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得早,街边的谋生计的百姓同样也起得早,之前抛出去的传闻都传开了,苻缭便没再遮掩,大方地让人看清他活着的模样。
周边窃窃私语的语气也变得惊疑不定起来,似乎真有人以为大官人有了神力,能把死人弄活,而后又被旁边的人打断,说那位都逆道乱常了,怎可能有神力?
只是无论走到哪儿都有好奇的目光,苻缭知道这消息定是要传到奚吝俭耳朵里。
看热闹的百姓见他没往平关山方向去,跟着他到了杏园后,发觉这儿也有盛大宴会的模样,而且他们这样的布衣还进不去,说不清是什么情况,不敢再贸然上前。
苻缭靠在一棵树边休息。
“世子!”
苻缭正闭着眼,忽地听见有人喊他,一睁眼,原本空档的四周不知何时已聚了好些人,像是要将他包围一般。
离他最近的那位中年男人捏着胡子笑道:“世子竟真来了逸乐宴啊,快请入座、快请入座!”
苻缭看着他,没动:“你是?”
“下官吏部吏部司郎中陈元蓟。”陈元蓟朗声道,话间带了点得意,“世子快请坐吧,大家可都没想到世子会来。”
苻缭知道他。
他与吕嗔通过信件,为了构陷一位以血谏言的忠臣。吕嗔便是踩着那位死得身败名裂的忠臣上位的。
在做到吏部司郎中的人里,他的年龄也算是年轻的,难怪会如此飘飘然。
“本公子倒是想问问,徐官人选的这个时间是什么意思。”苻缭看他一眼,轻悠悠道,“本公子如今可没心思来这逸乐宴消磨时间。”
“世子之忧,老夫自然知晓。”
苻缭身后,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璟王自居摄政王,实则独揽大权,操纵官家,近日更是蔑伦悖理,折了我北楚一名刚正不阿的命官!”徐径谊抖了抖胡子,“而他还要不顾明留侯的情分刁难世子,老夫实在是忍无可忍。”
苻缭微微颔首,看了眼四周。
来宴会的人,看打扮皆是旧党,而徐径谊这番话,看似是驳斥奚吝俭,实际是在讨好自己。
他们想拉拢自己。
旧党这样做,大抵是为了扳倒奚吝俭所代表的新党,可为何要选择原主?就不担心苻鹏赋会发觉?
徐径谊见苻缭不语,又道:“世子对人专一,这是大家有目共睹之事。而璟王夺人所爱,本就被天下唾弃,世子就忍心自己的心上人忍受煎熬么?”
苻缭眉尾动了动。
合着大家都知道原主喜欢季怜渎,也知道奚吝俭把季怜渎抢了过去。
“如今传闻有言,是璟王让世子苏醒过来,街谈巷议又这样被璟王改了口风,世子难道就愿意看着璟王成了个有神异之功的人?”
陈元蓟趁势补充,托过苻缭的手臂,硬是将其请到草团上坐下,小声道:“世子得多担待着点身子,才好养着精神,给别人好看。”
苻缭扫了眼面前的瓜果桃李,均新鲜得很,上面还挂满了漂亮的露水,一看便是特意送到京州来的。
见苻缭没什么反应,徐径谊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这比试本就不合规矩,世子注重承诺,老夫甚是佩服,但也不能因此伤了身子不是?”他又循循善诱,“只要世子不去,他璟王还能说什么不成?实在没办法,老夫也可助力一番。”
宴会开始热闹起来,似乎无人在意他们三人之间的谈话,苻缭却感觉得出来,他们的目光均是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这儿看,谈话的中心也都指向同一个人。
“璟王不就是借着那点伤势,故意缩在京州?就是可惜了吕官人,哎,我看是璟王故意的,就是瞧上了哪家没过门的……”
“嗐,不还说璟王有龙阳之好么?就是看上了那个伶人呀,青楼里的都敢要!果然龌龊的就是会和腌臜的混到一起去。”
“哎,要照这么说,那上木的官人难不成也……所以璟王才总拖着,哈哈哈哈。”
苻缭捏紧了手心里的衣裳。
他似乎理解了为何武人如此憎恶文人。
竟是些下流鄙贱的话,难以想象他们还有脸面自命清高。
苻缭小小吐了口气。
新旧党水火不容,但原主本就无意参与到党争之中,与他们接触不深,这些人实际上对原主只是略知皮毛。
再者,他们想不到夺舍的可能性,就算自己表现得有出入,他们也不会真怀疑什么。
苻缭斟酌着,大抵猜到了他们为何要选择自己来当棋子。
但他对季怜渎不是原主那种喜欢,真要教奚吝俭改些性子,也不必要把自己抛进官场里,何况还是这种任人摆布的地位。
他抬头望天,天空晴朗。
徐径谊的意思,是他能保下自己,但这也等于把自己划到旧党那边去了。
苻缭随手拿起一个李子,咬下一口,甜蜜的感觉逐渐在口腔里蔓延。
他正要说话,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呼一声。
一名年轻的文官嘴巴抿紧了,往后退了好几步。
“孤当是什么呢,如此热闹。”
熟悉的香味已经钻进苻缭鼻尖,教苻缭本就冰凉的手更冷上一层。
他还没完全转过头去,奚吝俭已经走到他面前:“世子还有闲心吃水果,看来是对这次比试十拿九稳了?”
苻缭顿了顿。
若是答应了徐径谊,以他所谓的“助力”,该是会把自己送到离奚吝俭较近的地位,再不济,只要入朝了,起码能在朝中遇见奚吝俭。
这样不就可以更深入地了解他了?
而旧党也就把自己当不谙世事的少爷,只要不把话挑明,许多事都有斡旋的空间。
像奚吝俭这样敏锐的人,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苻缭清了清嗓子,看了徐径谊一眼,又把视线移到奚吝俭眼眸中。
他得意道:“本公子自然是有办法。”
徐径谊脸上出现了笑意。
奚吝俭眼底闪过一丝愉悦,却没有初次见面时那样让他害怕,教苻缭想起昨日傍晚奚吝俭话里的轻笑。
下一刻的心下一凉也同样如此。
“既然世子如此自信。”
奚吝俭猛然伸出手,苻缭没来得及起身,脚下一轻,重心倏然转了个大弯。
眨眼的工夫,他已被扛在奚吝俭的肩上。
“世子与孤的比试,便提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