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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歌 小舟遥遥 35164 字 5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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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说的话都凝在喉中,周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只能克制着?,无?法?宣之?于口。

而对谢无?陵而言,她?那句客套的“以身体为重”,就已经满足了。

“夫人放心,我会好好保重的。”他双眸弯起:“城隍庙算命的刘瞎子说过,我这?人八字硬,阎王见了都摇头,少说活到九十九!”

闻言,轻纱下的娇靥也不禁染上笑意:“嗯,那就借他吉言了。”

谢无?陵听出她?嗓音里的笑,心头也欢喜。按说寒暄过后,应当?离开。

可他脚步扎根一般挪不动,想与她?再多待会儿,哪怕不说话,这?样站着?都好。

“我也有些时?日没见到守真兄了,既然夫人在这?等他,那我也等等他吧。”谢无?陵望着?天,说瞎话:“多日未见,我还挺想他的。”

沈玉娇:“……”

她?怎不知谢无?陵这?点小心思,但真叫俩人撞上,没准又要起争执。

“郎君他是?随太子、二?皇子两位殿下一同回来,仪仗可能要慢些。谢郎君还是?先进城,莫要耽误你的正事。”

“我那差事不急,明日办也是?一样。”

“好教谢郎君知晓,今日这?场合,实在不方便叙旧。”

想了想,沈玉娇掀起轻纱一角,清凌凌乌眸望着?面前的男人:“改日若有空,我家郎君再请你喝酒。”

谢无?陵终于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明丽娇容,当?然,也看到她?盈眸间的有意疏离。

谢无?陵觉得委屈,很想问一句,难道她?的心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可她?明明是?关心他的。

他穿官袍给她?看时?,她?眼底的欢喜明明白白。

她?还注意到他瘦了,叫他注意身体。

“天色还早,又难得遇上,不急不急。”

谢无?陵仍不挪步,没话找话:“府上小郎君近日可好?应当?又长大了些吧。”

“有劳挂怀,棣哥儿也一切都好。”

沈玉娇说着?,余光扫过左右的婢子,见她?们垂着?眼,眼观鼻鼻观心,心绪稍缓。

“他可乖巧,不会闹你吧?”

“孩儿很乖巧,且府中有奶娘、婢子们帮着?看顾,并不费心。”

“那就好。”谢无?陵颔首,忽然又道:“那个棠棣之?华的棣字,我也会写了。”

没头没尾一句话叫沈玉娇一怔。

谢无?陵定?定?望着?她?,眸光明亮:“我回去后就寻了个先生问,他告诉我此句出自《诗经·棠棣》篇,就是?那个‘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诗经,我记着?的。”

在金陵小院时?,沈玉娇教过他三字经,便教他《诗经》。

诗三百,思无?邪。

其中名篇《蒹葭》《关雎》都是?经典,朗朗上口,又生动形象。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老子所求——”

从?前谢无?陵这?样改诗,把沈玉娇气?个倒仰,直瞪他:“你再这?样,我不教你了。”

谢无?陵便立刻嬉笑改口:“好好好,君子所求。不过这?诗也太瞧不起人,凭什?么淑女非得是?君子所求?老子喜欢,老子就求不得?”

当?时?听到这?话,沈玉娇只觉这?男人学心不正,故意气?她?。

没想到犟嘴归犟嘴,他却还记得。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宜尔室家,乐尔妻孥。是?究是?图,亶其然乎?”

谢无?陵不疾不徐背着?《棠棣》篇,沈玉娇惊诧,他竟然背下来了?要知道这?篇她?都只知前四句,后面都记不清了。

见她?眉眼间的吃惊,谢无?陵薄唇轻翘:“除了这?篇,我还跟着?先生学了好些。先前读过了《孙子兵法?》,近日在读《吴子》、《孙膑兵法?》,还有《六韬》……”

沈玉娇真没想到谢无?陵能耐下性子学这?些,从?前要他学几个字,他都骂骂咧咧,态度很是?不端。

真当?是?士别三日,刮目相待。

“夫人出自名门,定?然饱览群书,不知有何好书推荐?”

快夸我,快夸我。

谢无?陵双眸灼灼,若是?身后长了尾巴,此刻定?然要摇出残影。

沈玉娇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以拳抵唇,偏过脸:“未曾想谢郎君这?般进取,只是?兵法?类的书,我涉猎不多。真要我荐书,四书五经皆是?经典名篇,微言大义,皆可反复研读,定?教你受益匪浅。”

谢无?陵应了声?好,又东拉西扯一阵,见沈玉娇看向他的目光都透着?嗔意,也知该走了——

再耽误下去,娇娇要生气?。

他心底叹气?,刚要告辞,余光瞥见沈玉娇腰间系着?的那个桂花香囊,手?掌下意识往胸口的位置摸了摸。

里头放着?的大红荷包,用了一年,跳了几根线。他自个儿拿针补了补,丑是?丑了点,勉强还能用。

“夫人这?个香囊,瞧着?很是?别致……”

“……随便绣着?玩的。”

沈玉娇怎看不出他眼中的渴求,可她?只能硬下心,当?没看见:“谢郎君若是?喜欢,进城后可以挑家铺子买。中秋将至,这?种桂花样式的香囊很多,应该很容易买到。”

“那还是?算了吧。”

谢无?陵嘴角轻捺:“我用我媳妇儿给我绣的荷包t?就好。”

沈玉娇一噎。

谢无?陵朝她?挑眉:“我相信等我和我媳妇儿团聚了,她?肯定?会给我绣更多荷包。夫人或许不知,我媳妇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娘子。”

这?个人怎么能……

沈玉娇觉得耳根都要烧起来,忙放下轻纱,脚步往后退去:“天色不早了,谢郎君还是?快些进城吧。”

与她?说了这?些话,又见到她?的模样,谢无?陵见好就收:“成,那我先走了。”

“也烦劳夫人替我和守真兄带句话。”

“嗯?”

“就说……”

谢无?陵垂着?眼,桃花眼潋滟含情,看向她?:“别忘了我——”

沈玉娇心下猛跳,又听他道:“——这?个旧友,有空请我喝酒。”

“好,我会转达。”

沈玉娇故作淡定?,娉婷回礼:“谢郎君慢走。”

谢无?陵抱拳,刚要转身,不远处的家仆忽然高声?:“瞧见仪仗了!”

沈玉娇和谢无?陵皆是?一怔。

仪仗动静不小,前后皆有甲兵开道,一堆人乌泱泱地来。

“贵人驾到,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茶铺里外的人一边好奇往前头瞧,一边顺从?地退至两侧,让出条宽敞大道。

人都来了,若是?这?会儿谢无?陵走了,反倒显得欲盖弥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玉娇不禁头疼,这?两个男人,真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面对。想来左右这?么多家仆都在,裴瑕应当?不会误会。

思量间,一阵疾行的马蹄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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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明媚秋光里,一袭苍青色锦袍的如玉郎君策马而来,身后是?马蹄掀起的滚滚烟尘。

“娘子,是?郎君!”婢子们喜道。

沈玉娇自也瞧见一身风尘的裴瑕。

裴瑕端坐马背上,也看到他分别一夏的妻,以及她?身旁站着?的那个碍眼之?人。

狭眸间的笑意霎时?沉下,薄唇也随之?抿紧。

待翻身下马,他大步朝前走去:“玉娘。”

“郎君回来了。”沈玉娇朝他屈膝,手?肘却被男人的手?牢牢托住。

当?着?谢无?陵的面,他无?比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并将她?拢到他身旁:“嗯,回来了。”

他微笑应着?,再抬眼,看向谢无?陵的眸色冷了几分:“谢郎君怎么在这??”

“守真兄回来了。”谢无?陵笑着?,笑意一样未达眼底:“要不说有缘嘛,我碰巧回城,看到你府上的马车,就过来和夫人打个招呼。”

“竟这?么巧?”裴瑕余光轻瞥过身侧之?人,隔着?帷帽,瞧不见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在掌心微僵的手?。

“是?啊,我也觉得巧得很。”

谢无?陵笑道:“所以有句话说得很对,有些人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哪怕隔着?万水千山、人山人海,该遇上的人终归能遇上。这?根线,捏在老天爷的手?掌心,凡人想斩都斩不断。”

裴瑕扯下嘴角,并不看他,垂眼看向沈玉娇:“手?怎的这?么凉,等很久了?”

沈玉娇一怔,“没…没等很久。”

见裴瑕将她?的手?捏得更紧,她?抿了下唇,连忙看向前方:“郎君待会儿是?随两位殿下另有安排,还是?可以随我回府了?”

裴瑕道:“今日先行回府,明早再入宫面圣。”

沈玉娇:“那我们现在回,还是?要与两位殿下请个安?”

裴瑕道:“等仪仗过来,我与两位殿下说一声?便可。”

不多时?,那乌泱泱的仪仗也行至灞桥。

左右百姓知道这?是?太子与二?皇子的仪仗,纷纷行礼,高声?齐呼:“太子殿下千秋,贤王殿下万福!”

沈玉娇与谢无?陵也在路边朝那两辆马车躬身,裴瑕松开她?的手?:“我去去就回。”

他先走向太子的马车。

沈玉娇记起太子遇刺之?事,忍不住抬眼,悄悄朝那马车看去。

只见车帘掀起一角,露出太子半张脸,但距离太远,她?眼前又有帽帘遮挡,看不分明。

身侧的谢无?陵也在看太子。

习武之?人,眼力极佳。只见那朱墨色连珠纹的车帘后,是?一张温润成熟的端正脸庞。

不知为何,瞧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太子殿下,谢无?陵莫名觉得一阵亲切。

亲切?

他心下哂笑,大抵是?这?传说中废物太子,长得比较面善吧。

朱轮马车旁,裴瑕看着?太子的面容,也恍惚了一瞬。

是?他眼花了么。

不然太子掀帘那刹那的侧颜,怎有点像谢无?陵?

在这?之?前,他从?未将太子与谢无?陵联系到一起。

然现下细看,太子的嘴唇和下颌,和谢无?陵竟有六成像。

不过天下之?大,容貌相似,不算什?么稀罕事。

裴瑕并未多想,与太子告明情况,太子温和笑笑:“守真是?个有福气?的,既然夫人亲自来接,你便与夫人一道归府,早些团聚吧。”

“臣谢太子体谅。”裴瑕抬手?一拜。

太子笑了笑,放下帘前,不经意朝那茶铺前扫了眼。

那戴着?帷帽的妇人没什?么稀奇,倒是?她?身旁那位年轻男人,高大英武,气?度不凡。

尤其是?那双眼睛,寒光明亮……

太子心下一凛,陡然想起另一个人来。

他拧起眉,放下帘,而后失笑摇头。

乱想些什?么-

马车平稳地在路上行驶,车轮声?辚辚,沈玉娇的心惶惶。

自灞桥分别,坐上马车,裴瑕便始终沉默。

这?并非夫妻久别重逢该有的气?氛。

他在介意。

“郎君。”沈玉娇试探唤了声?,视线落在男人清隽的眉眼:“你饿了么?我带了糕点出门,饿了可以吃些点垫垫肚子。”

裴瑕慢悠悠掀起眼帘,见她?眸光间的闪动,薄唇轻启:“不饿。”

沈玉娇默了瞬,道:“那你饿了就说。”

“好。”

车厢里又沉默下来。

沈玉娇有点受不住这?份静谧,余光瞧见车上那檀木盒子,心下一松,连忙拿起:“对了,这?个给你。”

裴瑕一上车便注意到这?盒子,却没想到是?给他的。

“是?什?么?”

“打开便知道了。”

修长手?掌稳稳接过木盒,打开之?后,扑鼻桂花香,里头静静放着?一枚秋香色香囊。

与她?腰间系着?的那枚,一模一样。

“送给我的?”裴瑕抬头,定?定?看向妻子清澈乌黑的眼。

沈玉娇被他这?一错不错地注视瞧得有些难为情,鸦黑眼睫轻垂:“是?。园子里的桂花开了,我见天气?好,就带着?孩儿去摘桂花,顺手?做了两个香囊。”

“另一个,是?你腰间这?个?”

“嗯。”沈玉娇点头。

两个,他与玉娘一人一个。

那姓谢的无?赖,可没有。

这?个认知,叫裴瑕胸膛间那阵郁滞之?感稍稍散去。

他克制着?嘴角的弧度,将那香囊从?盒中取出,又递到沈玉娇面前:“替我系上?”

沈玉娇微愣,迎上他幽深的眸光,还是?接过,身子也往他那边坐了些。

距离一拉近,属于男人淡雅的檀木香便如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笼罩住。她?低着?头,认真替他系着?香囊。

裴瑕垂下眼,这?角度,不偏不倚看到她?烟霞色衣领后那一截白腻颈子。

纤长雪腻,既美好,又脆弱。

“系好了。”沈玉娇轻声?道,刚抬头,猝不及防对上男人浓黑的双眼。

心跳仿佛漏了一拍,那份危险的热意,叫她?下意识往旁边挪去。

然而男人预判了她?的想法?般,不等她?反应,大掌牢牢握住她?的腰,挺拔身躯倾覆而来。

她?的背抵着?冰冷的车壁,身前是?男人散着?热意的坚实胸膛。

“郎……唔!”

要说的话都被薄唇堵住,他的吻来势汹汹,比前几次更为强势猛烈,仿若将这?两月积攒的思念统统融入这?个吻中,疾风骤雨般袭来。

却还是?不够般,那两根骨节分明的长指抚上她?的脸,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唇,好让他吻得更深。

裴瑕自小聪颖,无?论学什?么都很快,包括与妻子交吻。

第一回深吻笨拙,不得章法?。第二?回便摸出规律,及至现下,他知道如何能搅乱她?的神识,叫她?呼吸变急,身子变软,完全?化在他的掌中。

舌尖勾缠着?她?香软的小舌,他睁着?眼,看着?她?闭上的眼睫蝶翼般轻颤,雪白的脸庞一点点染上旖旎的绯色,鼻尖也沁出细细的汗,连那抵着?胸膛的两只手?也渐渐变得无?力。

这?样的妻,明艳动人。

而这?份春意,只为他一人显露。

明明已是?凉爽八月,沈玉娇却热得汗流,脑袋更是?浑浑噩噩,完全?在男人强势的索吻之?下,搅成一团浆糊。

为何一到交吻,素日清雅出尘的人便如t?换了个人。且一次比一次凶,今日更是?,她?险些要溺死其中般。

束腰忽的一松,沈玉娇眼睫抖了下,而后猛地睁开,粉面通红地按住男人的手?:“别……”

裴瑕勾着?腰带的长指停下,黑沉沉的眸子凝着?她?,嗓音微哑:“不止八十一日了。”

从?三月生产到八月,已过了五个月。

或者?说,从?去岁五月分别至今,明明娇妻在侧,却当?了一年多的和尚。

裴瑕也未曾想到,从?前他不屑一顾的风月之?事,如今却成了一种可望而不可求的渴求。

小别胜新婚。

沈玉娇鬼使神差就想到来的路上婢子这?句笑语,再看男人眉眼间抑着?的慾色,两只雪白耳尖霎时?发烫。

既是?夫妻,敦伦也是?迟早的事。

只是?,她?咬着?水光潋滟的红唇,小声?道:“别在车上……”

外头那么多人,而且青天白日的,他怎能如此不守规矩。

听出她?语气?里的请求,裴瑕喉头轻滚。

半晌,他长长吐了口气?,将她?拥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额:“好。”

她?是?他的妻,自要敬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况晚些还要下车,他也不想她?情动的模样,对外泄出半分。

那一面,世?上唯他一人可见。

及至酉时?,日薄西山,晚霞漫天,马车才到达永宁坊裴府。

主家平安归来,整座府邸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棣哥儿好似也知道父亲回来,很给面子的没有睡懒觉,被裴瑕抱在怀里时?,还张着?嘴巴笑了起来:“呀~呀呀~~”

当?然,亮晶晶的口水也不客气?地淌满裴瑕的衣襟。

爱妻在侧,娇儿在怀,裴瑕坐在夕阳廊下,只觉在外奔波始终缺了块的心,总算寻得完整,落到实处。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用了顿晚饭。

待到夜幕降临,棣哥儿被奶娘带去隔壁房间,婢子们也都极有眼力见地退下,将空间留给久别重逢的小夫妻。

沈玉娇也知今晚裴瑕留宿院里,定?有那么一遭。

沐浴过后,她?熄了两盏灯烛,放了半边纱账,先躺上了床。

寝屋阒静,她?盯着?朦朦胧胧的帐顶,心跳却始终无?法?平静。

紧张,很紧张。

明明早就是?夫妻,孩子都生了,怎会紧张成这?样?

此刻的心跳,堪比新婚初次。

锦被下的手?指不禁悄悄掐紧,她?闭上眼,调整着?呼吸,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件寻常的事。

从?前不也做过么,有什?么好怕的。

这?念头一起,又有另一个声?音反驳道,从?前虽会羞涩,哪曾像现下这?般,局促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

就在沈玉娇平缓气?息,试图冷静,帘外传来男人沉稳的脚步声?。

一下又一下,仿佛踩着?她?心跳的节拍,叫她?呼吸都不禁屏住。

纱帐掀开的刹那,她?下意识朝里,闭上眼,假装睡着?。

身后似是?静了片刻。

但也只是?片刻,窸窸窣窣的解袍声?响起,而后幔帐被放下,光线更暗了。

沈玉娇的眼皮动了动,一动不敢动。

她?不动,身侧的人却动。

“玉娘?”

她?阖着?眼,还是?低低发出一声?:“嗯。”

“还当?你睡了。”

话音落下,男人修长的身躯从?后靠近,华贵的檀木熏香冗杂着?沐浴后清爽干净的皂角香气?,势不可挡地涌入她?的鼻尖。

同样势不可挡的,是?那只揽在她?腰间的大掌。

那不轻不重地力道带着?她?,男人沉哑的嗓音落在她?的耳畔:“乖,转过来。”

【77】

【77】晋江文学城首发

沈玉娇的脑子一阵空白。

她知道她无法拒绝。

他是她的夫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闭着眼,顺着那手掌的力道转过?身,男人鼻息间的热息拂过?她的额头,痒痒的,一阵酥麻。

昏暗帷帐间看不清楚表情,只依稀瞧见个朦胧的轮廓,他头颅微低,沉声问:“很紧张?”

“没…没有?。”沈玉娇平躺着,嘴上说着没有?,嗓音却透着细颤。

“嗯,不必紧张。”

修长掌心轻拍她纤薄的背,另一只手又扣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别忘了,我们是夫妻。”

夫妻一体,鸾凤和鸣,是为人伦。

沈玉娇很轻很轻地“嗯”了声,心头默念,这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之事,不必紧张,更不必……

不必什么呢?

心头浮现一丝迷茫,难以寻到一个具体的词去概括那除了紧张,如丝线般缠绕在心间,那一缕复杂的情绪。

见她的肩颈缓缓放松,裴瑕单手撑起身。

沈玉娇以为要解衣袍了,未曾想男人却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她呆愣住,感受着他的吻从额头往下游走,落在她的眼皮、鼻尖、唇瓣、脖頸、鎖骨……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从前都是解了衣袍,直奔关窍,绝无这些温存抚慰。

宛若掉进一堆羽毛里,那細碎的吻所?到之處,都引起壹陣酥麻,像盛夏阳光下的一块冰,身子?渐渐軟了,化了,变得好似不再?是自己?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奇怪到叫她忍不住抬手,止住埋于?胸前的头颅,唇瓣翕动:“郎君,别这样。”

男人于?淩亂的襟口抬眸,嗓音微啞:“不舒服?”

“不…不是。”沈玉娇闭着眼,娇靥通红,声音愈小:“很奇怪。”

还是像从前那样吧。她暗暗想,起码到最后才?变得奇怪,而?不是这么快,就要失了态。

奇怪么?

裴瑕眸色微暗,可是,很香,很軟,舍不得松开。

少年时在嵩阳书院读过?三年书,他虽是书院中年纪最小的那个,但少年老?成?,同窗们宴饮诗会,也都爱拉上他。

军帐中的将士们喝醉酒爱说些下三滥的荤话,都是男人,学子?们也不例外,只他们的荤话更雅,能作诗篇,诸如——

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

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

柳腰款摆,花心半拆,露滴牡丹开……

同窗们提笔写就一篇篇霪诗艳词,调笑说起哪家?秦楼楚馆的妓子?,腰兒細,酥团軟,小腳白。

当年他在旁听着,只觉无趣。

直至如今,那些香艳词句,变得具象。

粉香汗湿,春逗酥融,令人爱不释手。

“适应了,应该会好些。”

裴瑕低语着,未停,馨香盈满鼻尖。

那是孩子?的口粮。

沈玉娇整个人恨不得缩成?一团,低低地唤了声守真阿兄,语气也带了几分请求。

裴瑕也知妻子?一向矜持,再?过?孟浪,她受不住。

高大的身躯微抬,他低下头,堵住她的唇。

不同于?白日在马车上,夫妻床帷间再?无那么多顾忌,这个吻很深很长。

单薄的亵衣渐渐松了,肌肤相贴着,是温热绵軟的触感。

那紧张的情绪也被这个吻搅得七零八碎,沈玉娇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这温柔又强势的抚弄下,一点点崩塌,往下堕着,滑向深渊。

直到裙裳褪去,窄腰抵近,脑中忽的响起一道声音——

“别忘了我。”

娇娇,别忘了我。

娇娇。

身子?陡然?一僵,混沌意识也如劈开般。

“玉娘?”身上的男人停住。

“我…我……”沈玉娇的心慌了。

那一丝叫她迷茫的情绪,好似得到了解释,她在心虚,在愧疚。

她的心在质问她,谴责她,怎么可以在自己?夫婿的怀中,却想起另一个男人。

她从小读女则女训,习三从四?德,为何如今,却成?了这样一个不守妇德,三心二意之人。

不,不能再?想了。

她咬着舌尖,试图将那道声音,连同那张总是朝气满满、永远笑容灿烂的脸赶出脑海。

然?而?有?时,越想忘记,越是萦绕脑中。

她心口咚咚狂跳,这不合时宜的想法叫她又慌又怕,若是叫裴瑕看出来?……

“我没事。”她试图放松嗓音,身子?却绷得厉害。

哪怕慾念翻涌,裴瑕也察觉到妻子?的异常。

她的身子?,很敏感。

敏感到有?一丝抗拒,也很快表现出来?,她抖得厉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大可忽視,長驅直入。

可他做不到忽视。

就在沈玉娇咬牙,准备抱住他时,身上忽的一轻。

男人在身边躺下。

“郎君?”她惴惴轻唤。

“连日奔波,也有?些累了。”

衾被下的长指摸索着,裴瑕将她的小衣、下裳理好:“明早还要上朝,睡吧。”

真是累了么。他这样聪明一个人。

沈玉娇喉中发涩,心底也满是愧疚,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负了谢无陵。

却又没办法,一心一意的对她的郎婿。

“郎君……”她低低地唤,痛苦又迷茫。

身侧静了许久,裴瑕才?抬手,将她拥入怀中:“不急,慢慢来?。”

谢无陵能住进她的心,他为t?何不能?

寒冰尚能捂化,何况玉娘的心并?非坚冰,而?是暖玉。

这一夜,夫妻俩同床共枕,却都心照不宣地失了眠。

直到天色朦胧时,沈玉娇困意朦胧,而?裴瑕已然?起身,穿戴衣袍,准备上朝。

见沈玉娇要起身侍奉,他弯腰,摁下她的肩:“睡吧。”

他越是温柔体谅,叫沈玉娇心头越发愧疚。

怀着这份愧疚沉沉睡去,她做了个噩梦。

梦中无数人指着她的鼻子?骂——

“你?三心二意,你?水性杨花!”

“你?不守妇道,该当浸猪笼!”

“你?不识好歹,你?矫情造作,像你?这种人怎配得上裴守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不配,不配!”

她从噩梦中惊醒时,满头大汗。

“醒了,娘子?醒了!”

冬絮惊喜的声音响起。

乔嬷嬷也凑过?来?,伸手探了下沈玉娇的额头,而?后双手合十,碎碎念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沈玉娇从床上坐起,脸色仍是苍白:“我怎么了?”

“唉,你?做噩梦魇着了。”乔嬷嬷吩咐冬絮她们去准备吃食,自己?端了杯温茶到床边,满脸忧色:“娘子?做了什么梦,怎么吓成?这样?嘴里还一直喊着不要不要,可将冬絮她们吓坏了,又不敢贸然?把你?唤醒,生怕惊了你?的魂。”

“我……”沈玉娇语塞,那个梦怎么能说呢。

那种荒唐的梦说出来?,定?要被嬷嬷教训。

这世道,男子?多情叫风流,女子?多情叫放荡。

她端着茶杯,闷声不语。

乔嬷嬷只当她不愿回忆噩梦,也没多问,只心疼地拿帕子?替她擦汗:“今夜睡前喝一碗安神汤,就不怕梦魇了。”

一盏茶水喝完,乔嬷嬷将茶杯放好,忽又想到什么,走到床边,与沈玉娇低语:“娘子?昨夜与郎君,没同房?”

都说小别胜新婚,且娘子?身子?也养好了,厨房的热水备了一夜,却迟迟没听上房叫水。

原以为是小年轻惫懒,可一早来?房里,空气里只余清甜的鹅梨帐中香,再?无其他。

提到这事,沈玉娇面色发僵。

昨夜的记忆涌上脑海,那抵着她的有?多滚烫,他便忍得有?多辛苦。

若他直来?,她也不会说一个不字,可他没有?。

“娘子??”乔嬷嬷五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愈发忧心:“难道真惊了魂?你?可别吓老?奴。”

乔嬷嬷这边忖度着要不要去请青云观的王道婆来?瞧瞧,忽听床边的娇柔娘子?开了口:“嬷嬷,府上可有?模样水灵、性情温顺些的婢子??”

乔嬷嬷也没多想,直道:“白蘋、冬絮、夏萤和秋露,不都个个水灵,乖巧勤快么。”

沈玉娇一噎,而?后摇头:“她们不行。”

“为何不……等等,娘子?,你?……”乔嬷嬷反应过?来?,惊愕看向沈玉娇:“你?是要给郎君挑通房?”

通房这个词,很刺耳。

心头好似被什么揪了下,她抿着唇,告诉自己?别自私,更不能妒。

她都三心二意了,凭何还要求郎君守着她一人?

若她一直无法适应,难道要他一直宽容她,继续辛苦克制么。

“我身子?许是还没养好,无法伺候郎君。”沈玉娇垂下眼睫:“再?容我养一养。至于?这些时日,挑个婢子?送去书房伺候吧。”

乔嬷嬷皱眉,虽说她先前建议娘子?纳妾,可也不是这个时机啊。这小别重逢,正是感情热络时,怎能主动找其他女人来?分宠呢?

乔嬷嬷忽然?想到什么,到沈玉娇耳畔嘀咕:“若是口口不和谐,宫里有?些秘术,能助口口,保证如初。”

沈玉娇霎时羞红了脸,矢口否认:“不是因为这个,嬷嬷莫要瞎想。”

乔嬷嬷疑惑了:“那是为何?”

沈玉娇抿唇,也不想解释,只含糊道:“反正嬷嬷去挑就是。府中挑不出来?,就去牙行挑。嬷嬷办事,我放心的。”

也不听乔嬷嬷再?劝,她重新躺下,将被子?裹住,面朝里:“我还有?些困,再?睡会儿,午膳不吃了。”

乔嬷嬷看着自家?娘子?的背影,不禁纳闷。

这都做了娘亲的人,怎的还愈发任性了。

罢了,既是娘子?的吩咐,那就去挑个吧。

乔嬷嬷想,美貌其次,首要是听话——听自家?娘子?的话,生死?也得捏在娘子?手中,才?最稳妥-

当日傍晚,裴瑕下值。

回到府中,却听乔嬷嬷禀报:“娘子?午后抱着哥儿去了李家?,说这两日就住在那,好好陪陪老?太太,让郎君勿要记挂。”

裴瑕看着空荡荡的后院,胸间一片窒闷。

为了避免与他亲近,她竟带着孩子?躲去了外祖父家??

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现在、立刻、马上将她接回来?。

但理智告诉他那样不妥,妻子?只是回外祖家?小住,为人丈夫,难道还不许妻子?回娘家?么。

那是妻,不是侍妾通房之流。

也不知在榻边静坐了多久,直到手边的茶水渐渐凉了,裴瑕才?重新起身。

三日。

至多三日。

三日未归,他就去接她回府。

然?而?当他回到书房,看到一向不许婢女入内的书房里,忽然?多了个衣裙鲜妍、雪肤花貌的婢子?时,才?将压下的闷意,霎时化作一阵燥郁反扑而?来?。

“谁许你?进来?的?”

他沉着脸,清冷嗓音难掩怒意。

“奴婢拜见郎君。”

那新买进来?的小婢子?名唤青青,是个官奴婢,生得水灵清秀,尤其一双眼睛乖怯怯的,乔嬷嬷一看就觉得是个老?实本分的,当即与牙行的人签字画押,交钱领人。

青青来?书房前,先被领去见了夫人。夫人年轻美貌又和气,与她说话也温声细语:“你?别怕,郎君性情温和,并?无恶习,你?只要顺着他伺候便是。”

夫人那样温柔,青青也放下心,如今见到这推门而?入的俊美郎君,青青两只眼睛都看呆了。

夫人只说郎君性情温和,怎没说郎君生得这般端正好看,宛若谪仙人。

“我问你?,谁许你?进书房?”

冷冽的嗓音再?次响起,宛若锋利的冰棱刺破青青的幻想,她霎时回过?神,双膝跪地:“奴…奴婢……是夫人,夫人让奴婢来?书房伺候郎君的。”

哪怕已经猜到,但真听到这个答案,裴瑕心头仍是一沉。

“郎…郎君?”

跪在地上的青青抬起眼,怯生生地唤:“奴婢……”

“出去。”

“啊?”青青怔住。

下一刻,男人清清冷冷投来?一眼:“我叫你?,出去。”

哪怕他声响平静,并?未呵斥,可那个冰冷眼神还是叫青青心头一颤,后脊发凉。

小婢子?白着脸,战战兢兢地磕了头,逃命般的跑出去。

夫人骗人,郎君性情哪里温和了?

虽是玉面,却是个玉面修罗,实在是吓煞人。

裴瑕觉得胸闷。

也不知是他错觉,还是洁癖发作,总觉书房里沾了脂粉气。

他沉着脸走到窗边,推开窗棂。

傍晚的秋风灌进来?,挟着几分寂寥寒意,吹散屋里的墨香,却吹不走胸间那阵沉郁。

半晌,他从黄花梨博古架取下一卷画轴。

暖黄色烛光斜斜洒在摊开的画卷上,画中冬雪皑皑,红梅灼灼,一袭玉色袄裙的女子?斜坐廊下,一手扶着隆起的腹,一手拿着一支红梅,眉眼清婉,笑意清浅。

画轴左上角另有?一行小字:「元寿二十年新春,红梅初绽,瑞雪喜人。吾妻玉娘,怀胎九月,不日府中即添新丁,特作此画为念。」

想到作画那日,她持着红梅,站在雪里,局促问他:“郎君,我该摆何姿势?”

他看着她羞窘无措的脸,轻笑:“如此就好。”

心悦一人,不论怎样,皆是可爱。

修长指尖抚上画中人的眉眼,那时的她,脑中定?然?没有?那谢无陵。

都是那个无赖,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玉娘眼前,搅乱她的心思。

裴瑕眸色渐渐暗下。

多日来?,心头积压的那些不满,不觉酿出一丝恨。

而?这恨意一旦萌芽,便很难克制住。

翌日散朝,裴瑕往翰林院去,未曾想行至龙尾道,远远便瞧见那一身青色官袍的男人,在内侍的引领下迎面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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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男人不约而?同想起这个词。

但谢无陵还是保持着笑意,一副好友重逢般亲亲热热,拱手上前:“这不是守真兄吗?没想到我难得进一趟宫,竟会和你?碰上,真是缘分啊。”

孽缘。谢无陵心里补充。

孽缘。裴瑕在心底冷笑。

换作从前,当着外人的面,他定?然?也装一下客气。

然?而?一想到妻子?躲着他,还给他房里塞丫鬟,都是因眼前这个无赖而?起,莫说装客气,裴瑕只恨不能将此人狠揍一顿t?,一麻袋套了送得越远越好,无论是天涯海角,还是海外异邦,总归再?也不要出现在他们夫妻面前。

谢无陵自也看出裴守真的不对劲。

那阴沉的脸,冷戾的眸,还有?周身浓郁得压也压不住的……怨气?

谢无陵拧着眉头,这小白脸怎么了?

被皇帝骂了?还是差事不顺?

“守真兄,我瞧你?双眼无神,印堂发黑,哎呀,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你?莫不是撞上什么脏东西了?”谢无陵摇着头,一脸关切。

裴瑕沉眸,薄唇轻扯:“可不就是撞上脏东西了。”

谢无陵:“……”

嘶,这个刻薄精。

裴瑕看着他就心烦,冷声道,“若无别的事,劳烦谢郎君让开,莫要挡路。”

“这条道这么宽,谁挡着你?了?”谢无陵眉头竖起。

话音方落,却见裴瑕大步上前,毫不客气地撞过?来?。

谢无陵猝不及防,真叫他挤得踉跄两步。

“裴守真你?他——”

一句骂娘噎在喉中,谢无陵还记着这是皇宫,身边还有?个内官,不能随意放肆。

然?而?看到那道头也不回,大步离开的红袍郎君,谢无陵还是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这小白脸今日是吃火药了,脾气这么大!

好歹还是个君子?呢,瞧瞧,这哪还有?半点君子?风度。

整个就是泼妇,不,是个怨夫!!

“谢长史,您还好吗?”小内侍谨慎问道。

“没事。”

谢无陵边与小内侍往前走,边问:“他是被圣上责骂了?”

“奴才?不知。”小内侍摇头,也有?些疑惑:“听说裴学士此次随两位殿下巡视河道,差事办得很圆满,昨日陛下还在殿上夸他做事缜密,思虑周全呢。照说不应该这般……咳,不近人情。”

哪是不近人情,方才?都可称得上目中无人了。

难道裴学士与谢长史有?私怨?

谢无陵的心思却是飘到别处。

这裴守真竟然?又得了皇帝的夸奖?

翰林学士,天子?近臣。他成?日在皇帝面前晃,又生的人模人样,文采也不错……

若是叫他讨了皇帝的喜欢,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是迟早的事。

再?想到方才?裴瑕一袭鲜艳红袍,金带环腰的模样,哪怕谢无陵看不惯他,却也不得不承认,那小白脸穿红袍,不比他差多少。

不行,可不能叫那小白脸比过?去。

谢无陵心头暗想着,随着内侍一同前往紫宸宫。

他此次进宫,是奉三皇子?之命,敬献小桃山提炼出的最纯丹砂——

昭宁帝痴迷求仙问道,也不知给他炼丹的道士从哪听来?的偏方,说是金矿头一批提炼出的丹砂,唤作初丹,吸取了日月精华与整座山的灵气,是炼丹的至上佳品。

谢无陵不信这些,觉得这就是放狗屁。

但皇帝信,那狗屁也能成?真理。

此次敬献丹砂,也算是三皇子?给谢无陵一个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

可他来?的不巧,到达紫宸宫时,皇帝刚服了颗仙丹,正在御女,调和阴阳。

无法,他只得献上丹砂,在门口磕了三个头,便毕恭毕敬退下。

离开前,听得寝殿里传来?的那些娇笑嬉戏,谢无陵心底啧了声。

老?东西,一把年纪还搞这些,也不怕马上风。

“谢长史,你?也别灰心。待陛下调和完毕,看到你?敬献的心意,定?会嘉奖于?你?。”

那领他入内的小内官,照样送他出去。因着谢无陵一路待他和和气气,并?无半分轻蔑,小内官也投桃报李宽慰他两句。

“没事。”谢无陵笑了笑:“再?说那也不算我的心意,是三殿下一片拳拳孝心,我可不敢居功。”

小内官见他心胸豁达,也笑了:“你?能这样想,不愁日后没机会面圣。”

“那就借小公公吉言。”

“谢长史客气。”

又寒暄两句,谢无陵出了宫门。

他这两月都在外奔波,也没空处理赁房之事,是以依旧暂居三皇子?府上一处别院。

回到院里,长随上前伺候他宽衣,被他挥开:“我自己?来?,你?去给我打壶茶水便是。”

“是。”长随应道。

谢无陵解了碍手碍脚的宽大官袍,仅着一件白色中衣,大马金刀坐在桌边,闷头灌了半壶水,方才?觉得解渴。

渴一解,心一静,他忽然?就想到宫道上,和裴瑕那个照面。

长指摩挲着下颌,他眯起黑眸:“不对劲,很不对劲……”

“郎君说什么不对劲?”长随理着官袍,满脸疑惑。

谢无陵没立刻答,沉吟了许久,才?招了招手:“你?去永宁坊裴学士府上打听打听……”

他低低吩咐一通。

长随领命,趁天色尚早,忙出门去了。

当天傍晚,长随就回来?了:“昨日裴夫人带着孩子?回她外祖家?了,哦对了,他们府上的嬷嬷还去牙行,领了个挺水灵的丫鬟回去。其他的,奴才?就不知了。”

娇娇带孩子?回娘家?了?

谢无陵第一反应是,他俩肯定?吵架了,不然?裴瑕才?回长安,娇娇怎就这节骨眼去探亲。

至于?买了个丫鬟……

“那买丫鬟的嬷嬷,是裴学士身边的,还是裴夫人身边的?”

“应当是夫人身边的吧?”长随思忖:“像这种采买奴仆庶务,不都是当家?主母管着么?”

若是娇娇身边的老?嬷嬷买丫鬟……

谢无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拧起的眉头松开,嘴角也不禁上扬:“难怪了!”

长随:“啊?”

谢无陵兴奋一击掌,满脸红光:“难怪今日那小白脸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原来?是这样。”

定?是他求欢不成?,娇娇给他塞了丫鬟,又带着孩子?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谢无陵忍不住拍桌大笑。

长随被自家?郎君笑得莫名其妙,这…这有?什么好笑之处么?

待到谢无陵笑够了,才?深吸一口气克制着心头的欢喜,只一张脸上仍是掩不住的喜色。

“你?去……”谢无陵抬头,刚想吩咐,又改了口:“罢了,我自己?去。”

“郎君,天都要黑了,你?去哪儿啊?”

“平康坊。”

谢无陵头也不回,心情愉悦地哼着小曲想。

娇娇那么矜持守礼一人,挑的丫鬟估计也无趣。

男人最懂男人,待他亲自去平康坊掌掌眼,挑两个姿容不俗的瘦马,给他的守真兄送去。

【78】

【78】晋江文学城首发

秋阳杲杲,风轻云淡。

外祖父家到底不算正经娘家,沈玉娇在李府住了两日,便带着棣哥儿回了永宁坊。

未曾想马车刚到门口,就见门房处聚着好几人,似是争执着什么,僵持不下。

沈玉娇心下惊疑,戴好帷帽,在夏萤的搀扶下了车。

冬絮抱着棣哥儿跟在后头,也满脸疑惑:“那是在吵什么呢?怎的还?有女子?”

沈玉娇抿唇:“过去看看。”

门房处,左管家一脸坚决:“不行不行,我家主人和夫人都不在家,这事我可?做不了主,你还?是快将这两位娘子带回去吧,若是叫人瞧见,没得影响我们郎君的清誉!”

那身着皂衣的长随却不挪步,只赔笑道:“我家郎君吩咐了,这两位娘子是专门买来送给贵府郎君的,你瞧,身契都叫带来了。你就通融通融,先让她们进门,等?晚些你家主人回来了,再行安置便是。”

“那不行,我做不了主。”

“你通融通融嘛。”

两人正车轱辘话来回斡旋着,左管家瞧见自家夫人回来了,如?同看到救命稻草般:“哎唷,夫人,您回来的正好,快些拿个?主意吧!”

沈玉娇拎着裙摆,施施然迈上?台阶,视线在门口那三张陌生面孔扫过——

皂衣男人相貌平平,一脸忠厚本分。

另两位娘子,瞧着十五六岁。

一个?穿黛青色长裙,柳眉桃腮,眉含秋水,楚楚可?人,我见犹怜。

另一个?着杏色裙衫,秀眸惺忪,芳菲妩媚,一颦一笑,媚骨天成。

看到这两位年轻娘子的一瞬间,沈玉娇就猜到她们的来历——

平康坊内人。

无他,只因良家子与风尘女,看人的神?情,截然不同。

“裴夫人,您回来了。”

那皂衣男人躬身请安,自报家门:“小的是神?武军谢长史的家仆,我家郎君听闻府上?郎君近日有意纳妾,是以?特地去平康坊挑了两位美人,让小的给裴郎君送来。”

他毕恭毕敬将手中那两张身契递给沈玉娇,“这是她们两个?的身契,还?请娘子过目。”

那两位小美人知道沈玉娇的身份后,也乖顺请安:“奴婢烟儿湘湘,拜见娘子,娘子万福。”

沈玉娇:“……”

看着眼前的身契与美人,她额心突突直跳。

谢无陵这家伙是在她府上?安插眼线了么?怎的连这事都知道。

不过这两日,她待在外祖父家,也不知青青在府中,和裴瑕进展如?何?了……

青青那样乖巧温顺,她见了都心t?生爱怜,裴瑕他……应当也会?喜欢吧?

“娘子。”夏萤悄悄晃了下沈玉娇的手臂,又?挤了挤眼睛,示意对方还?在等?她回应。

沈玉娇也回过神?,定睛再看眼前两位美人。

不得不说,这两位小娘子,都别?具风情。

烟儿楚楚,湘湘娇媚。

尤其这湘湘的身段,婀娜多姿,哪怕穿着齐整,沈玉娇的视线都难以?自持地往她胸前扫了好几眼。

鼓囊囊,圆润润,看上?去……似乎很好埋。

当男人可?真好。

她脑中冷不丁冒出这个?念头,她若是男人,也想养这些小美人儿在家,弹琴唱曲,红袖添香,岂不美哉?

只是,“你家郎君的好意我府上?心领了。”

沈玉娇敛眸道:“两位美人都很好,但?我已给郎君物色了人选,无需劳烦你家主人。”

长随阿铭怔了怔,忙道:“我家主人说了,他与裴郎君是至交好友,送两个?美人而?已,让您府上?千万别?跟他客气。他还?说……”

阿铭清了清嗓子,学着谢无陵的腔调,复述着:“男人最懂男人,这俩美人绝对能将裴守真伺候得舒舒服服,再不叫夫人忧心。”

沈玉娇:“……”

这话的确像是那家伙说出来的。

但?怎么感觉怪怪的……

保证伺候得舒舒服服,难道他试过?还?是,他自己?也好这一口……不,两口?

袖笼下的手指悄悄捏紧,她深吸口气,语气也冷肃了些:“这两位美人,我家郎君无福消受,小哥还?是将人带回吧。”

稍顿,她又?补了一句:“倒是你家长史,他这个?年纪,也该正儿八经成个?家,找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他的起?居。他有空操心他人后宅之事,不如?多操心他自己?的终身大事。”

阿铭闻言,面露难色:“可?我们郎君交代了,一定要将人送到……”

沈玉娇道:“你就跟他说,裴夫人谢绝好意,叫他留着自己?收用。”

撂下这话,她也不再耽误,抬步朝府内走?去:“左管事,关门,送客。”

一锤定音,左管事也松了口气,连忙抬手,对阿铭三人道:“几位请吧。”

阿铭:“……”

那金钉朱漆的大门关上?,烟儿和湘湘两人皆蹙起?柳眉,娇呖呖嗔道:“这该如?何?是好呀?”

“哎,也是运气不好,怎的就撞上?了主家夫人。”

“是呀,若是主家郎君先瞧见我们,这事准成了。”

阿铭也头疼,送妾送成这样,回去定要被郎君责骂了。

又?看了眼紧闭的大门,他将身契塞进怀中,长叹口气:“先随我回吧。”

一扇朱门之后。

夏萤没好气哼道:“那谢郎君安得什么心,竟送那样的女子来咱们府上?!我一看那两人,眼珠子滴溜溜的,一看就是俩不安分的狐媚子。”

“别?这样说。”

沈玉娇摘下帷帽,细白手指轻揉了揉额角:“她们也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若有的选,谁愿当个?物件似的,买来卖去,以?色侍人呢?”

夏萤闻言一噎,而?后悻悻垂下眼:“是奴婢狭隘了。”

沈玉娇并未多说,毕竟从古至今,风尘女子一直遭人鄙夷唾弃,夏萤也只是随大流。

“不过那谢郎君如?何?知道娘子在给郎君纳妾?”夏萤好奇。

沈玉娇揉着额心的手指一顿,这也是她的疑惑。

难道谢无陵真往府上?插了眼线?

“晚些再想,先回院里吧。”

她现下更关心的是,青青那边成没成事。

待回到后院,看到乔嬷嬷身旁蔫头耷脑的小婢子青青,都不用开口,沈玉娇便知没成。

“郎君他一看到奴婢,就叫奴婢出去。”

次间里,青青满脸委屈,泪光颤颤地与沈玉娇诉苦:“也不知是他那日心情不好,还?是怎么着,反正板着一张脸,怪骇人的……”

沈玉娇闻言,心口砰砰跳了两下,直觉不妙。

“那…你就没再试一试?”

“娘子您是没瞧见,郎君那个?眼神?,四九天的冰棱似的,看得奴婢腿都软了,哪还?敢耽搁。”青青现下回想,仍心有余悸。

沈玉娇听得这话,也开始心悸了。

难道真如?谢无陵所说,男人更懂男人,纳妾该纳那两种类型的?

她目光在青青身上?扫过一遍,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和方才的烟儿、湘湘一比,青青就显得清汤寡水,不堪用了。

现在去把那两位美人喊回来,还?来得及么?

不行不行,裴瑕与谢无陵那般不对付,若是知道那两美人是谢无陵送的,定然不悦。

“罢了。”

沈玉娇头疼,没想到给夫君纳色,竟是这样一件难事。

她看向乔嬷嬷:“既然青青不合郎君眼缘,在府上?给她寻个?差事,让她做吧。”

乔嬷嬷嘴上?应了声是,心里却忍不住心疼——

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个?粗使丫头,实在亏大发了!

这日傍晚,红霞漫天。

沈玉娇刚哄完棣哥儿睡觉,便听婢子来禀:“娘子,郎君下值回府了。”

他回来了。

不知为何?,沈玉娇心里蓦得一阵发虚,她轻轻嗯了声:“叫厨房准备晚膳吧。”

稍顿,又?补了一句:“多做两道郎君爱吃的菜。”

婢子应诺,很快退下。

沈玉娇坐在榻边,看着棣哥儿白嫩嫩的熟睡小脸,心思却是飘忽不定。

待会?儿他过来了,她该不该提一嘴青青的事?

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想法?若真是觉得不合眼缘,她可?以?再替他寻。但?若是生了她的气

可?他为何?要生气呢?

她为正妻,大度替他纳妾,他该高兴才是。难道他希望他的妻子是个?不许丈夫纳二色的妒妇么?

诸般思绪萦绕在脑中,沈玉娇想不明白,便也不再去想。

反正待会?儿见到裴瑕,一问便清楚。

然而?这日夜里,直到菜都凉了,裴瑕始终没来后院。

沈玉娇派人去前头问,婢子小心翼翼回话:“郎君说他公务繁忙,便不来后院了,让娘子自行用膳。”

沈玉娇默了两息,才道:“知道了。”

他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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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嬷嬷也猜到是什么缘故,用罢晚膳后,屏退旁人,苦口婆心劝着沈玉娇:“老?奴那日便与娘子说了,这会?儿不是纳色的好时机,娘子你偏不听。现下好了,你大度了,可?郎君不领情,反倒伤了彼此的情分。”

沈玉娇静坐着,不出声。

“娘子,夫妻没有隔夜的仇。”乔嬷嬷忖度片刻,出着主意:“你听老?奴一句,去书房给他送个?点心,说两句软乎话,郎君也不是那等?心硬的人,应当好哄的。”

沈玉娇仍是不语。

乔嬷嬷急了,老?脸皱起?,很是不解:“娘子你说句话呀,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玉娇心里也乱成一团。

她不知裴瑕生的哪门子的气。

她无法与他同房,不忍见他旷得难受,便送个?婢子伺候他,她哪做错了?

难道他是在气她,不能与他同房么?

可?她不是不愿意,而?是心里乱得很,还?没准备好。

不得不承认,谢无陵几次三番出现在她的眼前,的确将她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又?给搅乱了——

她是想好好与裴瑕过日子,可?是谢无陵……

那样的谢无陵,几次三番救她于水火的谢无陵,永远对她笑意灿烂的谢无陵,恨不得将一颗心掏出来给她的谢无陵,一遍又?一遍请求她不要忘记的谢无陵,这样一个?谢无陵,叫她如?何?能说放就放,说忘就忘。

裴守真与谢无陵,一个?是她自幼订婚名正言顺的夫婿,一个?是拜过天地差一步坐实的恩人,难以?说清孰轻孰重,好似放下哪一个?,都是一种背叛。

只恨一颗心,难以?同时许给两个?男人。

沈玉娇静坐榻边,良久,嗓音发闷道:“嬷嬷,你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只有厘清自己?的心,她才能走?下一步。

乔嬷嬷见她神?色恹恹,也不忍再叫她为难,只拿了件豆绿色软缎外衫替她披上?,重重叹了口气:“若娘子是为了那位谢郎君才心神?不定,那真的该好好想想了。”

沈玉娇眉心一跳,看向乔嬷嬷。

乔嬷嬷扯了下干瘪的唇,那双浑浊老?眼透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娘子莫要忘了,你是沈氏女,是裴氏妇,更是未来裴氏宗子的母亲。世上?何?来双全法?贪多必失啊。”

说完这话,她转身离开。

沈玉娇坐在灯光朦胧的榻边,半敞窗棂外,爬满半堵墙的紫薇花在月色下依旧开得烂漫。

中秋将至,天边那轮月亮也趋于圆满。

然而?圆满之后,又?是残缺。

连这亘古不变的明月,都会?有阴晴圆缺,何?况寿数不过百的凡夫俗子。

正如?嬷嬷说的,贪多必失,人这一生,哪能事事圆满呢?

……t?

沈玉娇在后院静思三日,裴瑕就在书房住了三日。

夫妻俩同在府中,却是互不相见。

府中下人们自也看出不对劲来,私下议论着,难道是因着纳妾之事,夫妻置气?

可?那个?叫青青的婢子,不是娘子吩咐买回来的么?这气由何?置起??

主家的事,下人们也不敢置喙,只日常当差愈发谨慎,生怕有现纰漏,当了那出头鸟。

白蘋等?贴身婢子,话里话外也都劝着自家娘子莫要置气,这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这样冷着总不是办法,何?况快要到中秋佳节。

“中秋就该团团圆圆,和和美美,难道娘子打算中秋夜,也与郎君分房不见么?”

白蘋低声劝道:“哪怕看在小郎君的面子上?,这可?是他来到人世间,与父亲母亲过的第一个?中秋呢。”

中秋团圆……

沈玉娇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兄嫂,他们如?今也在回程路上?了吧。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捋不清的。

打从金陵城与裴瑕回来那一日,她便该知晓,她与谢无陵缘分已尽,再无可?能。

动心又?如?何?,喜欢又?如?何?,世俗不允,家人不允,孩子也不允。

沈氏女,是裴氏妇,无论哪个?身份,都由不得她任性。

裴瑕于她,才是归宿。

只怪她心性不坚,该断不断,反受其乱,一切也是该回归正轨。

她的身,她的心,一步步习惯吧。

思及此处,沈玉娇偏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轻唤:“白蘋,叫厨房炖一盅养肾补气的汤,装好了送过来。”

白蘋一怔,待反应过来,喜上?眉梢:“是,奴婢这就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稍顿,又?想到什么:“厨房今日新蒸了桂花糕,也顺带稍一碟?”

“好。”

沈玉娇颔首,又?撑着桌沿起?身,吩咐夏萤:“将上?次新裁的那条玉色折枝芙蓉纹的裙衫寻出来,替我梳妆。”

夏萤与白蘋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皆含笑着,各自忙活起?来。

待到黄昏至,沈玉娇盯着菱花镜中那张妆容精致的脸,目光有一瞬飘忽。

镜中的年轻女子,云发丰艳,蛾眉皓齿,朱唇榴齿,的砾灿练。

无论是发髻样式,细眉弯度,唇脂颜色,还?有这身衣裙,每一处都是照着裴瑕的喜好来妆扮。

端的是一位典雅端庄,温婉娴静的淑女。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许久,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她的往后,是要与裴守真一起?过的。继续这样拖下去,只会?愈发生分。

今夜,势必要将人哄回来,重修于好-

落日已尽,暮霭渐合,寂寥天边残着一缕红霞。

裴瑕青衫落拓,静立窗前,望着后墙那片影影绰绰的绿竹,清阔眉宇尽是沉郁。

三日了。

算上?她在外祖家住的两日,已经整整五日未见。

这五日,她会?差人将棣哥儿抱来前院给他看,却连一句解释也不肯给他。

哪怕知晓她将谢无陵送的两个?瘦马拒之门外,胸间那阵滞郁闷意仍是无法消散——

尤其想到谢无陵那个?无赖,知晓他们夫妻不合,指不定在背后如?何?张狂得意,那份闷意更是化作怒火,直燎得心口灼疼。

可?疼又?如?何?,他的妻一颗心扑在别?的男人身上?,压根也不在意。

“咚咚——”

书房门外响起?两下清脆敲门声,而?后是景林的通禀:“郎君,晚膳送来了。”

“现下没胃口,先摆去隔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屋外静了片刻,没响起?景林的回应,倒是响起?木门推开的轻微吱呀声。

裴瑕蹙眉,侧过身:“谁许你进——”

愠怒的视线触及那道推门而?入的淡雅身影时,余音也戛然而?止。

只见半开的木门前,多日未见的妻子,乌发轻挽,明眸樱唇,玉衫纤纤,手里提着个?三层红木雕花食盒,站在门口,抬眸静静望着他:“连我也不许进么?”

裴瑕眸光轻晃,苍青袍袖下的长指也不觉攥紧。

“你怎么来了?”

他开口,嗓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

沈玉娇提着雕花食盒,听得这话,明眸缓缓轻眨了下,才道:“郎君还?没回答,许不许我进。”

尚未掌灯的书房里,只余一室晚霞的残晖,暗红旖旎。

隔着晦暗不明的光线,俩人对视,也对峙。

最终,裴瑕开了口:“你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自然没有你不能进的地方。”

“有郎君这句话,那我就放心进了。”

沈玉娇轻声道,提着食盒往里走?去。门外的景林也很有眼力见,连忙将门带上?。

“天都暗了,郎君怎么不叫人掌灯?黑漆漆的,读书伤眼睛。”

“方才并未读书。”

“那郎君在做什么?”

“……看晚霞。”

裴瑕走?到白纱罩的灯座旁,拿起?火折,将房内的灯光一盏盏点亮。

阒静的书房里逐渐变得明亮,沈玉娇瞥过那堆着一沓公文的书桌,将食盒搁在一旁的桌几上?,又?将里头的吃食一样样拿出来:“我以?为郎君这些时日公务繁忙,才无暇去后院与我用膳,没想到是一个?人在书房赏霞。”

她半开玩笑的语气,试图粉饰这几日两人间的冷战。

哪知话音方落,站在白纱灯旁的男人动作一顿,而?后放下火折子。

隔着一张书桌,熠熠跳动的橘色烛光映入那双幽深的黑眸,裴瑕定定望着她,嗓音低沉:“我因何?不回后院,玉娘当真不知?”

【79】

【79】晋江文学城首发

沈玉娇嘴角的笑意凝住。

在男人洞若观火的目光下,她垂了垂眼睫,低声道:“是为了青青么。”

裴瑕眉头折起:“青青是谁?”

沈玉娇这才?恍然他连青青的名字都未问,就将人赶出去了。

“青青就是那个新买的婢子。”她道。

裴瑕下颌微绷。

原来,她知道症结在哪。

可她既然知道,还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口才?散去一些的闷意霎时?卷土重来,压得他心头愈发燥郁,多?年的养气?功夫好似也如大厦将倾,岌岌可危。

就在他沉息调气?,好歹克制住时?,忽的又听那道轻软嗓音传来:“郎君是不?喜欢这种么?若是不?喜这种,那我下回替你另寻别样的……”

“沈玉娇。”

男人沉冷的声线陡然响起,沈玉娇一时?怔住。

夫妻两载,他从未这般连名带姓地唤她,可今日他却?这样喊她,且那双直勾勾看来的深眸,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问题,黑涔涔,寒厉厉,宛若透不?进?一丝光亮的万丈深潭,莫名叫她胆颤。

然那丝冷戾只是一刹那,眨眼功夫,他虽仍绷着脸,眉眼间?还算澹然,语气?也恢复一贯冷清:“难道在玉娘心中,我就是那等贪花好色之?徒?”

沈玉娇被他问得心慌,连忙解释:“没有,我没这样想过你。”

“那你为何要往我房中塞女人?”

裴瑕绕过书桌,步履沉稳地朝她走?去,眸色深浓:“还是你觉得随便塞一个女人打发我,我就不?会再去烦你,更不?会再逼着你违背心意,委身于我?”

“不?…不?是。”沈玉娇看着他一步步走?来,那道玉山般高昂的身躯逆着烛光,化作一道浓重的阴影,一点点将她笼罩住。

哪怕他并未红脸,也并未呵斥,可这样的他,好似变得不?一样了,陌生,又叫她心慌。

“郎君,我从未这样想过你,我只是……只是……”她脚步不?觉往后退,直到后腰抵着桌沿,险些将热汤都撞洒。

裴瑕皱眉,未再逼近,而?是拉着她的胳膊,将人往身前带。

沈玉娇陡然被拉住,险些跌进?他怀中。

好在及时?稳住脚步,但那近在咫尺的胸膛以及扑鼻袭来的檀木香气?,还是叫她心口砰砰乱跳,思绪也变得混乱。

偏生头顶还传来男人不?依不?饶的追问:“只是什么?”

沈玉娇轻咬唇瓣,往后退了一步,待到心绪稍平,才?仰起脸道:“我是你的妻子,守真阿兄。”

她眸光轻颤着,有心虚,有慌乱,有忐忑,还有几分害怕。好在来之?前,她确定今日的目的,是以一口气?撑在胸间?,叫她能在男人锐利的注视下,继续开口:“我既没法伺候你,自也不?能霸占着你,叫你自个儿苦熬。何况世家子弟屋里有几个通房美妾,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我知你是正人君子,却?也不?必那样苦着自己……我,我不?会妒的,真的。”

裴瑕喉间?发涩,心下哂笑。

她是不?妒。

可他妒。

想他裴守真,裴氏宗子,世家郎君,从小?到大无数赞誉围绕着他,而?他如今沦落到,去妒一个粗鄙不?堪的地痞无赖。

何其可笑。

“郎君?”沈玉娇见他不?说话,只那双看来t?的黑眸愈发深邃,那种陌生的慌乱感又悄然爬上心头,她又想往后退:“你怎么…不?说话?”

后腰陡然被男人的手掌牢牢揽住,见她长睫惊慌地颤,裴瑕敛眸:“小?心烫着。”

沈玉娇脚步这才?顿住,抿着唇,静静望他。

裴瑕没挪开手,只垂下眼,语调平静无波:“你想我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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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你温柔体贴,还是夸你贤德大度?”

“亦或是顺着你的意思,找几个女人来我房中,从此你不?必烦忧伺候我,我亦不?必去后院打扰你,你我夫妻,貌合神离,过这余生?”

“玉娘,你是聪明人。难道你真的认为,你我的症结,是无法同房?”

“你问问你的心。”

裴瑕深深盯着她的眼,仿佛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玉娘,我对外可做正人君子,但在你面前,我是你的夫婿,更是你的男人。”

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妻子的心里,住着别的男人。

这也是为何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沈玉娇仿佛被他的过分冷静的目光摄住魂魄,而?他那字字句句,更如一只无形大手牢牢攥住她的心脏,越攥越紧,她快要喘不?过气?,眼睫也不?觉颤着,口中讷讷:“郎君,我…我……”

见她眸光闪动,脸颊雪白,裴瑕闭了闭眼。

半晌,他收回揽着她腰身的手,长长吐了口气?:“罢了,你还是没想明白。”

他转过身:“你回吧。”

看着男人宽阔背影,沈玉娇心下陡然一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步子就先?迈了上去。

“郎君。”她从后抱住裴瑕,娇柔脸庞贴着他的背,嗓音微哽:“我想明白了,真的想明白了。”

男人的身子猛然一僵。

沈玉娇已顾不?上那么多?了,闭着眼,眼底隐约泛起湿意:“我既跟了你回来,我便是你的妻。过往的一切,我都会放下,彻彻底底地放下,真的,我想好了……”

说到这,她心头陡然涌起一阵汹涌的酸涩,惊涛骇浪般袭来,叫她无比难过,难过到忍不?住落泪。

晶莹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抑制不?住地从颊边滚落,她越先?克制,却?涌得越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泪水洇湿裴瑕的青衫,湿漉漉沾着他的背。

终是不?忍心,他转过身,将妻子拥入怀中:“乖,不?哭。”

明明是安慰,可这安慰却?叫她愈发难过。

可难过有什么办法呢,要割舍一段感情?,过程必然是痛苦的。

且她一时?也分不?清,为何会突然哭得这样凶。

是在为负了谢无陵而?愧疚,还是为辜负裴瑕的信任而?惭愧,亦或是为她自己在哭——

哭沈玉娇。

为人女、为人妇、为人母之?外的,那个沈玉娇。

裴瑕沉默地拥着妻子,手臂不?觉收得更紧。

为了那个谢无陵,她竟哭成这样。

但哭出来也好。

泪出来了,压在心头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也都随着泪水离开。

“没事的。”他低头,薄唇轻蹭过她柔软的额,待她哭得累了,他牵着她的手到一旁的太师椅坐下。

沈玉娇哭到脑子都有些迷糊,待反应过来,惊觉她竟被裴瑕抱坐在怀中,臀下紧贴着他坚实有力的双腿。

在他面前哭得这般失态,已经够丢人了,现下还像孩子被抱在怀里,她难为情?地要起身,哭久了的嗓音还有些细哑:“抱歉,我失态了……”

她还看到了他浅色襟口,被她哭湿一大片。

丢人,太丢人,她都是做娘亲的人了。

“无妨。”

裴瑕勾着她的腰,又将她摁回怀中,朦胧烛光下,如玉的眉眼蕴满温润:“都说至情?至近夫妻,你愿在我面前展露这一面,我心下欢喜。”

在见到谢无陵与玉娘的相处之?前,裴瑕并不?觉得相敬如宾有何不?好。

可见到他们俩相处后,裴瑕方知,日常与妻子相处,她外头都裹着一层壳,那壳是温柔娴淑、端庄守礼,堪称完美的世家淑女。

沈氏无疑给他培养了一位很好的宗妇,可“宗妇”一词,更像个模糊的代?号。

任何一位教养得当的娴静淑女,都可担任裴氏宗妇。

可沈氏玉娇,世间?唯这一个。

而?这世间?仅有的沈玉娇,现下在他的怀中,褪下那层体面的壳,显露那包裹在壳下的真性情?。

一个会哭会闹,会委屈会难过,更会像个孩子般牢牢抱着他。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的感觉,明明心疼她落泪,可被她抱着哭时?,从身到心都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满足。

他看着她哭红的眼睛与鼻尖,心好似也被她哭化了。

那份被融化的爱意,融进?血液,沿着血管,传送到四肢百骸,到身体的每一处经脉,如同涌动的熔浆,叫他浑身滚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裴瑕忍不?住低头,薄唇落在她的眼皮。

她轻颤一下,却?没有躲,而?是闭上了眼,纤细手指抓住他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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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深处那个声音发出一声喟叹,她的眼泪仿佛欢情?散,叫他难以自控般,沿着她眼皮往下一点点吻去。

他动作轻柔地吻过她的泪痕,微微的咸。

他又吻她的鼻尖,而?后是她的唇瓣。

她今日抹着他喜欢的口脂,细尝有淡淡的花香清甜,叫人不?住索取更多?。

太师椅足够宽大,好叫他完全将她拥在怀中,也方便他俯身,吻得更深。

一开始,裴瑕只是瞧着妻子哭的模样可怜又可爱,想亲亲她。

然而?唇舌缠绕之?后,那念头也随着津液交融变得贪婪。

人心本就贪婪,尝到一点甜头,便渴求更多?。

何况她说,她已经想明白了。

一个绵长缠吻结束,裴瑕离开妻子的唇。

见她有气?无力靠在怀中轻喘,不?仅眼睛红,鼻尖红,这会儿连着双颊也红霞笼罩,唇瓣更是水光艳泽,他喉头不?禁轻滚。

欲壑难填啊。心底那隐秘的声音沉沉道。

修长大掌随之?牢牢扣住那把细腰,裴瑕的视线沿着她白腻修长的脖颈往下。

那玉色衣领在交吻间?乱了,松松垮垮。

仿佛能闻到,那虚掩着的雪色间?,盈盈散发的馨香。

“郎君!”沈玉娇惊呼。

下意识伸手去拦,男人头颅于身前缓缓抬起,削薄的唇含咬着一根纤细的系带。

往常清冷的神色不?复存在,他望着她,眼梢潋滟着一抹薄红,哑声道:“乖玉娘,别再折磨我。”

【80】

【80】晋江文学城首发

来书房前,沈玉娇便决意,今夜要将裴瑕带回后院。

至于回到后院会发生什么,她也心知肚明。

只是她没?想到,天还没?全?黑,晚膳也没?用,他便起了那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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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这是书房……”她嗓音还透着发瓮的鼻音,低垂着眼,不敢看?他:“那黄芪乌鸡汤和桂花糕,再不吃都要?凉了。”

的确想吃些什么,却并?非羹汤与糕点。

“别怕。”

骨节分明的长指抚过她丰茂的乌发,裴瑕再次俯身,薄唇落在她耳畔:“这回若还紧张,闭上?眼边是。”

沈玉娇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肯罢休,有些愣怔。

而男人呼吸间的热意钻进耳廓,低哑嗓音再次响起,宛若带着某种蛊惑的力量般:“难道玉娘不相信阿兄么?”

沈玉娇被他的熱息拂得半邊身子都酥-麻,眼睫低垂:“我信。”

“那好,闭上?眼。”

“……”

想到重?修于好,必有这么一关,沈玉娇迟疑片刻,还是闭上?了眼。

窗外最后一丝晚霞被夜色吞噬殆尽,静寂书房却是烛火辉耀,镏金鹤擎博山炉里燃着上?好的檀木香,青烟袅袅,幽香盈盈。

几乎闭上?眼的下一刻,沈玉娇便被打?横抱起。

她揪着男人的衣襟,下意识睁开眼:“你……”

“就猜到你会睁眼。”

“你突然起身,我怕……”

“我会让你跌着不成?”

裴瑕看?她一眼,双臂稳托,步履未停:“这张椅小,主座那张椅宽敞些。”

沈玉娇微怔,待领会他话中意思,双颊遽然滚烫,他竟然…竟然真的要?在书房。

他怎的变得这般孟浪。

这可是书房,读圣贤书、处理公?务的地方,怎能做那等荒唐事。

他的规矩呢,礼数呢?是忍得太久,还是……被她气糊涂了?

不等她想明白,身子就被裴瑕抱着,稳稳当当放在书桌上?。

见他将公?文卷轴等杂物挥至一侧,沈玉娇双手撑着桌沿,心跳如鼓:“不然、不然还是回后院吧?”

裴瑕深深看?她一眼,不语,只抬手,解开腰间系着的烟墨色缎带。

“玉娘,闭上?眼。”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说了。

沈玉娇眼眶泛红、眸光盈盈地望着他,试图叫他改了主意,可今日的裴守t?真格外心硬。

他温声?哄着她“玉娘乖”,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墨色缎带不轻不重?地缠上?她的双眼。

整整两圈,什么都看?不见,只依稀感应到一点朦胧微光。

视觉被剥夺,其余感官便变得愈发敏锐,她无措地坐在紫檀木书案上?,怕摔跤,便不敢乱动,只抬起手,想抓个倚靠:“郎君……”

“不怕。”裴瑕握住她纤细的雪腕:“阿兄在。”

手被握着,沈玉娇心稍微定?了几分。

可接下来,裴瑕再无其他动作。

一时间,书房里也静了下来。

“郎君,你在做什么?为何不说话。”

“……”

男人仍没?出声?。

他站在桌案前,橘黄烛光的笼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面?无波澜,却以一种从未展露于人前的幽深目光,贪婪而放肆地游走在妻子清艳的眉眼、莹白的脸庞、婀娜的身段。

视线触及那被他扯开一根系带,松松垮垮堆在身前,已失去遮蔽作用的藕荷色小衣,喉间愈发干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守真阿兄,你别不出声?……”沈玉娇有些慌了,这种感觉实在太古怪,她抬起手,想去扯蒙眼的缎带。

下一刻,手腕被握住,双唇也被再次堵住。

“唔!”她吓了一跳,张开的唇舌却给男人可乘之机,呼吸很快被掠夺。

俩人面?对面?,她又?坐在桌上?,更方便他行事,单手叩住她两只腕子,另一只手也并?未空着,从后握住她的腰。

五根长指很用力,似要?将她牢牢禁锢在掌心。

她想喊轻点,可他吻得太过強勢,压根不给她半点开口的机会。

藏书千卷的肃穆书房里,一时静谧无比,只听到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彼此急促的呼吸以及唇舌厮。磨間的津。液交換声?,這些細微響聲叫空氣裏的溫度愈发熾熱,靡豔暧。昧的氣息蔓延充斥于整個密閉的空間。

先前那个长吻她还没?怎么缓过劲儿,现下又?来一记,且蒙着眼睛似乎比平常更为敏感,沈玉娇坐在桌上?,只覺四肢綿軟,頭昏腦漲。当男人略带凉意的长指划过她颈后肌肤時,她瑟缩一下,嘴里也发出一声?细细的嗚咽。

身前的男人似是啞声?笑了下。

沈玉娇还没?分清是真笑了,还是她的错觉,身上?忽的一凉。

新裁的玉色裙衫,宛若夏日皎洁的荷花瓣,一片片剥落。

露出的蓮子,潔白生嫩,含在嘴里,细细品尝,淡淡甜香在舌尖彌漫。

香汗不觉湿玉团,那被一掌牢牢把握的细腰,如拉滿的弓,不堪受用地往後弯。

“守真阿兄。”她唤声?带着几分细细哭腔。

想推开,推不开。

手攀着他的肩,她衣裙散亂,他卻整整齐齐。

哪怕看?不见,沈玉娇还是觉得羞恥,忍不住湿了眼眶,低低啜泣。

男人停了下,高挺鼻梁蹭了蹭她沁着香汗的娇靥,嗓音沉啞:“怎么今日,这么爱哭?”

“郎君,别在这……”她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多?年来的闺秀教导叫她无法接受床帷之外的其他地方,何况这是书房,最不该亵渎的地方。

身前的人默了片刻,亲了亲她的唇角:“我们是夫妻,没?什么好羞的。”

他慢条斯理地哄着,薄唇厮磨在她的耳垂,熱息与唇舌将她的意识变得迷亂,劲瘦口口贴近。

沈玉娇心头猛跳,喉咙还未发出一个音,他准确堵住她的唇:“玉娘。”

他低唤了句,不带半分迟疑。

沈玉娇闭上?眼,其余声?音都被男人的薄唇堵得很紧。

蒙着眼睛的烟墨色缎子洇湿一小片,纤细玉指牢牢抓着男人的肩头。

从去年五月,到如今八月,已过去一年多?。

沈玉娇也不知是因为隔了一年多?的时间,身子才变得这样陌生,还是眼前这个她看?不清表情的,握著她的蹆,捉著她的腕,肆意口口的男人变得与从前不一样,是以才这样陌生。

就好像,换了个郎君。

从前敦伦,不是这样的。虽一次也耗好些辰光,却是不疾不徐,斯文温吞。哪像现下,仿若無休止地口口口口……

书房门窗虽未落锁,却无人敢来打?扰。

门口站着的景林和白蘋两人,一开始听不见里头说话声?时,还有些不安,难道娘子主动嘘寒问暖,郎君竟心硬至此,不理不睬?

等白蘋壮着胆子凑到门边,听到那一阵细细的似哭似泣的声?音,心下大惊,郎君竟然把娘子气哭了?这还得了!

然那哭声?听着听着就变了调,直听得白蘋面?红耳赤,难以置信。

他们二?人竟然、竟然在里头……哎呀!

她也不知该怎么说了,一会儿觉得“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这话果然极有道理,一会儿又?忍不住去想,平素最是循规守礼的夫妻俩,如何今日竟这般不知克制。

“白蘋姐姐,你听到什么了?”

景林好奇,也探个脑袋要?来听,被白蘋一巴掌拍开:“去去去,听主子们的墙角,不要?耳朵了!”

景林捂着脸,很是委屈:“你不也听了么?”

“我是我,你是你,你能跟我比?”

白蘋和景林都是裴氏家生子,但白蘋年长一岁,是以一直将景林当弟弟看?,如今她双手一叉腰,两眼一瞪,拿出姐姐的威势来:“现下天也黑了,郎君有娘子陪着,一时半会儿肯定?没?你的事。你去厨房吃饭吧,顺带吩咐厨房烧两锅热水,晚些主子们要?用。”

景林虽还没?成家,但也是个大小伙儿,一听“用水”,霎时明白什么,也惊愕瞪眼:“朗朗郎郎君……他他他他……”

白蘋不客气又?拍他一下:“还不快去!”

景林被拍利索了,红着一张脸:“是,是。”

他忙不迭跑出院子,心头却仍是惊讶不已,夫人给郎君送的到底是补汤,还是迷魂汤啊?竟能叫一向清心寡慾的郎君在书房就难以自禁了,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夤夜寂寂,万籁俱寂。

直到子时,兰麝盈房,露滴花开,莺泣方停。

那条烟墨色缎子被取下,洇湿一片,不知是泪,还是汗。

眼前虽没?了遮挡,沈玉娇仍阖着双眼,纤长睫毛湿漉漉地凝结着,她脱力地栽在裴瑕的怀中。

不公?平。她意识模糊地想,太不公?平。

她被他看?得彻彻底底,而他衣袍除了被她扯皱了些,仍是齐齐整整穿戴着。

“嘟哝什么?”

酣畅过后,裴瑕清冷的眉眼间都透着一丝餍足,嗓音也愈发温和:“累了?”

沈玉娇咬唇,一张脸埋在他怀中,半晌才闷闷道:“我的衣裙……”

“脏了。”

裴瑕瞥了眼地上?那堆叠着华美裙衫,皱了,沾了汗与濃白。

“明日让裁缝进府,弄脏一套,我赔你十?套可好?”

沈玉娇本想说掉地上?哪有那么脏,转念一想他拿衣裙做了些什么,立马噤声?。

裴瑕穿了半夜的衣袍终是解开了。

那件宽宽大大的苍青色长袍将她从头到脚牢牢裹紧,又?将她从不堪入目的书桌抱了起来。

沈玉娇以为他又?要?换地方,惺忪乌眸悚然睁开。

从口口开始到结束,直至这时,她终于看?清裴瑕的模样。

烛光暖黄,男人神情温润,除却眼尾残留一缕淡红,整个人就如平日一样,漱冰濯雪,明月清风。

若不是口口还酸疼着,她都怀疑方才那強勢撻伐的,另有其人。

裴瑕见她雾蒙蒙的水眸既慌又?惧地睁大,心生怜爱,又?觉好笑,“今夜不再要?了,抱你去寝屋沐浴。”

他怎能这般坦然。

沈玉娇偏过脸,闷声?道:“我这个样子,如何见人。”

“若你身边婢子如此蠢钝,这时都不知避让,不如明日捆了发卖掉。”

“……”

沈玉娇一噎,回不上?嘴,但仍是气闷,低低咕哝:“都怪你。”

裴瑕得了餍足,再看?妻子这小性子,只觉可爱,顺着她的话:“嗯,怪我。”

说着,视线又?在怀中裹着青袍的娇柔身躯停下,轻笑一声?。

感受到他胸膛的轻微震颤,沈玉娇愈发羞恼:“你还笑?”

“只是忽然想到一件趣事。”

“……?”

“玉娘穿着我衣袍的模样,的确有些像莲子。”

像莲子?沈玉娇柳眉蹙起,不理解这有什么好笑。

裴瑕也没?多?作解释,抱着她走出书房。

夜色漫漫,天穹之上?那轮月,皎洁明亮,几近臻圆-

翌日,寝屋内一片宁静,炉腹内香丸已燃烧殆尽,雪样霜灰烬冷,萦绕的余香里仿佛还残着几分靡艳气息。

窗外已是秋阳高照,而那张檀木松鹤梅花架子床仍垂着帘,层层叠叠的薄纱绣竹纹帘帐后,一道纤细身影朝里侧卧着。

那头乌黑如墨的发略显凌乱,虚虚铺撒着她细腻的肩背,缥碧色锦被掩在腰间,映着雪肌上?那深浅不一的红t?痕,宛若接天莲叶间偶尔探出娇丽姿色的芙蕖。

只如今,这支芙蕖,睡得很沉。

直到日头偏西,她才缓缓掀开倦懒的眼皮,望着陌生的床帐和寝屋,脑袋还有刹那的恍惚。

待反应过来这是裴瑕的寝屋,昨夜与晨间的记忆纷纷涌上?脑海。

抱她离开书房时,他说过,今夜不再要?了。

她的注意力在后四个字,却忽略了前缀。

不过歇息两个时辰而已,白日天光蒙蒙亮,他本该洗漱换衣,准备上?朝。

哪知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又?覆上?来。

她有些招架不住:“你骗人。”

他道:“已过了一夜,这算新的一日。”

说罢,安慰般吻了吻她的眼尾:“你继续睡,我自取便是。”

沈玉娇揪着枕巾浑浑噩噩哼哼时,觉得或许真得去寻青云观的王道婆来府上?看?一看?。

不然从前那个清心寡慾、半月一回的男人,怎变的如此贪。

好在贪归贪,并?不会误了正事,见时间差不多?他收了势,又?替她稍作清理,便换衣离开。

离开前,他好似还与她说了句话。但她实在累得厉害,身体和脑子都无法思考,很快就睡过去。

现下醒来……

他那时说了什么?沈玉娇躺在床上?想了半晌,没?想起来,也不去为难自己。

她本想唤婢子进来伺候,坐起身,看?到露着的身子。

深深浅浅的桃痕,主要?在胸前,其次是腰侧那几道指痕。

昨夜在书房蒙着眼,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有多?用力。

好几次,险些跌下去,又?被他捞回。

明明他的声?音那样温柔,在她耳边哄着她,好玉娘,乖玉娘。

难道真是旷了太久,控制不住?

她抱着被子又?失神了好一阵,才撑着床沿,走到衣架旁将备好的新裙衫穿上?。

屋内好似还闷着那阵味道,沈玉娇蹙眉,推开半扇窗。

窗外天色明净,墙角还开着一株桂花树,花得不算繁茂,但香气足够馥郁。

沈玉娇盯着这棵桂花树,心里盘算,还有五日,便是中秋。

又?是一年中秋。

去岁与她一起过中秋的那个人,与她碰杯,和她笑道:“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到如今,她有夫有子,父母亲人也在回程的路上?,她有了个堪称美满的家。

而他,背井离乡,千里迢迢,独自来了长安。

这偌大繁华的长安城,可有他的家?

“娘子,您醒了?怎么不唤奴婢?”

夏萤与冬絮说笑着往院中来,见着窗后静站着的那道身影,忙喜滋滋上?前:“方才锦绣庄送来好些时兴的缎子,说是郎君吩咐送来,给您裁新衣的。”

“郎君对娘子可真好,送来的缎子一匹赛一匹的好看?,保管娘子待会儿挑花眼。”

沈玉娇从桂花树收回目光,看?着两个婢子过年般欢喜的脸。

冬絮和夏萤是从小伺候她的贴身婢子,既是主仆,也算知心玩伴,她们都异口同声?觉得裴瑕好,自己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现下天也亮了,那一关也过了,她的心也要?收回来了-

这日傍晚,裴瑕下朝,照往常来到后院。

那冷战的五日,就如没?发生过一般,在众人心照不宣中揭过去。

裴瑕心情很好,回来抱着棣哥儿逗了好一阵,又?抱到沈玉娇身前,指着孩子的模样道:“孩儿越发像你了。”

“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本就该像我。”

“是这个理。”

裴瑕道,忽又?说了句:“若是个女儿,定?然更像你。”

沈玉娇微怔,待对上?那双看?来的黑眸,便知是怎么回事——

果然府中大小事,都瞒不过他。

她让奶娘将棣哥儿抱走,又?屏退屋内下人,才道:“嬷嬷说我得好生休养,频繁有孕,对身子不好,我才喝了避子汤。”

昨夜与今晨,她记不清几回,却知回回都在深处。

从前着急怀嗣,从未想过避子。如今已有子嗣,起码三年内,她不想有孕。

听到她这话,裴瑕心头萦绕的那份郁滞霎时化开。

原是担心有孕伤身,并?非为着那人。

意识到自己竟妒到草木皆兵,他哂笑一声?,又?拉过沈玉娇的手:“嬷嬷说得是,你生棣哥儿极为不易,是得好好休养几年。但避子汤也是药,是药三分毒,日后还是别喝了。”

沈玉娇闻言,掀眸看?他。

她没?出声?,但裴瑕从她的眼里清楚看?到反问,难道你之后能不碰我?

必然不能。

昨夜今晨,风月缱绻,食髓知味。

只恨从前不知其间妙处,错过太多?,好在往后还有长长久久。

“不必忧心,有其他办法。”

“什么办法?”沈玉娇好奇,嬷嬷也给她说了几个办法,譬如揉肚子,弄外头,算日子,但她总觉不够稳妥。

裴瑕摩挲着她雪白的细腕,淡淡乜她:“办法我有好些,只你今日还能试?”

待意识到自己被调戏了,沈玉娇耳尖染绯,忙不迭将手腕从他掌心抽出:“不能…我不能试了。”

再试下去,是否有孕不一定?,伤身是一定?的。

她这会儿腰还疼。

裴瑕也知昨夜太过放纵,只她蒙着双眼,任他施为的模样实在娇媚动人。

理智与慾念博弈着,最终还是顺着心底那个隐秘的声?音,贪婪索求。

沈玉娇尽量忽视男人散着热意的视线,低下眼:“你容我养两日。”

“昨夜,是我孟浪了。”

裴瑕敛下眼底晦色,将她揽入怀中:“不着急,你慢慢养,我们来日方长。”

沈玉娇也不知该如何应这话,轻轻嗯了声?。

但过了两日,她便知道,在这种事上?,男人的话是不可信的,哪怕他是君子。

那也是床下君子,床上?骗子。

只要?将她的眼睛蒙住,他还是那样强势。

而她看?着他的时候,他才放得温柔,克制,小心翼翼。

总得来说,除了次日会略感疲累,鱼水和谐的确是促进夫妻感情的好法子。

这回巡视河道的差事办得好,朝堂上?得了皇帝嘉奖,后宅中又?得偿所愿,裴瑕正是春风得意、万事顺心之时。

唯一叫他觉着一丝遗憾,大抵是行至龙尾道,遗憾为何不是这两日遇上?那个谢无陵。

风水轮流转,那日谢无陵在背后笑得多?畅快,今日他倒想看?他是否还笑得出来。

大抵是不能背后念人——

生出这遗憾的第二?日,昭宁帝便将裴瑕唤到紫宸殿,给了他一个恩典,准许他中秋佳节,带家眷入宫赴宴。

须知中秋宫宴,得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携家眷入宫,与天子同庆。

裴瑕叩谢圣恩,前脚踏出殿门,后脚便在御前总管笑吟吟的恭维中听到:“裴学士真是简在帝心,此次宫宴,除了三皇子手下那位谢长史是六品,其余皆是三品要?员。但那谢长史的恩典是三皇子求来的,您的恩典可是陛下亲赐的呢。”

裴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得知谢无陵此番也会去中秋宫宴,他便不想带沈玉娇入宫,然转念一想,宫宴通常直至深夜才结束,

这举家团圆的好日子,他一个人入宫,独留妻子与稚子在府中过节,这算哪门子的事。

何况他是文官,席位与谢无陵那个武将是分列两侧,能见,挨不着——

总不能投鼠忌器,日后有谢无陵的地方,他和玉娘都要?躲着藏着?

凭什么?

他与玉娘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谢无陵才是个那个三番五次、纠缠不休的无耻之徒。

一番忖度后,裴瑕将中秋宫宴之事告知给沈玉娇。

沈玉娇听到赴宴,笑应着:“好,我随郎君一起,孩儿年幼吵闹,明日送去舅母那住一晚。”

裴瑕见她欣然答应,沉吟片刻,道:“谢无陵也会在。”

沈玉娇眉眼间的笑意一凝。

良久,她垂下眼睫:“郎君是何打?算?”

裴瑕凝着她压低的眉眼看?了好一会儿,到嘴边的那句“你如何想”终是没?说出。

时日尚短,她的回应,真话也好,谎言也好,大抵会叫他不悦。

既如此,他替她拿主意:“你随我一起去”

迎着妻子错愕的目光,他神情疏淡,缓声?道:“正好也叫外人知道,你我夫妻,琴瑟和鸣,情比金坚。”

任何人都无法挑唆、离间、分开他们。

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