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是他俩站在了对立面。
“他跟他父亲反目,还可以说是为弟弟伸张正义。你是为了什么?”
梁时雨摸出手机,调出相册。
小小画面里,是一张围满生命维持系统的病床,年仅四岁的付小少爷躺在床上,头部裹着绷带,脸上罩着呼吸面罩,一只手架起来,撕裂重接的尾指不自然僵直。
但他的眼睛是睁开的,虽然面目浮肿,但还是尽力微笑着,左手举在半空,稚嫩的小手比了“胜利”。
“他不叫小宝宝,不叫付成华的弟弟,不叫付总的小儿子,他叫付成茵。”
叶如青幄花成茵,蒲草生于华庭,葳蕤茂盛,从命名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和他哥哥命运相连,互为依靠。
顾璇心里的一口气忽然松了。
其实想想,你也没错。
医务人员有拯救生命的天职,不放过任何伤害的疑点,也是你分内之事。
顾璇按着梁时雨的手臂,顺下去摸到她藏在身后的手,拿过花环戴在她头上,理理她的留海。
我也想坚强,也想不顾一切,然而我身后空无一人,我不能犯错。
“对不起,我不能站在你这边。”
虽然你是对的。
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梁时雨上前半步,抱住顾璇的腰。
顾璇被冲得晃了晃,却没有躲,但也没有迎合,只是像一棵树一样,原地不动。
两人的身高差不太多,梁时雨一抬头,鼻尖擦过顾璇的侧脸。
“那个跳铁塔的站姐的确是想自杀,但她最终放弃了,就因为你的那通电话。那时候我就很想看看你本人。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帮到你,还给你惹了很多麻烦。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顾璇眉头拧紧,从脑中搜出成都的案例,想起了那通临危受命的心理疏导。
“你凭什么判断她要自杀?个人经验么?”梁时雨手臂收紧,轻声说:“有没有实施过自杀,别人不知道,你自己知道。”
这一句话似深水炸弹,炸得万年坚冰的湖面溃不成样。
内心深处最见不得人的秘密就这样被揭露,顾璇下意识想逃,奈何对方力气太大了,推不开挪不动。
他只能转过头,躲开狼一样的目光,艰难呼吸。
从第一次和她通话,顾璇就感觉到这是个绝对无法被人控制的人,她有她自己的一套逻辑,任何人都无法撼动。但如果你肯让步,现实会告诉你她是对的。
她如野马一般自由,在她的领域掌握绝对的话语权,她的勇敢让人敬佩,也让人向往。
电话那头的顾璇,北京调度中心里的顾主任,在一次又一次的通话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你的勇气有没有可能分我一点?
现在人真的来了,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真的牵住了自己的手。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每次见梁时雨都火冒三丈,是在逃避。就像阴沟里的老鼠躲避暴露于强烈的日光之下,本能恐慌。
“先放开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天虽然黑了,时间不算晚,员工都在餐厅聚会,别墅空有辉煌的灯火。
付成华的车子停在楼下,罗马柱的暗影中,他无聊地靠在车边打贪吃蛇,手机信号灯红光一闪一闪。
顾璇敲车窗。
“帮我盯着点人,有动静说一声。”
付成华收起手机,看着他牵着梁时雨的手,瞬间大怒:“你们两个想干什么?我才18岁,我不要帮你们!”
梁时雨歪歪头:“你才18岁,实战经验蛮丰富啊。”
付成华彻底溃败,拼命摆手解释。
“我不是,我没有……”
搞定你个小屁孩原来这么容易?顾璇如有神助,这一瞬间心情好了很多,甚至笑起来。
“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你还指望我帮你?”
付成华立即闭嘴,站定鞠躬,花手一摇,收于小腹前。
“二位请便。”
别墅总共有四层,加起来大约一千平米,但下面三层基本都是空置的,只有最上面一层是整个的主人套房。顾璇平常住在医院旁边的酒店,每个星期回来一次,因为不想挤早高峰,只在回家当天住一晚,第二天下午就回医院。
若说是什么东西影响了自己的激素,最大的可能就在卧室里。
但这卧室东西实在太多了,光玩偶抱枕就上百个,各种摆件数都数不过来。
“你闻到过我身上的香味,找一找。”
整个卧室不仅配色让人眼花缭乱,就连摆设也毫无规律,地上的毛绒玩偶堆积得几乎像生产车间。
“这……是谁的房间?女朋友,妹妹,女儿……”
“我本人!”顾璇横他一眼:“怎么?不行啊?”
行,太行了。
梁时雨看着满地的毛绒玩偶有点毛骨悚然。
“这么多眼睛盯着你,晚上能睡得着吗?”
顾璇一把拉下帐子。
“不是有这个?”
面对着一张公主高脚床,带着流苏垂蔓和蕾丝花的床帐,梁时雨两眼发直,伸出手小心翼翼摸摸真丝帐幔,粗糙的指腹立刻把布料挂出丝来,赶紧撤手。她做手术需要常年接触消毒剂,十年下来,皮肤油脂平衡早就被破坏了,粗糙干裂堪比印度洗衣工。
“这爱好……蛮特别的。”
她太过震惊,甚至没考虑到对方把自己当工作犬,一边走一边随手抓起什么闻闻闻,从卧室找到书房,又找到了恒温琴房和古董房,再转回来,一头扎进衣帽间里。
最终她的脚步停在浴室。
顾璇心生希望。
“找到了?”
浴室整体是个圆形,墙上马赛克瓷砖拼出深海游动的鱼群,硕大的按摩浴缸完全不考虑隐私的摆在正中间,四周无依无靠,头顶一组和浴缸几乎同等大小的水晶球吊灯更不讲道理,开灯绝对晃瞎浴缸里的人眼,掉下来严丝合缝把人压成浴缸防滑垫。
“张思甜同志在成都的两个卧室加一个客厅也没这么大。”
张思甜,兽医,梁时雨的母亲,甘孜红星牧场常驻嘉宾。
顾璇气得甩手背打她一下。
“让你干什么来了?”
“我就是,突然间无产阶级血脉觉醒,很想揭竿而起。”
“别瞎琢磨,这是样板间。好看不好用,和我一样。”
“你好不好用,不用同我讲,我还不是很想……了解……”
这一句话气得顾璇不知道是该羞愤还是该捉住人证明一下。
梁时雨完全不会读空气,徜徉在海洋蓝主题的浴室里,深一脚浅一脚如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