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宦符柏楠,年三十有一,时任东西厂提督之职,兼御前掌印太监、五城兵马指挥使、御前带刀行走、光禄大夫、左侍承职、东黄门侍郎等二十余职,多年来仗权贪赃,广拓园林禁同王家,入朝不趋,剑履而上殿,藐视王法杜弊主听,變橘游人,焚芝归田大贤,恶贯之盈罄竹难书!
朕登基之初本应大赦天下,然此贼子无悔过之心,欲行潜阻之事,今当于西市行大辟之刑,斩首示众,以正视听!”
圣旨宣完,烈酒顺刀背而下。
颈后乱发被拨开,符柏楠抬起眼扫视一周,黑压压人众。
他忽然轻笑一声,紧盯模糊不清的人群,颈后蓦地一凉,剧痛袭来。
骚动中视野天旋地转。
世间在两三翻转后停落,他望见面前黄土中一只蝼蚁。
顷刻后骚动变为哗然,菜叶烂泥粪浇盖在脸上,更多的则砸向倒于市口的尸身上,人多脚杂间,人头被人踢动,滚入脏污堆中。
“头儿,上头让砍了挂到城门上,这下都埋没了哪还能找着啊?”
“废他娘什么话,让你干就干!”
“可是头儿,你瞅瞅这满地的屎尿烂叶子,日头当中,家里婆娘还等着小的们回去用午食,这翻完了满手都是味儿,晦气不说回去还得挨数落,您看……”
“我看,我看啥?”
“咳,头儿,您不说上头也不知道,咱把这阉人衣服扒光了挂上去,不是也一样嘛。我家还有坛好酒,生女儿那年埋的,回头我孝敬孝敬您老人家去。”
“你小子,就他娘会偷奸耍滑。”
“嘿嘿嘿,走走,头儿,今儿去我那吃去。我婆娘做鱼那一手,嘿!真绝了……我……说……”
当差的渐渐走远,断头台上几个小吏剥光符柏楠的囚衣,麻绳锁椴,赤条条的无头尸体被打穿锁骨挂在西市口,随风微荡。
躯体白净细瘦,陈年旧疤横陈,远处看去正反不辨。
买卖菜蔬的女子从旁经过,无不是吓得花容失色,却还用绣帕掩着口,偷偷去窥传说中阉人的下体。有稚童顽皮,路过时大声嘲笑那光裸的躯体,捡起地上的石头砸上去,击得尸身晃荡。
风来风去,日头偏西,一群幼童各人用衣袍下摆兜了石头,每人跳着去击打尸身,争相竞比谁能打到那个“和女人一样”的地方。
人来人往,地上新粪凝干,丛丛苍蝇停落又被挥走。
几个时辰后,金乌沉落。
各家闭门起灶,市井渐渐寂静了。
星子斗转。
夜愈冷起来,更声响起。
街上忽而静静冒出几个人,脚步无声鬼魅般前行。行人低声交谈着,细听之下,却不是夏朝官话。
“师姐,走了半里了,到底在哪啊?”
“前方。”
“前方前方,次次都是这句话。”
“思缈,你若不乐,可以不来。”
“我、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哎呀,阿砚,我看小思就是见你有挂心的人,吃味了。”
“二师兄,你想找揍可以明说,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我找揍?哼,你倒说说——”
“噤声。”
三人停下脚步,片刻前方巷中走出个老头,提灯拿响,和三人打个照面,笑道:“这么晚了,娘子怎地不在家中安睡啊?”
打头的白隐砚一示手中黄纸,道:“家父忌日,本说好与相公小妹一同祭奠,无奈相公跑货晚归,可祖先总不能不祭,这才夜半匆匆上路。”
她身旁男子也配合得一礼:“惊扰司更了。”
两人张口,讲得都是标准官话。
司更老头摆手道:“不扰不扰,只是今夜风大,小心火烛啊。”
几人谢过,待老人走远继续向着西市前行。
一路无话,两刻后三人赶到西市,白思缈对着一地狼藉皱了皱眉:“师姐,我恶心。”
“那你与修涼一同将尸身放下来罢,头我来找。”
说话间脏物被翻动。
人言模糊着,拨扒声不断在耳边响起,不多时附在头面上的菜叶被扒开,一阵轻动,视野上抬。
人头落入片柔软,布料一响,凝血的断口被什么包上,视野中进入一只素手,白净纤长,它抹了抹头颅的眼皮,试图让它合上。
重物落地声。
起伏间,人头前行起来。
“这阴阳人看着不沉,扛起来……好好,我说错了,阿砚你别这样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