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直观的名字。”学徒说。夏夜的暖风已经吹得他脸上疼痛了。尤利尔从深坑边退开,指望能找到通向海恩斯先生身旁的小径。
但周围太昏暗,他什么也瞧不见。指环索伦拒绝探路,它宁愿在学徒头顶盘旋,等待主人下令。『驻守者在那边很安全』它写道,『周围还有亡灵,是被城堡坍塌的声音引来的。你别乱走』
“城堡坍塌?”尤利尔下意识一提嗓门:“里面还……”
『只有主堡。少在这儿嚷嚷,小子。难得有功夫,干嘛不坐下歇歇』
尤利尔闭上嘴。无论如何,我从不知道领主城堡的建筑构造。书房和休息室全是霜叶堡的主要房间,但它们都不在“主堡”。这座城堡的最高点正对着大厅,设计成空心的螺旋楼梯,下方一览无余。
考虑这些实在没道理。卸力后,学徒才察觉自己有多累。他躺在沙砾间,脊背硌着石质碎片,淤青持续刺痛。一时间,尤利尔脑子里空空如也,因疲惫而毫无动力,却也没有睡意。
脖颈上,似乎有液体凝固在皮肤表面,他伸手摸到冰霜,还有一道细微伤口。只是破皮。
也许该让死灵法师割开我的喉咙,尤利尔心想。这样我才能去和塞西莉亚作伴。纽厄尔死后,她的仇恨业已了结,正等我追上她的脚步。然而仇敌丧命,谁又能来置我于死地呢?他知道自己下不了手。
“索伦。”开口时,好像有人在用他的嗓音说话。“我太累。帮帮我。”
指环先生没拒绝。『你想干嘛』
“我想……”一死了之?回到故乡?洗个热水澡?换份工作?无数念头蜂拥而至,教他难以梳理。我想干嘛?他答不上来。这些念头统统不具有吸引力。见鬼,学徒甚至想停止思考。
『别乱想了』指环回应,『你有点古怪』
“的确如此。”尤利尔承认,“我太清醒了,这样休息不好。”倦意铺天盖地,他却合不上眼。我到底是怎么了?
『嘀嘀咕咕,呃?什么情况』索伦把光调亮了点。『你受伤了?被魔法命中?快说清楚』
“不。没有。我躲开了。只不过得休息一会儿。那些梦……循环往复,没个尽头!噢……”尤利尔想组织词汇,但最终懒得实施。“难得成功一次,睿智的格森先生,我试过了各种方法!比天上的星星还多。真的。”
『什么方法?咦』
“杀掉死灵法师的方法。如今海恩斯先生还活着,而夸口不死的纽厄尔送了命。没有更好的结果了。”尤利尔告诉它,“这是最好的未来。简直不像真的。”
指环先生彻底听不懂了。『不死?你在说什么鬼话?未来?得了。你不很清醒,尤利尔,是不是』
学徒不想再开口。他身心俱疲,又不能从睡眠中得到放松。也许我还在做梦。干脆只有一个办法……
“没尸体。”使者的声音猛一下出现在耳边。“他逃了。”
尤利尔一个激灵,甩开杂念。
白之使的轮廓出现在光线边缘。他穿过倾斜石板,朝坑内打量。“魔药。”
原来他是去搜索尸体,或是找死灵法师的炼金魔药。尤利尔自以为弄明白了。“谁逃走了?炼金魔药?”
使者皱眉:“我是说,这附近有使用魔药的痕迹。”
“这不奇怪,死灵法师生前四处散播那东西,连海恩斯先生……”
“不是生前。”使者打断他。
尤利尔顿住了。他在原地躺了几秒钟,接着一跃而起。“你不会说……纽厄尔逃走了?他还活着?”
“死了。”
尤利尔皱眉。他非常确定,乔伊刚刚说的是“逃走”,而不是“转世”。
“尸体一定没跑远。给我追。”
“……?”
『敌人逃走了,借助炼金魔药』指环先生写道,『我问你,死人怎么逃跑?死灵法师又不是亡灵。你说的是废话』
尤利尔这才反应过来,那只是一句嘲弄。然而区区嘲弄顾不得了,纽厄尔没死的消息让他十分震撼。他想起此人声称自己是不死之身……
『但这怎么可能』指环先生问。它的语气中有种显而易见的怀疑。
这很不应该,但此时此刻,它宁愿相信学徒是表述失败,也不觉得死灵法师能在高塔统领手下逃走。
学徒非常理解。他与海恩斯先生尝试过贯穿和撕裂,还有腐蚀。这里头或许还存在魔法生效的余地,但白之使采用的手法等同于将固定住的钉子镶入大理石砖。若纽厄尔真是枚钉子也就罢了……血肉之躯绝无可能保存下来。他绞尽脑汁思考。
“有东西在延续他的火种,恐怕就是‘索维罗’魔药。土里只有骨头碎片。”
『大人』索伦提醒,『魔药会刺激火种,构建效果超常的神秘,但说到底,它不能无中生有。据克洛伊塔资料记载,死灵法师既能操纵亡灵,也能囚禁它们的灵魂,这都需要消耗魔力』
使者没回应,像是没听懂它在说什么似的。
尤利尔听得清清楚楚。灵魂。魔药。火种。这三个具有紧密联系的单词忽然生出某种力量,如锁链一般将真相拖出水面。他产生了一种猜测。
“有没有可能。”他深吸口气。“这就是纽厄尔死而复生的原因。”
白之使扭头望着学徒。这动作就像一种无声的催促。
“通过传播索维罗魔药,死灵法师在城里大肆屠杀。”尤利尔说,“这是关键的一步,因为他既需要亡灵来制造混乱、引人注意,又得与霜叶堡总管合作,实施他们的阴谋。”
『难以理解』听罢休诺·威金斯的死亡原因,指环先生觉得不可思议。『这家伙身居高位,没理由去当死灵法师的哈巴狗。难道他活腻了』
“肯定有原因。”使者接话,“说不准就是活腻了。真是奇思妙想。索伦。”
尤利尔眨眨眼。这回他听懂使者的嘲弄了。还好不是对我。
指环赶快闭嘴。
“死灵法师是个威尼华兹人。”尤利尔告诉他们,“他与休诺总管合作,想必会从中获利。也许、也许他希望向四叶领复仇。但我不知道当初……”
“原来如此。”白之使显然知道。“他们的密谋与魔药有关?”但他拒绝透露。
“就是这样。‘索维罗’既可以刺激火种,帮助他操控亡灵,奴役灵魂。”前者已无需证明。“同时它也能点燃凡人的灵魂,使死灵法师能够利用他们。”后者是尤利尔的推测。
『利用灵魂』指环疑惑地重复。
“纽厄尔曾想让我喝下魔药,否则我早就送命了。”他觉得死灵法师的做法很不寻常。“这是不是说明,索维罗魔药很重要?切斯特先生创造了它,我不知道纽厄尔是怎么……”
“死灵法师能做到这种事。”使者依次回答了他:“而图恩·路维曾是切斯特的学徒。”
因此他也会制造炼金魔药,而休诺·威金斯总管可以提供设备,进行批量生产。尤利尔明白了。
但事已至此,他们明白得太晚。尤利尔感到无比沮丧。沮丧和焦虑。死灵法师逃走了,没人知晓他去了何处。也许就在此刻,纽厄尔还在继续利用着那些因魔药而死的人的灵魂,将它们肆意燃烧,当成一把把枯柴。
他不能忍受这些。“得找到纽厄尔。”尤利尔坚决地表示,“杀了他。一定不能放他走!盖亚有眼,四叶城人,还有塞西莉亚……”他脚下打滑,抓住身侧的石板。“他们……”
一时间,森森寒意涌入手臂。尤利尔惊觉自己早已疲惫不堪。而没有魔力,他连剑都提不动。“噢。”
『你太累了』指环先生看出来,『别再想压榨火种了,新人。这时候你得休息。说实话,寻常人透支精力,不可能还站着跟我闲扯』
“我不想睡。”而且,在这儿?霜叶堡的大厅废墟?
『这跟你想不想没关系……等会儿,我差点忘了!就刚刚的事。你是不是说过你不想活了』
学徒已经忘了。“有吗?”仔细想想,当时的心情真是没来由。
得到了职业后,追随塞西莉亚的念头变得越来越淡。尤利尔觉得羞愧,仿佛辜负了她的愿望。我像一个醉鬼对某人许下誓言,清醒便立时反悔。他从没想过自己是这种人。但说到底,我的誓言究竟是什么?
仇恨占有分量。纽厄尔还活着,尤利尔知道自己非要此人的命不可。但人的一生并非都由仇恨构成,这是不是说明,他也可以把人生用在其他地方?
我们的学徒不知道答案。他只是在思考一种可能。他在承受自我煎熬。然而事实上,你很清楚该怎么做。诺克斯的竖琴座女巫主张:人只有靠自己的意志改变命运。她们是智者。这话从侧面佐证了一个道理:命运归于自我。尽管人们常会为愧疚而奉献,但事实上,在最初降生时,我们的到来并非是全然为了某人。
诸神不会只给人一条路,除非我们不放过自己。
“我有点头痛。”尤利尔表示。
“给他检查一下,索伦。”使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