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一个人吃不完一桌子的菜,就抬起手招了招,对走过来的服务生说:“我们只动了这三道菜,剩下的都没有动过,如果不嫌弃的话,你们可以把它们打包带走。”
她的声音很轻,说话时只盯着对方衬衫上的纽扣,半垂着眼,不和人对视。
“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些。”
顿了顿,她又重复补充道:“如果不嫌弃的话。”
服务生惊喜地说:“当然不会,太感谢了。靠我的工资,一辈子也吃不上这里的菜呢,谢谢您!”
如果不是闻玉津,她恐怕也是一辈子吃不上这里的菜。
闻玉津……闻玉津……陈愿咀嚼着这三个字,像含住一块巧克力酒心糖,舌尖发苦,心里泛醉。
她咽下清甜的汤,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却忽地亮起,来电显示上面是闻夫人。
她闭了下眼,眸光划过抗拒,抬手的动作很慢,可惜天不遂人愿,在按下接听键之前,电话一直没有挂断。
“喂,妈,是我。”
……
两个小时后,陈愿下车,回到老宅,一位五官轮廓分明的中年美妇人,朝她投来不豫的视线。
她的眼窝深邃,很有异域的美感,可惜一个鹰钩鼻子长在面中,冷厉太过,配上眯起的眼睛,显得十分刻薄。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玉津现在正在事业上升期,这些狗仔都盯着守着,巴不得抓到什么把柄新闻,你们尽量不要在外面一起出现,怎么还拉着她一起出去吃饭,家里厨师什么菜不能做,非要被拍到,再花一大笔钱把照片买下来,给她添麻烦,你才舒坦吗?”
陈愿的脸色唰一下就白了,像是所有的血色都被擦除,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嘴巴也被糊住,跟没上色的偶人似的。
等到这一串尖锐的数落停歇了好一阵,她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低声,“是玉津说,要去外面庆祝……”
闻夫人挑起细长的眉,眼风刀子一样掷过来,“她说你就跟着去?你就一点不会劝的?”
她翘着腿倚在沙发里,珠宝反射的光芒比白霜还要冷,劈头盖脸地讨伐了好一阵,闻夫人才撇嘴停下,“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得了,免得玉津知道了,又说我欺负你。”
她翻了个白眼,故意用不算小的音量嘀咕道:“也不知道玉津怎么就找了个这么上不得台面的。”
“叫你来不是为了别的,半个月后家里的生日宴,你好好准备一下,别又像上次似的出丑,丢我们闻家的脸。”
“……我知道了,会注意的。”
闻夫人摆摆手,一副不想和她多说的模样。
陈愿如获重负般拔起腿,好似从不能呼吸的沼泽里上浮爬出来,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坐上车,离开老宅所在的地方,她才在心里头反驳:上次分明不是我的问题啊,明明是有人不小心撞到我,把酒撒到了礼服上……
只是这话,她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当面呛回去,只能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把每一句训斥的话都挨个驳回。
回到家里,陈愿仍是恹恹的。闻玉津回来时,就见到卧室被窝里鼓起来的一个小包。
“哎呀,我的阿愿不见了。”她带笑的声音含着故作出来的苦恼和疑惑,“哪儿去了呢,好好的一个人,让我找找。”
“唔,衣柜里没有,沙发上也没有,床底下也没有……”闻玉津脚步放轻,忽地一下把被子掀起来,和陈愿睁圆的眼睛对视,“原来是在被子里。”
浅亮的猫眼宛若一对小小的莹润满月,黑框眼镜歪在鼻梁上,发丝乱得像是海草,糊了满脸。陈愿低下头,躲开对方的视线。
闻玉津低笑一声,踢掉拖鞋,钻进被里,让它把两个人一起蒙起来,轻声说:“怎么躲在这里生闷气?”
她的声音比一朵落下的花瓣还要轻柔。
“司机说你今天回老宅了,是不是我妈又胡乱说话。”
闻玉津叹气,摘下陈愿歪掉的眼镜,吻了吻她的眉心,“下次不要去了,她的电话也别接,我妈就是看不惯有人比她过得好。”
“不理她了,好不好?我给你带了小蛋糕回来,要不要吃?”
陈愿抿了下唇,“是提拉米苏吗?”
闻玉津轻笑着说:“你起来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两个头发都乱糟糟的人从被子里爬出来,陈愿一眼就看到了床头的蛋糕盒,正是她最爱的提拉米苏。
唇角的弧度就有点压不住了,嗫嚅了半晌,她有点别扭地说:“姐姐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啊……总是生闷气。”
“怎么会呢,明明是有人惹你不开心,是她们的问题。”闻玉津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要总想这些了,快吃吧,我去洗个澡。”
提拉米苏明明苦涩更多,但陈愿吃着,舌尖上传来的竟是满满的甜意。
趁着人去了浴室,陈愿先把礼物盒拿了出来,指腹按在淡绿色的边角上,她做了次深呼吸,心情十分忐忑。
这是她第一次做手工,前期学习加上最终完成,花了四个多月,才得到这样一个成品。
如果闻玉津不喜欢……不会的,不会的,放轻松。
定了定心,陈愿举起手机,给蛋糕拍了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里。指尖随意划了两下,她的目光骤然一凝。
一张照片里,热闹的聚餐,入镜的人很多,可陈愿只能注意到画面中间,闻玉津坐在沙发里,一个长发的女人双颊晕红,正倒在她的腿上,而她却没有半点不耐,一只手小心地护住对方的头,一只手去挡递过来的酒,眼神温柔得令人心颤。
陈愿茫然地张了下嘴。
……明明,她记得,闻玉津讨厌和人有肢体接触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