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了,里面反锁了。”他像是自言自语。
“有人在里面?”张力试探地问道。
物业的人轻摇了下头,说道:“不知道,刚打电话,一直没人接……”说着,他便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没过多久,房间里传出了声音。
“叮铃铃……”
张力心头一紧。这个声音,他并不陌生,他曾经听到过这样的铃声……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几天前发生的命案,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的心头。
“来,帮一下忙,一起把门撞开!”物业的人向张力喊道。
张力顺从地来到门前,机械地重复着撞门的动作。门被撞开,他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房间里面的水差不多都流尽了,吴鹏突然感到有点可惜:随着水流出去的,会不会夹杂着关键的证物呢?
尸体以一种蜷曲的婴儿姿态俯卧在床上,床单上还留有白沬的痕迹。俯身查看尸体的李孟达此时抬起头来,看向吴鹏。吴鹏从他的眼神中看出,这起案件不简单。
“中毒身亡,死亡时间是昨晚九点至十点。同样是毒鼠强。”说到最后一句,李孟达拍了拍吴鹏的肩膀,“我们有麻烦了。”
连环杀人——吴鹏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同样的手法,最重要的,两名死者互相认识。
“在哪里下的毒?”吴鹏问道。
“应该是糖果,在死者口中还含着未化的糖果。”
“包装袋能找到吧?”
李法医点了点头,指了指桌子上已经被放进证物袋的蓝色包装袋。
吴鹏审视着这个房间。如果只是从单身男子居住的角度来看,这里算是很整洁了。
这时,吴鹏注意到靠在房间角落里的行李箱,很明显,那是刚打包好不久的行李箱。吴鹏走近翻看了一下,里面凌乱地塞着很多衣服,还有一些生活用品。吴鹏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掏出一套洗漱用具,注视良久,对身后的一个调查员问道:
“在房间里找到洗漱用品了吗?”
“目前没有。”
死者生前收拾好行李,连同洗漱用具一起放进了行李箱,他当时应该是准备离开这里的——吴鹏在脑中分析着。这时,他注意到窗帘是拉上的,便站起身来,一把拉开窗帘。外边的光亮顿时充斥了整个房间,使得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这个房间虽然在一楼,但是窗户正对着两座高楼之间的空隙,视野很开阔。窗户外边安装着结实的防盗栏。当吴鹏准备推开窗户时,发现两扇窗户被反扣着。吴鹏感到那么一丝异样——之前物业已经证实过房间门不仅被暗锁锁住了,而且门内还多加了一道明锁,也是被锁住的。吴鹏闭上眼睛,试着还原出这个房间最初的情景。被反锁的房门,被反锁的窗户,紧紧拉上的窗帘,还有死者匆忙打包好的行李箱,这一切都描绘出一样东西——恐惧。
“叮铃铃……”突然,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房间里所有人都惊了一下,转身看向那具冰冷的尸体。
吴鹏从尸体的身上拿出手机,接通了电话。
“崔波,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我是警察,请问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话,吴鹏继而告诉他崔波已经死亡的消息,对方也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即使吴鹏凝神去听,却也连对方的呼吸声都听不到。接着,电话挂断了。
吴鹏惊讶于对方的反应,那个人对崔波的死绝不仅仅是感到意外。
吴鹏看了下手机,上面有来电显示,这个人是崔波的朋友。吴鹏又继续翻看着手机的通话记录,不久,便有了新的发现。在案发当晚二十点三十分和二十一点零五分两个时间,崔波和一名叫做张超的人有电话联系;而在二十二点十分时,有一个未接电话,也是张超。
张超肯定和崔波的死有着密切联系。想到这里,吴鹏拨打了张超的电话。可是,电话那头却始终没有人接听,这越发令吴鹏感到奇怪了。
超市的收银员睁大眼睛,看了照片许久之后,摇了摇头,确定这个叫崔波的人昨天晚上没有来过这里。但是收银员同时提供了一条线索,说虽然没有见到崔波来买这种糖果,但是在昨晚七点左右的时候,有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进来买过这种糖果。由于帽檐压得很低,收银员并没有看清他的长相。
是这个人买给崔波的,吴鹏猜想。不久,鉴定科那里传来消息,对那个包装袋的检查有了结果,虽然上边只有崔波的指纹,但这说明不了什么。最重要的是,在包装袋上边发现了针孔,并在上面检测到了毒素。结果很明显,凶手通过注射的方式对未拆封的糖果下了毒,再把有毒的糖果给了崔波。
必定是崔波熟识的人——正常人不会接受陌生人给的来历不明的东西。如果是崔波认识的人拿给他的话,那么又是在何时何地给他的呢?
通过对崔波周围住户的调查,吴鹏了解到一个很重要的消息:昨天晚上七点左右,崔波正对面的房间有两名工人在装修,他们一直待在那个房间里,直到十点多才离去。两名工人证明,这期间,并没有发现对面的房间有人出入。没有人出入这个房间,而崔波在这段时间内肯定在房间里,那么凶手又是怎样把糖果交给崔波的呢?吴鹏凝神思考着。
窗户。吴鹏眼前一亮,凶手为了避免从正门进入而被人发现,便绕至房间后的窗户旁——虽然上边安装有铁栏,但如果只是糖果的话,很容易就可以传进房间里。于是,吴鹏很快来到窗户后边的空地,希望能够发现蛛丝马迹。
这栋单身公寓楼的后边,是一片人工种植的草地。经过一番仔细的勘察,结果令吴鹏既感到失望,又心生疑惑。在崔波房间后的那片草地上,竟然没有任何人的足迹。吴鹏绞尽脑汁地想,凶手是如何不留足迹地来到窗户旁边的呢?
就在调查还没有眉目的时候,保安室打来了报警电话,那把遗留在保安室的手电筒立即被送到鉴定科去进行指纹检验。通过对两起案件中采集的所有指纹进行比对,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指纹是张超的。此前吴鹏怀疑张超有重大嫌疑,所以特意去张超的住处采集了指纹备案。
张超为什么会偷偷潜入保安室呢?而此时,张超恰恰又失踪了。找到张超,自然而然成了当务之急。而让吴鹏特别在意的,就是保安在报警时提到,有关第一起案件的所有录像都被删除了,这让吴鹏稍感诧异。张超为什么要这样做?唯一的解释就是:在这些录像里,可能有一段记录下了和张超有关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可是,那些录像吴鹏已经看过,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难道是录像里有什么被吴鹏忽视了的至关重要的线索吗?
看来,只有找到张超才能让真相水落石出。
8
崔波死了。我还清晰地记得电话那头警察说出崔波的死讯时,给我带来的巨大冲击。我本来认为一切应该都结束了,不会再有人为此丢掉性命。可是现实实在是太过讽刺。
我仍然无法理解,为什么崔波会死掉,还有什么人想要杀了他。两年前的事故已经夺走了两条人命,我不相信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太太能够制造这一连续凶杀案。但是,我又不得不和那次事故联系起来。死去的莫少成和崔波都是当年车祸的当事人,现在只剩下张超和我。
一想到张超,我立刻拿出手机,再次拨通了他的电话。结果还是一样,无人接听。
为什么不接电话?还是说,张超也出了意外……我马上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现在,趁我还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尽力去查出真相吧。
首先,我必须确定两年前那场事故中的父子是否真的已经去世了;莫少成和崔波的死是否和他们有关。我低头看了看记者给我的那份资料,此时它已经成为我唯一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
这里是外来打工人员集居的地方,来到这里,就好像进入了一个迷宫,四周都是简陋的平房,每一间都十分相似。
打听了很久,我来到了一扇用几块木板搭建起来的木门前,门半开着。我抬手看了下自己带来的水果和保健品,这些都是我从附近超市买来的。我侧身进入院子里,一位老妇人正坐在小凳子上整理着一箱子垃圾。她看到我进来,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讶异地看向我。
“老奶奶,您好,我是老年人慰问团的志愿者,这次特地来看您,顺便给您带点东西过来。”我撒谎道。随后我便留心观察这位老人,然而,她的面庞却没有任何让我感到印象深刻的地方,就如同其他那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人一样。
老人愣了一下,然后堆起一脸笑容,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示意我到屋子里坐。
屋子里有点潮湿,夹杂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我尽量掩饰自己对这股味道的不适,打量着这个房间。一张大床几乎占据了房间的一半,而床上的一半空间又被一些我认不出来的东西占据着,只留出狭小的地方放了些简陋的床上用品。床铺只能容一个人躺卧。我又低头看向床下摆放的几双鞋,都是农村常见的那种非常小巧的布鞋。看来,这里只有这个老人独自居住。
“渴了吧,娃,我去打点水来。”老妇人操着浓重的乡音对我说道,没等我推辞,老人便出门去了。
屋子的内部还通着一个房间,我起身朝那走去。但是刚到门口,我就停住了脚步,摆在里屋桌上的两张半身照片猛然闯入我的视野——父亲和儿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们的面孔。
过去我曾无数次想象着他们的长相,我想象了无数张不同的面孔,这些脸庞都只流露着一种表情——愤怒。现在,当我真正看到他们的样貌时,洋溢在他们脸上的却是微笑——这让我无法接受。我们让你们命丧黄泉,让你们家破人亡,你们怎么能够只是对着我微笑?为什么不对我表现出你们该有的愤怒?我惶惶不可终日,而你们却每天就在这里微笑,是在嘲笑我吗?
我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身体也不停地颤抖。终于,我再也忍受不了他们的目光,转身夺门而出,也不理会刚打水回来的老人。我现在只想逃跑,永远逃离这个地方。
夜已经深了,我来到崔波房间的门前,上边贴着封条,但是我已管不了那么多。我有崔波房间的钥匙,很顺利地进入了房里。我打开灯,房间里还保持着崔波在此生活时的样子,床旁边放着黑色的行李箱。以我对崔波的了解,他那时应该正打算离开这个地方吧?只可惜,他还是没来得及逃走。此刻,我不禁感到一丝苦涩。
我坐在床上,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开始回想发生的这些事情。从松柏回来后,我清楚了一件事情,两年前的那次车祸中,那对父子都已经去世了。那么,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着一切呢?他想要干什么?他到底是谁?他到底对我们有着怎样的仇恨,非要置我们于死地?我已经向崔波的邻居打听过,他也是中毒身亡的。不可能这么巧,两次都是中毒身亡。
我环视着这个房间,蓦然想到,如果不是自己熟悉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接受被下了毒药的东西?张超——我脑子里闪现出这个名字。你到底跑哪里去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却消失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你究竟和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不知不觉中,我又拿出手机,拨打了那个已经拨过无数次的电话。
“叮铃铃……”
“叮铃铃……”
“叮铃铃……”
当铃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我才猛然意识到,这不是幻觉。我屏息凝神,仔细地探查声音的来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可以肯定,声音来自窗外。我走到窗户旁边,慢慢拉开窗户。
“叮铃铃……”
声音更加清脆响亮,是从二楼传来的。我迅速离开房间,以最快的速度上楼来到正上方房间的门前,一把结实的黑锁紧紧地锁住了房门。我再次拨打了电话,静静地听着。
“叮铃铃……”
听着熟悉的手机铃声,我竟然忍不住笑了。我发出极其难听的笑声,走廊里有好奇的人从门里探出头来,像是在看外星人一样打量着我。我用身子猛烈地撞击着房门,双手用力地拍打着。我大声地冲着房内喊道:
“出来!你快给我出来!”
铃声依旧安然响着,丝毫不理会我的所作所为。我无法控制地笑着,绝望地笑着。我倚靠着房门坐了下来,把手机扔到一边,不再理会周边的一切。
原来,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我眼前又一次浮现出那对父子的笑脸,没错,那是对我的嘲笑。原来,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
9
吴风冷漠地看着那个人慌忙跑出房间,自己也随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而院子里老奶奶正端着一碗水,一脸诧异地看向那人跑去的方向,然后回过头来,像是在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奶奶,”吴风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他,那个时候,也在那辆车上。”
听到这些话,老人的身子抖了一下,历经沧桑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痛楚。她默默地弯下腰,缓慢地把水放到地上,低下头嘤嘤地哭了起来。
他看着已经瘫坐在地上不停流泪的奶奶,心里一阵酸楚。他走到了老人身旁,轻轻地把奶奶抱在怀里。他抬起头,眼睛空洞地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
“不可饶恕。”他轻声说道。
人有几次生命?对于吴风来说,有三次。
他的出生,是第一次。他有着和其他孩子一样的美好家庭,有着深爱着自己的父母。他一直活在幸福之中,丝毫感觉不到什么是痛苦和绝望。
而在吴风十五岁那年,他遭遇了第二次生命。载着一家三口的摩托车与汽车相撞,父母双双身亡,而自己却奇迹般地活下来了。吴风记得,当初他只是死死地抱住父亲的胳膊,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当时很难查明到底是驾驶摩托车的父亲的责任,还是汽车司机的责任。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吴风成了一个孤儿。没有了疼爱自己的父母,别人对他也是冷眼相待。他学会了承受痛苦,忍受孤独,变得坚强。但同时,他也慢慢变得冷酷无情,甚至堕落。他成了人们常说的坏人,变成监狱里的常客。
有时候吴风会想,也许他的一生就是这样了。他不知道该怎样活着才好,是做一个坏人,还是做一个好人,自己能够作出选择吗?他不知道。
直至五年后的那天下午。吴风开着自己的无牌照黑车,如同往常一样去拉送一些拼车的乘客。在回来的路上,下起了大雨。当车开到那里的时候,他见到了似曾相识的情景——马路上倒在血泊里的人,一位老婆婆正趴在旁边。他把车停了下来,下车查看那人的情况——人已经死了。
这时候,他注意到路边的三轮车里躺着一个少年,正努力地想从车里爬出来。吴风走过去,看到了他扭曲的脸庞,那是极度的疼痛所引起的。看得出来,少年得了重病。他不由分说把少年抱进了自己的车里,之后又把那具尸体抬到了后座上,老人也跟着上了车。这时他才注意到,老人一直在不停地痛哭,只是外边雨声太大,掩盖了凄苦的哭声。
汽车高速行驶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少年一直痛苦地扭动着身体,但是他的眼睛却始终死死地盯着正前方。突然,少年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吴风的肩膀,另一只手直直地指向前方,艰难地喊道:
“跟……那车!”
少年指的是正前方的一辆黑色大众汽车。吴风感到少年抓住自己肩膀的手力量越来越大,几乎要插进肉里。他扭头看向少年,他的面庞不知何时变得不再扭曲,只是那双直视正前方的眼睛,发出令人心惊的寒意。
吴风立刻意识到,前边那辆车就是刚刚撞死人的肇事车辆。于是,他加快了速度,试图截下那辆车。然而接下来,他又立刻意识到,如果现在去阻截那辆车而不及时去医院的话,身旁的少年就有可能死亡。他看得出来,少年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经过短暂的思考后,他踩下油门,超过了那辆车,加速向医院驶去。少年马上意识到他没有截下那车的意图,那只紧紧抓着吴风肩膀的手越发用力。少年冲着他声嘶力竭地喊道:
“停车!拦住他们!他们杀了我父亲!”
吴风可以感受到少年极度的愤怒。少年用力地撕扯着他的衣服,歇斯底里地摇晃着他的身子,想要迫使他停下车。
吴风对着少年大声说道:“你自己都快死了!拦下他们有什么用!先治好你的病,再找他们也不迟!”
身后的老人也哭着劝说少年去医院。
少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依旧不依不饶地看着吴风,最后,他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了几个数字:
“八二五……三……七……”
吴风看向少年,他也紧紧地盯着自己。他的那双眼睛,对吴风流露出了一种无须诉说的沉重托付。
他肩膀上的手慢慢变得无力,最终滑落下来。少年无力地倚靠在了吴风的身上,再也没有了动静。一股说不出的痛楚涌上吴风心头。五年前,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死在车轮之下;现在,他又亲眼目送着一个生命消失。他狠狠地把手砸在了方向盘上。
吴风压低帽檐,走进餐厅。清晨的校园餐厅里并没有多少人,或许是周末的缘故。吴风挑了一个位子坐下,他看向坐在对面的一名男生。那男生丝毫没有介意吴风坐在自己对面,只是低头吃着早餐。
吴风看着对方,他觉得那男生像是一个快要死掉的人一样,双眼空洞,毫无生气。吴风就这样无声地盯着男生看了一会儿,之后,掏出那张早已准备好的照片,递到男生的眼前。
男生感觉到了异样,便抬起头看了看照片,又用疑问的目光望向吴风。吴风盯着他,稍微点了下头,示意让男生拿走照片。男生犹豫了一下,用手接下,然后困惑地看向手中的照片。吴风看着照片背面上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流到男生的早餐里。
没过多久,男生好像是认出了照片中的人,整个身子猛地僵了一下,一脸震惊地看向吴风。吴风毫不回避他投来的目光,伸出右手从男生手中拿回了照片,起身离去。
那是一张父子的合照。吴风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回塑料袋中,避免照片上的毒液沾到自己身上。他又压了压帽檐,走出餐厅。
清晨的空气总是最新鲜的,吴风用力地吸了一口,顿时感觉整个身体轻松了下来。
10
凶手在餐厅畏罪自杀。吴鹏看着这几个字,不知道以此作为这次连环杀人案件的最终结果,是否令人失望。至少,吴鹏永远无法知道那段被删除的录像到底记录了什么。不过,张超的尸体被发现后不久,警方就在凶手宿舍的床铺下搜查出了最关键的证据——毒鼠强。
凶手和三名死者生前都是好朋友。凶手先是通过送给莫少成被下毒的矿泉水毒杀了他;之后又尾随张超,在保安室里将其击晕,把录有自己犯罪证据的录像删除掉,并将其带进单身公寓二楼的一个房间内;而后又由二楼窗户用准备好的绳索将糖果传给一楼的崔波,将其毒杀;最后用注射的方式将张超毒杀。
看着这些报告,吴鹏冷笑了一声。他自己都觉得这份报告很可笑,这里有几个地方无法理解。
比如,凶手为什么会自杀——他就这样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自杀了?还有,凶手为什么在把张超击晕之后并没有先杀死他,而是先将楼下的崔波杀死?只能说明杀死崔波之前需要利用到张超,而对于凶手来说,张超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呢?再有,由窗户递下来的糖果,崔波难道不觉得很可疑吗?然后就是动机,这是最令人琢磨不透的一点。凶手为什么要杀死三个和自己相处得很好的朋友?难道仅仅归咎于凶手的精神状况有问题吗?最后,整个案件中疑点最大的,就是被凶手删除的录像。
吴鹏一直认定,莫少成的中毒事件中,那瓶被人下了毒的矿泉水是凶手在莫少成去自习室的途中给他的。因为录像中很清晰地显示着,放在桌子上的那瓶矿泉水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桌面,也没有人对它动过手脚,况且,凶手也没有必要冒着被摄像头拍下的风险作案。那么,凶手到底为什么要删除录像呢?莫非凶手真是在自习室里下的毒?可是吴鹏已经多次看过录像,都没有发现什么。
吴鹏叹了口气,把这份连环杀人案的报告重重地压在了一大堆文件下。
11
吴风花了一年的时间去寻找他们,又花了一年的时间监视着他们。
他潜伏在阴暗的角落里,每天看着他们上课、吃饭、自习、打球。他甚至可以记住他们每个人每天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睡觉。吴风了解他们的性格,就像他们最亲昵的朋友一样了解他们,他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弱点。有时候,这些弱点是致命的。
比如莫少成,他的致命弱点让他最容易成为猎物。莫少成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很少关心周围的事情,不擅长观察。吴风把莫少成的这个弱点深深地记在了心中。莫少成就是他的第一个目标。
首先是杀人方法,毒杀是最不易被人察觉的一种杀人方法;然后就是如何弄到毒药,这一点对他来说并不难——毒鼠强,虽然已经被列为禁药,但是在农村并不难弄到;最后就是如何下毒。
通过对莫少成的观察,吴风发现了他平日的习惯:每到周末下午五点,他都会准时从宿舍里出来,去教学楼上自习,途中经过超市的时候,他都会进去买一瓶矿泉水。最开始,吴风计划着在莫少成买水后去自习室的这段路上,偷偷地将他手中的水调包。可是,这期间莫少成从来不会让矿泉水离开自己的手,也几乎不会在路上有太多的逗留,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于是,他只能计划在自习室里下毒,而这又无疑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每间自习室的后墙角都安装有监控设备,他必须要在摄像头的监控以及自习室里其他同学的注视下做这些事情。他真的能够做到吗?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吴风一直对教学楼的自习室进行观察、实验,不断地试想着如何下毒。最后,吴风制订了一个计划,一个可以把风险降到最低程度的方法。虽然这个手法有点冒险,并且充满了不确定因素,但吴风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去重复实施,直到成功为止。
这个计划并不复杂,但却可以给警方制造一个绝对的盲点。其实,他要做的很简单,就是走进自习室,把那瓶有毒的矿泉水放在莫少成的桌子上,然后让他自己喝掉。只是,当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周围的同学看不到而已;或许,警察也不会看得到。
在做了充足的准备之后,吴风决定实施这个计划。那天下午五点,莫少成准时从宿舍出来,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吴风尾随着他来到超市,见他买好矿泉水之后,自己也买了一瓶相同的矿泉水。
吴风看着莫少成来到六一二号自习室,他看到莫少成进入自习室并把那瓶水放在了左手边,然后又从书包中拿出了两本书。通过之前对莫少成的监视,吴风知道这是什么书。他牢记住那两本书的名字,然后就要开始实施下毒了。
他来到洗手间,拿出那瓶矿泉水,小心地向里面灌入毒药,把剩下的毒药连同容器一同冲进了马桶。然后,他从书包里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和莫少成现在所穿的一模一样的衣物。他快速地套上这些衣服,又对自己的发型做了一番整理。
一切准备就绪。吴风来到莫少成所在的六一二自习室门前,长舒了一口气,便转身进入了对面的六一三自习室。
吴风由后门进入,看向第五排靠右的位置——那正是莫少成在对面教室选择的座位,很幸运,这个位子空着。坐下来之后,他稍微环顾了下四周。教室里没有多少学生,也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之后,吴风从自己准备的和莫少成相同的书包中,掏出了和莫少成相同的两本书,拿出一瓶和莫少成相同的矿泉水——稍微不同的是,这瓶水里面已经被注入了足以使十个人毙命的毒药。
他尽量让自己摆出一副正在看书的样子,但是却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时间,计算着莫少成什么时候会和往常一样去餐厅吃饭。十八点十分,他从前门走出教室——他知道此时莫少成已经去餐厅吃饭了。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六一二里只剩下莫少成留下的书包、那两本书以及桌子上的那瓶矿泉水。事不宜迟,他迅速进入教室,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桌子上的物品,把所有东西都带出了教室,不留下一丝痕迹。旁边的一个女生好奇地看了看这边,不过,这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吴风在洗手间里脱下了那身衣服,稍微整理了一下,离开了这栋教学楼。按照吴风的计划,接下来的事情,也是整个计划最关键的一环,只能靠莫少成自己了,不,应该说是靠莫少成那个致命的弱点。
当莫少成回到六一二教室时,发现自己的东西都不在了,会不会认为自己走错了教室,转而走进对面的六一三呢?结果证明,莫少成走进了六一三,并且喝下了那瓶有毒的水。不能说是吴风一个人谋杀了他,莫少成自己那致命的弱点成了必不可少的帮凶。
计划的成功让吴风稍微缓了口气。杀掉莫少成之后,吴风便在暗中观察着剩下三个人的反应。接着,他很快发现了张超的诡秘行踪。
吴风尾随着张超来到教学楼,当他看到张超进入保安室时,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可吴风没有想到的是,张超看的竟然是六一二的监控录像!他很纳闷,为什么张超会知道莫少成是在六一二,而非六一三——有可能那天张超看到莫少成从六一二走出来了吧?不过,现在没时间想那么多了。
他悄悄靠近张超,在背后击晕了张超。接着,他意识到这段录像是一个很大的隐患,必须将其删除。但是,并不能只删除这一间教室的监控录像,这等于不打自招。于是,当天所有教室的录像都被吴风删除掉了。
确定没有遗漏之后,他便把张超拖进了单身公寓二楼的那个房间。那并非吴风租来的,而是他经过长期的观察后发现,这个房间一直是空着的。而这个房间恰好在崔波房间正上方,这里便成了他监视他们的一个场所。
其实,在莫少成死后,吴风计划先杀的人是崔波,因为他知道崔波要离开学校了。而现在正好可以利用一下张超。张超最大的弱点是自私,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为自己考虑。事实证明,张超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当吴风把刀架在张超的脖子上时,张超很快便配合地拨通了崔波的手机。
崔波是一个胆小的人,可以说胆小如鼠。在张超的游说下,崔波深信自己已经被凶手盯上了,现在去火车站等于送死。张超劝说崔波暂时先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于是,崔波就把自己锁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再也不敢出去。这正是吴风想要的结果。接着,他把注射过毒素的糖果和其他一些零食放在一个小筐里,用绳子拴住一端,通过窗户传递至楼下崔波房间的窗外,并胁迫张超探出窗户和崔波对话,声称自己就在楼上,和他一样在躲避凶手的追杀。消除了戒心后,崔波终于拿走了筐里的食品。计划完成后,吴风看了张超一眼,再次把他击晕。又过了一段时间,吴风拿起张超的手机,按下重拨键,确认无人接听后,便拿起注射器,走向了昏倒在地的张超……
吴风看着好奇的人们不断涌向餐厅,心想,一切终于都结束了。他转身朝远方走去。
他又想起了两年前少年的那双眼睛。他认为,自己可以给少年一个交代了。他说不清楚现在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欣慰,悲哀,轻松,或沉重。但是无论如何,吴风知道,他已经走完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程。
当年在医院里,吴风一直陪在老人身旁。他知道失去亲人是什么滋味,尤其是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那种痛苦挥之不去,也无法依靠安慰来抚平。面对有着和自己同样遭遇的老人,他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
不久后,老人被医生搀扶进病房,最后一次瞻仰亲人的遗容。这时警察来了,在向医生询问过后,便向吴风走来。他们盯着吴风,吴风知道那种目光就是在看一个罪犯——他曾经确实是一名罪犯。一个警察对吴风说:“又见面了,不过这次事情没那么简单了。你撞到人了?”
“不是我。”吴风答道。
“你应该很清楚,你的车子连牌照都没有。你的肩膀又是怎么回事?怎么破了?是不是被什么人抓的?”警察严厉地说道。
吴风不禁愕然,扭头看了看右肩,果然显现着几道抓痕,那应该是少年临终前留下的。
他看向警察,无言以对。
“显然,还有很多事情,你并没有说清楚……跟我们回局里去交代吧。”说着,两个警察朝他走来。
吴风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不是不想反驳,只是不知道怎样去反驳。一切看来都是那么顺理成章——自己开着没有牌照的汽车撞倒了那个人,然后又被愤怒的儿子抓住肩膀——在自己身上留下了痕迹,多么无懈可击的事实啊!吴风不禁苦笑了一声。
这时,老人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当她看向这里时,急忙蹒跚着走到吴风身边,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抬头面向警察说道:
“你们干吗要抓他啊……不能抓他啊……他是好人!”
吴风不由得一颤,在心里重复道:“我是个好人。”
【注释】
[1]大赛新人奖入围作品。作者清风无意,年轻的新秀,入围作虽只是其第二篇作品,但已拥有强大的本格内核和较为深刻的社会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