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家人早有心理准备,就是……就是这么不巧!”
老太太的病不是一天两天,虽然病弱,但看着还好,因此艾瑞克的小儿子—小乐就按照既定的安排,出国留学了。
就是这么不巧,小乐前脚刚走,老太太病危。
学校那边有诸多杂事要安排,小乐一时脱不开身,艾瑞克只能用尽办法维持老太太的病情。就在前日,小乐终于踏上回国之旅,老太太吊着一口气,就等着见小乐一面。
“现在他航班已经在首都国际机场落地了,回到家里,最快最快也要六个小时车程。”
当前时间,晚上八点。
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艾瑞克忽然拉住何一晓的手:“你坐直升机来的,能不能帮忙一下?飞机两个小时应该没问题。”
何一晓的第一反应是去找白七七,让她调救援机。
但话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她不知道哪里来的灵感,突然闭上了嘴,再张嘴,是另一番说辞。
“我老板和我一起来的,我们不小心开进了老城区。”
“哎呀,我说没看见顾老板,这……很多人都会走错。”艾瑞克忽然想到,顾璇既然来了,没道理不出现,就算他身娇肉贵,也该去县城找个宾馆休息。老城区那地方,荒无人烟,倒有很多野物,不太像他的选择。
“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我也就不瞒你了,有人故意为难我老板。老板让我先来,他现在还在原地与人周旋,不知道……”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
艾瑞克立刻出门,喊了亲戚兄弟,十几辆车开出去,抄家伙,上老城区找人去。
何一晓打顾璇的电话,对方关机。站在门内,看着车队沿着村道疾驰而去,心里七上八下。
“你放心,我肯定不能让顾老板在我的地头出事情。”
既然如此说,我领你这份情。
等到十点,车队还是没有回来,去的人也全部失联。
艾瑞克又担心祖母,又担心顾璇,一时心焦不已。
何一晓面色凝重,深深呼吸。
“拖延时间,我还是能想想办法的。”
在艾瑞克惊喜又期待的目光中,何一晓走进正房,进入老太太的房间。
她早先来的时候就看见墙上挂着杨家将的剧场照片,靠墙的老式箱柜上也有收音机,很多很多京剧磁带,还有一对黄杨木檀板,已经摩挲得发红发亮。
她把那对檀板取下,在老太太耳边敲击了鼓点。
清脆的敲击声配合密集的节奏,她唱了起来。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
唱腔高亢清脆,似钢刀利剑,轻易刺穿人群,向着旷野飞去。
就在此时,院外有车辆的响动,一辆接着一辆。
白七七猛地窜出去,但不到一秒就回来了,含笑点了点头。
“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
何一晓一边唱着一边回头,以为顾璇会进来,却只看到他在门口的一点点身影。
见到人,心里就踏实了。
何一晓水袖一甩,眼神猛地一厉,唱出今晚最强音!
“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敌百万兵!”
整个院子的人都屏住呼吸,心随着唱腔高高拔起!
床旁监控的曲线明显有波动,床上的老太太眼珠在衰老的眼皮下滚了滚!
艾瑞克激动地跪在床边,双手抓着老太太的手,喊奶奶。
“奶奶,等等,等一下,大孙儿马上就到家,再等一下!”
艾瑞克大儿子的孩子,一个五岁的小男孩跑进来,看了看何一晓。
“是你唱的?”
何一晓点点头。
艾瑞克擦擦眼泪,介绍说这孩子从小跟老祖母一起听戏,也会唱的。
“既然你这么厉害,敢不敢跟我搭戏?”何一晓问他。
小孩子抬头看着这位神仙似的阿姨,忍不住发问:“你是穆桂英吗?”
“现在你是杨四郎,我是你妻子。”
何一晓坐在椅子上,手中敲击檀板,情绪低沉,含怨含情。
“一见儿夫泪满腮,点点珠泪洒下来。夫妻分别十五载,你在何处就把名埋?”
小男孩握拳摆了姿势,唱道:
“失落番邦十五载,更名改姓把名埋。萧后待我的恩似海,铁镜公主配和谐。
特地回营把娘拜,也免贤妻你挂心怀……”
宋辽交战,杨四郎杨延辉被辽军俘虏,改名木易,被辽主萧太后招为驸马,与铁镜公主成婚。十五年后,宋辽再次交战,杨母佘太君押运粮草来到雁门关。四郎思母心切,趁机探母、探兄弟,表明心志。
而他见妻子,则是天已四更,忙完一切,最后见一面。
顾璇嗤之以鼻。
“他见了兄弟,见了四嫂,都眼泪汪汪倾诉衷肠,偏偏见到自己妻子,要用狠心辞别表明他有多么英勇伟大。合着女人就是给英雄垫脚做反衬的,可见
‘贤妻
’两个字要不得。”
顾璇洗了手消毒了,在厢房给何一晓换了手扎针,黏上胶布,调整好了液体流速,自己提着输液瓶观察着。
“你要唱,换个热闹的,杨家将有的是热闹戏文,肯定能把老太太震起来。唱夫妻分别十五年,你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何一晓捏着湿纸巾给自己擦眼泪,心里怅然若失,怎么就忽然唱起这一段了呢?
做戏如做人,她真不敢细思量。
“你这招还真管用,老太太肯定能挺住。救援机已经接上小乐同学出发了,很快就到。”
何一晓看着顾璇,发现他脖颈上有青色的於痕。
“你没事吗?”
“夫人,一言难尽呐……”
顾璇眼眸垂了下,忽然指指外头。
“对了,有个白眉毛的老头儿,是你师父?”
“不是!什么啊?”何一晓撑着身子坐起来,透过厢房的窗子看出去,是有个穿绸衫的老大爷。但那绝对不是!
“我师父看起来和我差不多,你别错认了人。”
“啊?”顾璇呆了呆,一阵自嘲地笑:“那我知道你的师父是谁了。”
刚才他一进门看见一个老头仙风道骨的,就喊人家师父,老头可能耳朵不太灵光,喊一声也答应。顾璇就师父师父喊个不停,追着人家问东问西,旁边有个穿青衣对襟汉服的小伙子一个劲儿地瞪他,顾璇还以为这小伙子是老师父的徒子徒孙,不满意自己攀交情,合着本末倒置了。
“不知者不罪,我是着实没想到尊师这么的……驻颜有术。”顾璇举起输液瓶,到处看了一圈,实在没地方挂,于是接着用手举高,俯身悄悄地问。
“他老人家高寿啊?”
何一晓竖起一根指头。
“哇塞!一百岁了?”
“一条规矩。”何一晓提醒他,僧不言名,道不言寿,道人追求长生久视之道,当着修道之人的面千万切记不要问年纪,否则是极度的冒犯。
“哦,那不吃牛肉也是规矩吗?”
何一晓抬手要打,只是轻轻落在床边。
“……看来你一点也不关心我。”
顾璇呵呵轻笑。
“我关心你,我最关心你了。这个老公跑了,我怕你难过,马上又给你找了一个。”
何一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