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有深深的鱼尾纹,眼神呆滞。
“我不离开家乡,弟弟不在了,要和阿爹阿娘葬在一起,我走了,他们就成了孤魂野鬼,我不走。”
“大姐,我答应了高山,要照顾他的家人。菜籽还小,你陪在她身边,她也能安心读书。她这么聪明,将来一定能有出息,到时候你们母女不就彻底脱离这个穷地方了吗?”
麦芽看着顾璇,有片刻的心动,但很快低下头。
“我没读过几年书,我去大城市,我不行。”
“哎呀怎么不行啊?你年轻,你有力气,做个保姆你还做不了吗?你要是不愿意做工,你就专门照顾菜籽,我给你发工资,你什么都不用干。你想回家祭祖,随随便便就能回来。”
麦芽还是摇头。
顾璇卡壳了,看向张冲。
张冲想了想,说道:“高山临走前给菜籽改名叫高飞,希望她远走高飞,飞出这个穷地方。如果妈妈还在,她怎么能走得了呢?”
“我同她讲,她会听的。”麦芽急切地保证:“你们带她走吧,她一定会懂事听话的。”
顾璇头疼得眼睛看东西都有点模糊了。
张冲看顾璇这样,安排麦芽去休息,暂时先这样,过后看看有没有突破口吧。
“强扭的瓜不甜。”
张冲劝顾璇先休息,还有别的事呢。
顾璇叫了菜籽到身边,给她梳头发。
“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北京?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早就应该上学了。你又聪明,一定比城里的孩子学习更好。”
菜籽沉默了很多,想了半天,才点头。
“哥哥让我跟你走,阿妈也说,我愿意。可是……梁嬢嬢愿意吗?”
“就是她介绍我认识你的,你说她愿不愿意?”
菜籽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彩,但转瞬即逝。
”要是哥哥没死,我希望哥哥跟你走。“
顾璇长叹一声,抱住菜籽,轻轻拍拍。
“别想那么多了,你哥哥给你取名叫高飞,就是希望你往前看,高高的飞。你要听哥哥的话啊。”
眼泪在菜籽的眼眶里打转,小小的孩子强忍着,拼命点头。
“嗯,我晓得了。”
北京的杨舟也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杨氏在光熙地产仅剩的一个高管杨幼之,他的堂侄儿,是光熙基金会暴雷之后,最后一个被查出的人。
前面好几个人跳楼,他吓得惶惶不可终日,托关系弄到了一份双相情感障碍的证明,以为能够逃脱惩罚。
但是,王歆被接了回来,人残废了,可是意识还是清醒了,为了尽可能减少一点罪名,把杨幼之交代出去。
这个杨幼之还真不是简简单单跟随参与,他是基金会的创办者之一,并且到处拉资金,用杨氏的信誉当背书,弄来了一大笔钱。
现在他不承认也不行了。
他只能求杨舟帮忙。
杨舟不想帮他,说那么多人都跳了,你不跳不合适。你不了断自己,要拖累杨氏?
这家伙还真不怕,见杨舟不帮忙,求到母亲,母亲再求到婆婆,一路找到了杨氏现在的当家人,杨舟的堂叔杨玄墨。
顾璇不得不支棱起来,出发,去广州。
他知道,一旦走了,基本不可能再回来了。
临走前,他拉着菜籽的手,问麦芽最终的考虑结果。
麦芽换了最漂亮的一件衣服,大概是她结婚时候穿的,红裙子,红皮鞋,白丝袜,白衬衫。
她拉着麦芽的手,给她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灶台里抠出来的土。
“我听人说,去陌生地方会水土不服,如果肚子疼,冲水喝一点就好了。妈妈没本事,只能让你自己去闯了。”
顾璇说大姐,你不是没本事,你是太倔强,你就跟我走,我不会亏待你的。
麦芽还是摇头。
“我、我不走,我家在这里,我不走。”
付成华站了出来。
“你走吧,我照看麦芽姐,你放心吧。”
他给张冲使个眼色,赶紧上车,眼看着菜籽要哭了,这万一哭出来,更难分开了。
张冲抱着麦芽送上后座,另一边,付成华把顾璇推上车。
泥泞路面已经被清理干净,做了硬化,车子没那么颠簸了,但顾璇觉得自己太亏欠了,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车子走出一百多米,菜籽突然哭起来。
“我下车,我要阿妈……”
她拼命拍打车门。
“停车,我下车!!!”
车子还是停下了。
麦芽跌跌撞撞跑来,高跟鞋一步一崴,没跑几步,扑倒在地。
菜籽大哭着奔向妈妈,跑过去,扑在妈妈怀里。
“阿妈,我不走……”
麦芽抱着女儿,哭得泣不成声。
付成华摇摇头,冲着顾璇反手挥挥。
“你们赶紧走吧。”
顾璇就要下车。
张冲一把抓住他,摇头,再摇头。
“不能强求啊。”
顾璇踏上广州之旅,路上始终沉默,下了飞机换车,忽然想到一件事。
他叮嘱张冲,去见杨玄墨,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说话。
张冲想象不到会面对什么,但有点不高兴。
“你到现在还怕他们吗?他们有什么了不起的?”
顾璇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杨氏老宅在水之滨,是清代将军府的遗存,又扩建了两倍,外表看起来颇有古意,但并不十分扎眼。内里轩朗开阔,亭台水榭,古木参天,明明是八月盛夏,却有深秋的凉爽。
仆人前方带路,顾璇带着张冲一路沉默着前进,路过一处水榭,看见洞开的门窗里有个男孩子在抚琴。古琴的琴音清脆悠扬,那男孩子一身魏晋深衣,长袖被攀博束起,通身翠绿,端坐于翠竹案几旁,颇有林下之风。
张冲看了看那男孩子的脸,唇红齿白的,眉眼颇为阴柔,他皱了皱眉头。
待到走入会客厅堂,又有一男孩子跪坐在门边,为来客换鞋。
这人和刚才那个是一路风格,也是长发在脑后松松扎了一道,但长得更美,或者说,更妖艳,嘴唇涂得樱桃红,脸颊和手心都点了腮红,一举一动皆如女子。
他看了看顾璇。
顾璇脸色不太好看,但他什么都没说,也目不斜视,径自往里走。
正堂全套紫檀木摆设,一副赵孟頫的字挂在当中。
长案供了佛手和香橼,一对碧玉狮子,一对元白釉梅瓶,当中一个香炉,有淡紫色的烟雾冉冉升起。
主人没来,却有一个男孩子跪坐在条案的右手边,面前一个矮几两个白玉盘,有仆人送来一颗柚子,已经划开了外皮,他十指纤纤,开始剥开柚子皮,柚子肉剥出来,又扯开外表白膜,拨出晶莹剔透的一瓣果肉,就放到另外一个盘子中。
柚子的果香幽幽散开,酸苦清新。
这男孩子也是长袍大袖的打扮,但显然长得更好看,甚至可以称得上的妖艳。
张冲注意到他没有喉结,骨骼也很纤细。他伸出手的时候,袖口微动,露出手腕和一截小臂,也完全没有汗毛,皮肤又白又细又嫩,完全没有毛孔。
那男孩始终敛眸垂首,既乖顺又沉默。
既然主人没来,他也就大着胆子低头去看,他大约十五六岁,脸上细嫩的像白玉,完全没有胡须的痕迹,嘴唇薄薄的,也看不出任何化妆的痕迹,可是嘴唇红得像滴血,睫毛长得像两把小扇子。
张冲一下子怒上心头!
顾璇忙按住他,横了他一眼。
张冲恨得咬牙,最终无可奈何战去门口,眼不见心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