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京安平静的语气中有一丝质问,简婴听出来了。
连带着对唐佳期隐隐的责备和不相信,更是显而易见。
不仅是简婴,就连祁佑琛都听出来了。
他亦上前一步,拍了拍陆京安的肩。
“京安,不管做不做朋友,按照我对佳期这段时间的了解,她应该不是那么冲动、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人。”
陆京安看了一眼简婴的神色,知道她误会了自已的意思。
“我不是说唐佳期……总之,简婴,有什么事情等她们两个人从急诊室里出来再说,好吗?”
简婴面色微冷,毫无血色,松开了陆京安的手,后退一步,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
她的心里充满了深深的自责。
都是她,都怪她才让佳期去找苏瓷,都怪她刚才没有陪在佳期的身旁,都怪她没有用,这么久了,竟然拿苏瓷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今还很有可能会赔上佳期的前程。
简婴俯下身子,手肘撑在膝盖上,用手掌挡住自已的脸。
心里是对佳期的担心和愧疚,以及对陆京安一次又一次的、深深的失望。
不知过了多久,唐佳期终于从急诊室里出来了。
医生叫来了家属,祁佑琛上前一步:“我是她的丈夫。”
“患者后脑勺受到严重撞击,后脑可能存在少许淤血以及脑震荡,需要做个核磁共振检查一下,家属先去缴费,然后到二楼超声科做个检查。”
唐佳期已经清醒了,被护士推着轮椅走出来,祁佑琛接过护士手中的轮椅把手,简婴也跟在旁边搭了一把。
陆京安原本也是想跟着一起上电梯的,却被简婴阻止了。
简婴微微垂眸,没有看他,语气淡淡地说:“佳期有我们照顾就行了,你还是在这里等苏瓷出来吧。”
简婴实在是不想再看见陆京安在她面前担心着另一个女人的样子。
这会让她觉得自已很可笑。
简婴跟着祁佑琛走远后,陆京安收回视线,顿了顿,他走向大堂经理。
大堂经理一直在旁边诚惶诚恐地等着,他当然认识陆京安,会所所在的街道距离神话集团不远,属于海市正中心的位置,当初多少人挤破头想要这块地皮,后来还是会所的老板找遍了关系联系到神话集团的陆家,做了多少功夫才终于搞到手。
要是把陆家人得罪了,自已好不容易混上的大堂经理的位置,恐怕明天就要让位他人了。
陆京安走上前看了他一眼,道:“不用紧张,我知道这件事和你们没关系,至于监控的问题——”
大堂经理跟人精似的,知道陆京安想问什么,刚才他们几个人的对话他也听到了,无非就是找出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
经理立马回复道:“陆总,四楼真的只有电梯口那么一个监控,但是刚才我打电话问过了,出事的过道口距离电梯口不远,虽然看不到画面,但是有一部分声音是录进监控视频里的,我现在已经叫他们赶紧把监控连带着音频一起调出来,到时候看能不能听出点什么,能帮到陆总您。”
现在看来,这可能是唯一接近真相的办法了。
陆京安点了点头:“我会联系人过来取监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大堂经理松了口气,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又等了差不多十分钟后,苏瓷才从另一个急诊室里出来了。
额头上和嘴角边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苏瓷的手腕打着石膏,面色一片惨迹,只剩下因为痛哭而红肿的双眼透露着一丝猩红,和她惨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她原本平静麻木的脸在看见陆京安的一瞬间,眼泪从眼眶中簌簌掉落了下来。
眼神中的哀求、悲伤、绝望,也尽数显露出来。
陆京安上前一步,看着苏瓷布满泪水的面庞,问医生:
“请问情况如何?”
医生扶了扶眼镜:“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右手……可能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了。手腕骨粉碎性骨折,右手主手筋严重撕裂,以后就算恢复好了,右手也有可能会出现不受控制、轻微发抖的后遗症,要做好心理准备。”
陆京安内心一怔。
他不可置信地垂眸看向苏瓷,蹙紧眉头,眉眼间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
“怎么可能……”
苏瓷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真的,京安,我的手现在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来,我甚至都快要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京安,我的右手,我的右手……以后再也没办法拿手术刀了!”
没等陆京安反应过来,苏瓷一把扑在了陆京安的怀里,痛哭出声!
“京安,我不能再拿手术刀了,我再也不能上手术台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我!”
“京安,”苏瓷抬起眼来,脸上布满了泪痕,硕大的眼泪源源不断地从苏瓷的眼睛里滑落,滴在陆京安的手背上,“是不是老天在惩罚我?惩罚我当初为了你放弃了自已的医生底线,所以老天现在都不让我当医生了……?京安,我真的不知道,我以后还能做什么?”
“我以后的人生,从今天开始,就彻底结束了……”
陆京安的大脑有短暂的空白。
苏瓷的哭诉声不断回响在耳边,他的呼吸慢慢变得沉重,胸腔也渐渐沉了下去。
漆黑的瞳孔看进苏瓷的眼里,陆京安突然感到一阵深深地绝望。
似乎从这一刻开始,他身上那个关于苏瓷的包袱,那些愧疚和亏欠,似乎永远也没有办法彻底消散了。
如果苏瓷的手从今以后真的留下了后遗症。
如果苏瓷日后真的不能再当医生。
陆京安想都不敢想,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苏瓷,面对简婴。
“苏瓷,”陆京安托住苏瓷摇摇欲坠的身体,尝试让她振作起来,“你相信我,相信我一定能找到办法治好你的,你的手一定有办法,你一定能继续当医生。”
苏瓷再也忍不住,扑向陆京安的怀里,紧紧抱着他,流尽了自已的泪。
-
简婴和祁佑琛推着唐佳期从电梯口走下来的时候,看见的刚好就是这一幕。
医院的长廊里,白色的墙壁和白炽灯将整个走廊照得有些刺眼,今夜的急诊并不匆忙,来往的人群不多,所以两个相互依偎、抱在一起的人显得格外显眼。
祁佑琛下意识地看向了简婴,只见简婴脸色微白,放在唐佳期轮椅上的手捏紧了些。
原本就纤细的手指此时骨节凸起,手背上的青筋也很明显。
简婴强装着镇定,并没有在祁佑琛面前有过多的失态。
陆京安背对着简婴的方向,并没有看见他们,可苏瓷看见了,她从陆京安的怀里抬起眼来,余光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看着他们的简婴。
苏瓷不动声色,并没有第一时间站起身来,而是侧过脸,凑近了一些,凑在陆京安的耳边说了句话。
“京安,唐佳期毁了我一辈子的梦想,我不会轻易原谅她的,就算是简婴来求我我也不会松口。”
“京安,我希望到时候你能理解我。”
陆京安面色为难,等苏瓷的情绪稍微缓解一些后轻轻推开了她,扶着她站好,黑眸沉沉。
“苏瓷,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唐佳期为什么会突然……推你下楼?”
不等苏瓷回答,简婴冷冷的声音在陆京安身后响起。
“佳期没有推她,前因后果佳期都已经跟我说了一遍了,陆京安,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是相信她,还是相信我。”
其实不用等陆京安的答复,简婴的心里已经明白个十之八九了。
在这件事上,即便陆京安不会完全相信苏瓷,但也不会相信佳期和她。
陆京安回过头看见简婴,从她惨白的脸色看来,陆京安的心里有股不太好的预感。
他不知道简婴是什么时候下来的,有没有看到……
他眉眼一沉,松开扶住苏瓷的手,走到简婴身边,沉声道:“简婴,苏瓷的手,以后都不能做医生了。”
他说这么一句话,无非是希望她能理解他现在的处境。
简婴也确实没想到,苏瓷会伤得这么严重。
但是——
她抬起眼来,冷冷地看着陆京安。
“她早在七年前就已经不能做医生了,不是吗?”
陆京安的眉心压了压:“简婴,那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一回事?当年她是为了你自愿选择放弃执照,现在也是为了你自愿选择毁掉自已的一只手。”简婴的视线重新看向了苏瓷,“苏小姐,我承认你赢了,能对自已狠到这个地步,就为了一个男人,我真是前所未见。”
也许是简婴的措辞有些刻薄得过分,陆京安不由得拉了拉她的手腕:“简婴……”
“别用你碰过别的女人的手来碰我!”
简婴冷冷吐出这么一句话,陆京安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中。
他心里一沉,看来刚才,简婴应该是看见什么了。
但他当时并没有抱着苏瓷,只是用手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应该是视角偏差……
他想要解释什么,可现在不是解释这种事情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