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贾蓉问:“瑞珠,你瞧,这孩子多像我?”瑞珠一懵,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像……像极了!”当然是像的,亲兄弟嘛!贾蓉欣慰的点头,“像就好!像就好!别人便看不出。”瑞珠听了,几乎要惊叫出来,大爷原来早知道了,现在是要揭穿此事吗?她紧紧的抱着孩子,退到了一边,强装道:“大爷,你的儿子自是像你了!”
贾蓉笑的很苦涩,自顾自的念叨:“是的,这是我的儿子,我己经生不出儿子了,他必须是我的儿子!哈哈哈!”瑞珠看着眼前状若疯魔的贾蓉,生怕他暴起伤了孩子,便趁他不注意,沿墙边溜走。贾蓉却叫住瑞珠,嘱咐道:“你告诉你大奶奶,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等他长大了,一定让他继承他爷爷的爵位!”瑞珠心生惧意的看着贾蓉,忙不迭的点头。
贾蓉这才笑道:“这就好,这就好!”说着,他向前伸出手,一脸渴望道:“让我抱抱他,好吗?”
瑞珠犹豫了,但见贾蓉并不像打算伤害孩子的样子,便小心翼翼的把孩子交给他。贾蓉接过孩子,柔声道:“杹儿,我是你爹爹,你以后可要好好孝敬你娘和你爷爷!”瑞珠听他说话,好像在交待什么一样,于是她笑道:“杹哥儿将来也要孝敬他爹爹你呀!你才是他最要感谢的人呢!”贾蓉一愣,满含深意的看了瑞珠一眼,“以前我不想糊涂却不得不糊涂,而今我想糊涂却怎么也装不了糊涂。难啊!爹可以去南边,但我没地方躲,我要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与其每天受煎熬,还不如……”
瑞珠在一边听得快要魂飞魄散了,蓉大爷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保不齐会做出什么傻事出来,不是伤他自己就是伤了别人。看情形,前者的可能要大啊!其实瑞珠挺同情蓉大爷的,她鼓起勇气,说了句不应该说的话:“大爷还年轻,等将来做了老爷,以后说不定还有更多子嗣呢!”
贾蓉笑道:“你是一个好女孩儿!”便不再说什么,径直出去了。
瑞珠心中疑虑不安,抱着孩子出来寻可卿。进了园子,在石径路口正巧遇到可卿。瑞珠见四周无人,悄悄和可卿说了贾蓉刚才的异样。可卿听了皱眉,“才消停了,他又要闹什么鬼?”瑞珠不得不劝道:“大奶奶,我瞧着大爷情形不太好!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
可卿不屑道:“他还有什么不好的?这么大个家,都让他全管着,谁说半个不字了?”
瑞珠小声道:“奶奶,奴婢是说那方面!他在您这里碰了壁,又烦了携鸾、佩凤俩姨娘……”可卿疑惑道:“难道要我给他找女人?”
瑞珠点头道:“奴婢说句不好听的话,您和老爷的事无论摊在哪个男人身上都受不了,心中憋着一股气。总得想个法子把这股气泄了才行。”
可卿沉吟了,啐道:“携鸾、佩凤怎么这么不中用?”瑞珠有心在旁边说一句,她俩和你不是一样么?但可卿终于还是同意了,赶明儿就给他物色一个。
只不过人选得细加斟酌,不能是绝色,若超过她了,那人又觊觎了,也不能太平常了,先花千儿八百两的买个十七八大些的,放他房里。主意已定,只等事成之后给他一个惊喜。
不过,这日直到晚间,贾蓉还未回府。要知道自贾珍南下,他从来都是早早回来的。怎么回事?尤氏找来贾蓉跟前的小厮,“你蓉大爷哪儿去了?”那小厮回道:“今儿大爷先去了城外看了太爷,又去找冯大爷他们喝酒。不想喝醉了,嚷着去赵静尘那儿。我们送到那里,大爷就赶我们回来了。”
尤氏怒道:“混账东西,大爷要是有什么事儿,我打断你们的腿!”那小厮急忙回道:“太太放心,乌总管派人盯着。小的们这就去请大爷回府。”
见小厮急奔而出,尤氏仍不放心,又派人去接……苏州提督衙门。“这个不让人省心的混蛋!”贾珍接到薛蟠的信几乎就要暴走。其实信上也没说什么,只在一通废话之后,在最后一段提及过些天会带他堂妹到苏州玩,想请他务必接待云云。他真把宝琴骗过来了?他怎能这么做?道德廉耻还要不要了?贾珍这会儿就像拿着块烫手的山芋,吃又吃不了,扔又舍不得。着实让他左右为难。
“你真会给我找事啊!”贾珍苦笑不已。即便他的良心这些年被狗吃的差不多了,但隐隐约约还是维持着最低的底线的,人不能做得太过分,不然会遭雷劈的!比如,他马上又接到一封插着三根鸡毛的信,来自神京宁国府的。贾珍打开信,立时脸色大变!
就在贾珍犹豫着是接宝琴进来呢还是坚决的拒绝的同时,薛蟠正在路上滔滔不绝的给宝琴普及贾珍的奇闻异事,丰功伟绩。宝琴绝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一概淡淡的应着。薛蟠笑道:“等你进了门,他家有一个很大的园子,修的据说金碧辉煌的!”宝琴噗嗤一笑,“园子都讲求雅致精巧,哪有金碧辉煌的?若真是如此,倒就俗不可耐,落了下乘了。由此可见那贾珍也高雅不到哪里去,只红尘中,俗的不能再俗之人罢了。”
她哀伤自己的命运不由自主,即兴口占了一首诗。可惜薛蟠一窍不通,更兼耳聋,竟未传出来,可惜了!兄妹三人,呃,同行的自然还有薛蝌护送。薛蝌一路寡言少语,恨薛蟠无事生非,恨贾珍仗势欺人,更恨自己懦弱无能,只能眼睁睁的送妹妹进火坑,无能为力。
他冲薛蟠怒目而视,但薛蟠却笑道:“蝌哥儿无须这样看我。你以为宝琴是去受苦的?以咱们宝琴的容貌才学,在珍大哥屋里绝对头一份,将来得他宠爱,岂不比嫁给什么梅的有的穷翰林家强多了?”
薛蝌反驳道:“一个糟老头……”薛蟠笑道:“你都没见过,就说他是糟老头?告诉你,珍大哥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文武双全的。刚才宝琴做的诗,我虽听不出好歹,但这样的诗,珍大哥也常做的。”
宝琴原本落寞的眼睛里泛出一些神采,“如果是真的,倒还不太无趣。”进了苏州,薛蟠与薛蝌骑马随宝琴的马车来到提督衙门。薛蟠笑道:“咱们到了!”
薛蝌却道:“妹妹,现在我们回家还来得及。”
宝琴轻盈的下了从马车,对她两个兄长笑道:“既然来都来了,自然要进去见见这个传说中的宁阳侯。看他到底配不配的上我薛宝琴!不然,我死也不会答应的!”原来宝琴不反对给贾珍做妾,但前提是她要亲自见见贾珍本人。
于是就有了他们兄妹一行。薛蟠下了马,扶着她:“你会中意的。说不定这会儿珍大哥连聘礼都预备好了。”
可当他们进去以后,却看见贾珍暴跳如雷的吼叫:“帖木儿,朝廷准了,咱们立刻回京!”原来半个多月前,尤氏从京中给他的信说,贾蓉突遭暴疾,已不可治。
贾珍本来就要立刻回去,被副将沈新拦住,无朝廷召令擅自回京可是谋反的死罪。不得已八百里加急禀报朝廷,直到今日才得了兵部批文,便急匆匆的出发。
他们冲到门口,正好遇见进来的薛蟠他们。贾珍迎面看见一名娇俏少女盯着他看,“你便是宝琴吧?”宝琴见来人确是英武,料定就是贾珍了,深深道了万福,“侯爷!”贾珍双手将她扶起,径直道:“我急着回京,不能带你一起回去。你且留在这当家,帮我打理好提督衙门。”说完,上前抱了抱她,“需要什么,持我的令去商行自己办就好。我已经交代他们了。”
等宝琴反应过来的时候,贾珍已经消失在她眼中。“这就……交给我了?”宝琴手里拿着块金牌。府内上下纷纷来拜见管家姨娘。宝琴红着脸否认,但薛蟠已经把自己小舅子的位子摆正了,命人飞报他叔叔。事儿成了!贾珍一路疾驰,当他终于回到宁国府的时候,府里已经挂满了白幡。
第一百一十九章无法逃脱的命
贾珍看到门口的白幡,忽然心中一阵绞痛,难道真的回来晚了?
他立刻翻身下马,宁府仆众纷纷上前跪迎。“说!怎么回事?”贾珍抓起一人喝问道。那奴才哭道:“老爷,大爷没了。”贾珍只觉头晕眼花,一只手撑在大门口石狮上,“蓉儿……他怎么可能死?”
这时,焦大迎了出来,在贾珍跟前跪着磕头道:“老奴恭迎老爷回府!”
贾珍将他扶起,沉声问道:“老爷子,到底怎么回事?”
焦大颤巍巍的哭诉道:“老爷,蓉哥儿是自己……”“不可能!”
贾珍怒斥道:“他没理由!”但他心里确实充满了十分的内疚与自责。他一把推开焦大,抬步上了台阶。刚进了角门,他心底涌起一股檀腥,从喉咙里猛然喷出来。
“老爷!”旁边的人惊呼,帖木儿眼明手快,扶住贾珍。
贾珍把他推开,“我没事!”捂着胸口缓缓向前走去。
尤氏等知贾珍回来,忙出来迎接。“老爷!”她哽咽道:“蓉哥儿走了!”
贾珍仍觉得天旋地转,“他一向好好的,如何会想不开?”
尤氏欲言又止,“老爷,我们进去细说吧?”
贾珍明白或有隐情,便随她回了正堂。贾珍抬眼看见正堂内停着贾蓉的灵柩牌位,不禁悲从中来。“蓉儿!爹来晚了!”
堂内诸人都在,分别日久,眼中都饱含深情,只是此刻时机不对,都压在心里罢了。
灵前可卿一身重孝,哭的梨花带雨。见贾珍进来,即领着携鸾佩凤给他磕头,“老爷……”一语未完,便又泣不成声。贾珍虚扶一把,对她们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蓉哥儿如何病的,请了哪些大夫治,为什么没治好?”
尤氏上前叹道:“那日蓉哥儿半夜未归,我担心他有事,便问了他随行小厮行踪,教人唤他回来。哪知他们赶到赵静尘家的时候,蓉儿就已经不行了。乌怀他们立刻送了回府,请了王太医诊治,说是郁结于心,久致成疾,又纵欲过度,精尽不生,终于表里俱亏。虽然开了药方,用百年老参为引,也只熬了半个多月,终于在三日前去了!”
贾珍听了默然无语。他似乎能理解贾蓉心中的那种苦闷和无奈。自己与旁边仍在哭泣的可卿,仿佛都可以看到平日里唯唯若若的贾蓉背后是无尽的愤怒与屈辱的交织,以及尽情放纵后极度快感的发泄。这么看来,他最终有这个结局,也不令人感到意外。贾珍这么强行安慰自己,不让自己掉入道德和良心的双重不安之中。
他站在贾蓉灵前,回忆起他们父子间的往事。那时,他们之间虽说不上无话不谈,但至少父慈子孝。是什么时候父子俩越来越陌生了?从可卿进门的那天开始吧?贾珍悲伤的为贾蓉点了一柱香,默默的祝祷,“蓉儿,父亲对不起你……”
斯人已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