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0(2 / 2)

🎁美女直播

奚吝俭知道官家在背后这么说他么?

大抵是知道的,他也知道官家会来偷偷找自己。

“官家想做的,还有做不成的么?”苻缭有些奇怪,“是什么愿望如此独特,官家要特地在诞辰提出来?”

“朕想新修个园子!”官家嚷道,“就在皇城外,那片荒地上,秃秃的多难看啊,连司天监都说那里败了风水!奚吝俭竟然这都不肯同意!”

“原来如此。”

苻缭控制住自己的神态,双手不自觉捏紧了衣摆:“官家可是要我说动璟王?”

官家眼睛蓦地亮起来:“朕就知道世子能做到的!孤没有白提举你!”

说罢他还得意地对米阴说道:“你看,朕说了肯定可以的!”

苻缭难以置信,官家真的只是单纯为了这件事来的,在得到自己的答复后,便带着人离去了,似乎还要抓紧时间去玩一会儿。

要说严谨点,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应答他。

苻缭送到房门外,远远地便见到小厮们战战兢兢,直到这尊大佛彻底离开。

他长叹一口气,忽然听见缺口处的动静。

苻缭顿时放松下来。

“殿下。”

奚吝俭见他心有余悸轻抚胸口,却是浅浅笑着,似是终于摆脱了陷阱的小兽。

奚吝俭眉尾动了动。

“就这么答应了,不怕孤来找你兴师问罪?”

苻缭眉眼弯弯:“我也没答应呢。不过既然官家觉得我答应了,不敢不从。”

官家的确就是个小孩,除了会用他掌握不好的权力外,看不出任何君主的气势。

得靠哄,得听好话。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的了明君?

“那你想怎么做?”奚吝俭又问。

苻缭长长舒了口气。

他想问奚吝俭极力反对的原因,但看起来奚吝俭完全不打算说。

“见招拆招吧。”苻缭不想自己的回答有暗示性,“若是能解决这一麻烦事,殿下也更有时间……”

“陪季怜渎?”奚吝俭打断道。

他似笑非笑,微风摆弄着他的衣摆,无声地展示它们要去的方向。

“嗯?”苻缭愣了愣,稍稍迟疑了一番。

“嗯……是啊。”他最后笑道。

奚吝俭能念着季怜渎,是件好事。

苻缭目光落下些许,落在奚吝俭腰间的玉玦上。

缺了一小块的圆玉,让人更愿意对它的历史一探究竟。

其实他方才想的,只不过是能让奚吝俭更有时间休息罢了。

第27章第27章

苻缭的眼眸忽地四下转了转,像是没能等到友人赴约般,漫无目的地打发时间。

他以为夜色能将自己的神情藏起,却不知奚吝俭已尽收眼底。

但苻缭没给奚吝俭再开口的机会,很快道:“说起来,季怜渎现在如何了?”

既然奚吝俭主动提到了,就顺势问问吧。

早时奚吝俭那突然的举措,教季怜渎也罕见地愣了神。看他当时的神情,原本是有话要说,也不知说出来没。

奚吝俭神色冷了些。

“跑不了。”他道,“锁链一拉,房门都出不去。”

苻缭眉头紧了紧:“殿下这不就是在囚禁他?”

“难道孤还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

奚吝俭深深看了苻缭一眼。

凭什么他能得到苻缭如此的关心?

“他该感激才是。”

感激这儿有个宁愿死了都要挂念他的人,感激他偏生能影响自己的决策。

奚吝俭看见苻缭没什么血色的嘴抿了起来,在夜里显得格外伶仃,湿润的眼眸盯着自己。

就是这样。

奚吝俭心底生起一丝愉悦。

只有这样,苻缭才会多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孤不想看见他的脸。”奚吝俭嘴角小小地勾了一下,旋即落下,“你若真是好奇,来孤府邸,自己去问。”

苻缭顿了顿。

“你不怕我再帮他么?”他问。

“你应该提防他再卖了你。”奚吝俭提点道,“他可是想你死的,世子。”

苻缭眼神略显黯淡。

“是他太不容易信任人了。”他道,“殿下应该能明白这种感受。”

奚吝俭嗤了一声,戏谑道:“纠结这些,倒不如想想如何应付你爹。”

苻缭知道,今日官家大摇大摆从正门进来了,府里人肯定是知晓的。

苻鹏赋定是要来问个一探究竟。苻缭在应付官家前便悄悄让之敞先去院前守着,挡下来问的人。

否则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就是苻鹏赋了。

苻缭也不担心:“明日我便要上任了,他没起时我都到宫里了。”

他说罢,细眉拧了一下。

果真是让官家高兴了,要什么有什么。

他对北楚制度都知之甚少,这样匆忙上任,是极不负责的。

奚吝俭瞥了他一眼。

“校书郎就是个闲职。”他道,“北楚重新统一后,许多文书还没运回来,皇城内要整理的少之又少,若不当值,半日内都回得来。”

苻缭应了声。

见奚吝俭仍看着他,他试探道:“所以,无事时便可到璟王府里训练羽林军?”

虽然说了许久,但苻缭从没见到过北楚的军队。

而且羽林军大多是驻扎在皇城里的羽林苑,不过是由奚吝俭来控制罢了。

奚吝俭挑眉:“世子这可是替父赎罪。若是不愿,孤扒了苻鹏赋的皮也不是不行。”

苻缭忍不住笑了一下,复而想起苻鹏赋的古怪举动,不免疑惑。

他看向奚吝俭,后者也回应他的眼神。

不过话语让他略显失望:“孤对其中缘由不感兴趣。”

奚吝俭看起来万分厌恶苻鹏赋,眉头压低不少,陡生戾气。

“北楚如今的王侯大多是靠当年战功封的,你爹也是其中之一。他虽然出身草芥,但战功颇高,便封了侯。”

苻缭了然地点点头。

看明留侯府这气派的模样,苻鹏赋的军功定然是高出其他人许多,才叫他敢口出狂言,连奚吝俭都敢顶撞。

见苻缭若有所思,奚吝俭笑了一声。

“你觉得他那副模样,究竟能拿下多少敌人的头颅?”

苻缭一怔。

奚吝俭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声无息。

让苻缭想起他来时的动静。

大得似是故意要自己知道一般。

*

翌日,苻缭吩咐好之敞,趁着苻鹏赋未醒便离开府邸,去了皇城内。

他新上任,官家给他指了个小太监来引路。

苻缭认得这个小太监,他在早朝时就在阶下的柱子后候着。

小太监还打着瞌睡,苻缭脚步轻,走到他面前时,他还没醒过来,苻缭不得已将他叫醒。

“世子!”小太监一个激灵,连忙站直身子。

昨日师傅特地交代,一定得伺候好这位爷。若是没伺候好,他要状告到官家那边去,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他咽了下口水。

他的大师傅就是这么没的。

“小心。”苻缭扶住身形有些歪斜的小太监,“昨夜没睡好?”

那不都是因为您嘛。小太监腹诽。

不过也不怪他,都怪师傅,他还以为这世子是什么妖魔鬼怪难伺候的,还当了值,就没怎么好好睡过。

“劳世子记挂。”他嘿嘿笑了声,“不慌,奴婢习惯了。”

苻缭眼尾稍垂:“是这样啊。”

“世子,文渊阁里还有位郎中,是林家公子林星纬。”小太监接着道,“不过他脾气不大好。”

他强忍住呵欠,说话稍显模糊了些:“林郎中家世代都是读书的,即使现在也觉得唯有读书高,还望世子莫要见怪。”

他说着话,两人已经到了文渊阁前,小太监见自己任务完成,立即退下。

苻缭走近阁内,见一青年与他差不多年纪,正在整理书案上的文稿。

他抱着摞书册,余光似是瞥到苻缭的进入,没有理会,自顾自地收拾手上的东西。

苻缭怕打扰到他,便放轻了脚步。

直到那青年重新坐回交椅上,苻缭才正好走到他面前。

“林郎中。”苻缭试着打了个招呼。

林星纬下意识转过头来,见苻缭才站定,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苻缭发觉他有些面熟。

是那日逸乐宴上,被奚吝俭气势镇住而退到一边的年轻官员。

林星纬动作稍僵了会儿,没想到苻缭的语气如此平和,马上就要吐出口的不屑被硬生生塞了回去。

“好。”饶是如此,他也只是应付了一下,“见过世子。”

“平称便好。”苻缭道,“到了文渊阁,我也只是一名校书郎罢了。”

林星纬显得有些疑惑,但眉间的纠结仍没散去。

苻缭也不问,径自坐到他的位置上,询问了相关事宜后,便着手工作起来。

正如奚吝俭所说,校书郎的工作相当清闲,没有要特别紧急整理的文稿,每日整理的份额就那么些,两人来担任此职便是冗余了。

苻缭看林星纬迅速地完成了手上的事情,便端起书来,眼神却借着书的遮挡总往自己身上瞟。

苻缭见他忍得辛苦,便问道:“林郎中是有何事想问?”

小动作被识破,林星纬只迟疑了一瞬,便道:“为什么你要来当文官啊?”

苻缭愣了愣,道:“是官家授给我的。”

林星纬皱了眉,一脸不信:“怎么可能?不是你从璟王那儿要来的么?”

“这是听谁说的?”苻缭失笑,“我前几日才在比试上与璟王打成平手,璟王该把我当眼中钉才是,怎的反倒成了他给我官衔了?”

“我……”林星纬眼神闪了一下,“我听到我爹说的,虽然简略,但总不会有假。”

“听到”。

感觉像是偷听他父亲与人的谈话。

他们家既然世代读书,他又如此年轻便能坐到这个位置,父亲大抵也是朝中一员。

难道是和徐径谊?

林星纬没听真切,大概是把校书郎与训练官搞混了。

苻缭眨了眨眼,觉得现在不适合多说这个话题。

“你好像很讨厌璟王?”他换了个话题。

林星纬冷笑一声,看着他的表情立马带着敌意:“天下人谁不知道他是个大奸臣?还要装模作样让出皇位,那位置本就是官家的,他又不是嫡出,让如今的官家坐上皇位本就是理所当然。”

苻缭抿了抿唇,正欲开口,林星纬见门口有人影,脸色蓦然一变。

苻缭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跟着提起心。

“见过官家。”他跪下行礼。

“哼!”

官家狠狠地出了声气,苻缭感觉四肢渐渐发凉。

苻缭镇定下来,大着胆子问道:“官家可是哪儿不愉快了?”

官家哽了一下,才喊道:“你还敢问朕!”

他用力地跺了跺脚:“你不是答应了朕会说动奚吝俭的吗?!怎么他今天还是没有同意?”

轮到苻缭哽住了。

他昨夜来,今早上朝,就指望自己大半夜地说动奚吝俭么?

匆忙跑来的太监刚到门口,见官家大发雷霆,缩在边上不敢打扰。

官家发泄了一通情绪,才看见旁边还跪着人,更是生气。

“谁允许你在这儿的!滚出去!”他怒道,“不然朕要你死!”

苻缭趁着此时思考该如何应对。

“官家比我更熟悉璟王,他自然不会第二日就改了口风。”他没再抬头,只是看了眼官家握成拳的手,“官家不如明日再试试?”

官家闻言,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感觉确实有道理。

“好吧。”他甩了甩衣袖,“那朕明日再看看,要是还不成,朕就让你在这里跪到死!”

“官家。”

米阴出现的恰是时候。

官家这才咂咂嘴,临走了也没记得让苻缭起身。

苻缭默默听着脚步声渐远,直至听不见声音。

而后传来了另一个脚步声。

深沉、稳重。

苻缭慨叹:“殿下。”

奚吝俭看了他一眼。

“膝盖伤了。”他道,“是不是?”

苻缭一愣,奚吝俭已经走近了。

“起来。”

苻缭应了声,双手撑在地上试着用了些力,腿果然是麻了。

一动便是触电般的酸痛感,教苻缭小声地抽了口气。

眨眼间,他看见奚吝俭的大手出现在自己眼前。

身子一空,他被打横抱了起来,似是被随手抛开,却又稳当地落在交椅上,双腿刚好分开搭在两边狭窄的扶手上。

突兀的大岔开让苻缭脑袋宕机好一会儿,不知所从地呆在椅子上。

奚吝俭一只手已经覆了上来,就要把他的裈袴往上推。

“等等、殿下!”

腿上的酸麻感还未结束,温暖的触碰在此时如同雪上加霜,逼得苻缭眼角已经蓄了几滴泪水。

后几个字的声调也变了,他只能无力地仰起身子,试图抵御这种异样的感觉,发抖的手试图制止奚吝俭继续作恶。

奚吝俭喉结动了动。

“世子不喜欢?”

他的身形陡然压近,遮住了四周而来的光亮。

“那便直接脱了吧。”

第28章第28章

苻缭闻言,下意识按在下腹的裤头上。

与长裳呢布混在一起,凌乱无章地堆积在腰腹处,却并不臃肿,繁缛交杂的云纹嵌珠将他略显疏离的风致润饰得更有生气。

松散的长发更是为这狼狈的场面加了把火。

不懂事的青丝胡乱搭在他的肩颈与胸背上,额上渗出的一点儿细汗教将它们勾连住,眼尾红得可怜,又是乖乖下垂的,清秀的面庞也突然靡丽起来。

腿上过电般的酸麻消下去些,但只要一动,留有的余威还是他心脏不禁剧烈地跳了几下。

奚吝俭并没有动,不疾不徐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嘴角愉悦地勾了勾。

苻缭方意识到,他只是在吓唬自己。

“殿下怎得开这样的玩笑?”苻缭的秀眉稍皱起来。

“孤可没开玩笑,这不是等着世子选么?”他话里带着些许调笑,“世子伤在膝盖,可是有什么避讳不成?”

苻缭闻言,迟疑一瞬。

好像真是自己想多了。

但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呢?

苻缭小心地看了眼奚吝俭。

他仍是一贯的神情,靠近时的话语也如往常一样。

他还能感受到奚吝俭的鼻息,若有若无,不断提醒着他与自己的距离。

这距离不是没有过。

奚吝俭历来都是这样的么?

感受到耳后微妙的温热,苻缭不自觉抓紧了手中顺滑的布料。

“这儿可是文渊阁,林郎中指不定就要回来的。”他自己都听出来这话说得有些气虚。

“那就是换个地儿便可以了?”奚吝俭调笑道。

“殿下愿意屈尊,自然是可以的。”苻缭回应道,“看伤而已。”

奚吝俭眉尾动了动。

“今日是你当值。”他道,“林星纬可不大愿意当这校书郎,这下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

苻缭小心地收回双腿。

奚吝俭没动他,却是故意笑了一声,含笑的双眸盯得苻缭进退两难。

双腿的线条隐在稍显厚重的袍里,似有似无,却是能清楚地瞧见其轨迹,最后缓缓收拢在交椅的正中,将视线也聚到了那里的正中心处。

“是这样么?”

苻缭眼里仍带着些谨慎,疑惑道。

方才看林星纬工作时一丝不苟,看他脸色也不像是硬把他撵上去的,他还质疑自己身为新党为何要来当校书郎呢。

“信不信由你。”奚吝俭不甚在意。

苻缭揉了揉自己的膝盖,那里现在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发疼,还有些僵硬,小腿像是断了一样没有知觉,要费些力气才能使唤得动。

和他看小说时,作者描写的季怜渎被罚跪时的感觉很像。

等等。

苻缭最后一点的难为情转为了纯粹的疑问。

“殿下来得如此巧,是早知道官家会来找我?”

“那又如何?”奚吝俭没否认。

苻缭眨了眨眼,抱着双腿缩在交椅上:“所以,殿下为何要等我跪完了才出现?”

“孤为何要中途打断?”奚吝俭嗤笑一声,“你受罪与孤有什么关系?”

这倒也是。苻缭想。

奚吝俭大概是在自己身上做实验呢。

他想借季怜渎受伤为他医治,借机拉近关系么。

追人的有点小心机无伤大雅,但具体是什么样的心机,以及举动还得看人下菜碟。

见苻缭露出理解的神情,奚吝俭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他揉了揉额角,感觉头忽然有些疼。

苻缭已经开口了。

“受伤了,能被人关切自然是好的。”他分析道,“不过若是故意让人受伤,再装作不知地去帮他,季怜渎很容易看出来的。这样不好。”

季怜渎是最受不了这种暗中故意使绊子,又装作好心,最后是要骗他的人。这对本就没有安全感的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衅。

在原文里,他第一个手刃的就是这样的小人。

“即使是微小的伤也不行哦。”苻缭揉着膝盖,“他肯定理解不了的。”

奚吝俭压不住心底的那口气了。

“那你呢?”他应得极快,像是故意冲犯苻缭,声音隐隐的震颤却像是认输一般,“你自己的看法又是如何?”

苻缭一愣。

“我么?”他一下卡了壳,没说出个所以然。

他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态度。

大概也觉得不好吧?可他也没多生气,他知道奚吝俭对这些事并不了解。

觉得好,那肯定又不是的。哪有喜欢一个人,还要他故意受伤的道理?

他张了张嘴。

“我是什么看法不重要,说到底这事终究还是殿下与季怜渎之间……”

奚吝俭无心再听下去。

他不是说希望自己也能幸福?

可他对自己的做法的反应,全是建立在季怜渎的基础之上。

这样恶劣的事情,他却全然没有反应。

不喜悦,亦不生气,好像做什么他都可以全盘接受,毫不在意。

这不是包容,这是冷漠。

他对自己始终如此。

“你以为孤为何寻你?”奚吝俭打断他,“你觉得他和你能相提并论?”

苻缭一愣。

“我自是比不上他。”

他有些欣慰。

奚吝俭终于不是只把季怜渎定位在棋子这个身份上了。

他们之间身份的疏离,也是造成两人误会的一个因素吧。

“我也不是他。殿下若想试探他的态度,完全可以直接去找他。”苻缭道,“就算失败了,他也跑不出璟王府,不是么?”

奚吝俭心中的不忿被苻缭的话噎了回去。

罢了,是自己无理取闹,竟真的对他几句话与举动骗得动了得寸进尺的心思。

这样也就足够了。

苻缭隐约感觉气氛不对,但奚吝俭也没说话。

沉默半晌,他才道:“殿下对千秋节这事,有何打算?”

“我方与官家说了且等明日,不知殿下明日可否要同意?”苻缭眉心紧了紧。

奚吝俭转眼看他。

不如再最后试探一次。

“孤有答应你么?”他一边眉毛微微挑起。

苻缭一愣。

好像也是,奚吝俭昨晚没答应他。

官家说的那一处地方,果然对奚吝俭万分重要吧。如此坚持,若是要提,怕是会惹他想起不好的回忆。

他这几日似乎已经挺不高兴的了。

而且要是答应了,官家便会当作这是示弱的信号,奚吝俭又要分心处理政局的变化。

“那我便想办法应付过去便好,官家还是好哄的。”苻缭若有所思,“殿下不同意便不同意了,本来多修缮一个花园确实浪费。”

他说完便兀自思考起来,好一会儿才察觉奚吝俭的灼灼目光。

反应过来时,身上莫名刺痛一下,似是已经被灼伤了。

“怎么了?”苻缭心里有些慌。

“为何不生气?”奚吝俭的语气里藏着几分失望。

苻缭怔怔。

“为何不问?”奚吝俭幽深的眸子盯着他。

为什么不对自己的出尔反尔愤怒,为什么不想知道自己反对奚宏深的理由?

自己在他眼中就这么无足轻重,现在甚至连花在奚宏深身上的时间都要比自己长了?

“官家的性子你看到了,你这是欺君之罪。”他极力克制着自己躁动,过滤出来的情绪冷淡至极,“还是在奚宏深的大好日子里,你觉得他还会像上次那样被你哄过去?”

苻缭意识到他生气了。

“官家见到银色暴怒时,生气程度不亚于方才。”他的心脏凶猛地撞击胸膛,“官家也只是个小孩罢了,只要能哄好,顺着他的思路,是可以的。”

奚吝俭反复摩挲着扳指,而后紧紧握拳,虎口传来了许久没感觉到的生硬的疼痛感。

他想起曾经还很天真的自己。

就像当初自己故意弄伤手腕,拿不动弓,母亲却更在意用什么旁门左道能赢过他的兄弟。

她只想要自己赢,能被他的父亲看见。

没人在意他受的伤,除了他有意告诉过的母亲,也再没人发现他受了伤。

包括那个人。

他早该发觉的。

不过也无所谓了,他的母亲,兄弟,还有那个人,全都死了,尸骨无存。

只剩下奚宏深,被他父亲当作工具藏了几年,就为了防备那时还远在边疆的自己。

奚吝俭牵了牵嘴角。

苻缭见到他眉头紧皱。

比昨日按摩的时候还要紧,让他觉得连目光都无处落脚。

他双唇微张微合,可没等苻缭来得及探寻,那扇窄门便已关紧,迅速落尘,连锁也生了锈,警告任何人别再打他的主意。

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教苻缭不敢相信那是会出现在奚吝俭脸上的神情。

他有点委屈。

苻缭顿了顿,福至心灵地察觉到奚吝俭的思绪。

“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白。”他小声道,“不过因着担心殿下不愉快,便没来得及问,如今虽有些唐突,不知殿下能不能相教呢?”

奚吝俭喉结微动,面色恢复如初。

苻缭愈发觉得刚才那幕是自己的错觉,但话已出口,还是问道:“殿下是为何不愿同意官家的请求呢?”

奚吝俭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身上的衣裳。

看起来他并不觉得这个问题冒犯了他。苻缭稍放下心来。还能解释自己心中的疑惑,也算歪打正着。

奚吝俭对上苻缭期待的目光。

“孤不说了。”他道。

第29章第29章

苻缭被这句话打得措手不及。

反应过来后,他温驯的面容上显出几分嗔怪。

没开口还好,一开口了,心底的求知欲便压不住。

突如其来的强烈欲望让苻缭自己都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想掩盖这事实。

可奚吝俭虽是拒绝了,神情并不防备,像是故意引诱苻缭踏入他设下的陷阱。

于是苻缭也明知故犯地问了。

“殿下因何不愿说?”他道,“殿下是在担忧哪一处?是园子本身,还是土地?抑或其他什么。”

奚吝俭只是淡淡看他一眼,动也没动。

苻缭顿了顿,诚挚道:“我想知道。”

奚吝俭紧紧攥起的手陡然松开,皮肤下的血肉劫后余生般跳动着。

眉尾稍动了动,又被他定在原处,不让人发现他的真实情绪。

“现在晚了。”

奚吝俭声音微扬,在话尾处又落下,似是想恫吓他。

但苻缭感觉到方才那股危险的气息消下去了。

他感觉到这并非奚吝俭的雷区。

“那到殿下觉得不晚的时候,再说吧。”他笑眼弯弯道。

奚吝俭见他这副模样,便知道自己伪装失败了。

虽没有失败的不忿情绪,但见到他笑得如此乖巧,奚吝俭的喉结仍不禁动了动,直想把他扛回自己的巢穴锁起来。

“孤拭目以待。”他道。

*

翌日早朝。

苻缭这一次站在了右列最末尾。

他本不该来的,校书郎的品级还没到可以上朝的程度。他是昨夜被官家的一道口谕命令来的。

虽未明说理由,苻缭也知道,这是可以立即对他兴师问罪。

就在苻缭思忖的当下,众臣与官家,还有奚吝俭已经开始议论新修园林的事。

群臣的语气都很低迷,想来是不愿再讨论这个问题。

就连新党里也有不解奚吝俭行为的人,低着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耐,却还是只能听着他们的争执。

只有奚宏深一人语气高昂,像是铆足了劲,就为了和奚吝俭吵架,还非要吵赢一样。

“朕不管!朕!就是!要!”奚宏深近乎是撒泼打滚,手在龙椅上锤了好几下。

“皇城内外仅供观赏的园林已有七座,上一座已经占用周边百姓耕地三亩。何况平关山走山造成的损失尚未修补,怎可如此大动干戈?”奚吝俭扬声道,“园林内的陈设花卉随季而换,官家可是还没逛够?”

苻缭眉头皱紧了。

奚宏深眉头一皱,怒道:“朕是没逛够!哪像你,不过是腿上被箭擦了下,又没射中!说得好像路都走不了一样,搞得好像朕是要故意让你死!”

众臣顿时噤声。

奚宏深吼完,也突然意识到说错话了,连忙朝米阴寻求帮助。

“我、我没有……”他喃喃道,面色顿时变得苍白。

苻缭缓缓眨了下眼,闭上,再睁开,感觉眼皮有些钝痛。

奚吝俭腿上的伤,是奚宏深造成的。

还是被箭……

奚宏深的模样,一看就是没怎么练习过的,年纪又小,说不定弓都张不开。

奚吝俭是怎么被射中的?

奚吝俭轻笑一声,打破这阵沉默。

“总之,孤不应允。”

下一刻奚宏深尖锐的大叫便在他耳边炸开。

苻缭庆幸自己站在阶下,离声源还远得很。

再看看奚宏深左右的面色,都是习惯了的模样。

他再一眨眼,看见奚宏深已经朝自己这里看来。

“你你你……”

奚宏深正要发怒,忽然想不起眼前这人的名字,只知道他分明答应自己,却食言了。

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自己可是一国之君,他奚吝俭权力再大又如何,见到自己不还是一样要行礼,决定事务不还是一样要自己来说!

他怎么也敢和奚吝俭一样!

“官家。”

那人徐徐出列,声音相当镇定。

不慌不忙,似乎早已想到了应对之策。

奚宏深愣了片刻。

他竟然已经开始想起了旁门左道!

动不了奚吝俭,难道他一个小小的世子还动不了吗?!

奚宏深一下红了眼眶,抽出一旁侍卫佩戴的佩剑。

拔出时,他还差点没站稳,身形晃了几下。

众臣皆惊,唯有奚吝俭佁然不动。

“且慢。”

一声苍劲的呵止教全殿都安静下来。

官家见到出列的人,表情更难看了。

提着重重的剑,教他一下也没了心情,无精打采。

“祖卿还有何事?”他道。

却见祖官人摇了摇头,对着侧边的奚吝俭道:“官家与往年相比,已是收敛懂事许多,璟王何故连这都不应?”

“理由孤已说过。”奚吝俭不屑抬眼,“若祖官人在此事上也向着官家,孤无话可说。”

奚宏深的眼里亮了一点。

连祖时这老家伙都认同自己,其他大臣也都支持自己,果然只有奚吝俭是错的。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老夫近日身体抱恙,恐怕不能再胜任工部尚书这一职位。”祖时捋了捋胡须,“老夫想在告老还乡前,为官家献上最后一份礼物。若璟王还不答应,老夫便只能抱憾终身了。”

苻缭一愣。

祖官人要主动辞官。

他记得,官家想他辞官许久,但祖官人不知因何,硬是在这官位上待着,怎么说也赶不走。

看他如此有精神,不像是生了大病,这就要辞官了?

奚宏深眼睛更亮了,嘴角压不住地上扬。

阶下静了一瞬,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

工部尚书的位置一空,虎视眈眈的人可不少。

“璟王,祖卿都这么说了,你可是想让祖卿的愿望落空?”奚宏深眼里不再放得下众臣,直勾勾盯着奚吝俭。

奚吝俭眯了眯眼,众人顿时又不敢说话了,教还在乱动的奚宏深格外突出。

奚吝俭嘴角勾了勾:“祖官人都这么说了,自然可以。”

众人皆看出那是冷笑。

徐径谊面色难看。

奚宏深响亮的一声“好!”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祖官人的请求,孤岂能为难?”奚吝俭淡淡地补了一句。

奚宏深的面色又突然难看起来,好在想到花园又能落成一座,而且还是他强迫奚吝俭松口的,他又高兴得不得了。

再有要禀上的事宜,被他一挥手给推后。

苻缭快步出了殿门,发觉祖时已经在那等着了。

“祖官人,为何要帮我?”他开门见山。

祖时哼了一声:“老夫不过是单纯累了,想告老还乡,与你没什么关系。”

苻缭抿了抿嘴,双瞳剪水,凝视着祖时。

祖时受不了他这样无声的攻势,连连摇头。

“怕了你们。”他短叹一声,“你与紫衫都是,唉……”

苻缭一顿。

“紫衫的事,我早知道。”祖时低声道,“她当初执意要与吕嗔完婚便罢了,受了委屈也不愿和我说,到现在还以为我蒙在鼓里。”

“您是说,吕嗔对她做的那些事……”

祖时闭上眼,面色痛苦:“没想到他人都死了,紫衫还是瞒着我。”

“祖官人为何不主动与她说?”苻缭问。

“这不是家丑不可外扬么!”他抖了抖胡子,“她嫁出去了,这便是她的家事了,她不说,我怎么能管?”

苻缭默了一阵。

“您该早些关心她的。”他道,“祖娘与我说过原因,现在看来她说的确实没错。”

“说我古板是不是?”祖时哼了一声,“当初她要和吕嗔好也是这么和我说的,还不是吃了大亏!”

苻缭心里五味杂陈。

“祖官人贵为工部尚书,若要在公事上为难吕嗔,亦不是不可。”

“我若和吕嗔交恶,璟王岂不是要把我们这儿当突破口了?”祖时道,“我不屑与徐党同流合污,但也不想让奚吝俭乘虚而入。”

听祖时如此厌恶奚吝俭,苻缭的心脏莫名地痛了一下。

“但璟王其实知晓吕嗔之事。”苻缭道,“而且吕嗔……也不是当场死亡的,祖官人应当知道吧,璟王自然也知道前因后果。”

祖时脸色变了一下:“那又如何?他们狗咬狗,我还乐得清闲。”

苻缭漂亮的细眉微微拧起。

看书时,他在意奚吝俭总是滥杀无辜。

那些死去的人不过是与季怜渎有接触的,就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加之他性子冷淡薄情,便显得不可理喻。

但近日与他相处下来,发现他做事总有原因,而且需要多想几层,并不如传闻那样冷酷无情。

只是他做事从不解释,也不在乎自己恶名远扬,于是诋毁之词甚嚣尘上。

“祖官人。”苻缭郑重鞠了一躬,“我不认为璟王其人是如您所说的那样。”

“老夫上次听你说了。”祖时呵了一声,“你与紫衫一样倔,老夫说不动你们。只是希望你别和紫衫一样,错信人。”

苻缭沉思片刻,忽然笑了笑:“但祖官人其实,多少还是抱有一些希望吧。”

他愿意把这职位交出来,不会想不到新党也要争夺这个位置。若是被奚吝俭的人得到,对他来说可算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老夫只是还个人情给你。”他眼神闪了一下,“这朝廷今后如何,也与我这乡野夫子无甚关系了。”

苻缭有些感慨:“还是要多谢祖官人。”

“是老夫该谢你。”祖时叹了口气,眉宇间显出疲态,“总算能见到紫衫了。太久没见,不知道能不能认出她……”

“见到了,恐怕要吵起来。”苻缭淡淡笑道。

“吵便吵了,吕嗔死了,她现在又是老夫的女儿了!”他胡子抖了抖,扬长而去。

苻缭忍不住提醒道:“她一直都是。”

祖时脚步滑了一下,没有回头。

*

璟王府内。

殷如掣面露难色地捧着今日的情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再有一口茶的功夫,主子就要叫他念出来了。

殷如掣瞥了眼孟贽,后者当没看见,听着一旁小厮的耳语。

“殿下。”孟贽躬身道,“明留侯世子求见。”

殷如掣喜上眉梢。

奚吝俭斜了他一眼:“殷郎,这么高兴?”

殷如掣面色一变:“属下不敢,是世子执意这么叫的。”

奚吝俭眯了眯眼。

殷如掣汗如雨下。

主子何时这么在意这称谓了?

“殿下是不是哪里误会了……”他小声道。

“你当孤听不见?”

孟贽突兀打断道:“殿下,可否要见?”

“见。”奚吝俭手肘抵在椅边上,“看看世子又有什么想法要来商量了。”

奚吝俭似乎兴致缺缺,见到苻缭进来,也没什么动作。

“世子有何高见?”他道,“新修园林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成的。”

“嗯?”苻缭愣了一下,面带犹疑,“我不是来与殿下商讨此事的。”

奚吝俭扬了扬眉。

“是官家派我来的。”苻缭义正词严,“要我刺探殿下是不是在装病。”

奚宏深今日才朝苻缭发了火,怎可能还会与他密谈?

奚吝俭顿了顿,终于低低地笑出声。

“当真?”他问。

“当真。”苻缭回答。

奚吝俭端起才喝干净的茶杯,将脸挡了大半。

他瞥了一眼殷如掣。

孤确实有误会的时候。他想。

第30章第30章

奚吝俭扫一眼身边两人。

孟贽见状,立即带着不明就里的殷如掣退了下去。

两人一退下去,周围立时空了许多,微风毫无阻碍地扑到苻缭脸上,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苻缭不解,“我真的不是来与殿下议论千秋节的。”

今日才终于定下能够新修园林,工部手忙脚乱地商定各项事宜,离最终开始实施更是有一段时间,不知会有何变数,不如暂且搁置。

而且,他也更在乎奚吝俭的伤势。

“孤知道。”奚吝俭端详着他的眉眼,“这事本来也和世子无甚关系。”

苻缭一愣,不大自在地笑了笑:“可之前我便答应殿下了。”

奚吝俭唇角染上一丝笑意。

他扬了扬下巴:“走过来的?”

璟王府与明留侯府有段距离,他要溜出门,自然不能惊动他府里的人。

苻缭知道奚吝俭的言下之意。

“饭后消食,便走到璟王府来了。”他莞尔道,“感觉是好得差不多了。”

他不动声色地换了支撑的重心。

昨日跪得也不算久,大抵是身子的原因,一时疼痛,淤青显得可怖,回家休养一夜后便感觉好多了,府里也不缺伤药,那块乌青颜色也淡了许多。

奚吝俭眉头微微压低。

没什么太大变化,在夜里根本瞧不出来,可苻缭却感觉到他周边的气压低了一瞬。

似乎是不大满意自己的回话。

苻缭顿了顿。

“不过还是有些疼痛。”他果断道,“昨日承蒙殿下关切,让殿下费心了。”

“不费心。”奚吝俭闻言眉心稍紧,轻嗤一声,“孤也没关切到。”

苻缭难为情地以手抵唇。

昨日光明正大地坐稳之后,奚吝俭也没有再要看的意思。

不过感受不到那股沉闷之感了。

苻缭若有所思,试探着问:“那殿下现在可还要看?”

这话怎么听起来把自己说得像地痞流氓似的。

奚吝俭眼皮抽了抽,看向他:“孤说过么?”

“那不看了?”苻缭问。

奚吝俭张了张唇,顿了一下,问道:“可会刺痛?”

苻缭摇摇头:“只是钝痛。”

“那便没什么好看的。”奚吝俭捏了捏鼻梁,眼睛也闭起来。

苻缭有些疑惑。

奚吝俭方才那模样,分明是挺在意的。

两指挡不住他皱起的眉头,似是在懊恼什么。

苻缭盯着他的高挺鼻梁,不自觉出了神。

直到奚吝俭唤了一声。

“走。”

“嗯?”苻缭疑问。

“世子不是要刺探孤的伤情?”奚吝俭嘴角勾了勾,“难道就想在这儿打探?”

苻缭讪讪:“去书房么?”

奚吝俭幽幽看他:“世子可是要坐在桌上?”

苻缭耳根热了一瞬,道:“殿下别打趣我了。”

奚吝俭这才收了笑意,嘴角留着些大仇得报的愉悦。

苻缭跟着奚吝俭,迈出一步,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住脚,差点跌倒。

慌乱之中,能够得到的东西就一个,苻缭想也不想便抓住了。

凭着上面精致的花纹,他认出这是奚吝俭的手臂。

“多谢殿下。”苻缭心有余悸。

“这叫好了?”奚吝俭挑眉。

苻缭小声抗议:“我也没说完全好了。”

不过,再如何,走路总不会凭空跌一跤的。

苻缭望着方才那地儿,发觉那里多出了一个小石子。

“过来。”奚吝俭将他的视线唤回来,“搭着孤。”

苻缭犹疑地看他一眼。

奚吝俭面色不改,等着他回应。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苻缭思忖。奚吝俭何必对自己用这种招式,要做也该是对季怜渎做。

“不必了……”

苻缭还未说完,奚吝俭已经近了他身。

苻缭心脏忽然猛烈地撞击着胸腔,想要逃离的思绪直冲脑门,可突如其来的恐惧威吓着他停留在原地。

苻缭机械地照做了。

指尖搭着奚吝俭结实的小臂上,方才深深的无力与恐惧之感又四下散去,教他反应过来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莫名而生的幻觉。

他小小地松了口气。

奚吝俭拧起眉:“孤很可怕?”

苻缭连忙摇摇头:“只是……心悸而已,老毛病了。”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指腹不自觉地用了力,想紧紧抓住为数不多的安全感。

奚吝俭垂下眸,微微启唇:“那便跟上。”

奚吝俭的手很稳。

他抬手横在腹前,好让苻缭搭在他的肘部,指腹触碰到袖上的花纹,皮革的质地稍显粗糙,厚实地隔绝了布帛下肌肤的触感。

他们走得很慢,就像是在府里散心般。苻缭的手与手臂的接触面积越来越大,最后不知不觉地,用手腕扣住了奚吝俭的肘窝。

沉香的气味从四面八方涌来,迷幻得让人分不清方向,下意识地跟着身边人的步子。

奚吝俭侧目,便能看见那人清秀的面庞。

像一幅轻描淡写的山水画,面上的微红也成了最惹眼的风景。

教人驻足观赏,也情有可原。

夜风不敢近身,只在他们周围晃荡,提醒他们注意场合。

奚吝俭皱了皱眉。

他身子孱弱,若是不慎受寒,与自己的意图也南辕北辙了。

苻缭双眼漫无目的地游了好长一段时间,心中念头却越发坚定。

他像就这样搭在奚吝俭身上,一直走着。

不用说话,也不需要多余的动作,光是听着风声与花草树木的沙沙声,他便能一直走下去。

他没发觉自己与奚吝俭愈发靠得近了,近乎整个人都要倚在他的身上,像是醉酒的人歪歪斜斜地挪着步子。

奚吝俭也未提醒,只是脚步放得更慢,想从他片刻的失神中攫取更多信息。

苻缭的鼻尖动了动,奚吝俭便将手又递过去一些,果然见苻缭身子朝那处俯了些。

有檀香的味道。苻缭忍不住高兴。

他还高兴这王府很大,路很长,他们还能走很久。

……不久了。

苻缭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黄色的光晕,提醒他马上就要到了。

奚吝俭感觉身边的热度陡然消了下去,被夜风抓住突破口长驱直入。

他神色自若,将苻缭的手又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有阶梯。”他提醒道。

便见苻缭悄无声息地向他靠过来。

奚吝俭嘴角勾了勾,想要开口,却想到若是说了,这人怕是又要吓得不敢接近。

他便静静地与苻缭一步一步地走上那平常被他忽视的矮阶。

苻缭现在才突然反应过来。

这里是奚吝俭的卧房。

那日点上的檀香似乎都没散去,纠缠不清地旋绕在房内每一处。

他点的时候,分明注意着用量。

苻缭反而被熏得清醒些,看着奚吝俭坐在床沿。

待苻缭反应过来,也跟着上前时,奚吝俭已经把裈袴拉起。

右腿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宽而长地砍在他如同石膏般硬朗平滑的肢体上。

苻缭不禁屏息。

奚吝俭失笑。

“不是这个。”他指了指,“箭怎么能造成这样的伤势?”

苻缭这才反应过来,顺着奚吝俭指的方向去看,才在那条大伤痕下发现了一条浅浅的,几乎要与周围皮肤融为一体的细小伤痕。

苻缭的紧张情绪顿时灰飞烟灭。

“你也有这样的时候?”奚吝俭眼底蓄着几分愉悦。

“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啊。”苻缭佯怒。

故意皱起的眉头教奚吝俭的眼眸在他身上迅速动了动。

苻缭见奚吝俭一脸愉悦,心跳也莫名地被带快几拍。

奚吝俭亦是凡人,他同样有人的七情六欲,不过有些消隐了,而有些被扭曲了。

见苻缭盯着那条显眼的伤痕,奚吝俭淡淡道:“没伤到骨头。”

苻缭想问是不是在战场上伤到的,但还是没问出口。

他轻轻碰了碰那道细小的伤痕,有些黏,又莫名很滑,既像是摸到了刚上的药膏,又像是还没长好而微微暴露的血肉。

苻缭皱了皱眉。

这道伤痕的周围泛出淡淡的紫色,范围极小,并不显眼。

“这箭淬了毒?”他突然变了脸色。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苻缭连忙收敛住,没察觉奚吝俭的眉尾扬了扬。

“难道官家当真是……”

毒性若烈,碰到一点儿都怕是难保性命,更别提已经见血的。

“官家不是说了么,他没有。”奚吝俭不以为然,“他不过就是想给孤些教训,谁知要被人冠上杀兄的名头,吓得命令参加春猎的所有人都不能提及此事,结果还不是自己说出来了。”

那就是下毒的人想坐收渔翁之利了。苻缭想。

“不过毒性不烈。”奚吝俭默然盯着苻缭点在自己皮肤上的两根手指,在他要拿开时故技重施,“而且奚宏深那准头,若不是孤故意送上前去,他还真射不中。”

苻缭抬眼。

指腹果然停留在那处,有些痒,却并非来自被他触碰的地方,察觉时这难耐的感觉已经遍及全身,而源头狡黠地藏起来了。

让奚吝俭想让苻缭也亲自体会这种感受。

“殿下是故意的么?”苻缭心里已有答案,“那可是淬了毒的箭。”

他的神色少见的严肃,却没有责备之意,教奚吝俭长长地出了声气。

“孤当时也不知那箭淬过毒。”

“就算没有淬毒,也不好。”苻缭皱眉道,“就算殿下心里有底,也会让其他人担心的。”

想拖延可以称病,得了风寒或是高热还能拒不见客,何必要硬挨一箭?

苻缭只以为他追人会这样,没想到对自己也是如此。

奚吝俭凝视他许久。

“这里面包括你么?”

苻缭浑身一惊,收回视线,手也一并缩回去。

“不敢。”

他眨了眨眼,忍不住偏过头,借着捋动发丝的动作去看奚吝俭的衣摆。

“觉得孤在生气?”奚吝俭问他。

“没有。”苻缭清楚地知道他没有动怒。

“那为何不敢看孤?”奚吝俭道,“抬起头来。”

“不敢。”

苻缭忽然有些慌乱。

意识到自己在关心奚吝俭之后,他心里突然恐慌起来。

自己好像不该这么做。

至于为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他该和以往一样,只看着其他人做事便好了,偶有交谈,都是必须之举。

他不想再多涉足。

“你在为孤忧心,不是么?”奚吝俭问,“为何不敢承认?”

苻缭沉默许久。

他没想着要解释什么,他解释不了。

他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多留一会儿。

他也说不出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就像方才与奚吝俭在庭院里行走一般,他只知道自己舍不得停下来。

他最终道:“我该走了。”

在起身时,膝盖忽然一软,眼前霎时间空白,直接向后倒去。

手臂被奚吝俭拉过,跌进他的怀中,贴上他结实的胸膛。

不仅是因为低血糖。

他的膝盖确实好得差不多了,怎么会突然就没力气了?

“世子的伤势似乎严重了些。”奚吝俭低声道,“不如今晚在孤府上过夜好了。”

苻缭想起那颗莫名出现的小石子。

“殿下——”他长叹一声。

见自己的心思被识破,奚吝俭反而调笑一声:“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苻缭小小叹了口气。

之前还想着,这种小心机得看人下菜碟,才能用得好。

但不得不承认,奚吝俭看得很准。

他就吃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