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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从前之乱

柳闲奔走过去, 却连个幻影都没见着,而那只被他叫做小白的狐狸也极速跑了过来,不停地嘶叫。

在方才好似出现过谁的地方环顾几次, 谢玉折不解地问:“师尊,刚才你看见了谁吗?”

“我……”柳闲的回答哽住了,他敛下眉, 低语道:“可能是看错了。”

忽然风吹铃响,好似有鬼怪降临,谢玉折站至他身前,拔剑出鞘护着他全身,只见不远处出现了个娉娉袅袅的女子。

死后怨气过盛,不入轮回者堕为怨鬼,执念罪恶未消之前,永久滞留于鬼域之中, 不得踏出半步。因此,无论现在出现的“人”看着有多小家碧玉,也掩盖不了她就是个怨气冲天的鬼。

柳闲率先叫道:“阿兰?”

谢玉折收起了剑和抬起的手臂。

“你是……”阿兰的脚步停滞住了。

柳闲从芥子袋中拿出当年杜云娥给的令牌,对她说:“我是你娘的朋友。”

“娘?”阿兰惑然反问,就像压根不知道有这个人似的。

“杜云娥。”

阿兰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娘亲啊。”

“八年前,她让我寻你。”

原以为怨鬼的情绪都很激烈,尤其是听见从前依偎着的亲人名字时。可阿兰语气平平, 只是多了几分哀伤和惋惜的意味:“小女名为杜若兰,倘若二位是受了娘亲的委托来寻我, 请不要告诉她我的去处。若是永远都找不到我的下落,她心中有了念头, 或许心情还会好些。”

柳闲答应了她,而后开门见山地问:“阿兰, 你还记得从前的事吗?”

眼见着两人已经说上了话,谢玉折想了好久,才回想起这女子是谁。

若非柳闲叫出了她的名字,他完全看不出,眼前这个女子,会是八年前在祈平镇里那具从水中捞起来的肿胀“浮尸”。

八年前,他奉诛杀国师之命,随着柳闲去了祈平镇。结果他没死在柳闲剑下,反而同他一起走了一遭,彼时遇到的怪事,时至今日都没找到它们发生的原因。而无故消失后难以找寻的、被一条小鱼代替了的阿兰,如今看起来已经在鬼域里轻车熟路,像是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好多年一样。

仅仅是这样见过一面的“尸体”,柳闲竟然能在见到她原本的模样时一下子叫出她的名字,还能拿出八年前一个普通人给他的令牌,仍旧牵挂着当年的事情。

柳闲说:“杜大娘说你坠了水,我入了水,没看到你;祈平镇出了个无为天,可我进去,发现它的怨气来自另一只鬼。”

阿兰挠着自己的脸颊挠了很久,像是绞尽脑汁都没想出来似的,羞歉地说:“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也想过很久。”

“是因为我死得很莫名其妙吗?按理说,我死时不到二十岁,应该不会自然死亡,且若是那样我也不会变成怨鬼,至今入不了轮回。难道是因为我的死因太痛苦,所以忘掉了?可我在山清水秀的镇子里活了十多年,大家都很和乐,谁会杀我呢?”

“你身上的气息和普通人不同,那种气息还和祈平镇一样熟悉,你是上仙吧?”

杜若兰嘟着嘴沉吟着,十分认真地回忆,最后摇了摇头,朝柳闲释怀地笑笑:“没关系啦,上仙,我在鬼域也能生活得很好,不在乎这些事了。”

阿兰垂下眸,目光落在了柳闲被衣袖半遮的纤白手腕上,那上面有条死气沉沉的红绳。

她说:“当年听说上仙有难,我们也想要尽自己的微薄之力。河神和他是好友,我们像从前那样在手帕上写字挂在河边树上,求他去帮帮上仙,可无论如何都没有回音。于是有人想到水神娶亲、庇佑一方的传说,就想跳入河中,献祭自己。”

疯子一样的想法。

听到她平静又恐怖的描述,柳闲的嘴角不停抽抽:“你也是为了……救上仙?”

可他当时没有听说除了阿兰之外,祈平镇究竟还有谁死在了水中。

而且,这群人明明过着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要为了救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虚无缥缈的“仙”,冒险牺牲自己的生命?

从前他在镇里,和镇民们像朋友,为什么只是去坐了一百多年的牢——虽然后来做国师的时候回来过一次,他和他们就变成了神明和信徒,这群人开始了对他的极端信仰?

非常奇怪。

这种感觉,就像镇民都被传销头子洗脑了似的。

一定是。

阿兰摇了摇头:“河神和传说里的那种坏神仙不一样,他把我们所有的祭品都送回了岸边,还送了我们很多书籍、兵器、药品、食物。他说,如果我们好好读书,好好锻炼,等到祈平镇民靠自己百花齐放,在远方的上仙一定会感应到,他一定会高兴,以后一定会回来。”

小黑的确是这样善良的鱼鱼,柳闲有些欣慰。

“可能是因为我爹常常被人说是倒插门,再加之我虽然不是我娘的亲生女儿,却改了母姓,他对此不满,又不通技艺,舍不得在我娘家里的优渥生活,就想要拿钱跑路。他给我安排了亲事,我娘不允,我想像她说的那样跟着她学经商,婚事没说成,他没拿到钱;后来看河神送给献祭女子那么多财宝,他动了心,就用我娘的命威胁我,逼我穿嫁衣跳下去。”

阿兰叹了口气:“可惜我跳下去之后,河神没把我送回来,也没给我爹财宝。之后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虽然想不起来,但能让一个活人变怨鬼,肯定不是好事情。

柳闲想了想,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他问:“阿兰姑娘,可在人间还有执念?在下一定尽到微薄之力,也是偿还当年没能及时找到你的过错。”

“我没有执念,也没有怨谁……”阿兰想了想,明媚地笑着:“或许也有。我和我的邻居是好朋友,他也没有入轮回,有时我还能看到娘亲的近况。要是转世了,可能我再也不会遇到他们了。不如一直在这里,有山有水,风景也不差。”

闻言,柳闲环顾了下四周。

山……不知道是人还是妖的骨头堆起的尸山。

水……可能汇聚着整张元素周期表的黄泉水。

好朋友……

柳闲正琢磨着这地方哪来的第二个正常鬼,突然适时地听见了一个耳熟的声音。

光听声音,都觉得那人好像是蹦蹦跳跳过来的:“杜若兰!在和谁聊天?来新鬼了!?”

阿兰遥遥地扯着嗓子,二人仿佛在对唱山歌似的:“是上仙和谢小将军来了!真明珠,你打上修界来的,认识不!?”

“上仙?”那个鹅黄衣袍的声音顿了顿。

她的好友原来是……

“明珠啊。”柳闲脸上温柔的笑意凝固了。

又见到了他。

和真明珠有关的事,总是那样奇怪。

从祈平镇无为天里吵嚷着要找他报仇,到后来再寻剑幻境里遇到要提灯杀他,先前的每一次遇见,都不在现实的环境里,但仇恨不假。不过柳闲从来不把那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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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的他当做真明珠,相反,那几次遇见的他更像是梦魇,是永远握不到手中、他杀不死也杀不死他、只能和他互相折磨的虚影。

而此时柳闲突然多了一感,好像此时飘在鬼域血水边半透明的鬼魂,才是真正的真明珠。

“上仙?”

真明珠收起了疑惑,从骨头砌的屋子里走出来,在柳谢二人面前站定,笑着颔首道:“上仙,小将军,在下真明珠。”

他的衣饰比在人间看到时朴素了很多,没了穿金戴银的条件,用骨头球球代替了原来的珍珠,走起路来碰在一起,再也不会发出叮铃的轻响。

“明珠。”

垂眸看到他衣摆绣着的棠梨,柳闲收回视线,与他平视,眼帘却有些下敛,他竟然说:“对不起,明珠。”

真明珠微微睁大了眼,不解地歪了歪头:“我已经死了,上仙没有对不起我的事。”

“我……”

余下话被堵在嗓子里,柳闲的下眼睑竟在不停抽搐。他试探着问:“你死前,筋脉的伤治好了吗?”

“伤?”真明珠摇头晃脑地想了好一会儿:“你说那个呀。我的筋脉先天不足,先前周容恙还研究过,但还是差了一点。但它从前也没好过,所以治不好对我也没有影响,反倒不用担心因为突然变好出什么差错。”

真明珠将手中的玉令塞进他手中:“上仙,这是宿明真家的玉令,是我手里的最后一块了。”

“玉令?”

真明珠怎么还是喜欢给别人能出入自家的令牌,柳闲朝着这块玉令眨眨眼。

而且真家已经散了,这块玉令除了能拿去卖几两钱外,已经没了丝毫的价值。

“用这块玉令能让真家人做一件事,求上仙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明珠有一事相求。”真明珠诚恳地问他,连头上大颗的宝珠都静止不动:

“您能救救杨徵舟吗?”

看来他压根不知道真家的现状,可杨徵舟从前说,真明珠自己把真家散了啊。

柳闲问:“……他怎么了?”

“我在这里遇见了他的一片魂魄。那上面全是伤,他好像有生命危险,别的我也不清楚。我是怨鬼,法力不足,不能从鬼域里出去,上仙,拜托您去看看他,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果然。

未化形的青眼狐狸最怕人,几乎很少出现在活人视野里,冒着生命危险都要咬住连活人都怕的仙的裤腿,而后带他来的地方,怎么可能只是为了让他和两人叙旧。

而且,刚才从剑上下来的时候,他明明亲眼看到了杨徵舟的身影,所以柳闲才跑过去,可是转瞬他就消失不见了,像是个一闪而过的留念幻影。

柳闲抬头望向已经半点缝隙没剩的鬼门,把瘫倒在地伤心欲绝的小白从地上捞起来,沉甸甸地说:“我会去找他。”

“好了,小玉。”他拍了拍一直沉默着,好似变成了贴身保镖一样的谢玉折:“现在你可以把鬼门劈开了。”

*

“天呐,这就是鬼域和人间之间间隔的那道门吗?深不见底啊!”

“这哪是?这是宫主刚才劈出来的裂缝,门在最最最下头,早就已经关了。要是它还开着,没有大能修士坐镇,我们早被钻出来的恶鬼吃干净了。”

“也对哦。那它还是别开了吧。”

“不对!要是不开,宫主怎么出来?”

“蠢货,宫主当然能再劈开一次。”

“你们看,宫主用剑劈开的缝隙刚刚好和这个台子一样高!该不会他当初提出要建它的目的,就是为了劈鬼门吧!”

“劈鬼门?劈开了有什么用。里面的鬼一直和人类井水不犯河水的,宫主又没必要插手管他们。”

“说什么傻话呢。这是用来祭祀的台子,一块一块全是美玉堆上去的,越高,意味着离天更近,天上的神仙更能听到我们祈福的心愿。”

“原来是这样。可宫主不是上仙的弟子吗,他直接给上仙说一声,难道不比站在石头墩子上做法来的快?”

“你懂什么,上仙早闭关了,宫主也见不到。”

“哇,他从来不提起,我都快忘了,他是上仙的徒弟啊。我还以为上仙只是个编出来的传说,没想到宫主竟然是他的徒弟。和那么虚无的一个人一起修炼,好好奇他们平时的生活。”

“有什么好好奇的,上仙是我修无情道的榜样,平时肯定是‘没事别找,有事自学’的状态,压根不带理人的。”

“嘁……胡说。你也修的无情道,天天炸炸哇哇地,怎么不是那种状态?无情道只是一种大爱的道而已,谁说不能有点私情了?”

“不过,宫主去鬼域干什么?”

“不是说宫主这些年一直在找人吗,万一他是想去鬼域找呢?”

“那他之前怎么不劈?偏偏今天劈?”

“你问题真多,你怎么不去问宫主?”

一群白点子弟子正一边探头朝鬼门上深不见底的裂谷看来看去,一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宫主劈门的原因,却突然直直地对上了一双锋利的眼眸,大睁的双眼突然亮了,他们大声道:“宫主回来了!”

长剑不知何时已被收起,谢玉折长身玉立,手提着个暖融融的古灯,像在弯月下闲庭信步,是从无边血色中走出的一抹白。

而这抹白身边,还有个眉含朱砂的高挑美人。

“宫主,你回来了,你没事吧!?”那些人明显很担心他的安危。

谢玉折淡淡地“嗯”了声,摇头说:“我没事。”

“小玉,我要走去找——”柳闲完全没想到自己会从这里出来,刚没想到谢玉折看起来和这群人的关系还不错。被一群人激动的大嗓门吵得耳朵疼,而且他总觉得自己现在不是能见人的样子,紧赶慢赶地就想跑开,正在和谢玉折道别,却突然被人扯住了衣袖。

谢玉折抿唇看着他,眉间有微微的不悦和委屈:

“哥哥,刚才说好了,我们一起走的。”

周围许许多多的白点子突然朝柳闲投来意味深长的探寻眼神,这眼神不是责备、不是嫌弃,而是好奇和……一种很让人脸红的暧昧。

柳闲承受不住这么多人的探寻视线,他想也不想地应了:“那,那你和我去见杨徵舟吧。”

“各位仙君美人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请让一让让一让啊。”柳闲往人堆外面跑。一手抬起手臂用袖口挡住了自己的整张脸,生怕被别人看到半块皮肤似的,另一只手抓住谢玉折的手腕,直接拔腿暴走。

“那个人……好好看。我脑子受冲击,反应不过来了。”

“喂,看到了吧,我就说宫主是进去找人的。去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出来的时候带来了那么美的一个男人……”

“宫主好福气。只不过为什么他会在鬼域里啊?难道他是鬼?”

“普通人,连灵力都没有。”

“难道你们刚刚都没听到宫主在撒娇吗?他叫哥哥了啊!!”

“哇。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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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柳闲已经不顾所有风险舆论,卷人跑走了。

他跑得很快,谢玉折屁颠屁颠地追,一边思考一边问他:“师尊也不能叫,哥哥也不能叫,柳闲还想我怎么叫你?我父亲叫我母亲阿商,我叫你阿闲?亭?我们没有成婚,总不能……总不能那样叫吧。不过师尊要是想要我叫那个,我也不是不可以。”

他用着一副娇羞新娘子的表情。

从眼神可以看出,谢玉折真的在很认真地征求他的意见:“你觉得呢?柳闲。”

“别叫名字——”柳闲觉得谢玉折在某些事上格外固执较真,话和心思都格外多。他往前跑,一把从袋子里不知道抓了个什么东西出来,气急败坏地往身后一砸,被谢玉折信手接下来。他气鼓鼓地说:“其他随你吧。”

明明柳和闲都是普通的字,千年来有好些人叫过他的名字,可这两个字从谢玉折的嘴里说出来,总是不同。谢玉折的嘴就像被施了魔法,每一次的呼喊都像是击中了在他陈旧的皮囊中滞涩了千年的破烂灵魂,谢玉折的声音在他灵魂不规律的旧伤之上缝缝补补。

伤患处总会发痒痛苦,人会忍不住地用指甲去挠,但那是将要痊愈的表现,倘若一挠,反倒有可能加重伤痕。以至于每一次柳闲听到谢玉折叫他普通至极的名字时,他都本能地抗拒,却又难以违抗地沉溺。

柳闲恼羞成怒的斥责声从前方传来:“你怎么不把纠结这些的心思用在重要的事上?”

被他扯着手腕一路跑,谢玉折高高的马尾都在随风飘荡。他笑出了声,盯着眼前人清隽劲瘦的背影,看着他轻晃着的发冠,自然又随意地问:“还有什么比你更重要吗?”

柳闲跑得更快了,呼呼的风声打得他脸疼,好像都把他的脸和耳朵给打红了。

这檀宫是个什么地形结构,怎么还没看到大门?

“师尊,不用再跑了。”持续这个动作很久之后,谢玉折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这人总是喜欢做出小孩子似的举动,什么咬嘴唇扯衣袖,可怜巴巴地眼中含泪,就好像我天天都在欺负他似的。柳闲无言腹诽,却还是依言停住了脚步。

谢玉折沉吟道:“虽然我也很想和师尊一起走下去,但是——”

“?”

柳闲的眼神已经能化作刮骨的刀。

所以我们就此分开?

行吧,我还不想呆在这里呢!

他已经松开了谢玉折的手腕,却见眼前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个又气派又雅致的马车,车前被几个七彩的毛绒绒团子拉着!非常可爱。

谢玉折撩开门帘,弯腰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抬眸对他弯唇一笑:

“但是去想去的地方,坐车,应该比用腿更快吧?”

第112章 人情易散

也不知道拉着车的究竟是什么生物, 总之它们很可爱很活泼,很符合柳闲爱花哨的审美;总之它们的前进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快到达杨徵舟的府邸。

在马车上, 柳闲问:“这几年杨徵舟在做什么?”

谢玉折沉声道:“每每上修界有召集的宴会,杨老板有时会赴宴,有时又会抱病推辞, 近几年请辞的次数多了很多,偶尔出现时,也能看出来他的身体状况不佳。我只在那种时候见过他,除此之外,我也未曾听说过别的行踪。”

说着,他翻开一张金粉彩绘的信纸:

“某身体欠安,实在难赴雅宴。贵意难却,某愧疚之至, 望来日病愈之时,再与诸君重逢,共享盛宴之喜。

杨家家主之弟徵舟敬上”

信纸上兰竹之姿的字迹,和端正的漆红小印,无不彰显着这就是杨徵舟的亲笔字迹。

首先关注让柳闲关注到的,并非他是抱病,而是他竟会请辞。他诧异地问:“杨徵舟回上修界了?”

要知道, 自从决定永居下修界后,杨徵舟再也没有在修士聚集的地方上出现过。当年在上修界, 仅凭着自己的一双眼睛,让但凡持着能反射光亮的物件的人都被“惊鸿一舞镜中仙”深深折服的幻术天才, 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从此销声匿迹了。

谢玉折说:“他有时会出现, 但总是会早早地离开。”

柳闲惊讶极了。

对于一个自诩已经早死的人,杨徵舟从来都不赴宴,怎么现在还写起偶尔去不了之时的道歉信了?

到了目的地,马车平平稳稳地停了下来,柳闲撩开门帘下了车,叩响了清雅的宅邸大门。

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从门后探出了一个头,问:“公子,您找谁?”

柳闲不失礼数地递上了名帖:“我找杨老板,他可是住在这里?”

老人了然了,他转身离开,应该是去给屋子的主人通传消息了。二人在门外耐心等着,不一会儿后,大门便被拉开,老人带领他们进入了府中。

刚踏进门,便看到了如画的风景。

“杨老板,周宗主。”

杨徵舟身披大氅,一身写意墨色,正拢着一个暖炉,连脑袋都戴上了一个保暖的白绒帽,像一只在雪地里打滚的狐狸。他望着远方,半分不急地坐在屋檐下,眉目温和,好似平江岸上的山,山上垂下长长的藤蔓枝丫。

而在他身旁的软垫上,盘腿坐着周容恙。他低束马尾,身着霁蓝,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了一片阴影,抬手抚琴,琴音铮铮。二人相伴,高山流水,公子如玉。

周容恙专心在琴音之上,并没有抬头,而杨徵舟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他好像已经无力抬动身体的其他地方,便让整个身体都往前倾了倾,微微笑着,可看着连笑都很吃力:“柳闲,玉折,你们来了。”

对二人的突然造访,他面上并没有多少惊讶,反倒是早有预料似的,温声为周容恙对客人的不理睬的举动解释着:“容恙在为我弹琴治病,他说想要治好我,琴声不能出现分毫差错,此时正是关键的地方,他不能分神招呼你们,我代他向你们问好。”

柳闲不在意地点点头,他看了眼杨徵舟异常的穿着,又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遥遥看了眼天上的烈日,勾着唇诧异问道:“之前下雪的时候,杨老板说摇扇子是风度;现在是三伏天,你怎么又穿起貂了?”

杨徵舟轻轻地笑着,双眼都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此时他看着非常高兴:“那种小事你都还记得。”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后来我发现,那压根不是风度,是我不小心生病了啊。”

柳闲立即问:“什么病?”

“容恙说,那似乎是什么热症……让我的感知和常人有些不太一样了。不过我不通医术,不太清楚。”

杨徵舟坐姿端正,慰然地看了眼在身边为他抚琴治病的好友:“容恙是药宗的宗主,我相信他能治好我。他如今放下了药宗的事物,日复一日陪在我身边,为我炼药,为我弹琴,我的状态比先前好了很多,你们不必担心。现在是正午,我虽然会觉得阳光下温暖一些,但也能想到,你们普通人站在烈日下肯定很热,你们先回去吧。”

柳闲上前的脚步顿了顿,他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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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低,诧异地复述:“回去?”

他千里迢迢而来,还没在里头走上十步,就要回去了?

“回去吧。这里病气太重,柳闲,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我怕我会传染给你,以后你……还是不要来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低下了头,开始翻阅手中的书籍,明显是不想再见外客的模样,而周容恙依旧无言地弹着琴,或许是因为长时间地抚琴,他的指尖已经渗出了血迹,眉头也丝毫不放松地低压着。

气派的府阁之中,杨周二人坐在屋檐之下,一个弹琴,一个读书;柳闲站在他们对面,与之相顾,却并无言语。

“回去吧。”

“好。”

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柳闲,又头也不回地离开,快步钻回了车里。

离开时,他正襟危坐,眉头紧锁,一路上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谢玉折也只是安静地跟着他。

等到和那两人相隔八千里后,他终于一字一顿地开口:

“有问题。”

“杨徵舟从小就对客人非常客气,即使场面再难看,我也没有见过他这么直接地要客人离开。”

两百年多前,柳闲还在上修界当上仙时,有一日艳阳高照,消失了十多年的方霁月出现在他面前,笑吟吟地说,她最近过得很快乐,要找他叙旧,分享自己的快乐。

彼时她还说,她发现上仙总是一个人,好孤单,她觉得他不该这样,未来想带自己的小孩来陪他玩。

当时柳闲坐在树底下,手上的鹅卵石都扑腾一下坠进了溪水里,他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在不停颤动,惊讶地复述道:“你的、小孩?”

方霁月说,这十五年,她和杨家家主在一起,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

他们坐在烛火旁,方霁月给他讲了一整晚,从“我用傀儡丝操纵了一个做的很精良人偶,那个超仿真人偶竟然是杨家家主幻境里的幻象,我向他发出挑战比武夺偶”开始的,两个拥有变态能力和爱好之人的魔幻爱情故事。

那天,方霁月把玩着手里的棋子,平日总是装着人偶数据的眼里,笑意亮闪闪的。她骄傲地给柳闲介绍她有两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一个叫杨婉音,一个叫杨徵舟,她说,这两个孩子完美地综合了他们夫妻俩的所有优点,每天晚上光是想到他们,她就高兴地睡不着觉。

她还告诉了柳闲这两个小孩名字的来历。

杨婉音出生时就没有哭,等到后来同龄幼儿都开始学习叫“娘亲”的时候,她还不能发出哪怕断断续续的音节。为了治好她的哑病,他们去药宗找周在颐,尝遍了百味药,四处拜访名医隐士,就连姑娘的名字都为了寻吉利改为了“婉音”,只是希望她能发出哪怕一个短短的音节。

后来终于找到方法,她苦研人偶术,她化用自己平时让人偶发音的方法,她的丈夫用幻境进行引导治疗,他们治好了自己的女儿。

第二个孩子来的突然,那段日子一家人被频频追杀,总是苦于找不到渡河的船,常常身陷险境。他们想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便为他取名为五音之中的“徵”,既有了和姐姐“音”的关联,亦音同“止”,止了一家四口漂泊的舟。

那时候方霁月还年轻,从前的数十年都只醉心于木头关节,完全不是现在这副好相处的温柔模样。她和多数人交流都只有“哦”“嗯”“啊”三个字节,碰坏她半根红线就要做好被追杀三天三夜的准备,因为手上拿着能取人性命的红线,她甚至还被人戏称为比黑白无常更高一个等级的“红无常”。可那时的她讲起家人来,却满眼都是星星,这样的情形,叫柳闲看了好新奇。

方霁月经常来和他讲新的故事,幸福到水云身的花都要流泪了。可某一天过后,他便很久都没再看到她,他原以为,她一定和家人在一起很开心。但是,柳闲也一直没有听到过二人的婚讯,就好像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上修界两个大家族的家主已经婚育了。

后来,杨家的家主找到他。

这个人不常露面,他突然出现时,柳闲正在洗衣服,差点没认出来来人是谁。

先家主面色不好,看着郁郁寡欢,左手牵着个豆蔻年华的小女孩,右手牵着个没他腿长的小男孩,出现在连半个结界都没有、平时压根没人来的水云身里,把毫无防备的柳闲吓一跳,手一抖,衣服都顺着水流飘走了。

两人夫妻相,都喜欢挑他待在水边的时候出现。

这个人说,他要死了,孩子还小,听霁月总是夸上仙人好,所以想请上仙帮他带俩娃,求上仙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两个孩子的身世。

说着说着,他差点跪了下来,哭着把身上的狐令递给柳闲,说用这个能号令杨家所有的人,还能听懂狐狸的语言,和所有的狐狸进行基本的交流,虽然功能不多,但已经是他能给出的全部。

那时候柳闲才知道,杨家强盛的幻术为什么会传不了外人。

因为他们都是一群青色眼睛的狐狸,血脉最纯净的这一支,和山海经里写的一样,有九条尾巴。

柳闲问:“方霁月呢?”

那人答:“霁月离开了。”

不久后杨家家主果然死了。

而过往的日子就像烟云梦境,方霁月竟然早已离开了家,回到百炼谷做回了宗主,无论两个孩子怎么找她,甚至埋怨起了“抛夫弃子的母亲,她都避之不见。

柳闲问过她。

她沉稳了很多。她说:“兰亭,我有比待在他们身边,比养育他们之外,更加重要的选择,肩负起我不仅是个母亲的责任。”

她眼神冷淡地就像前些日子那个乐滋滋描述自己孩子的人不是她一样。

不过,虽然这两个孩子就这么留在了柳闲身边,但好在她的大女儿婉音足够独立,虽然由于先天的疾病,她十岁才能好好地开口说话,可心智却比别人早熟太多。那时她才十五岁,年纪轻轻就能支撑起整个家业,让杨家经逢重创之后,仍能在风雨飘摇的上修界中屹立不倒,年仅七岁的杨徵舟,也在她的庇护之下好好地活了下来。

一年复一年,正因为有这个举世瞩目的杨家新任婉音家主在,被托了孤的柳闲才得以继续偷懒,除了偶尔去新建的杨家“视察”几番,教两姐弟一点剑术之外,倒也没做过别的什么事。

有良好的基因、姐姐的引领,杨徵舟也长成了一位唇红齿白的温润少年,芝兰玉树四个字,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或许是从小没有父母,还过过一段寄人篱下的日子,他养成了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习惯,从来不会像刚才那样,生硬地赶走客人。

而现在他的面色红得不正常,虽然坐姿端正但筋骨已经少了很多支撑的力度,实在是有皮无骨,看着虚弱得很,除了脸之外,浑身上下被遮得严严实实,就像是生怕被别人看到半点皮肤。更严重的事,他们还在鬼域里遇到了他的几缕魂魄。要知道,那是怨鬼才能进的地方——当然,还有他和谢玉折这种不要命的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