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模仿犯(2 / 2)

名侦探的噩梦 E伯爵 18827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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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案B,撞门。”王磊撇下段义,转身跟其他警员说。

在几个彪形大汉五分钟的努力下,门终于开了。

“这‘钟妙手’配的锁,实在太结实。”有人赞叹道。

但依然无法进入,因为有东西顶在门背后。王磊从门上方的格窗处,透过玻璃看到系在那里铁通上的一根绳子。

“别急着把门完全打开……瘦子,你从门缝里尽量挤进去。”

一个瘦得好像只剩骨架的警员从房门仅有的缝隙中塞进了房间。

“门背后是什么?”

“是段太太,柳文娟,应该死了。”

2

“当时没什么疑点?”冯阳问王磊。

王磊现在已接近退休年龄,被调到文职岗位。冯阳找到他的时候,他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好像壮士暮年又要重回战场一样。

“总体上来说,没什么疑点。”王磊抿了一口参茶——这两天加班加点,参茶是高德泡给冯阳喝的,“尸检结果显示,应该是自杀,死者身上全无搏斗痕迹。房门从里外都可以上锁,说来好玩,这锁是当地一个叫‘钟妙手’的老锁匠制造的,那条街上好多人家都用了他做的锁。‘钟妙手’的锁有个特点——只给配两把钥匙,一把主钥匙,一把备用钥匙。万一丢了其中一把,必须由家里主要成员来找他,他才给补做一把——这样也是出于安全的考虑。根据‘钟妙手’自己的记录,段家从未在他这里配制过第三把钥匙。我们从死者的裤兜里找到了房间的主钥匙。当时,我们马上通知何涛办事所在地的警员,迅速将他控制住,并从他身上搜到了房间的备用钥匙。房内只有一扇窗户,从内侧紧锁。房门上方有一扇玻璃格窗,用的是以前那种简易的插销。虽然我们检查时发现插杆插入得并不是很牢靠,但想从门外打开格窗,应该是不可能的。格窗的内侧装了两根铁通,简单地用螺丝固定在门框上,柳文娟正是在一根铁通上自杀的。那根铁通因承力而变得有点松动,但另外一根铁通还是相当坚固。总之,我们判定柳文娟是自杀,是在封闭的房间里自杀。”

“嗯,又是夫妻分居,又是一间密室。”冯阳在细细斟酌。

“或许可以这么称呼吧。”王磊摸了摸脑袋,突然好像想起什么,“对了,唯一的疑点,那就是死者在自杀时穿着一整套外出的着装,从衣裤到鞋袜,都是一副外出的打扮。我们那时候还没有太多对于犯罪心理学的研究,但总觉得死者死在自己家里,不是应该穿便装才对吗?”

“也未必,”高德插话了,“她或许是在穿她最喜欢的衣服。”

“哦,对对对,经你解释,有这个可能。”王磊又摸摸脑袋。

“当年的资料都带过来了吗?”冯阳问。

“带过来了,这个大卷宗里都是,”王磊打开卷宗,翻出前面一页,指给冯阳和高德看,“这是有用的草图。”(见图三)

图三

冯阳对草图显得心不在焉。“我还想听听相关人员的不在场证明。”

“这是个好问题,”王磊有点得意,“虽然我们判定为自杀,但相关人员的不在场证明,我们可都有详细了解。请看这个表格。”(见下表)

王磊继续解说:“柳文娟的死亡时间是下午两点至四点。我们当时也考虑过他杀的可能性,若属实,那么从动机和作案便利性的角度来看,嫌疑最大的只能是何彩玲或何涛——因为段义没有柳文娟房间的钥匙。说起这钥匙,我忘了解释为何备用钥匙会在何涛手上。是这样的,何涛从乡下来到这里打工的前期,就住在段家,因为是何彩玲的弟弟,段义对他格外信任。由于段义那个时候决定找街坊老蔡给家里的门窗、墙壁重新上油漆,而何涛对此事也很在行,所以那几天段义干脆将备用钥匙给了何涛。我们一开始也怀疑过何涛,但在了解其行踪后发现根本不可能——他的不在场证明最牢靠。”

王磊在卷宗里翻出另一张图。(见图四)

图四

“何涛当天一直在图中的B地工作,B地距离段家开车单程也需要两个小时,而何涛的工友作证,何涛仅仅在当天下午外出过四十至五十分钟,据说就是出去溜达一圈、抽根烟啥的,要去作案完全不可能。另一嫌疑人何彩玲无论是中午吃饭、饭后闲逛,还是看牙医,都在A地附近。因为饭后闲逛没有证明人,所以可视为她有三个小时的作案时间。然而何彩玲的嫌疑也被排除了。首先,三小时只够何彩玲在A地与段家之间来回,而何彩玲赶回A地后,手中必然还拿着之前从何涛处借来的钥匙——假设他们姐弟俩是共犯——那我们在控制何涛后就无法从其身上搜出这把备用钥匙了。可能你会问,如果是何涛在何彩玲作案后到A地去拿走钥匙呢?答案也是不可能,因为AB两地单程开车要四十分钟,而何涛的空白时间只有不超过五十分钟。其次,能排除何彩玲嫌疑的一点是,何彩玲没有驾照,也从不开车,刚才所述的时间全部是用开车进行计算的。如果采用公交工具,就当时比较落后的公交系统来看,不可能实施犯罪。”

王磊又抿了一口参茶。“后来我们也怀疑过段义,但发现这是徒劳的——饭局中段义喝多了,有人作证;回家后他直接走进书房昏睡,虽然无人作证,但五点到家的保姆和我至少看得出来,他确实睡着了,而且案发后血液里也验出了存在大量酒精;在两点到四点间,虽然难以判断其是否在睡觉,但他没有妻子房间的钥匙是铁一般的事实,因此也被判定无从作案。”

“难道妻子房间的动静他也没听到?”

“你们看看他家的布局吧。”(见图五)

图五

王磊进一步说明。“文娟的房间比较靠里,而书房就在进门右手边,离得确实有一段距离。那时候的房门高大厚实,隔音效果很好……”

“婉婷的不在场证明如何?”高德忍不住问。

“她那天下午没课,跟那个小区的一帮小朋友玩耍去了,直到我们去找她,她还跟那些小朋友在一起。我们也问过其中几个小朋友,他们说婉婷好像中途走开过,但不记得具体走开多久——小朋友的注意力都在游戏上。再说了,她当年才八岁,也不可能杀人啊。”

3

“我将这两天审讯中了解到的情况进行了整理。”(见下表)

冯阳不是很满意高德使用“审讯”这个词。既然案子还没定性为谋杀案,为何对段义、婉婷等人的询问就变成“审讯”了呢?

冯阳看完后说:“如果何彩玲的死亡时间因花园足迹而精确到三点五十分至四点十分,那么换言之,这三个人均有铁一般的不在场证明。我在想另外一种可能性——凶手有两人,一人在早前杀害何彩玲,比如三点多;而第二个人则在下雨时到达段家,穿着被害人的高跟鞋在花园里走一圈误导警方……”

“我也想过这种可能,但现实中仍然不可能做到。”高德展开一张图。(见图六)

图六

“冯警官,请看图。借走何彩玲房间钥匙的婉婷从D地到家里要一小时,来回就要两小时,不可能在去买蛋糕的五十分钟空隙内完成杀人。方旭的时间最充裕,他离开茗雅居后有至少一小时,而且他第二次到达茗雅居的所谓‘三点半’,没有茗雅居的工作人员证实,唯一能证实的是他四点开始确实与段义在一起,那么方旭的作案时间最多可延长到一个半小时。但问题出现了,方旭没有钥匙,他必须找婉婷拿,完事以后还要还给婉婷——因为我们带走婉婷时,从她挎包里搜出了这把钥匙。而婉婷的钥匙在挎包内,挎包一直由芦苇背着或至少在芦苇的视线范围里,那方旭只有在婉婷外出买蛋糕的时候才有机会拿到钥匙——还钥匙倒是不难,方旭在第二次离开茗雅居后的去向完全不明,而且那时候他有充分的时间去D地找婉婷——然而跋山涉水去拿钥匙的方旭却没有充分的时间。他必须走单程四十分钟的三号路线,来回接近一个半小时——必然无法作案。最后看段义的行踪,他兜风所在的滨河大道地处南禺区的南边,既然前两位都无法联合作案,对于他来说,更是难上加难。”

“高德,你做得很好。不过你知道我脑子里面最迷茫的是什么吗?”

“原谅我这次真没看出来。”

“我脑海中最迷茫的是‘相似’。你不觉得这两起案子太相似了吗?都是夏天的下午,都是段义的妻子,都是密室中的上吊,都是不可复制的钥匙,都是围绕是否能拿到钥匙的远距离作案,然后都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高德,我认为破案的关键是解读出这些‘相似’背后的人心。”

高德陷入沉思。

这时候一个警员从门外冲进来。“确认了!我们找到南禺公园的工作人员,他们看到案发当天有段婉婷模样的人在咖啡馆前出现,并且有一个画家曾为她作画;然后我们找到那位画家陈大同,从他的表述与素描得到确认——案发当天下午两点五十分出现在公园咖啡馆前的那个少女应该就是段婉婷。”

“她去公园干吗呢?”冯阳和高德同时自言自语。

高德抓起南禺区的地图端详起来。

“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冯阳看着高德异常兴奋的脸。

“冯警官,我们请段义、段婉婷和方旭到警察局来吧,我会现场拆穿这两起案件背后的巧妙手法!相信我,一切谜底已经解开!”

4

1/2+1/2=1

高德在白板上写下这个公式。

冯阳、段义、段婉婷和方旭一脸茫然。

“婉婷于案发当日出现在南禺公园并非偶然,亦非她所谓的‘闲逛’,不过她要去的真正目的地,不是南禺公园,而是这里。”

高德指着南禺区地图上的一个点:环城三路七号入口。

“南禺公园的后门往西不到一公里,就是环城三路七号入口,也就是婉婷的真正目的地。注意到这个入口后,我才发现原来我和冯阳都忽略了最明显的一种诡计——路程分担诡计!我们在计算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时,都将个体的整段路程时间作为假设前提,却忘了小学里最常见的‘相遇问题’——两个同时在路上的人,是可以在路程中间的某个点相遇的!因此,我更坚定了‘共犯’的结论,并以此进行重新计算和推理,最终找到了犯罪路线。更为重要的是,这种巧妙的手法不仅仅在本次案件中被使用,而且在十年前的案件中也被使用——或许我应该更正一下来讲,本次案件就是模仿了十年前案件的手法!”

投影中显示出两张更新后的路线图。(见图七)

图七

“在本次案子的侦破过程中,其实我也有过瞬间的火花,感觉罪犯可能运用了‘路程分担诡计’,但我又随即自我否定了——因为如果嫌疑犯方旭与婉婷在三号路线的中点相遇,方旭拿到钥匙后前往段家,然后再从段家返回茗雅居,总时长还是需要一小时四十分钟,超过了他最大限度能使用的一个半小时。然而,婉婷在南禺公园的出现触发了我的灵感。我想起CD两地的往来——距离最短的路程自然是基本为直线的三号路线,可假如走四号加五号路线,尽管路程因此而变长,不过由于少了很多红绿灯,总时间与三号路线的历时差不多,都是四十分钟。这对于普通司机来说,是油耗与效率的权衡问题,而对于方旭与婉婷,则成了另辟蹊径的最佳选择——因为方旭在E地,即南禺公园外的环城三路七号入口拿到钥匙后,可以很快驶上环城三路,到达段家只需要再开三十五分钟,加上回到茗雅居的时间,总时长为八十五分钟,完全具备作案的可能性。”

高德说完得意地看着方旭和婉婷,两人深深低下了头;而段义的脸上则写满了木然。冯阳见状问道:“高德,你的推理很精彩,可十年前的案子应该有所不同吧?要知道,何彩玲没有驾照,也从不开车……”

“冯警官,妙就妙在这里,婉婷不也没有驾照吗?或许,何彩玲当年会开车,但为了隐蔽自己,她一直跟车子‘绝缘’。段义,你说呢?”

段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关于是否会开车的问题,她没跟我谈起过。”

“嗯,或许十年前的那次驾驶,就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开车。”高德指着第二张路线图说,“何涛应该在案发前就将柳文娟房间的备用钥匙给了何彩玲,何彩玲沿着环城二路开车,往返A地与段家只需三小时,绝对能在下午四点前见到牙医。关键是,何彩玲在杀人后的返程途中,需要在环城二路的六号出口出来,与何涛在附近的F地会合,将钥匙还给何涛——何涛从B地到F地,往返只需五十分钟,正好在工休时间完成上述任务。”

“婉婷为何要模仿彩玲的手法?”段义好不容易憋出这么一句话。

“‘模仿’在犯罪心理上有着重要的‘惩戒’意义,估计婉婷是在近期得知了生母死亡的真相,于是采用完全一样的手法对继母进行报复……剩下的细节,我想在婉婷和方旭被拘留后会通过进一步的审问而逐步明晰。”

高德说完,关掉了投影。

1

冯阳望着电脑屏幕出神,高德在背后拍了拍他。“冯警官,干吗神色那么凝重?破了案不是应该开心吗?抑或是因为被我抢了功劳?”

冯阳郑重其事地说:“高德,该是你的功劳,我连惦记都不会惦记,而且也会一分不差地写在你的借调评语里。只是过往某个案子从我脑海中闪过,提醒我有些事情不能看得那么简单。”

高德看了一眼冯阳的电脑屏幕。“这是谁的博客?”

“婉婷的。”

“一堆向日葵作为博客背景画面,好没劲啊。”

“高德,正是这些向日葵提醒了我。”

轮到高德吃惊地看着冯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向日葵本身没有意义,但在某个人心中,向日葵有如神明。而那个人,当年设下的圈套,让我至今对破案后悔不已。”

“R校?”高德试探性地发问。

“总之,我要走访当年住在北燕区的街坊们,相信他们的回忆能带给我新的启发。此外,我还要继续仔细研究王磊那本厚厚的卷宗。”

“街坊?冯警官,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当年的户籍管理政策可不像如今这么有效和完善,那时候那个区域的很多外来人口估计都没有登记在册。”

“高德,我可没有那么落伍,我想告诉你——互联网是个好东西。”

高德对着冯阳走出办公室的背影说:“祝你好运。”

张军(谈话记录摘选):

冯警官,你好,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能找到我们这些段义的老街坊,实属不易。段义还好吧?他的生意应该很红火了吧?他当年幸好有文娟的支持,否则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我就没有他那么好的福气,可以娶到那么好的老婆。这也没办法,谁让我没有段义那么强的男人魅力呢?不过别看段义魅力大,在老婆面前也是言听计从啊,当年文娟让他去东,他不会往西看一眼……

佳静(谈话记录摘选):

“妻管严”吗?呵呵,段义算一个吧。不过真让我界定啊,我认为段义不是“妻管严”,他只是为人随和——谁有什么事情找他,他都会帮忙;谁有什么意见,他都会耐心听取。这叫什么来着?高风亮节?不管了……反正我觉得他……怎么讲呢?他永远不会拒绝别人,而且,他也不敢拒绝别人。

黄丽(谈话记录摘选):

当年我暗恋过段义……这句话你不要记啊!他是个很重视名声的人……我以为他很看重家庭背景,所以一直不敢向他表白……结果……后来让柳文娟给抢先了一步……再后来柳文娟死了,我又犹豫了半天,要不要尝试一把……结果……又让何彩玲给抢先了一步……我总是慢了一拍……那是因为我怯懦……其实段义骨子里也是个怯懦的人呢……据说,纯粹是传闻,谁对他主动,谁就能成……据说他不懂拒绝别人……我真恨自己没有主动,现在一把年纪了,还是个老处女……啊?何彩玲也死了?这个……那你还是把第一句话记下来吧。

刘亚男(谈话记录摘选):

婉婷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爸爸成天忙生意,妈妈也不理她,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孩子——尤其是女孩子——都会早熟。婉婷的懂事在于她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如何“担当”——听说有一次,她的一个好朋友在学校里做了违反纪律的事,求婉婷帮忙想办法掩盖,结果婉婷直接到老师那里把朋友的罪过给顶了。我想,男生之间的“两肋插刀”也难敌婉婷的大家风范。

熊健斌(谈话记录摘选):

婉婷很仗义。有一次,她和街坊的其他小朋友玩耍,有一些孩子取笑其中一个男孩是“弃儿”——那男孩的母亲是个“单亲妈妈”,结果婉婷为此跟这几个调皮的孩子打了一架。那男孩的名字?不记得了……

阿萍(谈话记录摘选):

我跟段家以前的保姆很熟,有一次她告诉我,婉婷不喜欢死去的生母,因为她感觉生母对她完全没有爱的感觉,没有尽到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当然,婉婷也不喜欢后来那个继母,因为,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嘛。在这一点看来,婉婷的原则性很强,爱憎分明——对,她只爱她的父亲。

杜振宇(谈话记录摘选):

何彩玲?不是很了解她……毕竟段义再婚后,没过多久就离开了咱们这片儿了……她作为段义的秘书来说应该是很尽职的,只不过……谁知道这“尽职”有没有尽多了、尽过了呢?

林福寺(谈话记录摘选):

段义是被何彩玲引诱的……这个狐狸精……女人要想引诱男人,还不容易?何彩玲当年有着更青春的肉体……算了,不说这个了,身为段义的好朋友,我是不愿承认何彩玲的妻子身份的……

老蔡(谈话记录摘选):

一晃十年了。案发当年,我还准备给段义家刷新油漆呢,都看过两回了,却在动手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来段义自己把房子给刷了……

王素雅(谈话记录摘选):

关于何彩玲的评价?我知道得不多……都是从我家男人那里听回来的……他从哪里听回来?这我可真不知道了……稍等,我想想,他好像提起过一次……哦,对了,他是从柳文娟那里听回来的。

2

柳文娟怒气冲冲地提着一盒点心,来到糕点店门口,朝售货员吼道:“你刚才少给了我两个老公饼!”

售货员赶紧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不过,我们最后两个老公饼刚被买走……”售货员指指柳文娟身边的一位女士,她正在掏钱付款。

“嘿,你等等!”柳文娟拍了一下那位女士,“你不用付钱了,这饼是我的!”

女士一头雾水,售货员赶紧解释了一番。

那女士听了便说:“这是你们糕点店的错,不应由我来承担,我买了就是我的,你们糕点店可以明天再补给她。”

柳文娟勃然大怒。“怎么就是你的呢?你还没付款啊!”

女士笑着说:“我觉得你也还没付款。”

这句话正戳中柳文娟的要害——她早前付的糕点钱里并没有包含两个老公饼的费用。她不禁破口大骂,极力要挽回颜面。

两人争执了很久也没个结果,售货员左右为难,两头劝解都无效。糕点店门口渐渐多了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地在议论。

柳文娟突然想起了段义。

3

大家好,我是冯阳警官。今天请段义先生来警察局,是为了共同听取我们对于案件新的说明。以下说明是基于我们对本次案件以及十年前案件相关文档的重新审视,当然也基于我们对段婉婷与方旭作的新一轮的审讯笔录。

在案件陈述前,我先跟高德警员说明一下,那天我对你说的“互联网是个好东西”绝非戏言,我确实从互联网上找到了三样有用的线索。

线索一:SNS社交网站中的北燕区老街坊信息。SNS即社会性网络服务,专指旨在帮助人们建立社会性网络的互联网应用服务。我在中国最大的SNS社交网站中,通过年份与区域的搜索,找到了当年生活在北燕区段家附近的很多户街坊现在的住址和电话——这些中老年网民都很实在,在SNS社交网站中登记的全部是真实信息。然后我一一走访了这些老街坊,听闻了很多尘封往事。

线索二:方旭个人博客上的照片。这有赖于方旭第一次接受询问时高德的细致观察,他判断方旭与婉婷早已相识。因为关于方旭的家庭信息,都在方旭十三岁那年才建立起来,之前的早已无从查证。于是我通过方旭在校园BBS上的账号,找到了他的个人博客,并且在他的博客上下载并打印出几张他和母亲的合照。老街坊们固然不认得长大后的方旭,但都认得他的母亲——这在今天的审问中也得到了方旭本人的证实,他和母亲方惠君就是段义当年的邻居。

线索三:段婉婷个人博客上的文章。这是最重要的一条线索,不过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在方旭的个人博客上找到了婉婷的博客地址。高德应该还记得,婉婷的博客设置了向日葵作为背景图案。我当时一看到那些歪歪斜斜的向日葵,心里顿时产生一种预感,那种预感在高德解开“路程分担诡计”的时候也有涌现过。于是我顺着我的预感认真阅读婉婷写的每一篇文章,最后终于让我找到了内心预期的那一篇——《R校实验楼杀人事件》。

那是我两年前破的一个案子。R校的实验楼在那年的四月一日深夜发生了一起勒杀老师的事件,该校学生韩平很快就被确定为嫌疑犯。我破解了韩平布下的“机械密室”以及通过其“短期记忆综合征”所构造的不在场证明,而突破口正是这个喜好向日葵、只有十四个小时记忆力的男生所写的日记。其实我们之前就找到了一本他的日记,然而后来我们发现他还藏了一本——这另一本上隐晦地记录了他与被害老师的“师生恋”经历以及他遭到该“水性杨花”的老师拋弃的惨痛经历。于是我们很自然地认为,一开始找到的是一本假日记,而这本真日记上记录的全部是事情的真相。后来韩平被处以死刑,而死者的“艳史”不知怎么竟在网上流传起来,死者生前的一切荣誉也被校方坚决取消。

我以为故事告一段落。

然而,我错了。

韩平死后,有狱警在他的遗物中发现了一张过塑照片,在过塑的夹层中,他们找到了韩平生前写的“犯罪计划书”。

原来,韩平的前女友因这位受害老师的一次误解而选择自杀,悲痛欲绝的韩平想在殉情之前杀掉这位老师;但他认为,杀人还不够,前女友的名声因误解而遭到玷污,这老师也应一并偿还她的名声。

于是,他选择了我作为他的“帮凶”。

或许你们可以猜到了,另外那本记录“师生恋”的日记也是假的,纯粹是韩平的小说——但在第一本假日记的掩护下,我们都相信那是真的。

韩平在狱中写道“我故意在案子告破后沉默不语,越是这样,冯阳越是想把作案动机搞清楚……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别人说的真理,自己偏不相信;非要自己证明的真理,自己才相信。而且人们一旦相信某个‘事实’,便会找到各种证据去支撑这种‘相信’,从而使自己更加相信这个‘事实’。冯阳也是如此,他不自觉地陷入了我制造的心理迷局中——试图寻找蛛丝马迹去印证我日记中的那些细节。可他却浑然不觉,那些蛛丝马迹正是我这两年间刻意留下的……二〇〇九年四月一日杀人事件的这一段历史,是我和冯阳一起创造出来的,他负责把我从物理密室中抓走,而我负责把他锁进心理密室中……”

很不幸,由于狱警的失职,这些信息被传播到监狱外部——韩平的犯罪行径和纯洁爱情居然被很多头脑发热的年轻人在网上奉为“圣经”。

包括你,婉婷。

你从韩平身上至少学到了两样东西。

一是心理密室。他的手法不露痕迹,且酝酿两年,确实让我栽了跟头。而你的手法却太过明显——那张会泄露你行踪的南禺公园门票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从挎包里掉出来呢?可还是有人中计了,那个人就是你,高德警员。我没有讽刺你的意思,因为你没栽过跟头。

二是诋毁名声。婉婷,我今天早上花了两个小时才从你口中获知,柳文娟有一份说明,在她生前就密封好交给段义,让段义在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交给你阅读。你读了,上面是文娟对于彩玲的控诉——“彩玲在不断威胁我的地位,甚至生命”,而且直接写出自己近期如果发生意外身亡,那必然是彩玲使的坏。你读后义愤填膺,为了替生母报仇。你想出了一个恶毒的计谋——你跟踪父亲,收集到父亲与新秘书偷情的一堆证据。你用这些证据击碎彩玲的心,并且逼她自尽——但这还不够,因为你要的不仅仅是彩玲的死,而是她的声誉。

高德又在托下巴,你是不是猜到什么了?

如果还猜不到,我们来回顾一下你破解的“不在场证明”。在你生动的演绎下,罪犯的行动路线似乎暴露无遗,但,那真的可行吗?经过我仔细推敲,这些仿佛钉在时刻表上的时间,分秒不差。然而,在现实世界中,真的可以做到分秒不差吗?难道犯罪分子可以预知路上不会堵车?可以预知汽车不会出故障?可以预知更多完全不可控的事情?而且,高德,你漏了很重要的时间没有计算进去,那就是犯罪现场实施杀人的时间——加上这一个更不可控的时间因素,你所设想的手法真的叫“不可能犯罪”……

排除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便是唯一的可能。

是的,综合婉婷从韩平身上学到的这两样东西,我可以推断出:彩玲并非被婉婷和方旭杀害,她就是自杀身亡的。

不仅彩玲,当年文娟也是死于自杀。

为了将文娟的死归咎在彩玲的身上,婉婷和方旭大胆采用了看似是“模仿”的作案手法——你们在案发当日“东奔西跑”,其实你们既没有交接钥匙,也没有实施杀人——只是试图让警方误以为这是“历史重演”。

媒体对“南禺绞刑官”非常关注,顺着这股效应,不少媒体也将本次案件作为热炒的对象。如果我们将本次案件是十年前案件的“模仿犯罪”这一结论向媒体公布,那么,婉婷你的最终目的将得以实现。

可惜,你就差了这么一小步。

大家可能会问:婉婷为什么不惜背上罪名,也要诋毁何彩玲的名声呢?难道柳文娟的名声对于婉婷来说那么重要?

其实不然。婉婷天生就有侠义心肠,而具有侠义心肠的人,最怕的就是内疚,她会将负罪感转换为责任感。

4

婉婷对柳文娟,有着深深的负罪感。

我认真看了十年前此案的所有材料,包括大量照片。我发现,穿着外出着装的柳文娟,竟没在被踢倒的椅子上留下鞋印;而室外摆放的一把梯子上,却有清晰的鞋印——那正是柳文娟的鞋子。

我访问老蔡时,他告诉我,本来他准备给段家的门窗刷新油漆,还实地看了两回。第二次去的时候,他发现柳文娟房间的格窗有螺丝松动了,于是干脆将格窗卸了下来。老蔡那次去,距离柳文娟的死只有三天。而在柳文娟死后的第二天,他跑到现场看了一眼,却发现格窗已经安装好了……

我问过何涛,也问过段义,他们都表示未曾摆弄过那扇格窗。不善于工具操作的柳文娟就更没可能了。

答案只有一个:是婉婷和方旭装的格窗。

幸好事件的经过终于在今天上午得到了两位当事人的确认,否则全凭我的想象和推测,大家未必会相信。

十年前那天,婉婷和方旭在跟其他小朋友玩游戏时,不知不觉走到了婉婷的家门口。婉婷邀请方旭进屋做客,可两人没想到竟看到柳文娟上吊的惨状。那时候的柳文娟,是吊在房门外面的。

婉婷没有哭闹,她在书房找到了因酒精而昏睡的父亲。懂事的她萌生了一个幼稚的念头——她害怕父亲会因母亲的死而背负法律责任。母亲的冷漠让她心寒,她不希望再失去父亲的关爱。

只有让母亲死在密封的房间里,父亲才不会受到牵连。

于是他们很自然地便采取了以下措施:

他们卸下铁通连接在门框上的螺丝,把尸体连铁通和绳子一同取下——用的是文娟挂绳子时用的那把梯子。他们从文娟裤兜里找到了房间钥匙,用钥匙打开房门,搬来一张椅子,放倒,伪造成他们在电视中看到的自杀场景——尽管文娟本来就是自杀。然后他们从门外锁好房门,把钥匙放回文娟的裤兜里,并通过梯子将文娟的尸体运到门框的顶端,从靠下的铁通与门框顶端之间的空隙,将尸体塞到房门内侧——由于单人力气不够,这些动作他们是合力完成的——塞进去的同时抓紧绑有尸体的那条铁通。最后他们将螺丝拧好,把铁通固定回原位,使原本在房门外的尸体顺利地“乾坤大挪移”至房门内侧。

高德或许会问:装好铁通容易,接下来把格窗装好也容易,可密室还差一步,那就是格窗内侧的插销是插好的,这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在访谈中我见过一个人,他专门负责段家那几条街道的电器维修。他告诉我,文娟死后的第二天,段义让他来维修电视机,原因是图像完全变形。(见图八)

图八

看看投影上的插销示意图,大家想出来了吗?

当我记起段义是靠卖音响发家的时候,我想明白了。

没错,能导致电视机图像变形的,就是喇叭里面的磁铁——磁铁对老式的显像管有磁化作用。两个聪明的小朋友,将插销的插杆转动九十度后,用磁铁隔着玻璃将插杆吸住,待格窗安装完毕后,将磁铁松开,插杆这时候才因重力作用插入——当然了,因为不是人手操作,已经有点老化的插杆很难完全插进深处——这也是为什么王磊说当时“插销插得不很牢靠”。而婉婷和方旭完事后,估计顺手将磁铁放在了电视机旁边……

好了,很像是天方夜谭,对吗?

不管怎样,这就是当年由两个小孩制造的“密室”。

1

女孩牵着男孩的手离开屋子。

“为什么帮我?”女孩盯着男孩的眼睛问道。

“因为你曾经帮过我,你帮我揍了那些讥笑我的小朋友。”男孩很认真地回答。“从那一刻起,我发誓,这辈子都要帮助你。”

“你以后就知道了,不要轻易说‘这辈子’。”

“你好像很早熟啊,什么都懂。我比你大两岁,还不懂这些……反正我承诺过的一定会做到,时间可以证明一切。”

“傻瓜……”女孩嘴里讥讽着男孩,眼中却噙着泪水,“给你十年的时间,我们从现在开始互相不认识,如果十年后能相见,并且你还能兑现你的承诺,那么我这辈子就是你的。”

“拉钩?”男孩说完才发现,可能又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女孩却把小拇指伸了出来。男孩屏住呼吸,将自己的小拇指迎了上去。

“十年。”

“嗯,十年,很快的,比眨眼还快。”

“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段婉婷。”

“我叫方旭。”

2

何彩玲站在椅子上,握手机的手在不断颤抖。

对方问了好几遍“看到了吗”,何彩玲这才回过神来。

“看到了……我没想到他竟真的忍心离去。”

“因为他不爱你了。”手机里的声音特别冰冷,却冷不过何彩玲此刻的心情。“他有了别的女人,正如当年的你一样。历史总是在轮回,在模仿。”

“模仿的不仅仅是这个……”何彩玲的声音哽咽起来。

“不去想那么多了……一了百了吧……”手机那头在催促。

“嗯……我现在就去……你……保重……女儿……”

“好的,那就请你这么做吧,妈妈。”

这是对方挂断电话前的最后一句。

她终于肯叫我一声“妈妈”,我也死得没有任何遗憾了。

何彩玲这么想着,用颤抖的手拉过绳圈。

3

“段先生,请留步。”冯阳叫住段义,“方才有些话没有当着婉婷的面说出来,现在他们走了,我希望能与你单独谈谈。”

“好的。”段义稍微犹豫了一下,又坐了下来。

“恕我开门见山,”冯阳道,“天生不懂拒绝的你,被动地接受新秘书的投怀送抱——你为女儿逼死自己的母亲搭建起沉甸甸的绞刑台!”

安静了半天的高德终于忍不住开口:“段义,你知道彩玲有多爱你吗?你真以为婉婷搜集到的那些‘外遇证据’足以将她逼到死地?”

“段义,高德说得对,能将彩玲逼到死地的,绝非什么‘外遇证据’,而是你本人!”冯阳看着口瞪目呆的段义,顿了顿,继续说道,“当然,在实际作案中,这个‘你’不是真的你,而是扮演‘你’的方旭。”

“方旭?扮演我?”

“茗雅居的工作人员后来告诉我们,方旭在约见你之前,戴着一个大大的口罩。而你到达茗雅居后,方旭的口罩摘掉了——我们向方旭的母亲求证过,方旭回家后并没有任何感冒的症状。于是我不禁怀疑,方旭一开始戴口罩只是为了进行某种掩饰。幸亏高德提醒我,他说,他第一次见方旭的时候,发现方旭下巴的位置有轻微的划痕。男人都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的,就是刮胡子的划痕。为此我们又向方旭的母亲求证,她说方旭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据他本人说是学校在搞活动。可我们向学校打听了,并未有类似活动——而且方旭也有一个多月没有来上课——很明显,他在撒谎。我对他的谎言只能有一种猜测,那便是他不想别人看到他近期的样子,因为他在出租房里慢慢蓄起了如你一般浓密的胡须。等到我们向你家钟点工了解到,你有时候外出会戴墨镜,我感觉真相大白了。没错,你应该多少能猜到了,方旭在案发当日,以墨镜、胡子,外加和你同样的着装,冒充你出现在何彩玲面前;而在一切结束后,他又匆忙刮掉胡子来见你——我们在他家的车里找到了那些胡楂……”

“稍等!”段义惊呼,“我承认他的身材和脸型与我都非常相像,戴上墨镜,又有浓密的胡须,或许无法一下子认出……可声音呢?声音如何冒充?”

“别着急,马上要说到最重要的部分了。方旭根本没必要冒充你的声音,他只需出现在彩玲面前就能将她逼至死地——关键是,何时出现在彩玲面前。根据婉婷的供认,她教给彩玲一个方法,那就是假装准备自杀,引起你对‘外遇问题’的重视。彩玲在当天中午一点给你打电话,没有说别的,就是让你务必三点前要到家,她有要事详谈。而婉婷则趁你早上不注意的时候,将你的手表和手机都调慢了二十分钟——别小看这二十分钟。当你以为自己两点四十分从饭局出来,那时其实已经三点了,而且那时方旭已经出现在你家的花园中——婉婷将侧门钥匙给了他。彩玲房内吊灯灯光不足,婉婷让彩玲点起了蜡烛。单纯的彩玲毫无防备,不知这正是女儿给自己下的恶毒圈套。只要听了天气预报的人都知道,那天下午四点左右会下暴雨,而这个城市在暴雨前便会陷入黑暗。你试试在那种时候站在你家窗户前,打开室内的灯光,你会看到什么?嗯……你看到的不是室外的景观,你看到的其实是室内的景象。这个物理学上光的反射原理我就不作赘述了。结果,彩玲很难看清室外站的是谁,只能凭胡子、衣着等判断那是你……而扮演‘你’的方旭,定定地看了看彩玲以及她头上的绳套,义无反顾地就离开了……心灰意冷的彩玲,真的钻进了那个绳套……”

“彩玲!”段义不禁呼唤起妻子的名字。

冯阳不忍看他悲伤的神情,别过脸去。“婉婷和方旭虽然没有直接杀死彩玲,却间接杀害了她。他们的做法,我不知道在法律上是否会被定罪,但他们至少将受到道德法庭的审判。”

一群归巢鸟扑梭扑梭地掠过窗外。

“还有一个人也将受到道德法庭的审判,”冯阳静静地看着那些归巢鸟,“那就是你,段义先生。”

4

“段义先生,你的不在场证明瓦解了。既然你的时间比正常的慢了二十分钟,那么你应该是三点二十分左右到家的。到家后,你无法敲开妻子的房门,便从侧门进入,却看到了妻子上吊的惨状。你心里有鬼,生怕妻子的自杀真的与自己有关,于是,怯懦的你想到了一个逃避的方式——在花园里留下妻子的足迹,让即将降临的暴雨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逃离现场,从而争取到较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高德打断冯阳。“可花园周边的路都是硬质的土地啊。”

“这就是段义利用人们的心理盲区所设下的诡计。一般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脚印在下雨时才能留下,而晴天时走在这样的土地上是不会产生脚印的。可还有一种情况却被我们忽略——浇灌的时候。段义利用花园里的水管,在环绕花园的路上不断浇水,一边浇水,一边穿着妻子的高跟鞋前行……”

“冯警官,你可不能冤枉好人。”段义冷笑一声,“勘察过现场的你应该知道,当天花园的侧门是从里面锁上的,而水管与水龙头的开关都在侧门的旁边。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我淋湿了环绕花园的土地,留下从侧门前行至西边鹅卵石小路的足迹后,又是如何在没有回程足迹的情况下返回侧门附近关掉水龙头的呢?想不到你们警察也会如此迷糊……”

“段义,没想到涉及你个人利益时,你的话竟会比平常多很多。”冯阳也冷笑一声,“就让我破解你这个引以为豪的诡计吧。其实说穿了也不复杂,你再次利用了人们的心理盲区——你所淋湿的仅仅是‘内圈’,也就是靠近花圃的一侧;留下足迹后,你从干燥的一侧返回侧门,关掉水龙头,再从干燥的一侧前往东边鹅卵石小路离开。你随即返回门厅,脱下彩玲的高跟鞋……我们从那双高跟鞋上检出了比较新的撑破痕迹,相信也能检出属于你袜子的纤维组织。”

段义顿时无语,深深地低下了头。

“彩玲对方旭假扮的‘你’的逃逸举动表现出极大的绝望,这不得不让我联想到,段义先生,你这种逃避行为并非第一次了吧?”

段义惊恐地望着冯阳。

“你大概告诉过彩玲十年前发生在旧宅的一幕;而方旭和婉婷导演的戏,则正巧‘模仿’了这一幕。”

段义往后退了一步。

“难道十年前,柳文娟自杀的时候……”高德不知是否该往下说。

“是的,柳文娟自杀的时候,段义是知道的。”冯阳冷静地解释,“我看了当年的笔录,段义的生意伙伴作证说,段义是独自驾车回家的——这意味着,至少他没有醉到那种地步。我估计段义到家后,看到文娟以死相逼——当然,文娟逼你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一定是你难以接受的事情……反正,你背转身去,不理文娟的威胁。只听‘啪’的一声,你再转过来时,文娟已经踢开了脚下的梯子……本来你在第一时间内实施抢救,或许文娟还能有救;可你并没有这么去做,因为文娟的无情与专制而备受压抑的你,选择了静静地看着她走向死亡……而你自知无处可逃,于是想到灌醉自己这一狠招。你喝光了家里的一瓶白酒,顺势倒在书房的沙发上,假装到家后并未经过文娟的房间……”

“她那天疯了,她逼我去杀了何彩玲!”段义声嘶力竭地叫喊道,用尽全身的气力,就好像灵魂终于跟上了肉体的步伐。

“你最终还是杀了何彩玲——你的懦弱和逃避伤害并杀害了她。”

“是的,正因为是我间接杀害了两个妻子,所以很多话积压在我心里无法说出来,比如,我的手表和手机时间被调慢了……”

“又比如,”冯阳咄咄逼人地看着段义,“婉婷的生母不是柳文娟,对吧?”

段义立刻用手抱住头,那副无比脆弱的样子,一如冯阳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

“我看了柳文娟的血型记录,和你一样,是0型;而婉婷和何彩玲都是A型——婉婷的生母,我猜就是何彩玲。”

高德在一旁也惊呆了。

“段义,请你告诉我真相,逃避问题对生者不公,对死者不敬。”

半晌,段义缓缓地说:“没错,何彩玲才是婉婷的亲生母亲……当年我和彩玲互相爱慕,她知道我有妻室,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而我在某次酒后一时冲动,与她发生了关系……可文娟那个可怕的女人知道后,非但没有怪我,反而逼我稳住彩玲,让彩玲将孩子生下来……后来我才明白,文娟自己没有生育能力,她将彩玲当成了生育机器……彩玲生下婉婷后,文娟马上将婉婷据为己有,这时候才逼我抛弃彩玲,要把她赶出这个城市……可怜彩玲那时候只身一人到这里打工,我是她唯一的依靠……我恳求文娟放过彩玲,并表示甘愿为文娟做牛做马,文娟最后也答应了……日子就这样在不好不坏中一天一天地过去……直到……直到有一天,文娟接到医院的化验单……癌症晚期……”

“她得不到的,也不允许别人得到,是吧?”冯阳翻开笔记本,“我拜访过当年在你家附近卖糕点的一个售货员,她告诉我,文娟曾因与另一位客人争抢店里最后两个老公饼未遂,竟然朝客人买到的老公饼上吐口水……那时候我就在想,她属于毁灭主义的女人——不得之,则毁之。”

段义点点头。“确实,自从获知没有几年寿命以后,她对我可谓变本加厉,对彩玲也百般凌辱,对婉婷则不闻不问、极端冷漠……这些还不算,她又提出了最苛刻的要求——到婉婷十八岁生日时才能公布她的亲生母亲是谁,而她会将真相写在一张纸上,密封后由我在婉婷十八岁那年交给女儿……可我万万没想到,她非但未写明真相,反而声称自己有朝一日的死,将是何彩玲所害……这封信激起了婉婷的内疚,她以为,原本为保护父亲而设置的‘自杀密室’,竟成为彩玲‘谋杀’的挡箭牌……”

“信只是导火索,”冯阳拍拍段义的肩膀,“你才是真正的根源。天性懦弱的你,在文娟死后竟还是没有给婉婷生母一个正确的名分……虽然你娶她为妻,但她必须忍受女儿投给‘继母’的那种异样目光,简直生不如死……她为了你的沉默,屈从了十年,可你给了她什么?”

段义已经无法再说出任何的话,嘴里含含糊糊的发出类似哀号的声音。

冯阳挥挥手,示意高德和自己一起离开。

“让他安静一会儿吧。”

冯阳和高德走到警察局的天台上,享受着黄昏的美景。

“冯警官,我甘拜下风。你是怎么找到突破口,解开这次的事件的?”

“高德,别说什么‘甘拜下风’,我们是一个团队中的战友,不是互相竞争的敌人……说起突破口,其实最早的突破口是我看到何彩玲生前的一份档案,记录着她年少时期曾遭遇一场严重的车祸……我就在想,何彩玲和段婉婷可能是不同的,她没有驾照,那是因为她不敢开车……然后我便开始建立另一套假设。”

“对了,冯警官,你刚才针对段义逃避行为的论证让我对‘南禺绞刑官’的嫌疑人有了重新的认识。段义布下的机关是为了逃避,那么‘南禺绞刑官’将受害者吊起是为了什么呢?我在想,是为了炫耀。而炫耀的人,却往往又是自卑的人……另外,为何‘南禺绞刑官’每次作案都选择在清晨,我也有了新的想法——因为能赶上在中午时段的《新闻第一线》这个节目。那个节目我查了一下,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观众是中老年人……”

“高德,你真行,结合这两点——向中老年人炫耀而同时又深深自卑的人,或许就是二号嫌疑人。”

“还不能完全肯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次我会比你更快地找到凶手。”

“高德,刚说你……”

这时候,下午六点半的光线恰到好处,他们俩就像落在一片夕阳中央。

【注释】

[1]大赛入围作品。作者别问,其作品风格多变,创意繁多,是位非常特别的创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