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音乐家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银发少年的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祝您演出顺利,约纳斯先生。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摆摆手,就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不久后,年轻的音乐家约纳斯先生创作了一首曲子,叫做《在银色的雨中》。
他说这首曲子是献给一位友人的,但被问及这位友人是谁的时候,他却闭口不谈,只说那位友人已经有了更好的朋友,而他们的友谊比水晶还要闪耀,他会将那日的所见刻在记忆里,一直记到自己死亡的时候。约纳斯相信,等他下次再见到那位友人的时候,他就能以一位音乐大师的身份去跟友人打招呼,并为那位友人演奏音乐了。
而此时,这位被约纳斯钦定的“更好的朋友”正在跟踪那位银发的友人。
赤井秀一悄无声息地穿过街道,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父亲曾教过他潜行和跟踪的技巧,母亲也曾告诉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应该怎样快速脱身,诚然赤井秀一没有多少实践的机会,可他还是很快就掌握了技巧,并如同一片树叶飘过街道。只是他以前从未想过,这样的技巧会被他用在小银身上。
他在跟踪小银。
前面的银发少年双手插在浅灰色风衣的口袋里,像是散步一样随意地走着,银发在他的背后飘荡。他走得很悠闲,就好像是在度过一个普通的下午,可现在的时间已经是深夜,而两个小时前他们已经入睡,赤井秀一很确定小银睡着了。
可现在呢?
赤井秀一想,为什么不能叫上他呢?他可以接受小银的全部,哪怕小银有无数瞒着他的事,可他并不在意那些。赤井家有很多秘密,父亲有秘密,母亲有秘密,所有人都不会将自己的秘密全部说出去,这是赤井秀一从小就知道的事。秘密是家庭的一部分,他们一直是这样的,所以小银不说,他就不问。
可是小银不能每天晚上偷偷离开,不知道去做什么,等回来的时候又很困。在夏令营的这段时间里,赤井秀一一直在观察自己的同伴,他发现小银总是在某个时刻忽然消失,或者晚上离开房间,但他不知道小银是去做什么了。
再往前想,小银在伦敦的时候也是这样吗?晚上外出,所以白天才会很困?那小银出门……
难道是梦游症吗?赤井秀一严肃地想。
他记得自己曾经读到过的知识,离家太久的人更容易得梦游症,他们会在梦里下意识地寻找自己的家,而他的小银刚好就是从遥远的雪原里来的,已经几年都没有回去过了。
所以、所以小银是想家了,想回到雪原,所以才会在夜晚的街头游荡,但又因为小银太好面子,不可能把这种事说出口,就坚持说只是英国太热了,睡不着——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赤井秀一这么想着,却听到了前面传来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发现那个银发的身影不见了。他立刻向声音前来的方向跑去,谨慎地贴在墙角看里面的情况,却看到了令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银发的少年站在小巷里,满身血迹,手里攥着一个人的喉咙。他松开手,让人坠落在地上,而小巷的地面已经躺满了倒下的人。有假装倒地的人猛然跃起向银发少年开枪,但扳机还未按下,那个银发少年就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转身,抬腿,一脚把枪扫到了十米开外。
“别浪费我的时间。”
银发少年踩着袭击者的脑袋,居高临下,用跟平时说话一般无二的语气说。
一抹亮银色倒映进赤井秀一的瞳孔里。
他没有贸然接近,而是等小银丢下这群人离开后报了警,让警察带走了他们,才往回去的方向走。他知道小银会回去的,每次他醒来的时候都还能看到小银。
不过他见到小银的时候不是在房间,而是在回去的路上。银发少年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把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冰激凌递给赤井秀一。
“看到了?”
Juniper问。
赤井秀一点点头。
他坐在了小银旁边,一边吃小银给的冰激凌一边问:“刚才那些是什么人?”
银发少年侧头看他,又很快把视线收了回去,说:“你真想知道?”
赤井秀一知道小银每次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都是在说很重要的问题。他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无条件地相信你,小银。刚才我检查了他们,深夜集群带武器出门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你一定是对的,但我想听你说。”
Juniper:“……”
他在想,黑毛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直说你没找到实际的线索所以来问我不就好了吗。
算了,都认识这么久了,也习惯黑毛这个样子了,他不聪明没关系,我可以养他。
Juniper也想了想,才说:“没关系,只是内部矛盾。”
赤井秀一:“……”
都打成那样了,真的只是什么内部矛盾吗?真的吗小银,你不要骗我……我家小银好像不是很聪明的样子,语言表达能力到现在都有所欠缺,真的没关系吗?
算了,都认这么久了,也习惯小银这个样子了,小银不聪明没关系,我可以养他。
赤井秀一假装听懂了,问:“是像狼王更替那样的内部矛盾吗?”
Juniper:……他怎么还记得当年那个幼稚的童话,算了,他还是个幼崽,原谅他。
他说服了自己。
Juniper点了点头,顺着往下说:“嗯,简单来说就是变成人的动物间的争斗,因为白天不能以真面目现身,所以他们都是晚上出没,我就是出来找他们的。”
赤井秀一:……小银怎么还记得那个小动物笑话,算了,小银才从雪原里出来没几年呢,原谅他。
他说服了自己。
赤井秀一吃完最后一口冰激凌,做出一副很感兴趣而且信了的模样,说:“真的吗?所以今晚那些人……”
“他们啊。”
夜色里,Juniper的声音变得很低,他站在残月的影子里,像一把放在暗处的利剑。
他望向那个小巷的方向,说:“不过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生。”
那是隐修会的人。
明日隐修会,维兰德的仇敌、母亲的遗产、幼时的刻痕和如今只剩下复仇的记忆。Juniper当然很了解他们,也知道他们大致的活动地点,但还没到维兰德一直在等的那个时间。
这几年里他们一直在布置、设局、推断,希望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内里早就彻底腐朽的隐修会一网打尽,但计划总有疏漏,原本隐藏的维兰德被人找到,为此他不得不消失了两年,并提前接过了【A】女士在【塔】的身份,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消息是维兰德能提前拿回不少本应属于他们的东西,坏消息是他被拉到了明面上,也将成为整个棋盘上可以被人推动的棋子。
不过维兰德是个总是在经历失败的人,所以维兰德并不介意情况的改变,他对Juniper说暂时不要跟他走在一起,他有了新的计划,结果就在那天晚上差点翻车,Juniper找到他的时候维兰德甚至听不到他的声音,也暂时醒不过来。
后来他对维兰德说,如果你死了,我会把你带回我的雪原。
“你是我的,我是你的,这很公平。”
不过维兰德总是命大的,他活了下来,第二天还能笑吟吟地跟玛丽和赤井务武说话,没人看得出破绽。Juniper一直看着,没说什么,回头开始研究下厨。
原因很简单,频繁跟赤井家接触会暴露维兰德受伤的事实,毕竟那夫妻两个都是经验丰富的特工;但维兰德在家的时候他又不能去蹭玛丽家的饭,他还不能吃维兰德做的东西,于是只能自己做一些,顺便让维兰德吃点能吃的。
这些年里,维兰德一直都在忙关于明日隐修会的事,偶尔会回到伦敦的住宅,跟他讲述最近的情况,以及用洗脑的方式加深他的精神刻印。维兰德很忙,【A】的身份代表了很多东西,所以关于A。U。R。O的工作,这几年一直是Juniper替维兰德做的。
维兰德会教会他需要的一切,他也可以将自己的一切给维兰德——除了一样东西。
他们两个将自己放在了赌桌的天平上,只等某个特殊的时刻到来,将最后一枚筹码放在天平的一端。
“维兰德。”
“就快了。”
他们总有这样的对话,但两个人都很清楚,谁也不知道那个时刻什么时候会到来,也许明天,也许明年,也许更久。
Juniper一直在伦敦扮演一个普通的少年,也为维兰德扮演了A。U。R。O的管理者,他这次跟赤井秀一来到芬兰,有明日隐修会的成员通过某种手段确认了他的身份,并试图暗杀他。
这种事他遇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那种程度的杀手怎么可能杀掉他,不过黑毛总算是发现了,有点晚。
哼。
“我们回去吧。”
他对黑毛说。
“……那你要好好睡。”
“嗯。”
当晚,小银睡得怎么样赤井秀一不知道,但他睡得很好。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下来,小银也跟他保证了,而且抱枕凉凉的,也很软,他下次还要来这里!
Juniper:……
算了,原谅他。
当然,没有继续问不代表赤井秀一就相信了Juniper的话,他去找到赤井务武,跟赤井务武说了见到的情况,以及一路上收集到的情报,说他觉得小银那边有点不太对劲。
赤井务武说小银跟你不一样,他是我和你妈妈的同行,我们也不能过问他和维兰德的事。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会帮你去问问维兰德。
赤井秀一想了一会儿,说算了,那是小银的家事,小银不喜欢我问维兰德先生的事。
赤井务武张了张嘴,摇头叹气。
……
就在这一年的秋天,维兰德忽然传来了很简短的消息,只有一行字:让Juniper来找我。
字越少事越大,玛丽看完维兰德的消息直皱眉。她本想跟去看看,但维兰德连地址都没给,于是她挑了个家里其他人都不在的晚上,到维兰德家去找Juniper。
她有钥匙,但还是敲了维兰德家的门。
为玛丽开门的银发少年已经快长到跟她一样高了,月光的阴影落在少年长长的头发上,玛丽低头,看到Juniper精心编好的头发,一条银色的长麻花辫垂在背后,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Juniper穿了一身玛丽从没见过的白色礼服,墨绿色的胸针玛丽倒是见过,那是维兰德的东西,维兰德说“会用在最合适的时候”。
现在,银发的少年站在玛丽面前的月光里,礼貌又平静地问:“晚上好,玛丽。是维兰德让我去找他吗?”
显然他早就做好了出行的准备,只是在等玛丽而已。
换句话说,那条消息并不是要通知Juniper,而是在通知赤井玛丽和赤井务武。
玛丽沉默。
银发的少年已经从她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他说谢谢你,玛丽,我要去找维兰德了。
他离开家,走了几步,就听到背后玛丽的声音:“你会回来吗?”
他说:“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Juniper很清楚,他和维兰德的运气都不好,想做什么的时候很少会有顺利的情况。计划总是会出现意外,敌人总是能找到帮手,如果一件事能顺顺利利地做下去,他们就要怀疑是有人在背后给他们设局了——不要怀疑,这一般是真的。
坎坷和磨难才是他和维兰德人生的代名词。
这次的计划同样不怎么顺利,期间出了无数意外,维兰德一度失踪,Juniper不得不作为【A】的继任者出现。这就是玛丽去找他的时候发生的事,他必须替维兰德赴约,没有第二种做法。
幸好结局还是好的。
他找回了维兰德、摧毁了隐修会,即使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但他们依然是胜者。维兰德昏迷了很久,他本来想要不然就这么一直取代维兰德过下去吧,但躺在床上的金发男人还是醒了。
维兰德醒来,睁开眼睛看到他,说:“Juniper……”
声音有些沙哑,到最后连音调都连缀不起来。Juniper不得不靠近才能听清维兰德在说什么。
维兰德反而不说话了。
Juniper看了维兰德一会儿,给维兰德倒了杯水,很久才听到维兰德叹气的声音。
维兰德说:“我不想给你自由,也不想把你送回雪原。”
银发少年微微眯起眼睛。
他忽然抬手,拽住了维兰德的衣领,把人扯起来跟他对视,说:“维兰德,别搞错了,是我不打算给你自由。”
……
十一月,名为“明日隐修会”的组织彻底成为了历史。
与【永生之塔】相关的、几乎所有了解这个组织的人都知道【A】跟它的关系,不过那个【A】的事他们可不想插手,就只是在一边看着,看着这个组织消失,而【A】虽然不怎么在意这个已经背叛了他的组织,却显然没了兴致,最近也很少出现了。
有个少年会替他出席【塔】的会面,但少年很难相处,跟【A】先生是完全相反的人。
这都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有心就能查到,就比如说……赤井务武看完【A】的资料,点了根烟,慢慢抽完,才去找维兰德。
维兰德还在养伤。
Juniper不在,按理来说他不应该放任何人进来,但他还是告诉了赤井务武自己所在的地点。
金发的男人脸色苍白地倚在床上,依旧是笑着对赤井务武说:“好久不见,表哥。”
赤井务武把维兰德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知道维兰德是真的在养伤,随便来个小孩都可能将维兰德彻底杀死。赤井务武心想,就这样你也敢让人来见你。
但他问的是:“现在能说了?”
维兰德又笑起来:“能,你随便说,只要不怕跟我扯上关系会让MI6那群老东西炸毛。”
赤井务武笑不出来。
他叹气,说你可以找我和玛丽帮忙的,我不一定,但玛丽不会拒绝。维兰德摇摇头,说一切已经结束了,你们不用再担心因为我遇到什么风险,可以真正过平静的生活了。
“那你呢?”
赤井务武问。
“我会回到该回的地方。”
“那Juniper呢?”
“他是我的——他的一切都属于我,我会带走他。”
而我属于他,他会看好属于他的财产,所以他会跟我走。
赤井务武再次摇头。
但他没有再问维兰德了,只是说既然这样我就走了,什么时候需要可以给我或者玛丽打电话。
他站起来,推开门,维兰德跟他告别,说我们以后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赤井务武回答,那应该是一件好事——表弟。
他快步离开。
就跟维兰德说的一样,接下来的几年内不会有人来找他,赤井家也不会再因为他而处于危险中。维兰德说让他们过上平静的生活,就不会让麻烦追上他们的脚步。
但是——
凡事总有例外。
几天后,赤井务武接到在美国的好友羽田浩司的来信,启程前往美国,并就此失去了消息。玛丽接到他的信,决定举家搬往日本,但赤井秀一跟她吵了一架,他不想去日本,现在是寻找父亲的最佳时间,他打算前往美国,调查父亲的下落。
他离开家,逃过玛丽的追查,离开伦敦的时候打电话问小银要不要一起去,他打算走FBI的路子。小银答应了。
但就在Juniper要走的时候,维兰德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