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伊,苏格兰,你们说对吧?
……
傍晚。一处天台。
赤井秀一觉得这块地方不错,拎着手提箱点了根烟,往不远处另一座建筑的宴会厅看去。
落地窗前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人端着酒杯交谈,宛如被装在小盒子的人偶,上演一出老套的戏码,却能三两句话掀动股市的动荡。
狙击手的视角是独特的。
赤井秀一早就以这样的视角看过无数次热闹的、冷寂的或者疯狂的景象,他把银色的手提箱放在地上,等待预定的时间来临。
耳机里传来降谷先生公事公办的声音:“再确认一遍,你的任务是保证宴会上其他人的安全,不是击毙目标,抓捕他们的事由安排进去的人员负责。”
赤井秀一并不意外地说:“我也没想过你会让我在你的地盘上干掉目标,降谷君。”
降谷零却重新纠正了任务的说明:“不,一旦有意外,立刻击毙目标,你可以自行判断。”
他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宴会厅里虽说有一堆降谷零看着都不顺眼的人,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无辜的人居多,现在里面混进了两名以上的丧心病狂的罪犯,比起那几个人,当然是先保证大多数人的安全。
赤井秀一蹲下来,打开箱子,去组装他的枪,金属互相擦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说是吗,那我就自己判断了。
降谷零没再说话,大概是切到别的线路去了,而通讯里忽然插入了苏格兰的声音:“莱伊,这次可是打白工哦?”
赤井秀一就回答:“我给他打的白工也不少了,苏格兰。”
他现在还能想起那一堆账本,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让时光倒流,他会打晕苏格兰打包送去美国,自己去海洋馆,而不是让波本千里迢迢回日本,而他在手忙脚乱地查账最终把自己查成了乌丸集团的二把手。
好像也不亏。不,亏大了。
赤井秀一架好枪,准星的十字里明明是暗淡的繁星,他却好像看到一个银发的身影。
每当他瞄准琴酒的时候,琴酒总能立刻察觉到,回过头来,死死地盯着他看,就好像真的能感应到。
他不知道琴酒是怎么做到的,不过恋人先生总是这样……想到这里他忽然明白了某件事,低声自言自语。
“啊……这么回事啊。”
“什么?”
“没什么。”
赤井秀一终于意识到他的判断失误到底出在哪里了。
琴酒能无数次认出赤井秀一,因为赤井秀一想杀他;黑泽阵认不出冲矢昴,因为认定琴酒已经死了的赤井秀一对年幼的小孩没有杀意,也不可能有。所以他们就在错误的逻辑里循环,直到琴酒在他面前变成黑泽阵,这个闭环才被打破。
如果他当时就认出琴酒了呢?赤井秀一想了想,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琴酒可能是卧底,只会把变成小孩的琴酒抓到FBI,或者给MI6,又或者送给公安吧。
幸好没有,他想,落到他们手里,琴酒估计不会得到什么好待遇,活着大概没问题,但刑讯是免不了的。
手表的指针卡向指定的时间。
赤井秀一抛开杂念,将那双跟自己相似的绿色眼睛从视野里挪走,聚精会神地做起他没有工资的额外工作。
只是盯着而已,大概不会出什么问题。
大概。
大概……吧?
十分钟后,看到一片混乱的宴会厅,慌乱的人群,倒在地上的人,赤井秀一只能叹气。
看来要加班了。
他问:“能确认目标的位置吗?”
降谷零的声音依旧冷静:“不能,宴会厅里没有跟描述的目标相似的人物,他进入宴会厅后就换了衣服。”
赤井秀一安静地等。
他们的目标有两位,其中有一位带了两个额外的人进来,宴会厅里也有他们安排的人手。公安控制了几位可疑人物和准备见面的两人,但这是对方放出的诱饵,卡西斯(Cassis)已经被抓住,那位组织的合伙人却临时找了替身。
被当做他抓住的是因为衣服被弄脏,在洗手间里跟他换了外套的普通人,而就在公安抓错人的时候,合伙人已经命令手下开枪制造混乱,换了身衣服彻底隐藏在人群里了。
混乱刚发生的时候在另一个狙击点的苏格兰就已经把制造麻烦的人击倒了。
赤井秀一当然也能做到,但这不是他的任务。
事情没乱到他插手的必要,事实上……他正在考虑从FBI辞职,六月底,七月初,反正不会太晚。
“你们打算一个个排查下去?”
他问。
“不,”降谷零的语气听起来不怎么好,“根据那两位服务生的供述,宴会厅里有炸弹,还不能确定具体的数量和位置。”
“也就是说最好还是找到人啊。”
赤井秀一观察宴会厅里的情况,说实话,就算有伪装的公安、侦探和宴会的主办方维持秩序,现在里面也乱得很。
要在这样的混乱里找到一位经验相当丰富、他从未见过的隐匿者,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以前组织里有这种任务的时候都是怎么做的来着?
有人会做周密的计划,找到目标最后一击必杀,他只需要接到任务然后去等着,在确切的时间开枪就可以;有人会找人去引出目标,然后由狙击手来结束,死几个外围成员无所谓,反正都是消耗品;还有人会把整个会场炸了。
组织的传闻里琴酒是最后一类人,但其实不是,琴酒是第一类人,他不喜欢杀人。
有光。
放在一边的手机有电话打来,目标暂时没有露出破绽,赤井秀一分神看了一眼,打来电话的人让他有点意外。
黑泽阵。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通讯都没接到这边,于是赤井秀一接通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冷淡的声音:
“在百货商场楼顶?”
“在。”
“左边第二扇窗户,穿灰色西装、拿酒杯的男人。”
“他?”
“动手。”
对话相当简洁,就像当年在组织里的时候,就连他们两个的语气都没什么变化。
听到“动手”的时候赤井秀一就扣下了扳机,也没问黑泽阵的情报是哪里来的,他看到目标毫无意外地倒下,然后发现电话已经被挂断。
那是他们要找的目标,那位组织的合伙人,三位代号是威士忌的成员不认识,但琴酒不见得也不认识对方。
“你是怎么找到目标的?”
降谷零在指挥现场的时候抽了几秒来问他。
“有人告诉我的。”
赤井秀一把狙击枪收起来,提着箱子就往天台下走。
后续的工作已经不需要他了,继续待下去……啊,习惯了,这次他是跟公安合作的,就算他继续在天台上待两个小时也不会有警察来抓他。
离开之前,他站在天台上环顾四周,寻找能同时看到这两个方位的建筑。不需要开枪的话,那个人站的位置可能更远。
就在不远处的一座商场大楼顶端,一抹月光下的银色刚从赤井秀一的视线里消失。
……
黑泽阵挂断电话,站在原地往宴会厅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就顺着安全楼梯下楼,回到了这座商场的顶层酒吧。
酒吧里没有开灯,似乎没有在营业,通往咖啡厅后面的玻璃门也是上锁的。但隔着玻璃门看去,走廊另一侧相当热闹,先是咖啡厅,然后是外面的各类料理店,还有商场正在举办活动的抽奖台,人群正在那里聚集。
一道走廊将咖啡厅后藏着的酒吧彻底遮盖,这里安静到可怕,没有调酒师,没有服务生,只有银发少年坐在能看到海面的窗前,一言不发。
有人从他身后站起来,去吧台,手法熟练地调了杯酒给他。
不请自来的调酒师问:“你刚才不是说再也不会联系他了?还是去帮忙了啊。”
黑泽阵依旧坐在那里,透过玻璃的反光看身后的人,声音冷到了极点:“不用你管,赤井务武。”
“是吗?”
充当了一回调酒师的赤井务武自顾自地在他身边坐下来,果然得到了黑泽阵毫不犹豫挥来的拳。
他在黑暗里架住少年的手臂,听到黑泽阵说得上咬牙切齿的声音:“上次就算了,这次你出现在我面前,真不怕我杀了你?”
赤井务武用另一只手把酒杯推过去,反问:“就算我坐在这里,你会动手吗?”
墨绿色的眼睛如同雪原上的狼一样盯着赤井务武,在黑暗里反射着月的微光。
很久,黑泽阵才把手臂收回去,看着那杯淡蓝色如同一块蓝宝石的酒,没说话。
赤井务武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苏格兰威士忌,又说:“没什么酒味,当饮料喝吧。”
黑泽阵没动。
赤井务武也没管他,就看着玻璃外的海,喝着酒。咖啡厅的音乐从没能关紧的玻璃门外传来,远远地传进他们的耳朵里。
黑泽阵把那杯不知道是酒还是饮料的东西端起来,又嫌弃地放下了。
赤井务武直到把杯子里的酒喝完,才继续看着海面问他:“你跟秀一怎么了?”
黑泽阵没回答。
赤井务武继续问:“他不是你‘最后的稻草’吗?就这么跟他决裂,你怎么办?”
黑泽阵这才有了一点回应:“没什么,他是人,不是我的东西。忽略他人格把他当做我族群的一员的幼稚想法……那是小时候的事,我不会再有那种想法了。反正一切都要结束了,我也不再需要那种东西。”
赤井务武相当明显地皱眉看他。
“Juniper,起来。”
失踪十数年的男人的声音也变得冷了下来,他看着黑泽阵,两个人的视线在黑暗里交汇。
赤井务武说:“说的什么话,别给你父亲丢脸。”
黑泽阵把视线收了回去,声音是一样的冷:“你以为你还有资格这么对我说话吗,赤井务武?”
赤井务武反而说:“这要问你。”
黑泽阵没有在说话,他拿着那杯酒,喝了一口,然后压根不管是什么味道地一饮而尽。
然后他说:“你说的没有酒味就是用高度酒精调出来的饮料?”
赤井务武:“你需要而已。”
黑泽阵的酒量一向很好,没人见他喝醉过,就比如说他喝完那整整一杯,整个人还是清醒又冷静,跟喝白开水没什么两样。
赤井务武坐回去,问了一句:
“你真的甘心?”
过了很久很久,他听到黑泽阵的声音:
“我当然……不可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