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中真正听曲的人没有几个,杜徵几乎不受影响,一支曲子弹得十分沉浸而惬意。李秾听出来,这是弹的时下最流行的一首《相思曲》。
因楼内客人少,几乎看不到侍从。李秾一时找不到人引荐,待杜徵一曲弹毕,她直接站到饰有金玉的歌台前,向帘幕之后的杜徵拱手说道:“外间万民狂欢,先生却能在楼中静坐抚琴,这份定力令人佩服。在下有一桩生意来打搅,不知杜先生可有兴趣?”
杜徵在纱帷之后往外看,看到昨天闯入京郊仓库的一张脸,并不感多大兴趣,便不想回应。但李秾站在那里,并没有离去的意思。
不一会儿,有侍从走到李秾身边:“这位客人,我家掌柜的有请。”
杜徵并没有在楼中专门待客的小花厅中见李秾,而是在一个僻静的雅间,在雅间中还能隐隐听到外间街道传来的圣寿节鼓乐,可见他并不重视李秾口中所说的生意。
杜徵神色淡然地行个礼,问道:“客人有何贵干?”
李秾开门见山地说道:“杜掌柜,鹤鸣楼京郊禄仓中的数千匹南海鲛绡,杜掌柜是不是不欲在京中出售?眼看炎夏将至,我家主人可以借给掌柜的三艘大船,配朝廷所颁水陆过所。大晛水网船只所到之处皆可通行,可将库中数千南海鲛绡按掌柜的计划送到任何地方。只要杜掌柜答应以京中正常市价卖给我主上一千匹蜀锦。杜掌柜看这桩生意怎么样?”
杜徵斟上一杯茶,面上不动声色:“多谢贵客美意,我楼中虽不可与朝廷相媲,但拥有商船数十艘,单次即可运送福禄二仓大半货物。就算南海鲛绡要运往京外,也不需要外借大船。”
李秾:“杜掌柜在楼中沉浸抚琴,大概还未听闻。三月桃花汛之后,宫中陛下召见尚书台,下诏在秦淮、长江及沿海各主要津口增收一倍商税,商船载货过渡者,以物价十分之一输入官府。为保此项诏令顺利实行,陛下令吏部铨选一百一十八名津税令,专管各大津口货船商税。鹤鸣楼如今再向外走船……如此大批南海鲛绡,怕是商税交下来,利润将要受损小半。”
杜徵当然知道朝廷的这一诏令,于是面色有所松动:“你是说你主上借出的船是朝廷的免税船?听说这样的免税船在大晛不过百艘,冒昧相问,贵主上的身份是……”
李秾窥到杜徵的神色变化,心中一喜。
“大晛广有四海,建康乃四方资财汇聚之地,城中王公巨贾不知凡几。杜掌故不必询问我主上是谁,只须知道此事对他来说易如反掌。杜掌柜可在圣寿游城典礼结束后随我往桃叶渡一看,三艘大船已在渡口停泊,只等杜掌柜开口。”
“你怎知道我楼中要将南海鲛绡运走?客人未免太过自以为是。”
李秾慢慢抿了一口花茶。“南海鲛绡是所有布料中最为轻薄透气者,适宜用以裁制夏衣或中单。往年在京中需求量极大,今年却有所不同,京中南北两岸十几家布庄皆有滞销的鲛绡。如今春将尽,很快入夏。若不是鲛绡价贱,京中售卖难以回本,鹤鸣楼禄仓中怎还会有如此多的库存?”
杜徵第一次正面打量李秾。
只见她穿一身华服,却没有佩戴金玉等饰品,看起来一身素净。清瘦白皙,眉间有经事的风霜之色,却看不出具体年纪。她开口说中了鹤鸣楼南海鲛绡滞销,然后低着头不慌不忙地品茶。
他猜测她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他哪知道李秾心理实在没底,正低着头平复心头的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