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引了毒,还要止血清余毒。”尹楼兰翻出金蝶翅粉磨成的药膏,一段段浸了枯萎的红藤蔓后,穿了银针,用它缝合伤口血肉。
肩头一沉,外衣又搭了回来,那个红衣女子就在他身后,为他披上外衣。
尹楼兰一颤,手中针线不停,只小声道谢,没有回头看。
他知道,那个女子一直在注视他,探究……还有一种他不敢多想的,有些戏弄的笑意。
他在引毒编织时,她也似正在织网,而他就处在那张网的中心,被她织在里头,渐渐成为她目光注视的猎物。
“先生是哪里人。”身后的女子问道。
“离聆夜城不远,星河满附近。”尹楼兰回答。
星河满是一条川,流经繁都,而繁都曾是九州西域最繁华热闹的通商之城,人喜欢,妖魔也喜欢。
“繁都?”六业打量着眼前的医士,替主人问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姓尹,尹楼兰。”
“繁都尹家人?难怪医术不错。”六业又道,“不过繁都尹家,家主是狐妖,尹先生并不像狐妖。”
他不是不像狐妖,而是不像妖,这是人人都能看出的。妖有妖气,想敛干净,除非天赋异禀,遇上段位高的,妖气根本藏不住。而他周身就无半丝妖气。
尹楼兰没有任何表情,连同语气也无波澜,“我是槐木魅,尹府偏院的槐木修的形,受尹府照料,故而籍贯填在尹府。”
他能感觉到,身后女子的注视,在听到他是魅后,又多了份盎然兴致。
伤口还差一针收尾,尹楼兰垂着眼,开口问道:“我该如何称呼你们?”
六业抬眼无声询问尹楼兰身后的女子,见她点了头,年长的那人快答道:“六业。”并介绍伤者,“他是妙殊。”
妙殊半昏半醒,听到自己名字,眼皮挣动一下,用力给了点微弱的反应。
自打红衣女子进门后,门口那只养伤的坛中妖就自动静音了,可听到妙殊名字与六业一同出现,坛中妖再也忍不住,“啊”的惊讶了一声,继而惊喜大叫。。
最后一针缝好缠结,尹楼兰俯身轻轻咬断红藤蔓,沉默转身,在红衣女子的注视下,伏地行礼。
应该没人不知,毕竟连这西陲聆夜城的茶水铺,都天天讲。
凌渊公主有四个亲卫,曲衔妙殊,六业羽冬。
现在,凌渊公主的两大亲卫都在这里了,那眼前女子是谁,答案自不必多说。
华耀四公主,荡魔杀神,凌渊公主淮枢宁。
因下雨,地上的湿气让他的膝盖极其不适。尹楼兰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虽然跪行了大礼,却并没说话,静的如同一尊漂亮人偶,伏地身起,依然垂着眼,那三尺青丝因发带松落,不合时宜的散了开,随着动作倾下滑晃。
女子微微挑眉,眼眸中心的金色竖芒闪烁一瞬,如同两团火焰爆星,唇边笑容更加明显。
“先生留住了我亲卫的胳膊,算救他半条命,往后见我不必跪礼。”
眼前伸来一只手,捡了他掉落的发带,又来搀扶他。
尹楼兰微微避开了她的搀扶……和他想的不同,那不是礼节性的虚扶,而是实打实的,想要触碰他,握住他的手将他扶起。
也就是刹那,尹楼兰把避开的动作,做得更加明显了些,让她的触碰落空。
伸过来的那只手僵了一下,然后是轻声一笑。发带搭在了他胳膊上,手便礼貌收回,而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比之前更炽烈了。
尹楼兰站起后,依然避让着她的视线。
“伤毒已无碍。之后三日,服药清余毒就是,我开个方子,按方服药。”
他垂目,默默写好方子,配了药,将方子和药包都交给了六业,开口报价:“一共五铜珠。”
六业看了眼自家主子,见自家主子闭目微颔首,他付了账,扛起妙殊,拎着药包辞谢离开。
而凌渊公主慢悠悠跟在后面,腿迈出门时,才笑着道:“尹医士,医术不错,价格也公道——”
她又慢条斯理扔下一句轻笑:“人美心善。”
尹楼兰双手拉着外衫,等他们彻底消失在雨中,才速速上好门板,端起灯强撑着走回后堂。
坛中妖心情不错,那三个贵客走后,他叽叽歪歪个不停。
“有生之年,我竟还能看到凌渊公主!你瞧见了没,美人儿,她就离我那么近——她看了我好一会儿!”
“我就知道,我运气绝顶好!被雷劈了掉到那么荒凉的地方都能遇见小医生,救活了扎在这里哪都去不了,还能见到凌渊公主!”
“哈哈哈,喂——美人儿,见了凌渊公主你还能睡着?咱们来喝酒啊!”
尹楼兰合上后堂的门,轻轻吹灭了灯,还未到床前就彻底卸了劲,跪跌在地上,紧紧抓着心口喘息。
身体因下雨而冰冷,而他胸口这颗心,却如烧红的铁,一下一下,仿佛想撞开他这副冰裹的身体。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颗心脏为何如此躁动。
“乖……一些……”他挣扎着站起,脚步虚浮挨到床边,重重坠向并不柔软的床榻。
被褥已无半丝暖意,他昏了会儿,才又有了点气力,慢慢将自己卷进被褥中。
朦胧中,似听到了那算命先生的声音。
“夭折的命,冰天雪地无木助燃的一团弱火,能撑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