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冲偷喝了两口樱桃酒,晕乎乎地倒在何一晓怀里。
何一晓抱着他像抱个孩子似的,接过披肩搭在他身上,特意往肚脐上遮了遮。
“他这么大的人了,你有必要吗?”
林暖挤挤曹老板,坐下来,跟大家碰个杯。
两张床榻中间一张方桌,何一晓和张冲占据了一面,林暖和曹老板在对面,上官教授搬了一把沙滩椅,独享一边。
桌上有牌,但谁也不愿意跟何一晓玩,那三个人玩了一会儿斗地主,就看见何一晓一会儿摸摸张冲的额头,一会儿掐掐人家的手心,两个人低头说小话。
林暖气得一把摔了牌。
“玩不下去了,眼气谁呢?”
曹老板也有点好奇,故意引着话头。
“小孩哥哪里人啊?”
张冲只是看那杯樱桃酒实在好看,又听说何一晓当饮料喝的,以为度数不高,喝起来也确实是甜甜的,一杯下去,整个人就天旋地转了,只能紧紧抱住何一晓。
“他是云南人。”何一晓替他作答。
“听口音不像啊。”
何一晓心中悸动了下。
“你觉得呢?”
曹老板看看林暖,俩人同时摇头,听不出来。
“有点南方腔调,但用词更偏北方,尤其是儿化音,活脱脱北京人儿,可能跟顾老板时间长了吧。”
“他是……”何一晓摸摸张冲的留海,笑了笑:“四海为家吧。”
上官教授忽然想起更重要的事情。
“你的外甥找得怎么样了?”
何一晓手一顿,落在张冲肩膀上,下意识拍了拍。
“还在找。”
林暖有了帮手,胆子大了起来,指指张冲。
“他几岁?”
何一晓这才明白,他刚才是为了问这个。
“二十二岁。”
那年龄对不上,确实不是。
林暖松了一口气,真怕误打误撞找到亲戚。
他喝一口酒,坏笑着喊一声“小张”。
“等何老板找到了他外甥,人家还得喊你一声舅妈呢。”
张冲翻了个身,何一晓给他垫了个抱枕,让他枕在自己腿上同时能和大家平视。
“你们怎么老说我们家何主任?何主任可好了。”
“好好好,当然好。”上官教授伸手过来,塞给他嘴里一颗盐津葡萄:“你也好。”
“你是不知道,当年多少老教授老主任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何老板,他说自己不是异性恋,没人相信。”
你说这个,我可不困了啊。
张冲撑着何一晓的膝盖起身,醉眼迷离地看着人。
“何主任,是吗?”
何一晓按着他靠在自己肩膀上,拍拍。
“这些不是好人,你不用理他们。”
林暖哈哈大笑,何一晓啊何一晓,你也有今天?老房子着火,你这是一发不可收拾啊!
上官教授看着倒是很高兴,这自然而然的身体接触表露真实内心,就是恋爱的舒展状态,从前他也见过任家安,虽然很威武的一个年轻人,但整个人硬邦邦的,有型有款是外人看的,相处起来,骨子里太锋利了,总要人迁就。
他不喜欢。
林暖喜欢任家安是因为人家帅,是飞行员,朋友处事又仗义,和何一晓又是从小相识,而且最重要的是,不知道他俩到底是为什么不和,何一晓不说,任家安更是死要面子,做朋友的,有心调解,只能干着急。
现在也不用着急了,何一晓主动往前走一步,享受快乐人生了。
真的是张冲那句话说得对,还得他自己想通。
眼看着张冲靠在何一晓肩膀上又闭上眼睛,林暖悄声发问。
“他这么年轻,说话办事都很有条理,你真的了解他的底细吗?分明一个小年轻,不喝酒不抽烟不打游戏,所谓人无癖不可与交,人设太完美显得虚假。也许他故意讨好你,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啊。”
“他打篮球,平常看球赛。”
曹老板放下酒杯:“人家玩的咱们接触不到,那是哒哒哒、突突突突,biu
biu
biu。”
他看见张冲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滚了滚,知道他虽然酒醉,但支棱着耳朵听着呢。
“小孩哥,是不是啊?”
何一晓摸了摸张冲的额头,有点发热,把上次张冲复查的脑ct片子给上官教授看看。
“不要紧的,他这么年轻,只要不再次受伤,没问题的。”上官教授紧了紧眉头,保镖保镖,到底还是有硬伤的,要真是为老板出生入死,性格再好也让人不放心。
张冲哼唧了一下,挣扎着坐起来。
“怎么老说我呀,别说我啦。”
“说你是喜欢你呀。”上官教授冲他招招手:“我考考你,侬不要瞎七搭八,用云南话怎么说?”
张冲舌头根发硬,脑子也混沌,想了半天,仍旧字正腔圆地说:“你别胡说八道。”
曹老板笑起来。这怎么是云南话?这是普通话。
“那用南京话怎么说?”
“这个我知道!”张冲举手:“你不要脏讲。”
他说完,想了想:“我觉得,这个
‘脏’
是不是
‘
这样’
两个字的组合?吴语区的发音习惯有声母变化,zh变成z,又有连读音,
‘这样
’变成
‘脏
’,就好比台湾腔,
‘这样子’变成
‘酱紫
’……”
上官教授和曹老板互相看看,这是一个二十出头没读过大学的人的文学素养吗?那么是为了了解一个人?要到如此深度,有点恐怖了吧?
何一晓端起一杯水,喂张冲喝一口。
“还难受吗?”
“只是有点晕,不要紧的。不过我怀疑基酒绝对不是高粱,暖暖哥骗我。”
林暖尴尬了瞬间。
“做酒的时候,可心往里倒了一瓶黑方。”
“真舍得本钱啊。”何一晓拍拍张冲的胳膊:“我们回去。”
张冲点头,但是缓了缓精神,还是好好地坐正了身子,双手搁在桌面上。
“各位老板担心我个小混混。”
“就是有点好奇心,你是新人,不聊你聊谁?”曹老板笑着道。
张冲也笑,点点头。
“是,何主任觉得全天下都是好人,作为朋友,担心也是应该的。”
何一晓拍了他一下。
张冲笑着靠过去,撒了个娇,又坐正身子,捏着水杯敛眸。
“其实我说话是有一点北方口音的。我从小被人拐卖,三岁之前这家住几天,那家住几天的,买我的人嫌我太瘦小,怕养不活,几天就转手卖了,直到有一个从云南过来的大货车司机把我买回去,卖给一家养猪的山里人,我才算是有个了安定的地方。”
所有人都不说话,都看着何一晓。
但是,就连何一晓也是第一次听说。
他心中发疼,搂着张冲腰,却不阻拦,让他诉说。
张冲心安理得靠在何一晓怀里,笑着说。
“那家有个老奶奶,不会说普通话,她听不懂我,我也听不懂她。我俩人就互相比划着交流,老奶奶给我做了好多民族风的蓝布褂子,可好看了。几年后,老奶奶去世,我也就,彻底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