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从你的角度看，也是蛮恐怖的。睡在你枕边的，守在你门口的，都是别有用心而来的人。梁医生能够把几十个保镖悄无声息地换掉，如果真想对你不利，确实也不是难事。”

“她对付我是分内应当的，可是她为什么要对付杨舟呢？”

“那是赵律师干的事，顶多梁姐帮她制造了一个机会。就算没有梁姐，赵律师本身也是带着人马来的。而且杨博士去找赵律师，也是支开了保镖，单独一个人去的。说不定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被窝睡不出两样人。”

“胡说什么呢？”

顾璇横他一眼。

“你梁姐每次给人家当军师，每次都闹出大事，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奔着人命去了。就这，还正派人士？我这个反派当的……”

“真的分手吗？”张冲忽然问一句。

顾璇看着大海：“真分！”

“既然分了，干脆让她回国。”

“那不行。”

“为啥？”

“套我话啊？”

顾璇扭头就走。

“自己想去。”

回了船舱里，顾璇捧着医药箱乱翻，翻出注射器针头给张冲挑手指上的刺，一个个黑刺扎进肉里看着很完整，一碰就碎，只能一点一点剜出来，旁边的消毒纱布上满是黑色的小芝麻粒。

“还好你不怕疼，要是我，早嚷起来了。”

“要是你，根本不会碰。”张冲垮着一张脸：“我自作自受。”

顾璇抬了抬脸，眼睛瞪得发酸，闭上眼皮缓了缓，再低头换一根手指。

“我说一句话，可能有点离经叛道，只是关上门咱俩自己说。你跟何一晓的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发生……”

张冲手掌猛地攥起！

顾璇拍了拍他的手背：“我还没说完呢。”

张冲越发不高兴。

“你瞧瞧你，哪有一点卧底的样子？高兴不高兴全都写在脸上。”顾璇“啧”一声：“也不像个保镖，倒像是我家九代单传的小祖宗。”

海浪翻卷，船只歪斜了下。

张冲握住顾璇的胳膊，稳住平衡，忍不住笑起来。

“你接着说。”

顾璇一副如有所料的死样，心说小崽子，你还给我甩脸子，逗你比逗狗还容易。

“你跟何主任这事我确实是没预料到，是我的责任，不应该算计你一道。那时你做任务委委屈屈的，又伤心，谁牵你你就跟谁走了。但我强行留住你，我是真心不想你再去冒险。”

张冲低了低头：“我有我的……”

“别再说你有你的使命这种话了，好好在我身边保护我也是你的使命，你这件事没干完就想下一件事了？需要你的时候还多着呢，提供信息情报也是完成使命的一种方式，未必一定要去前线。你是从那儿出来的，那儿的人都知道你是个警察，你再回去，一冒头就是个死！这时候又不怕白白送命了？你送了命，对于整个任务来说有什么帮助吗？你领导这么长时间都没发话，他也犹豫着呢。”

张冲不说话。

“何主任是个很聪明的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不像梁时雨咋咋呼呼，但他心里有数着呢。这次崇信的关系，一半是靠他才争取来的。他平常不爱管闲事，你说说他为什么又给人治病又陪人应酬？”

“啊？应酬？”

“那可不是嘛，那白酒一杯杯的喝，连付成华看着都眼睛发直。”

原来还以为付成华接近何一晓是见色起意，有点邪恶想法，这下知道，是何一晓主动帮忙，那没有别的原因了，一定是他察觉了付成华联络崇信的真实目的。

顾璇的投标本来是机密事项，但崇信在云南的项目却是公开的，他只要知道这个项目在哪里，就能想到所有了。

确实是瞒不过他。也可能在我的潜意识中我并不想隐瞒他。

“但我也没法全部告诉他。”

“到这份上就不用说了，也不用问了，大家都是成年人，心照不宣吧。”

顾璇弄完一只手，每个指头涂抹上消毒凝胶，换另一只手。

“我和杨博士邘剑去崇信老爷子的家乡见他，你不用跟着我，你回北京，陈主任会帮你介绍投标小组的人，他们要什么信息你配合着。”

顾璇的脸贴近指尖极近，眯着眼仔仔细细挖肉里的海胆刺。张冲闻着他满身的花香，心里又感动又惋惜。如果不是因为当年的事故，相信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外科医生。是不是因为曾经经历坎坷，所以不愿意看着身边的人去冒险？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不止是一个卧底，一个保镖？

张冲心里滚过暖流，眼睛发酸。

“老板，你不是个反派吗？”

“是啊，我也纳闷呢。”

顾璇笑了笑，笑容多少有点落寞，像一朵花枯萎了似的。

“何主任这么做你也不能怪他，你从他的角度考虑问题，他要承担的压力得有多大？他们整个家族寻找了二十多年的小外甥，被他找到了，是个高兴的事，又被他睡了，这成什么事了？一旦基因点位对上，你们就是三代以内旁系血亲，婚姻法都不允许的，更何况举头三尺有神明，何主任是修道的人。”

这桩姻缘可以说是叠满了不利因素，想继续都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心一点点沉下去，呼吸渐渐困难，这是自己夜晚睡不着思量了很多遍的利害关系，我知道，可是我不甘心。

“但我想说什么呢？我想说的是，寻亲这事是他的一个心结，就好比你的任务，已经是生命的一部分了，不是谁三言两语就能劝得动的。既然如此，那就去做，等一个结果就是了。如果不是，皆大欢喜，就算是，到那时主动权不一定在谁手里。我就不跟你回家，回家我就是这个家的女婿，你自己看着办，你看看他会怎么办？他能打你啊？他打你你就给他打，打死也不认！最好的情况，他不公开你的身份，以女婿的身份领你回家，那你一样还是能和亲人团聚，又不至于和心上人分离，双丰收啊。”

顾璇指尖在他手背点点：“最重要一点，你外公外婆是英国国籍，有海外关系，对你将来的前途不是好事。到最后你把这条抛出来，他肯定为你考虑。”

张冲目瞪口呆。

那当然好，岂止是好，是想得太美了吧？

顾璇抬起头看看他那傻样儿，笑了。

“所以说，该耍无赖的时候就得耍无赖，该耍心眼的时候人不能太老实了。天天给人家收拾屋子伺候猫算什么本事？何主任缺那点儿请家政的钱呐？你天天在家睡衣拖鞋的，唠叨家长里短，买菜贵了贱了的。人家呢？人家出去光鲜亮丽，同事个个俊男靓女精英的，早晚有天回家看你烦了。你不如出来找点事情做，趁着这段时间结果未明，好好发挥一下个人魅力，就让他跟你分手了也忘不掉你，最终还是得乖乖回头找你。”

顾璇声音放轻，拍拍张冲的手，看着他的眼睛。

“退一万步讲，真的不能在一起，曾经用尽全力爱过，好好对待过，有一天分开了，也不为遗憾，不是吗？”

强烈的心酸袭来，张冲猛然别过头，眼泪无声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