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晚。城堡。
维兰德回来的时候,属于他的银发少年已经在等他了。Juniper在看书,其他人都已经睡着,老馆长今晚没有回来——他也不常到城堡这边来。
“血味。”
门开的那一刻Juniper就合上了书,坐在柜子上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维兰德关上门,问你怎么还没睡,Juniper说是你让我等你,你忘了吗?
啊,他确实说过,但今天实在是太晚了。
维兰德伸出手,想接住从上面跳下来的小孩,但银发少年轻巧地沿着柜子一侧翻下来,避开了维兰德的手。他往大门的方向看去,问:“因为前几天那个人?他死了吗?”
“没有。”
维兰德没有向Juniper避开问题,而是回答,“他对我们的了解比我想的还要多,如果接下来我们还是没能杀死他,或许我们就要搬家了。”
“他是那边的人?”
Juniper问。
“应该不是。”
维兰德不是很确定。如果对方是“另一半”的人,那他们做的准备就将付之东流,到现在为止A。U。R。O依旧属于隐秘组织,可以说他还没打算将自己要做的事放到跟隐修会对抗的舞台上,当敌人忽视他的时候,他才有更长的准备时间,和一击致命的机会。
但……
自称“阿尔贝特”的人知道的比隐修会那一边的人要多,而且这个人不怎么关心隐修会和A。U。R。O本身的事。
“阿尔贝特”说他为英国政府工作,曾经到格陵兰岛执行一项任务,但他出意外失忆了几年,等恢复记忆的时候已经跟自己的亲人分离。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寻回过去,他在找自己的儿子……而维兰德可以肯定,这个人要找的就是Juniper,而且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证据,才会出现在这里。
Juniper看出维兰德的犹豫,少年歪了歪头,不知道维兰德在想什么,但维兰德的注视确实让他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他做出了提议——
“我去杀了他。”
“……”
维兰德的思路被打断,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城堡,他想去摸摸Juniper的脑袋,结果被小孩一爪子打开了。
小孩墨绿色的眼睛里满是警惕。
就跟最初见面的时候一样——即使过了几年,他养的小孩还是跟最初一样提防他,也像他提防这个随时可能发生什么变化的孩子。
一些微妙的想法在维兰德的脑海里过了一下,但他神色如常地转身,对Juniper说:“跟我来书房。”
他不相信任何人。从他尚且年幼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好在有时候绝对的合作也并不是一定要绝对的信任。
银发的小孩跟在他身后,没有反驳他的决定,但走到楼梯上的时候,Juniper停了半步,说:“维兰德,真的不需要我?你受伤了。”
“你在担心我?”
“没有,我关心的是我们未来的工作。”
“那就不用担心,我会解决一切,你不用管。”
“好。”
Juniper没有继续问了。
他可以相信维兰德,虽然维兰德这个人在大多数方面都是个骗子,但唯独他们的“工作”,维兰德比谁都想完成那个目标。
银发的少年顺着楼梯往上,前几日见到的银发男人在他的记忆里闪现了一瞬间,他直觉对方对他们很感兴趣……但不是对他,是对维兰德。他不喜欢那个人。
不过既然维兰德说不用他管,他就将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随意地从脑海里划去了。
雪依旧在下。
……
这座城市可以说是A。U。R。O的地盘,起码维兰德还在的时候是这样,基金会的人在这里无处不在,或者说,这里有拂晓基金会的总部,他们随时都可能调出几十个人来对意外的访客围追堵截。
即使早就料到了可能的情况,也对维兰德会采取的手段、基金会的行事方式相当了解,黑泽阵在避开他们追查的时候也没那么轻松。
很好,维兰德是铁了心要杀他,他给维兰德记一笔;维兰德要杀他的父亲(即使是假的),他再给维兰德记一笔;维兰德没认出他,这是第三笔。
总之都是维兰德的错。
他抹掉脸上的血迹,伤口不深,但没有医疗手段是个麻烦,虽然黑泽阵不觉得自己会伤口感染或者因为温度过低和剧烈活动而感冒,可他总得吃饭。伤口和特征越多会让他获取物资变得越麻烦,他当然可以直接钻进森林消失不见,但那不是他的目的……要是真怕维兰德追杀,他会在这里逗基金会的人玩这么久吗?
黑泽阵本来大可以直接离开这座城市,只要他走得干脆,维兰德就算怀疑他也不会起杀心,顶多是追踪几天,不会想到他对A。U。R。O感兴趣什么的。
但现在……
他承认,他有别的目的。
黑泽阵往斜上方看去,他知道有带枪的人等他出现,他低笑一声倚在小巷里,慢悠悠地编着银白的长发,直到将长长的头发变成雪莉喜欢的麻花,然后让它垂在肩侧。
这样看起来比较像维兰德——他说的是音乐家维兰德,那次他弹了一回钢琴,明明只是路过,却好像被无数人记住,至今都有人津津乐道。小侦探嘀嘀咕咕好几次问他能不能再弹一下,他说不能,把人拎出去跟小白鸽作伴。
让他弹钢琴?以为他不知道这群人是想录音甚至录像吗?
幸好录像带在诸伏高明那里,从未流传出去,黑泽阵唯一对诸伏高明满意的也就是这点:能保守秘密。能为他保守秘密,也为黑泽阳,跨越二十年的秘密……到现在依旧在诸伏高明手里,从未展现在世人面前。
黑泽阵耐心地整理好自己的头发、衣服,然后换了个方向,往小巷外走去。
另一侧。
维兰德在等。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在跟“阿尔贝特”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告诉其他人可能搬走,现在就算有人去调查城堡也什么都找不到。
但他没能查清楚那个银发男人的身份,至于DNA……那种问世没多久的技术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虽然他确实在银发男人昏迷的时候拔了对方的头发,但那不是用来确认Juniper是否跟对方有关的。
无论有没有关系,那个孩子都是他的。
他再次确认了时间。对方对他们的了解超乎想象,但维兰德很快就发现了这点,也改变了方案,他将指挥权交给了其他人,打乱了整个计划,可如果不能在今天杀死对方,他们很有可能陷入更差的局面。
“……维兰德先生。”
跟他见面的人有些犹豫,“我们有必要这么做吗?”
不管怎么看,针对一个未知的、不能确定身份的人制造出这样的局面,都有些小题大做。
“他知道的太多了。”
维兰德的语气非常平静。他看着远方的天空,此刻正是极光出现的时候,一道绚丽的光带出现在视线的尽头。
他转过身,对那个年轻人说:“我跟他谈话的时候,用‘另一方面’的情报试探了他,他完全没有察觉到问题……他可能不是隐修会的人,但很有可能跟教授调查的那个人有关。”
也跟格陵兰岛的研究所有关。或许对方真的是Juniper的父亲,但Juniper本来就是那个研究的受害者、实验体、研究成果,那对方跟研究所有关是几乎可以肯定的事。维兰德不想跟那边的势力扯上关系,他答应帮教授找人,却不打算把自己和A。U。R。O以及……以及他的家庭搭进去。
现在只有那个银发的男人见过他们,就算对方已经向背后的人通风报信,却无法确认他们准确的特征,因此只要杀死那个银发男人、离开这里,他们就可以换个身份和据点,完成他们原本应该做的事。
维兰德不想赌。
他不会选择相信人性,也不会交付信任……跟对方的话无关,跟Juniper无关,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雪花飘到他眼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知道这场行动的结果多半是失败,对方可以躲起来,但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好在维兰德是个失败了半生的人,他接受所有的失败,也早就习惯了在失败的境况里重新收拾心情、整合局面,并从头开始。
他——
有很轻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维兰德接到了消息:他们的目标出现,并且进入了森林,基金会的人已经把他打伤,但天色越来越暗,继续搜寻恐怕相当危险。维兰德说继续找,注意安全,等到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就撤离,离开这座城市。
基金会的人显然不想要这个结局,谁都不想浪费多年来的布置,但没有人会反驳维兰德的命令——无数次的实践已经证明,维兰德不总是对的,可如果不听他的,多半会出现意外。他们的容错率一向很低,再谨慎也不为过。
维兰德并没有参与搜寻,但在他往回走的时候,森林里的异动引起了他的注意。狼群一般不会在这个地点出没,所以他决定过去看看。跟一直跟着他的那个基金会的主管一起。
他们找到了血迹,又循着血迹找到了地上昏迷不醒的银发男人——看,这个场面多眼熟,就像是前几天的复刻。如果当时就给这个人一枪,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事。
维兰德没有草率地接近。
目的本就是杀死这个人,所以他先补了两枪。血花顺着银发男人的躯体绽开,对方似乎还没死透,手指艰难地动了动,但已经没有了睁开眼睛的力气。
维兰德冷漠地等了十分钟,才接近对方,去判断这个人是否死亡。
很冷。
银发男人的身体像冰一样,就像一周前他把人从雪地里捡走的时候。维兰德注视着那张跟Juniper有点相似的脸,又将目光挪到精心编好的麻花辫上,最终还是觉得他们并不像。
他家Juniper……不会变成这样的人。起码不会喜欢扎辫子,绝不会。
维兰德要站起来,让人处理尸体的时候,却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他猛地回头,发现那个本该死去的银发男人睁开眼睛,对他笑了一下。
下一秒,维兰德眼前一黑,倒在了银发男人身上。
没料到事情变成这样的基金会主管向前一步,却发现那个银发男人拿走了维兰德的枪,慢悠悠地坐起来,将枪口对准了维兰德,似笑非笑地说:“不想他死的话,就听我的,帕尔茨先生。”
他知道我的姓氏?!基金会的主管僵住了,就看着那个银发男人站起来,动作随意地抱起昏迷的维兰德,轻飘飘地说了句跟我走。
这个人的身上还在流血,子弹打出来的伤口也绝非虚假,可他就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让帕尔茨主管觉得更为恐怖。
这个人——
真的是人吗?
他握着枪的手在颤抖,他本有机会对那个银发男人开枪,或许能够一击致命杀死对方,可对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让他犹豫了。维兰德说过,“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就杀死我,会有人代替我的工作”。
帕尔茨不想。
他是为了维兰德才留在这里的,比起维兰德付出一切也要达成的夙愿……他更希望维兰德能活着。每个人都有私心,这是他的私心。
他最终放下枪,跟了上去。
……
音乐声与暖和的温度将人唤醒。维兰德醒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被、绑、架、了。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熟悉的、应该属于他而且没有其他人知晓的据点,以及坐在他面前,正在悠闲地看书的银发男人。对方换了身衣服,姿态慵懒好像在度假,听到这边的声音,就笑着看过来。
“晚上好,维兰德。”
像是老朋友间打招呼的语气。
而维兰德被绑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对方还贴心地给他被绑住的手腕垫了柔软的布料。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确定在短时间内无法挣脱,就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比起生气、懊悔或者其他情绪,他更想确认现在的情况以及对方的目的。
“你想要什么?”
维兰德冷静地问。
其他人在哪?发生了什么?这个人知道他的据点,这里是……是怎么知道的,又知道了多少?
无法确定的事太多,维兰德想,他应该有耐心,他的时间不多,对方的耐心也不多。
可那个银发男人却没有跟他想的一样提出条件、问题或者威胁,而是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说:“放心吧,维兰德先生,我没有想问你的事,也不打算对你做什么。”
他俯身,贴在维兰德耳侧,轻声说:“我没有杀你的人,也没有破坏你的布置,我让他们回去了。现在A。U。R。O和基金会都是我的东西,我会替你完成计划、达成你的目标,而你,只需要在这里看着就好了。”
“……你!”
“放心,我会取代你,反正就算按你的计划进行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银发男人低笑,语气变得恶劣,“这就是你想杀我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