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月锁寒窗(2 / 2)

老中医 高满堂 5962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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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雪初看着赵闵堂说:“咱俩都给他看过,他有什么病,你我还不清楚吗?他就不能是因病重而亡?”赵闵堂叹气说:“他骑在鬼门关门槛子上,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早晚都得死,只是眼下他的死可能牵扯着你我!”

吴雪初沉默良久说:“就算是这样,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跟我们有什么瓜葛?”赵闵堂摇头:“此言差矣!不管怎么说,我们都给秦仲山出过诊,也合开过方子,他也吃了咱们的药,当时在饭桌上,咱们可是拍着胸脯说这病能治好啊!”吴雪初一笑:“那是你说的,什么神仙一把抓,手到病除。”

赵闵堂耐心诱导道:“雪初兄啊,人家是花了大价钱,我可没忘了你呀,你也是赚了个钵满瓢足啊!咱俩可是一根绳拴着,谁也跑不掉。眼下秦仲山死了,这事还上了法庭,虽然罪状全落在了翁泉海身上,可只要官司还没了结,就可能会有变数。万一秦家继续追究下去,必定追究到你我头上,那你我就得陷进官司的泥沼之中。出庭打官司倒也罢了,要是传出去,那话头儿可就多了,对咱们行医十分不利。毕竟是出了人命,立牌子难,倒牌子只需一阵邪风啊!夜长梦多,只望这罪早点定,这官司早点了结。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秦仲山家走动走动呢?知己知彼,才能有所准备。”吴雪初琢磨良久才说:

“在理!”

赵闵堂和吴雪初来到秦家正房堂屋坐定,葆秀提着茶壶走进来倒完茶站在一旁。赵闵堂望了葆秀一眼,对秦妻使了一个眼色。秦妻会意,让葆秀出去关上门,然后望着赵闵堂和吴雪初问:“请问二位此番前来,有何贵干?可怜我家老爷,一辈子风风火火,身心劳累,赚得万贯家财,可到头来没享到福啊!”她说着以手掩面。赵闵堂急忙劝慰:“夫人节哀。要说病这东西,难为人啊,病到深处,神仙也没招,何况我们已经尽力了。秦夫人,我有一事不明,能否请教?秦老爷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秦妻叹了口气说:“那晚我家老爷身感不适,大哥听说江苏孟河来了个大夫叫翁泉海,据说此人医术高明,有些来头,就去请他。他来了后,说我家老爷命不久时,临走开了个方子,谁想喝完他的药,我家老爷当晚就走了。”赵闵堂试探着问:“那我们开的药还有剩余吗?”秦妻答:“还剩一服。”赵闵堂进一步试探:“应该剩两服吧?难道那晚服了两种药?”

秦妻、赵闵堂、吴雪初三人互相望着。

秦妻忽然意识到事情蹊跷,就随机应变:“那晚倒是煎了两服药,但是老爷只服了翁泉海的。”赵闵堂话里有话说:“药这东西,讲究‘十八反’‘十九畏’,还有单行、相须、相使、相畏、相杀、相恶、相反七情,切不可乱来。秦夫人,我和吴大夫此番前来,一是想给秦老爷上炷香,说说话;再就是我们也算熟人了,如果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我们能做到的,定会伸手相助。秦夫人,还望快刀斩乱麻,早些还逝者一个公道啊!”

吴雪初插言:“人走了,官司来了,这官司不了,人就不安定啊!”秦妻连连点头:“我明白。”

赵闵堂和吴雪初从秦家出来,边走边议。

赵闵堂说:“怎么样?我就说肯定是把药喝乱了,否则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吴雪初说:“可秦夫人说那晚秦仲山只喝了翁泉海的药啊!”“这话能信吗?她讲当晚煎了两服药,不喝煎药干什么?煎了就可能喝了!我已经把话点透,秦夫人应该明白她男人是怎么死的了。”“明白最好,这是他老秦家自己的官司,跟咱爷们无关。”

胆小多虑的赵闵堂长叹一口气提醒道:“雪初兄,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不只是老秦家自己的官司,也不只是翁泉海的官司,这是我们大家的官司!如果把事挑明了,警察不得来调查你我吗?上海中医学会不得审验咱俩的药方吗?咱俩不得陷进这官司吗?我们就算不背锅,也得抹一手锅灰啊!还是那句话,立牌子难,我们得擎住牌子,不能让它倒了!一旦有谣言传出,说咱们治死了人,谁还来看病啊!眼下秦夫人知道是自己错了,那她一定会想方设法保全自己,如果她自身难保,必定会狗急跳墙。嘴长在她身上,那可是刀子啊!再往前推一步,如果她改口说秦仲山是吃了咱俩开的药方死的,又或者说吃了两种药,并说提前问过咱俩,是咱俩让她这样做的,那怎么办?”

吴雪初瞪眼说:“她敢!这不是冤枉人吗?”赵闵堂一笑:“冤枉又怎么了,翁泉海不也冤枉着吗?死无对证,咱们也百口难辩。上法庭打官司,说不定得折腾到猴年马月,这都是可能发生的事,一旦摊上了,不死也得扒层皮啊!”

吴雪初说:“闵堂,你这心思可真够细密的。眼下,秦夫人知道是自己惹的祸了,她为了保全自己,最好的出路就是尽快把官司了结。”赵闵堂一拍巴掌:“对,雪初兄,你这算说到点子上了!”

赵闵堂和吴雪初走后,葆秀从女用人口中得知,在翁泉海之前,还有两个大夫给秦仲山诊过病,一个叫赵闵堂,一个叫吴雪初,都是上海有名望的中医。葆秀眼见他俩今天结伴来到秦家,跟秦妻闭门谈了很久,还给死者敬了香。这俩人从秦家出来,神色不定地嘀咕着。看来这事情不简单。葆秀下了决心,不管黄浦江的水有多深,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入夜,葆秀在客厅给秦妻按摩肩膀。按了好一阵子,秦妻说她瞌睡了,得去睡觉,说着起身走进卧室。葆秀把桌椅摆放好,熄了灯走出客厅,见秦妻卧室的灯熄了,就轻手轻脚地朝书房走去。她走到书房门外,发现上了锁。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葆秀迅速躲藏起来。秦妻走到书房门外,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门走进书房。她借着月光,在书柜上翻出一张纸和一包草药。她把那张纸揉成一团塞进草药包中走出来,轻轻锁上书房门。回到卧室不一会儿,她挎着包出来,轻轻掩上房门,又朝周围望了望,然后急急地出了院门远去。

秦妻挎包匆匆走着,葆秀跟在后面不远处。秦妻挎包来到黄浦江边,她朝周围望了望,然后从包里掏出那包草药扔进黄浦江,片刻转身走了。葆秀急急赶来,她纵身跳进黄浦江。幸好她会游泳,很快把那一包草药捞了上来。

葆秀赶紧回家,把那包草药让翁父看。翁父打开草药包,发现里面揉成团的处方,那药方被水泡了,字迹勉强还能辨别出来,可落款的姓名已经模糊不清,不知道是何人所开。

翁父和葆秀两人分析,那两位大夫先去秦家,而后秦妻把药方和草药扔进黄浦江,可能是不想让这些东西见天。这里面一定暗藏玄机,说不定秦仲山的死因可能跟这服药有关系。看来要先拿到翁泉海开的药方再说。

于是,葆秀再次来到看守所,她对翁泉海说:“翁大哥,我知道你冤枉,我相信你,你要保重,千万别把身子熬坏了。我一定会把你拽出来!你把你那晚开的药方告诉我。”

翁泉海低声口述了药方,葆秀用心记下了。回到家里,葆秀把她默记的药方写下来请翁父看。翁父看着翁泉海的药方,又看着被水泡过的药方,断定这两服药相克!看来那晚秦仲山有可能吃了两服相克的药才死的。如果能证明事情确实是这样,翁泉海就是无罪的。那就要查明这服药是谁开的,但药方被水泡了,落款的姓名模糊不清,不知何人所开。联想到赵闵堂、吴雪初今天来秦家的事,葆秀觉得,此事一定和这俩人有关系。

葆秀决定先探个虚实。第二天,她来到赵闵堂的诊所,把一小包药放在桌子上说:“大夫,我这有一包药,您看可以服用吗?”

赵闵堂抓起中药看着,忽然一把夺过中药。

葆秀笑道:“药太多,只拿来一点而已。赵大夫,我想你该把天窗挑开了吧?这宝你还想继续憋着吗?”赵闵堂镇定地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有病看病,没病让座,后面人多,都候着呢。”

等葆秀走出诊所,赵闵堂立刻让徒弟小龙停诊关门。他急忙来到吴雪初的诊所,一把抓住吴雪初的胳膊说:“老哥哥,出大事了!官司来了!你还记得咱俩去老秦家,端茶倒水的那个女人吗?她今天来我诊所了,拿来一包咱俩给秦仲山开的药,想拿药套我的话啊!”吴雪初吃惊道:“她是谁啊?套你话干什么?难不成她跟翁泉海……”

“她是谁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对那药感兴趣,想要弄个明白。雪初兄,这事可是越来越复杂了!”吴雪初问:“那药怎么跑她手里去了?”赵闵堂急答:“老哥哥,咱先不管那药是怎么跑到她手里的,就说她来找我,必定是为了翁泉海的事,她是想给翁泉海翻案啊!”“她拿来药方了吗?”“那倒没有。”

吴雪初说:“药方上签了你我的姓名,她要是有药方在手,直接送到警察那即可,还需要找你来吗?”赵闵堂点头:“理是这个理,可我总觉得心慌!”

吴雪初笑了:“不必担心,她要是再去找你,你不接话茬,搪塞过去也就罢了。”他伸手指着墙上的合影:“闵堂啊,我们有这帮老神仙护着,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葆秀回去告诉翁父,她当着赵闵堂的面拿出药来,他脸上没有惊慌之色,沉稳得很。可她走后,他立马停诊去见吴雪初,二人谈了很久,一定是谈这包药的事。给秦仲山诊病的有三个人,但是秦氏没提另外两人,而只让翁泉海背了整个黑锅,看来这里面有鬼。葆秀请翁父帮忙搞到赵闵堂和吴雪初的笔迹。这事不难,翁父分别去赵闵堂诊所和吴雪初诊所,让他俩给看病,然后拿回他们开的药方,就得到了他俩的笔迹。

葆秀和翁泉海的辩护律师到警察局,请求对被水浸泡的药方以及赵闵堂和吴雪初新开的药方进行笔迹鉴定。警察答应笔迹可以鉴定,大概需要五天。

吴雪初和警察局副局长魏康年熟悉,魏康年很快把翁泉海的辩护律师请求鉴定笔迹的事告诉了吴雪初。吴雪初急匆匆找到赵闵堂说:“有人弄到了咱俩的笔迹,还弄到咱俩给秦仲山开的药方,一并送进了警察局!由于咱俩给秦仲山开具的药方被水浸泡过,署名不清,他们想进行笔迹鉴定。”赵闵堂问:“谁跟你说的?”

吴雪初一笑:“万根线能拉船,一人踏不倒地上草。一听说有我的大名,我墙上的老神仙就赶紧托梦给我了。可他们就算弄明白有三个大夫给秦仲山诊过病又如何?谁能证明那晚秦仲山服用了两种药呢?”

赵闵堂还是不放心,说道:“雪初兄,我想他们已经知道秦仲山的死跟药物相克有关联,如果他们确定我们三人都给秦仲山诊过病,那下一步就会想办法确定那晚秦仲山是不是同时服用了两种药,至于他们用什么办法确定,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如果他们有办法查明真相,那秦氏如果不甘心一人担责,她就有可能往咱俩身上推。咱俩有口难辩,最后到底是个什么果儿,很难说啊!”

吴雪初听赵闵堂这么一说,也急了:“本来我还没把这事放在眼里,可既然针扎眼睛了,那就得把针拔出来啊!”赵闵堂提醒说:“老哥哥,拔针得小心,千万不能带血!”吴雪初点头:“我手头有准儿。咱们分兵两路,各把一头吧。”

两人分手后,吴雪初直接找到警察局副局长魏康年,请他阻止笔迹鉴定。魏康年满口答应,说这是小事一桩,不必担心。

赵闵堂再次来到秦家,与秦妻寒暄了几句后,很客气地说:“秦夫人,上回端茶倒水的人哪儿去了?”秦妻气鼓鼓地说:“谁知道哪儿去了,转眼就没影了,饿时来投,吃饱就走,还不如养条狗,狗临走还能汪汪两声呢。”

赵闵堂十分认真地说:“你知道那人是谁吗?她就是要给翁泉海翻案的人!秦夫人,我和吴大夫给秦老爷开的药方哪儿去了?剩下的药哪儿去了?它落到那个人手里了,据说还是让水浸泡过的!秦夫人,咱们今天敞开窗户说亮话吧,翁泉海给秦老爷开的那服药是安慰方,没问题,可秦老爷吃完就去世了,这事奇怪啊!还是那句话,中药讲究‘十八反’‘十九畏’,相生相克,配伍严谨,切不可乱吃。”

秦妻还嘴硬:“什么‘十八反’‘十九畏’,那晚我家老爷只吃了翁泉海的药。”赵闵堂摇头冷笑说:“这样说来,只能是天意了,本来病这东西,就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谁知道它的能耐有多大呢。秦夫人,官司的事尽快了结吧,否则夜长梦多,秦老爷闭不上眼啊!”

在秦家多方催促下,翁泉海涉嫌医疗事故罪一案再次开庭。翁泉海的辩护律师提出,被告有了新的证据。当时给秦仲山诊病的有三个大夫,其中有两个大夫合力开了药方,而当晚,秦仲山可能喝了两种药。现在已经找到了两个大夫合开的药方,并把证据交到警察局,由于证据被水浸泡过,字迹有些模糊,需要笔迹鉴定。既然新证据已经交到警察局,在新证据被查明之前,应该耐心等待。

检察官认为被告是有意拖延案件审理。辩护律师称,应该等待对被告有利的证据鉴定出来,才能公正判决,不会出现冤案。警察局说笔迹鉴定需要五天,已经过了三天,再加上今天和明天,后天就会有新的证据。

迫于压力,法官宣布三天后恢复开庭。

为了争取时间,葆秀和辩护律师到警察局问笔迹鉴定是否出来。警察说要鉴定的三张方子丢了,正在查找,想要的话,过几天等找到后再来。三天后要恢复开庭了,还能等到那时候吗?葆秀知道有人捣鬼,但是面对凶恶的警察无可奈何,只好和辩护律师走了。葆秀明白,这是有人暗中勾结,想把翁泉海关进大牢!不行,非得把这件事弄清楚不可!

葆秀找到卫生局的官员,官员爱理不理,把事情推给了法院。

三天后又开庭了。但是,被告方并没有拿来新的证据。法庭正要宣判,葆秀高喊冤枉!她请求法庭再给半天时间,就会拿来证据。法警上前拽住葆秀的胳膊,把她拖出法庭。

辩护律师向法庭请求,此证据确实非常重要,法庭公正,不允许出现冤假错案,所以,请再给半天时间,只要半天,这是最后的请求。法官宣布休庭。

事情万分紧急,葆秀万般无奈,决心告到南京国民政府,定要还翁大哥一个清白!她排队买票,不辞辛苦地赶到南京。葆秀登上市中心一座高楼的楼顶,手擎一杆大旗伫立着,白旗上面写了两个红色大字“冤枉”。满街的行人拥挤在一起,仰头望着,还有不少外国人,几个记者忙不迭地拍照。几个警察闻讯急忙跑过来,想上楼制止。

葆秀高声喊:“都别上来,不然我就跳下去!闪开,别砸着你们!”

一位姓曹的政府工作人员高喊:“有事下来说,千万别想不开!”葆秀声嘶力竭地喊着:“冤枉啊!”

工作人员喊:“有冤屈下来说!”葆秀叫道:“该说的都说了,可没人管!我要用我这条命撞门,看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

工作人员耐心地说:“下来说清楚,政府还你公道!我是市政府的曹国恩。”

葆秀喊:“我的证据在警察局丢失了,你能帮我找回来吗?”“能!”“证据不足,法庭不能终审判决,我说的对不对?”“对!”“你管得了法庭吗?”“你放心,我会跟法院沟通的!”“沟通不行,我要你一句明白话!”“证据不足,法院不能终审判决,我答应你!”

葆秀大喊:“记者先生,乡亲们,你们可都听清楚了,政府官员曹国恩说他管我的冤屈,好,有这句话,我今天不死了。但是我把话说前头,腿长在我身上,如果政府口不应心,我还得死,我就死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