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是德语。毫不掩饰对他的试探。

史蒂夫洗碗的动作一顿，心想终于来了。他没有回头，而是边用干抹布仔细地擦拭掉餐具上的水分，将它们整齐地摞到橱柜里，边用同样的德语回答道：“你的直觉是对的。我确实不是普通军人。”

他说着，转身，背靠着碗橱，对坐在阴影中的伊丽莎白说：

“我是一名逃兵。（德）”

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是实话。史蒂夫想，他先是背离了神盾局，接着又背离了政府和国家。从他放下那面盾牌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是美国队长。

伊丽莎白抬头，看着对方的眼睛，饶有兴致地哦了声：“为什么？难道是害怕丢命？但你看起来可不像是怕死的人。（德）”

史蒂夫宽容地对她笑了笑，拉过小板凳，在她对面坐下：“因为，战争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得多。我本是为了正义和公理而战的，但后来我发现，我所为之付出的这些东西，其实并不存在。（德）”

“你还真是多愁善感。”伊丽莎白重新换回英文。

“我有吗？”史蒂夫不解地看向她。

“当然。”伊丽莎白扬起眉毛，“战争的本质就是掠夺，掠夺的底层逻辑是弱肉强食，这是刻在生物基因中的本能，并不会因为人为设计出的社会秩序所改变。当战争发起的那一刻，所谓的正义和公理便不存在了。因为如果他们真的在意这些，便不会挑起战争。而你既然选择成为军人，就应该做好成为一台杀戮机器的准备……我从未见过像你一般强壮的士兵，你的军队一定在你身上下了血本。你很特殊，不是吗？你应该是名战功赫赫的士兵。”

她真的很敏锐。

“我……”史蒂夫点了点头，欲言又止，“所以，你认为我的选择是错误的吗？”

伊丽莎白闻言，不由嗤笑：“这又关我什么事？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如果你感觉到痛快，那就是对的。至于其他人，哈，管他们去死。”过了一会，她补充道，“何况，我不认为多愁善感是件坏事。只是，拥有这样丰富的情感和追求，在战争中难免会过得艰难。”

伊丽莎白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黝黑的眼里倒映着煤油灯的火光：“……这就意味着，你将不能忍受罪恶、不公和苦难*。然而，这些注定是无法避免的。战争中总有输赢，有人笑到最后，就会有人满盘皆输。告诉我，你会为这些人感到悲伤吗？”

史蒂夫的喉结重重滚动。他尽力克制，但呼吸还是比之前急促许多。

一阵又一阵的回忆随着伊丽莎白的低声呢喃轮番涌现。

他想起纳粹在战争中犯下的滔天罪行，想起在炮火中流离失所的人们，想起雪山列车上失之交臂的巴基，想起蓝天下死去的克隆人亚当，想起烈士墓地里并肩作战的特工梅洛蒂，想起他从塌陷的斯特拉克堡抱出的贝蒂，想起满身罪恶，却又跪在山洞墓穴中对着母亲尸骨哭泣的莉莉安……

想起她对他的折磨和拯救，欲求和放手……想起她的恶毒和残酷，坚韧和自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