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个月，外婆就从健步如飞的硬朗小老太太，变成了枯槁在床上，瘦弱可怜的一副骨架。

我一声声嘶吼哭喊。

绝望时恨不得和外婆一起离开。

是周彦拽住了我。

在所有人都告诉我要坚强，不能沉浸在悲伤里时，是他，一次又一次温柔的安慰我，告诉我说，「没关系，你有权利难过。」

「发泄出来就好了，想哭的话就哭，我一直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右手粉碎性骨折，行动不便时，是他，小心翼翼的，如同捧着易碎瓷器一般，一次又一次轻柔的替我穿上鞋子。

少年小心翼翼的脸红胜过一切。

失去所有的我，几乎将他当成了昏暗世界里的一抹天光。

宛如在枯竭里死而复生，无数个夜晚。我颤抖着抱住他哀求出声。

——我只有你了，别走。

他说：「我也是，姜海月，我也只有你了。」

所以，往后的五年，我从没想过，害死外婆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身体从剧痛中醒来，连思绪也变得清晰。

我捂着脸，眼泪从指缝流出来，嘴里却发出似哭似笑，含着血沫子的诡异声响。

周彦。

周彦从来都没有欠过债，又哪里来的债主？

当年那群壮汉……

我摸索着拿出手机，拨通那个熟悉的电话。

接连被挂断三次后，周彦矜持的声音才响起来。

一阵推杯换盏的声音，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对身边人说的：「诺，我早就说了，姜海月离不开我，用不了一天，她就会回来找我。」

「三小时，我赢了，给钱。」

他身边的兄弟夸张的惊呼：「这么舔？我还没见过这么舔，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周少，这女人不会赖上你吧，你要惹麻烦咯。」

周彦轻笑一声：「无所谓，反正已经养了五年了，也不差往后几年，大不了多给点钱，送的远远的……」

他还真好意思说他养我！

我面无表情的打断他：「周彦，当年推到我外婆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债主，是你家保镖吧。」

嘈杂的包厢安静了一些。

我歪了歪头：「当年，外婆治病的时候，我为了筹够一万块，断着一条手，白天在便利店上班，晚上兼职跑外卖，可最后还是差四千。」

「这四千块对你来说不过是一瓶水的价钱吧，可你还是为了不回家，为了追求你所谓的梦想和面子，眼睁睁的看着外婆痛苦的死去。」

那一瞬间，周彦那边落针可闻。

我继续道。

「外婆临走前，已经疼的连话都说不出了，可她，这至死都没舍得打一支止疼针。」

「她说，你也不容易，省下的钱给我看伤，给你吃饭。」

「我外婆这辈子最爱干净了，我在外奔波，外婆摔伤了腰腿行动不便，怕给你添麻烦，她想要上厕所，都硬生生憋了三天，到死……」

对面那头陡然传来一声巨响。

周彦猛地摔碎杯子，心虚一般提高声音怒吼：「说够了没有？我没给你补偿吗？那段时间我对你低三下四，把你当公主一样捧着，你还不知足吗？」

「姜海月，实话告诉你，如果不是为了照顾你，我早就去京市追周桃了！」

我笑的直不起腰。

是啊，他在照顾我，他在养我。

这种话他怎么有脸说得出口？

知道那边有人听着，我一字一顿的开口。

「你所谓的照顾就是，告诉我你有两百多万的欠债，短短五年，我没有读过大学，没给自己买过衣服，甚至连饭都舍不得吃，替你还了一百八十万。」

「你所谓的养我，就是让我吃两块钱一片的廉价避孕药连吃五年，让我吃到宫颈癌。你所谓的养我，就是给我打包你每天吃的剩饭剩菜，我饥一顿饱一顿整整五年，从没吃过营养均衡的饭菜，硬生生蹉跎的胃癌？」

「周彦，你害了我外婆一条命还不够，现在，同样要害死我了。」

「够了！」

对面寂静无声，只有周彦发慌的怒吼。

够了？

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用自己血淋淋的伤口当成利刃刺向周彦。

轻笑一声，我疲惫的躺在床上，忽然软的声音：「周彦，我没有多少时间好活了。」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要钱？嗤——捞女！姜海月，我跟你相处五年，你要是有桃桃百分之一的好，我也不会对你这么讨厌！与其有时间责怪我，不如多想想自己做了什么！」

到现在他还在我。

我没说话，许是身边太过沉寂，周彦忽然开口：「我不知道你的病是真的还是在博取我的同情，但看在你跟在我五年的份上。」

「从今天起，你吃的住的用的，我都会给你换成最好的，够了吗？」

「不够。」我极轻的呢喃一声，像是卸下了所有的力气：「周彦，我快死了，再陪我，最后一段时间吧……」

不然，我怕，再迟一点，我就没办法报仇了。

我在心中默默补充。

可周彦那边却忽然传来一阵哗然。

有人不敢置信的开口：「我还以为这舔狗要给你撕破脸，没想到还是离不开周哥？」

「是啊。」我说：「周彦，回来看看我，带我去治病吧，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