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乔幽听他开口第一句话问的不是玉玺之事,回应了他,“不,对于玉玺,我相信你,刚才所言,皆是出自真心。”
楚默离听着她肯定的话语,一时又有些看不懂她了。
这大晚上的,周围没有行人,两人说话也无需顾忌。
水乔幽嘴角闪过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只不过,你会有此想法,是因为你根本不相信还有人能找到真正的传国玉玺。”
两人都站在阴影处,楚默离此时却好像看见了她那抹一闪而过的笑容,没有立即接上话。
因为她说的,的确是事实。
两人的距离,容易生出暧昧,他们两人在这站了这么久,暧昧气息周边却荡然无存。
水乔幽没有后退,徐徐道:“世人皆知,得传国玉玺者,得天下,乃是名正言顺。世人更知,传国玉玺消失已久。即使青、雍、淮、桑,早已自立为皇,各国历任继位者却依旧皆受此束缚。人人都想得到传国玉玺,证明他们的皇权乃是天授。时日长了,这传国玉玺一直不出现,他们或许也觉得,没有传国玉玺亦好。就如你所想,成王败寇,胜者为王,亦是名正言顺。”
楚默离没有反驳她,一直以来,天下时局确实如她所说。
这也是他不在乎传国玉玺的原因。
“可是,传国玉玺只是消失了,不代表它不存在。万一,哪天,它又出现了?”水乔幽用陈述事实的语气给他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你会如此做想,是你此刻笃定这方印不会再出现。那么,你觉得你父皇如此做想时可会如此笃定,雍皇又可会这样笃定?数年后,流言依旧,你可还会如此做想?当你坐到了你父皇现今的位置,你又可还能肯定今日的自己?”
沉默的人,变成了楚默离。
“楚默离。”水乔幽不再喊他‘公子’,“不要急着回答我,更不要急着肯定自己。说不定,你的父皇,甚至这青、雍、淮、桑的历代帝王或许曾经都如你这般想过,否则怎么可能会有天下易主之事。”
楚默离听着她平和的分析,亦不能驳斥。
“能成为一国之主的人,又怎会真地相信皇权天授?他们能有今日的权势地位,靠的都是不信天命,自己打拼而来。正是如此,他们比谁都清楚,所谓皇权天授,不过是用来控制世人相信他们的借口、稳固皇权的手段罢了。只不过,时移势迁,当坐上那至尊之位,他们会深切体会到,这样的借口,他们可用,他人亦可用。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有野心之人,既然天家可以姓楚、可以姓杨,为何不能姓赵钱孙李。只要找不到传国玉玺,就会不停的有人利用这个借口来做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直至颠覆他们。”
争权夺利之事,的确也是如此。
水乔幽声音清缓,陈述道:“为了皇权永固,他们坐在那个位置的时日越长,就会越想找到它。不是他们有多信奉神明,而是他们需要让天下臣民相信。”
楚默离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就如他的父皇,他同样不在乎传国玉玺,可他同样命令他,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那一方死物。
实际上,他这般在意,就是觉得他青国可以不拥有这传国玉玺,但决不能让别人拿到;它可以不出现,但决不能被他人拿去做颠覆青国皇权的借口。
它今日消失了,却没有人能保证它会永不出现。然而,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它曾经真实出现过。
以后只要它不出现,有些风波就不会止。
聊至此处,两人的状况,完全颠倒过来。
水乔幽也不需要楚默离回应她,今日第二次唤了他名,“楚默离,今日的你是曾经的青皇,用不了多久,你亦会成为今日的他。”
楚默离不能反驳她的前半句,却不赞同她如此坚定后半句,“阿乔,你怎就如此笃定,我会成为今日的父皇?”
水乔幽似是又笑了一下,“你之所以会这样问我,只是因为你还没有坐上你父皇所在的高位。”
而她,已经历经两代君王,见证了一个朝代的衰落,也见证了今日天下的分崩离析。
她这话一出,楚默离本来已要出口的话语也停住了,一时无话可驳。
同时,这话听在耳里,他也觉得有些奇怪。
她的语气依旧平常,却又像是历经沧桑。
她不是在客观分析,而是给他陈述事实。
水乔幽的话语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有些事,我相信你,可你会如今日这般相信现在的自己一样相信以后的你?”
世事多变,楚默离确实不能保证今日的他与以后的他一模一样,可是,原则之事……
他刚想到此处,水乔幽的话又响了起来。
“不要同我说可以打赌,端看日后。赌徒赌的本就是不确定。你不过是说了一句话,我为何要耗费光阴去与你赌这份不确定。你若觉得你说的不仅仅是一句话,那你又凭何让我耗费光阴与你做这可笑之事?凭你对我心意?这世间男女,情起之时,如万花迷眼,情去之时,如黄桑陨落,我为何要为一时之迷,赔上一生?凭你的品性?即使今日我知你品性,来日有谁会知帝王品性?”
楚默离话语慢了下来,倏然明白,她以前不是话少,亦不是性子孤僻,只是不屑于与他们辩论罢了。
男女之事,她看得与当今天下的局势一样通透。
水乔幽也没有要他一定回答,又换回以前对他的称呼,“公子。”
她语气中没有情绪起伏,透露道:“我可以明确地告知你,我不仅见过真正的传国玉玺,还知道它现今在何处。但是,我不会将它给你的。”
楚默离回望着她,没有说话。
水乔幽神色淡然,“你要说的,我已恭听,我要说的,也已说完。很快就宵禁了,我还要去都水台,告辞。”
水乔幽脚步转开,从他身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