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点东西,别死了,你还要杀了我为他们报仇,对吧?”
“……”
Abies知道他的同类一向很理智,理智到可怕。
他看着那个银发的青年神情冷漠地把东西咽下去,还是没让他吃太多,就轻声说:“你还记得你养的那只鹰吗?”
黑泽阵记得他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然后对曾经的同伴说:“我会杀了你,Crucis。”
他不会再叫他Abies了。
……
Hyacinth是死在他面前的。
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找到了这个偏僻的地方,对黑泽阵说“我带你逃出去”。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子弹就穿过了他的心脏。Hyacinth慢慢转过身,看到了Crucis的身影,只问了句“为什么”,就倒在黑泽阵身上。
他的呼吸逐渐变微弱,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是努力地笑了笑,把攥在手心里的东西放到了黑泽阵的手里。
一个很小的瓶子,里面装满了樱花。
那个到处闯祸的孩子总是跟他说家乡的花开得很好看,他的名字里也带着樱花,但可惜不是樱花的代号,那个代号属于他的父亲。他不想继承父亲的代号,那样父亲就可以一直看着他。
他说等从家乡回来就给大家带特别漂亮的樱花,当时黑泽阵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们两个的关系一向不怎么样。他单方面地不喜欢酒井这样给他惹麻烦的人,酒井也总是觉得他不说话真的很讨厌。
在七年后的现在,黑泽阵抱着跟他关系向来不好的同伴,看着那个平时总是在笑的青年就这么慢慢死去。
很久以后,他才对依旧站在门口的人说:
“维兰德开始组织反攻了吧。”
Crucis说是啊,不愧是维兰德,这么点的时间就重新准备好了足够掀翻隐修会的力量,这样才像他。
他说还有一件事。
“Betula死了。”
——阿法纳西死了。
正午的阳光难得照进来,在门口花了一条斜斜的线。Crucis拿出一个本子,随意地翻了两页,然后扔在了地上。
“这是阿法纳西写的诗。逃亡的时候他说是留给你的,所以他死后我特地照出来带给你了。我没告诉他真相,他到最后都不知道我是叛徒,死得很平静。”
“……”
“你已经不会对我的话生气了啊,Juniper。这样我很有挫败感。对了,我知道给隐修会提供情报的组织名字了,MI6和某个国家的公安组织里有间谍,来自于「利维坦运动」和……”
“说完了吗?”
“尸体不用我帮忙处理?还是说你要跟死人待在一起?”
“你、给、我、滚。”
Crucis走后,那本摊开的诗集就被扔在门口的阳光里,黑泽阵抱着同伴依旧温热的尸体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想去拿那本诗集。
阿法纳西的诗集,他没完成的那首诗,还有——
够不到。
无论如何也碰不到的位置,他在阴影里,那本诗集就在门口的阳光里,不管怎么努力都碰不到好像近在咫尺的笔记本。指尖好像能触摸到笔记本的边缘,却只能将它推得更远。
阿法纳西。阿法纳西。
银发青年慢慢地把手收了回去,在黄昏阴影的黑暗里,用力地往地面砸了一拳。
“哥哥……”
他的兄长,最终还是死了。
意识逐渐抽离。
空气里还是泛着灼热的温度,但他从不知何处感受到了比冰海更冷的冷意,攥在手心里的小瓶滚落到身边,一片片堆叠的樱花在黄昏里仿佛绽放。
Crucis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昏过去的银发青年,叹气,自言自语说他好像把人逼得太紧了。
他俯下身来,要查看情况的时候,却被人狠狠扼住了咽喉。
只是短短半秒钟的时间他就被拖离了安全区域,后脑撞在地面上,接下来面对的就是一张冷漠到极点的脸。
黑泽阵把人重重砸在地面上,攥着对方喉咙的手带着仇恨慢慢收紧,他知道这样的机会几乎不会有第二次。
Crucis开始挣扎,他们像多少年前一样较劲,但这次银发的孩子打定主意要杀死对方。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黑泽阵以前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他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家人,即使这个人已经不配再被这么称呼。
他看着Crucis挣扎的力道不断减弱,最终不动了,而他在保持了很长时间这个动作后,才缓缓松开手,在原地愣了很久。然后什么都没做。
死了,结束了。
他终于回过神,想去找钥匙,却听到了枪上膛的声音。Crucis睁开眼睛,好像在说:别小看猎人,我可是最擅长设陷阱的。
砰。
血花在黑泽阵身上炸开,银白的长发上终于染上了属于他自己的血,但也有Crucis的。
有人从外面打中了Crucis。
还开了不止一枪。
那个瞬间,红发的青年好像明白了什么,忽然大笑起来,血从他的胸腔里溢出,然后他迅速将手里的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你不会有亲手杀我的机会了,Juniper。”
他开枪,在来人抵达之前,就死在了那里。死透了,没有别人继续动手的余地。
“……别那么叫我。”
银发的青年低声说。
赤井务武——这个时期还有着黑麦威士忌代号的组织卧底、MI6成员,他接到Hyacinth的消息,到的时候只看到了这样的场面。
他杀死了A。U。R。O的叛徒,却只看到满地的血、两个人的尸体,和一动不动的银发青年。
赤井务武慢慢走近,试探着问:“Juniper?”
银发青年几乎是立刻、应激地喊出来:“别那么叫我!”
他低着头,声音是哑的,过了很久才平复了呼吸,但墨绿色的眼睛里看不见了光。
他问指挥中枢真的失陷了吗,他们都死了吗,赤井务武说是。
他问维兰德在哪里,赤井务武顿了顿,才说维兰德那里现在也不安全,等情况稳定下来我再带你去找他。
“我们先离开……”
赤井务武要去扶他起来的时候,黑泽阵从Crucis手里拿走了那把枪,开了几抢才打断链条,抱着已经彻底冷掉的Hyacinth站起来,说:
“我自己能走。”
他们离开了这里。
他们在附近的城市里埋葬了Hyacinth,黑泽阵没找到樱花,放了一束浅黄色的风信子在风信子的墓碑前。没有葬礼,他们赶时间离开。
赤井务武问,Abies泄露了多少情报,你清楚吗?
黑泽阵回答,你当他把知道的都说了就可以,从维兰德的城堡到指挥结构,到其他人的位置,到联络的方式,还有从阿法纳西和其他人那里得来的情报。Crucis已经不是我们的人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赤井务武看着墓碑上的名字,酒井樱生。
“他绑走你的原因?”
“我怎么会知道。”
“他知道组织的事吗?”
“我怎么会知道?!那条疯狗的事谁会知道,我从十几年前就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
“对不起。我现在没那么冷静。”
“发泄一下才好。”
赤井务武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说我们走吧,那位先生在找你,现在你也不适合回到组织里了,正好借这个机会离开吧。
黑泽阵没反驳,事实上他已经很累了,但他不能睡过去,他也睡不了。
离开这里。
去哪?
还能去哪里?他还能回到哪里?他的家?对了,最小的那几个孩子还活着,他们没有住在城堡里,维兰德把他们送到别的地方了。他要回去找维兰德,维兰德也把孩子们当成他的家人,当初维兰德就是死去了所有的队友,重建了A。U。R。O,为了向隐修会报仇赌上一切的。
维兰德一定也很难过吧。他要去找维兰德,那个人明明很看重所有家人,却每次都能狠下心来。
他们在城市边缘的一座酒店里落脚,酒店里有A。U。R。O的人,没有为难他们,也没有询问他们的身份。
只是如果他们被隐修会抓到的话,作为普通人的他们也会死吧。
这几天偶尔有消息传来,赤井务武没有避开他,他就听着隐修会的人逐渐被剿灭,和A。U。R。O的成员被找到,或者活着,或者死了的消息。有人死亡,有人逃亡,有熟悉的名字,也有陌生的。
其中也有最后几个孩子的消息,他们没在城堡里,去年被维兰德送到挪威去了。黑泽阵记得其中一个孩子有代号,Daisy(雏菊),是个会画画的孩子,会叫他哥哥,还会把画出来的每一幅画拿到他面前,问他画得怎么样。
他总是说再努力一下吧,Daisy就说哥哥好过分,从来不夸我一下!但下次她还是会来,期待地看着他,眼睛亮闪闪的。
“让我去救他们。”
“你现在这样还想救谁?”
“让我去!”
“够了!你是想死在那里吗?!维兰德让我来救你不是让你死的!”
“……”
“那几个孩子我会找人去救他们,你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我不想再从那种地方找到你第二次。”
然后那几个孩子也死了。
会叫他哥哥的,最后几个孩子。他最后的几个家人。
黑泽阵觉得他应该跟赤井务武吵架,跟他说如果自己去的话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他总能把他们救下来。可是他没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低声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向谁道歉。向亡者道歉,已经没有意义了。隐修会即将消亡,就连复仇也不知道再去找谁。
最后他安静地待在酒店里,给自己缠着绷带。
除了刚开始被捅的两刀和后来的枪伤,他身上还有别的伤口,是在任务期间和帮阿法纳西摆脱追兵的时候受的伤。刚开始Crucis帮他处理了一下,后来就不敢碰他了,导致伤口有点发炎,在燥热的天气里甚至有的地方开始腐坏。
他耐心地把坏掉的组织挑出来,消毒,上药,机械的动作让他有了思考的余地。
黑泽阵尝试去猜测Crucis的想法,对那个人来说,只有他才是同类,从小到大那个人都这么说。Crucis不是在针对他杀死“家人”,只是遵从自己的习惯,既然选择了背叛,就要把所有的隐患都清除掉。猎人,陷阱,还有生存。
Crucis在报复他,在报复让自己背叛、后悔又无处可去的Juniper。
可笑。
“你没有资格。”
他低声说,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还能说什么。他已经累了,真的很累。
他忽然想起那个装满樱花的小瓶子,自己走的时候没注意它掉到了哪里,他打开房间的门,要去问赤井务武那个东西在哪里,却听到了走廊里传来的声音。
“维兰德死前通知了我,让我暂时代替他……”
话没能说下去,因为赤井务武也听到了脚步声。
四目相对。
他问:“维兰德死了?”
很久,赤井务武说:“几天前还活着。”
他又问:“跟Daisy他们在一起?对吗?”
没有回答。
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坐在黑暗里,知道自己是躺在床上。直到听到窗外传来的吵闹声,还有白日城市的喧嚣与温暖,才意识到自己看不见了。
不是世界陷入黑暗,只是他看不见了而已。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他循着记忆下床,找到昨晚用来剜肉的刀,都不用做什么心理建设,就往自己的侧颈捅了下去。
有人攥住了他的手。
他在黑暗里听到赤井务武甚至可以说有点惊慌的声音:“你要干什么?!”
他用力想把刀掰回来,手很稳。
他说:“我承诺过,如果我的家人们都死了,我也不会独自活着。隐修会已经是一盘散沙,你们会完成剩下的一切,我没法为他们报仇,但好在仇人也死了。现在……”
也差不多了吧。他想。反正,已经没有任何——
赤井务武忽然问:“那秀一呢?”
“他?”
“我儿子。你说过他也是你的家人、你的族人吧。你现在要丢下你最后的家人去死吗?”
他愣了很久,直到赤井务武放开手,那把刀就落在地上,发出很清脆的声音。
他想,原来,他还不算是,彻彻底底的,一无所有啊。
一片死寂的黑暗里,他听到身边的人拿出打火机,点了根烟,然后才说:“还有两个给隐修会提供情报的组织需要干掉,你别死在什么事都没做完的时候。”
“哪两个组织?”
“利维坦运动,和……乌丸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