息回?来,在?大营外滚鞍下马,急急进帐禀道:“将军,燕北戒严了,不仅那五州,连带着?景州和蓟州也一并戒严了,不许任何人出入。”
这亲兵本?是他打发?去景州找那守将说话的,一听说燕北此刻被?昭文公?主所谓的归降大军全境戒严,登时火冒三丈,他在?桌上?重重锤了一拳:“我就?知道这里面有诈!”话毕便起?身?喊人吹号,作势就?要去点兵往西,用攻占朔州来为燕东解围。
这时一位幕僚忙起?身?拦道:“将军,若全军转道向?西,景州恐怕危矣,不若兵分两头,主力往西,再派一支游骑往东,想方设法联络景州守军,届时内外夹击幽州,必然使其无力回?援朔州。”
嬴禄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遂又召集了一众幕僚和将领,细细商讨了一番,最后决定主力军由他亲自率领前往朔州,另外再分出三成人马,由副帅带领前往燕东。
因事不宜迟,嬴禄下令即刻点兵,待所有兵马全部点好?并分派了各营路线后,朝歌城外这座大营趁着?夜色悄悄开拔了。
妫易派来盯着?嬴禄的暗哨,此刻见主力军果然往西去了,把红隼腿上?的信筒绑好?,将隼放飞,随后转身?上?马,也往西边朔州方向?赶去。
此刻的朔州城,还在?浓夜中沉睡,城东一间客栈里,这日来了几位风尘仆仆的客人,装扮也奇,有道士模样的,也有侠客模样的,皆戴着?面纱,十分神秘。
但在?边城开客栈,什么奇装异服的人都有,掌柜的也看得?多了,今日见这一行人出手阔绰,也不多事,便未多加打听,毕竟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时客栈外,正好?有个打更的路过,敲着?梆子从前东边大路来,转过客栈侧边的十字路口,声音又渐渐远了,听梆子数,是正交四更。
这客栈里所有的房间都熄了灯,只有二楼最西边那间,透出一点微弱的烛火来。
姬婴正坐在?桌边,在?烛火下仔细地看着?一张羊皮地图,这是以燕北七州为中心的山川河流走向?图,是她花了几年时间,分别遣人到燕北实地丈量绘制拼装而来。
她一手在?图上?沿着?路匀速慢慢移动,一手掐指计算时日,眉间微蹙,在?她看来,时间还是有些?紧凑的。
就?这样钻研了一夜,直到日头初升,她这间房门轻轻响了三声,两短一长,她走过去将门锁放下,打开门,见妫易闪身?走了进来。
妫易也没多寒暄,伸手递给她一张身?贴:“这张是公?主的,我找人验过了,没有问题。”
姬婴接过来一看,是一张中原民众人手一张的身?贴,上?面记录着?姓名、籍贯和身?高体貌,左上?角还有一张小小的简笔画,勾勒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她点点头:“好?,我们天亮就?出发?。”
其实她行囊中还带有一张道士度碟,是她进朔州城时用的,但过中原国境入关的话,出家人还要被?单独盘查记录一番,她不想平添麻烦,所以让妫易也给她弄了一张平民身?贴。
清早时分,这间客栈刚刚打开门,还尚未有客人下来吃早饭,掌柜的刚想再打个盹,就?见昨日投宿的一行人,匆匆从楼上?走了下来,掌柜的忙坐起?身?来,给她们办完了交割,看着?她们轻快地出了门。
姬婴这日没再梳道士头,而是照着?路上?看到的女子模样,编了一条粗辫子盘在?脑后,身?上?穿着?一件素布直裰,看上?去倒真像个小镇姑娘。
她牵着?马走在?妫易身?后,两侧是妫易的亲兵,一左一右将她护在?中间,她一面走一面打量着?朔州城的街道,此刻天刚大亮,路上?行人不多,只有些?做买卖的,背着?竹篓,从城门那边走来,想是城外进来卖菜的农家人。
朔州城几经战火,城墙有些?斑驳,但好?在?城内民众看上?去生活还算安定,她看着?四周的行人和房屋,想着?无论如何,绝不能让这座城再受磋磨,只是她贪心些?,她想要的,并不只是让燕北民众不再受战火而已。
这一行人出了朔州城后,纷纷翻身?上?马,向?南一路疾驰而去,大约两个时辰后,来到了如今的中原边城:晋阳。
姬婴骑在?马上?,看着?这晋阳城,不禁回?想起?九年前,自己从这里离开,去往柔然和亲时的景象,先时她还总觉得?时光漫长,此刻再回?到这城门口,竟也感受到了岁月飞逝。
当年姬婴在?晋阳停留时住的那座镜台园,此刻也并未空闲,近日才住进了一位贵jsg客,正是她此来晋阳准备拜访的人:姒皇后的胞弟,河西节度使加开府仪同三司——姒丰。
姒丰掌管河西军政,平时都在?凉州,只是每隔三年他都会进京述职,停留三个月,然后再启程回?凉州,这次也是他刚刚在?洛阳述职完毕,走到晋阳准备在?此停留十日,然后转道西行。
他的行踪一向?都是保密的,停留在?晋阳的消息,还是姚灼提前派人打探到的,在?被?扣押后,她想方设法给姬婴送了消息出来,并告诉她可?借此人解决嬴禄。
姬婴一行人顺利进入晋阳城后,找了一间不起?眼的客栈下榻,待安顿好?后,她叫了妫易来:“事不宜迟,请你即刻前往镜台园,找姒节度求见。”
随后姬婴转身?从包袱里,取出一只锦匣来,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把异常精致的匕首,是当年离开洛阳前,长乐公?主送给她的那一把玉雕金鞘匕首。
“你拿着?这刀去,他一定会见我。”
妫易一见这刀,微微皱了皱眉,随即接了过来,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果然两刻钟后,正在?园中听曲儿的姒丰见到这把刀,认出是自己从前的爱物,后来他送给了自家夫人,再后来又被?夫人转送给了皇姪女姬云,他立刻坐起?身?来,连声吩咐请来人进园相见。
姬婴此刻已更了衣,将头发?重新梳过,仍旧是一副道士打扮,骑马往镜台园赶来。
姒丰正拿着?那把匕首,低着?头在?正堂上?来回?踱着?步,思忖这来人究竟会是谁,不想一抬头,见到一个青年女冠走将来,眉目清雅,却是有些?面生。
那女冠走上?前来,也不行礼,只是站定笑道:“姒节度可?还记得?我么?”
姒丰定睛细看了两眼,才恍然惊觉:“道长敢是……昭文公?主?”
当年姬婴回?宫受封公?主,也跟着?姒皇后参加过许多宫宴,彼时这姒丰也正巧在?京述职,所以见过数面,只是这几年过去,方才一时没反应过来,此刻认出,见姬婴微笑着?默认了,才慌忙走上?前来见礼。
姬婴站在?那里受了他的礼,随后被?他请入正堂上?座。
这时有两个执事人各端了一杯茶来,放好?后就?被?姒丰打发?下去了,他此刻还是对她的忽然来访十分意外,又见她与从前相比,更多了些?成熟稳重,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姪女姬云来。
于?是他和缓客气?地问道:“臣听闻公?主从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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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归来,带着?柔然残部在?燕北向?朝中递了降表,想来不日即可?还朝,如何今日却来此处?”
姬婴轻轻摇了摇头,又浅叹了一口气?:“降表虽已递,但舅皇迟迟未有答复,想是我在?降表中请旨免除燕北十年赋税,惹得?舅皇不快,所以今日匆忙来此,求姒节度解围。”
燕北的降表,姒丰并没有亲见,先时听闻洛阳收到后未有答复,还有些?疑惑,今日听姬婴这样说才明白,恐怕问题真出在?这个归附条件上?,开景帝一向?重视税收,轻易不肯减免,所以他也不禁有些?面露难色。
姬婴用余光瞟了他一眼,见他面色踌躇,遂轻轻放下茶杯接着?说道:“如今舅皇差来的嬴禄将军已带着?兵马北上?了,想来路上?知道我带柔然残兵归来驻扎幽州,令蓟景二州暂时戒严,必然会分出一支队伍来,从防守较弱的朔州开始攻城,若燕北被?他武力收回?,我的降表自然不作数了,只苦了边境黎民,再遭战火,实是我好?心办了坏事,拖累了数十万民众受难。”
说到后来,她甚至声音都有几分哽咽起?来,但这一番话却叫姒丰眼中寒光一闪。
嬴禄带兵北伐的事他知道,当时听闻燕北已递过降表了,想着?他去也不过是前去收取降兵,也并未理论。
但嬴禄这几年颇得?圣宠,一连数次截胡本?该分到河西的军饷,又借朝中关系试图暗中扶持二皇男梁王姬星,所以姒皇后想除掉嬴禄,不是一日两日了,姒丰也与长姊是一条心,今日听昭文公?主这话,他想这却是个送上?门来的难得?良机。
他的表情从踟蹰到阴冷,姬婴俱看在?眼中,却也没再说话,只是长坐叹息。
姒丰低头思量许久,他这次从洛阳出来,也有亲随部队从凉州赶来接应,这支河西精锐,此刻正好?驻扎在?晋阳城外。
半晌后,姒丰才沉声开口说道:“公?主带失地还朝是有功之举,臣既路过此地,亦不会坐视燕北民众在?这时节再受战火,公?主具体需要什么,请移驾到臣书房中详谈。”
第54章 玉漏迟
晋阳城镜台园里的这间书房, 格局还同从前姬婴住在这里时一模一样,只是陈设上稍稍做了?些调整。
进门后,姬婴吩咐那两个被妫易派来护卫的亲兵, 只在门口等候她,随后她跟着姒丰转过外间会客厅, 来到后面的书案前。
姒丰抬手请她在一旁八仙椅上坐了?,等执事人?倒完茶, 也都被?他遣了?出去,随后他走到大?案后面, 抽出一卷随身带的地图,在大?案上铺开。
姬婴坐在案前,看不到上面的地图,但也无?须去看, 从中?原北部到已被?收取的赛音山牧场,她在地图上不知看过多少遍,一闭上眼,所有山川河流皆在眼前。
所以她只是端坐在那里,淡淡看着姒丰:“我来晋阳前,听闻嬴将军正从朝歌开拔往西,算算时间, 大?约还?有五日即可抵达晋阳附近, 所以我来,是想请姒节度出面, 在此稍作?拦阻, 以免他强攻朔州, 酿成大?祸。”
姒丰仍旧看着地图,低头?沉吟, 听姬婴说完,只微微点了?点头?,手中?拿着一只短杖,在地图上不知比划些什么。
“另外……”姬婴低头?喝了?一口茶,“上天有好生之?德,燕北五州能不动刀兵回归我朝,实是大?功德一件,所以我也想请姒节度看在边疆黎民的份上,再替我上表劝劝舅皇。”
听到她说“大?功德一件”,姒丰将头?抬了?起来,看了?看面前一席法衣道袍的昭文公主,姬婴也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目光瞥到了?他案上的一串念珠。
这个姒丰有些意?思,她想到之?前搜集来的关于他的消息,知道他是个信佛的,早年间他在河西带兵时,还?是个杀伐果断的人?,后来官拜节度使,不再上前线了?,一场大?病后,竟在敦煌拜了?一位禅师,也不知是不是从前战场上杀戮太过有心要赎罪,听说每日还?要念上一百句佛号才能安枕。
只是碍于军威,他从不戴念珠示人?,知道他信佛的人?也不多,原本姬婴对这个消息并未太在意?,不过今日瞧见?案上那串念珠油光锃亮,便提了?一嘴。
姒丰闻言严肃点头?:“公主所言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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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上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