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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不可以 银河吹风 17492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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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昭依旧目不斜视,稳稳地端着托盘,面无表情地等待着。

“仙女!仙女!”方才出声的小女孩被妇人抱着,到了韩昭的花灯前。

她们离台子近,小女孩一直手伸向韩昭的花灯,妇人自然抱着她过来了。

木签被攥在小女孩的手里,她年岁小,还不能明了苟师爷方才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因此虽然到了近前,仍牢牢攥着木签不撒手,空着的另一只手一直往前伸去,想摸到花灯,嘴里还在嘟囔着:“飞,飞。”

妇人笑着哄她:“不能碰花灯哦,仙女会飞走的。喜欢这盏花灯的话,你要把木签放在她的托盘里呦。”

小女孩回过头来,盯着她娘一会儿,眼睛眨巴了几下,再看了看手里的木签,好像懂了,然后伸出手去。

“梆!”轻轻的一声,韩昭的托盘上落下了第一只木签。

韩昭冲这对母女感激地笑了笑。

后面的人群涌了上来,每家灯铺的托盘里,陆陆续续都有人投上了木签。

莫掌柜带着满园春的绣娘们来到了韩昭的花灯前,一群人哗啦啦的把十多根木签都放在了她的托盘里。

莫掌柜投签时特意打量了韩昭一番,心里想着,这就是小姐让她们把签都投给的人?

灯光下,韩昭长得倒是挺俊,但莫掌柜也不敢再多做揣测,人群挤着,她也不能多做停留,匆匆离去。

韩昭自然认得满园春的绣娘们,见她们把木签都投给自己,心内先是惊喜,下一瞬间就意识到,这应当是贺小姐安排好的。

一支签一两银子,她欠贺小姐的情谊又多了十几两。

想法刚落,贺兰君就到了眼前。此时,韩昭的托盘里已经有了不少的木签。

韩昭脸上漾出笑来,目光如星辰闪烁,望着贺兰君,却没有说话,此时人群嘈杂,似乎说什么都不太适宜。

但那如星眼眸里,又好像把什么话都倾诉了。

如果没有贺小姐的雪中送炭,她今日就无缘这场比赛。在这艰难世间,何其有幸,她能遇到贺小姐。

贺兰君被她灼灼目光盯着,眼睫轻颤了下,垂眸把木签轻轻地放在托盘里。

又抬眼盯着韩昭,见她身后的神女花灯依旧在不停转动,不禁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仿佛冰雪消融,寒梅初绽,世间唯她两人和身后的那盏灯。

“小姐,别看了,该走了。”莺儿把木签放在托盘里的时候,凑近了,悄悄的在贺兰君耳边轻声道。

现下这么多人呢,韩公子能跑了不成?老爷都往这边看了,莺儿不得不提醒小姐。

贺兰君回过神,眼眸低转,收回目光,这才和莺儿继续往前走。

郑晓月在贺兰君投签的时候,目光就一直落在韩昭身上,又细细地去看她身后的灯画。再看她和贺小姐两人目光缠绵的样子,微微皱起了眉,一副疑惑的样子。

把木签放在托盘里的时候,她顿了一下,又抬头看了韩昭一眼。

韩昭不明所以,用眼神询问。郑晓月忙把木签放在托盘里,快速地离开,追莺儿去了。

贺老爷在不远处,一看女儿对韩昭那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些猫腻。这让他更加肯定了,韩昭那个花灯上画的就是他女儿。

他面色不善地站在韩昭面前,狠狠盯着这个小灯匠,用挑剔的眼光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不就是长得俊了点吗?小白脸一个。

穿的那是什么呀?破破烂烂的,连身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吗?

这样的人也想做我的乘龙快婿,真是白日做梦!贺老爷越看越气。

韩昭微微皱起了眉,眼前这人,站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投签,怎么还一副看起来要打人的样子。

沈夫人捏了贺老爷胳膊一把,嗔道:“干嘛呢?在这愣站着,把木签投了呀。”

说着上手,夺去贺老爷手中的签,和自己的一块儿放在韩昭的盘子里。

她实在是太喜欢这个花灯了,花灯上画的这个神女她也很喜欢,不仅好看,而且莫名的觉得很亲切,自然要把签全投给她。

沈夫人笑眯眯地望着这个俊俏后生,心里想着:“今年元宵节的花灯就在她家买了。”

贺老爷木签被夺,回头一看沈夫人一副欣赏的神色,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可又没法说。

这只是他的猜测,还没有证实之前,到处说,岂不是给女儿泼脏水。

因此只能气往肚子里吞,沉着脸,拉着沈夫人离开了。

台子附近人影攒动,就算只是简单的投个木签,几百号人也花费了不少时间。

严大看了看自己托盘里堆起来的木签,又看了看其余几家只铺了托盘底层的木签,他们本就不是严记的对手,自然不用担心。

只有隔壁的韩昭,她的托盘里的木签,看起来和自己的不相上下。肉眼看,分不出来谁多谁少。

随着最后一支木签的落地,苟师爷又上了台子,道:“每家灯铺都已经收到了自己的投签,现下就请各位数出自己的木签数目,决一胜负。”

最先报出数目的自然是那几家木签比较少的灯铺,只有零星的几支或十几支签。

然后是韩昭的,她朗声道:“韩记灯铺,一共一百五十八支签。”

盘子里的木签她数得很快,一支一支都数得清清楚楚。

最后只剩下严记灯铺的托盘里的木签还没有数完。

底下的人看得清楚,都不等严大报出数目,就有人嚷道:“肯定是严记得了第一,你看他的签到现在还没数完呢,肯定是最多的。”

苟师爷听了这话,目光闪烁了一下,在心内算计一番,微笑不语。

严大在心内默默地记着每一根木签的数量,数到托盘还剩最后几根,一目了然的时候,他的指头僵住了,迟钝而不敢置信地捡起托盘里的木签,继续往上数:

“一百二十三。”

“一百二十四。”

“一百二十五。”

“一百二十六。”

“一百二十七。”

木签数量停在了一百二十七。

他手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慢地报出数目:“严记灯铺,一百二十七支。”

韩昭长舒了一口气。她赢了。最后的希望成真了。她可以去京城了。

“本次花灯大赛,最终夺得魁首的就是韩记灯铺。”苟师爷一锤定音。

刚才他就已经算出来了,派发的木签是有定数的,其余人的数目都出来了,心算一番就知道,谁输谁赢。

结果一出,几家欢喜几家愁。

严大受了巨大打击一般,失魂落魄。严二在下面骂骂咧咧的。

韩昭在台上往下看去,很容易就在人群中寻到了贺兰君,她冲着贺兰君展颜一笑,眉眼弯弯,无声地说:“贺小姐,你看!我做到了,我没有辜负你的期待。”

贺老爷在下面看得眉头狂跳。

宣布完最终结果,这场花灯赛也就结束了,人们陆续散去,回家赏月吃瓜去。

韩昭又把花灯装回板车,刚装好,一转身,贺小姐和莺儿就在面前了。

方才县衙的苟师爷让她明日去县衙领文书,择日赶赴京城,见着贺兰君,韩昭就想跟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贺小姐,我可以去京城了。”她笑的一脸灿烂。

贺兰君被她的笑容感染,轻笑回应:“那恭喜你了,得成所愿。”

“这还多亏小姐鼎力相助,不然,我哪有机会?”韩昭直视贺兰君的眼睛,目光真诚道。

莺儿插嘴道:“所以你就把那仙女又画成了小姐,是不是?”

贺兰君的目光也落在了那花灯上,似乎想听她怎么解释。

韩昭挠了挠头,笑了笑,“我这不是想画嫦娥吗?可是谁见过神仙长什么样呀,都说神仙救苦救难,有求必应,那不正是雪中送炭的小姐吗?自然一画仙女,就画成了贺小姐。”

况且她已经画过两次贺兰君了,这次一提起笔来,就自然而然的画成了贺小姐,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笔墨也已落成。

贺兰君听她把自己比成仙女,心内又是喜又是羞,往日能言善辩的嘴,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回,眼波流转,盈盈望着韩昭。

莺儿看她家小姐被被哄得不争气的样子,既为小姐感到高兴,又在心底暗叹了一口气。

望着韩昭那一双含笑眼眸,贺兰君半天才说了句:“那你好好休息吧,教画的事儿就暂且推迟。”韩昭的脸色一看就是这几日没有睡个好觉。

又因着沈夫人和贺老爷在马车里等她,没说两句话,贺兰君只能离开。

沈夫人看着姗姗来迟的女儿,随口问了句:“怎的来得这么迟?”

贺兰君稳了下心神,道:“方才和店里的掌柜留着说了会儿话。”

贺老爷看她脸上抑不住的笑意,别过眼去,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臭小子,给我等着!

第37章疑心起老爷查底细

韩建德坐在灯房前,仰头望着空中的那轮圆月。

韩昭已经离去约莫两个时辰了,结果这个时候应当是出来了。他付不起那一两银子的观灯费,只能坐在家里,等韩昭回来告诉他结果了。

“吱呀。”大门被推开了,韩昭拉着板车进了家门。韩建德起身,走上前去,紧张地问道:“怎么样?”

韩昭立住身子,对着韩老爷子大声道:“爷爷,我赢了,咱家花灯得第一了!”

韩建德一听这结果,喜出望外,激动不已,连连道:“哎!好!好!太好了!”此时,没有什么言语可以表达他心中的快意,只能不断说好。

韩昭看着激动不已的韩老爷子,又笑道:“县衙的人让我明日去他们那儿领文书,不久就可以去京城了。”

韩建德又连连道:“京城好啊,京城好啊,去京城可以见到*皇上了。”

韩昭心内也默念道:京城好,保佑她一定要见到皇上。

这边的欢声笑语,隔着墙传到隔壁。钱小舟在院中默默地听着这个好消息,心里为韩昭赢得比赛而感到高兴。

他做了坏事,可是幸好这坏事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让他备受谴责的心也好受了些。

他跑进屋,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娘。

王大娘躺在床上,正要歇息。胡大夫给她针灸完,又吃了几付药,病情已有所好转。

今日莫掌柜还来探望她,说她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王大娘也自觉再吃上几日的药,许就能回满园春,继续做工了。

听到韩昭花灯拿了第一这个消息,她也开心起来,道:“我就说,你韩昭哥是个有本事的,你以后呀,跟着她好好干啊。”

钱小舟沉默了,心虚地避开她娘的目光,低声回道:“我知道了,娘。”

那些事他甚至不敢跟他娘说,他再也没有脸面出现在韩昭面前了。

把花灯又搬回灯房,兴奋劲一过,韩昭的困意就上涌过来。

她已经好几日没有睡个整觉了,忍着困意,韩昭洗了个澡,换身衣服,扑进柔软的床铺,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贺府里,贺老爷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沈夫人被他的动静闹的,也不能入眠。

推了他一把,“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烙饼呢?”

贺老爷睁着眼道:“我睡不着。”又转过身,对着沈夫人问道:“你说,若是我们给女儿招上门女婿的话,得招个什么样的?”

沈夫人被闹得也彻底没了睡意,睁开眼,细想了一会子,才道:“须得女儿中意的,人品信的过去的,方可考虑一下。”

贺老爷想到,花灯赛上,韩昭对贺兰君勾勾缠缠的眼神,暗送秋波,举止轻浮,如此一点都不踏实稳重的人,怎么可能人品好。

想到这儿,他在韩昭的名字后面暗暗的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但是看女儿的样子,似乎很中意她,也不知两人是如何相识,此时到何地步。

莺儿一直跟在小姐身边,理当是清楚的,可是找莺儿问,和找女儿直接问有何区别?

他这个女儿的秉性,他清楚。很有自己的主意,你越是不让她做何事,她越是要做。此事只能徐徐图之。想到这,贺老爷就有些头疼。

隔日,用完早膳,贺老爷就找来了管家,问道:“这段时日,府上有什么可疑的人物进出吗?”

管家被问懵了,绞尽脑汁地想近日府上出了何事,也没想出个头绪。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这段时日,府上进出的人是比之前要多了些,大多是小姐店里的绣娘们,其余的倒也无甚可疑,老爷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贺老爷把话又说明白了一些,“有没有一个叫韩昭的,做灯笼的人来过?”

管家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还真有这么一个人,就来过一回,说是给小姐送花灯,约莫是几个月之前的事儿了。”

贺老爷听韩昭果真来过,冷哼了一声,心内啐道:“什么送花灯!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竟敢把主意打到我女儿头上。”

安宁县何时出了这么个无名小卒,他都不知道。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贺老爷立马就去了店里,找掌柜的打听韩昭的底细。

掌柜的日日在店里待着,这种坊间消息他最是清楚。

早在贺兰君带着韩昭第一次来店里,要他找工匠织新布的时候,绸缎庄的掌柜就打听了韩昭的底细。

知道她是在灯市摆摊卖花灯的,父母双亡,家里只剩一个爷爷,爷孙两相依为命。

至于小姐如何结识韩昭的,他就打听不出来了。

此时老爷来问,掌柜的端详他的神色,见隐隐有怒气,心底有了不好的猜测,就只捡他知道的简单说一说。

贺老爷听到韩昭是在灯市那条街上摆摊,敏锐地意识到,贺兰君的店也在那条街上。

是以,那个小子就是在那条街上见到自己女儿,之后又送花灯到府里献殷勤?贺老爷推测。

又听到韩昭家境贫寒,父母双亡,更加认定这个穷小子是贪图富贵,不知使了什么迷魂手段,引得女儿对她另眼看待。

他冷哼一声,道:“所以,这个韩昭就是在灯市上摆摊卖灯笼过活的一个小贩。”语气里难掩不屑。

掌柜的点了点头,道:“是的。”

他昨日和伙计也去看了花灯赛,因此又补充道:“昨日那花灯赛上得第一的就是她,她的那个花灯用的还是咱家的布呢!”

昨日韩昭的那盏灯出来也惊艳了掌柜的,在闻到贺氏绸缎庄布料特有的香气后,他甚至感到与有荣焉,想大声告诉别人:得第一的花灯用的是我们家的布!

因此,此时就多说了两句话。

“咱家的布?还可以做灯笼?什么布?”贺老爷狐疑地问道。

掌柜的自觉失言,不想供出贺小姐,含糊道:“是新织出来的布,也就只有一匹。”

贺老爷逼问道:“什么新布?我怎么不知道?走的哪个帐?”

掌柜的擦了擦头上的汗,见糊弄不过去,小声道:“是小姐自己掏的钱,没有走店里的账。”

话说到这儿,贺老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还没怎么样,就开始给人家花钱,贺老爷气极,厉声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都说出来!”

掌柜的只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库房里的事儿,他在脑子里想了下,还是没说,给自己留点儿退路。

贺老爷听完掌柜的话,反而平静了下来。

听起来,两人私交并不多,又想到,虽说女儿现在对这个叫韩昭的不太一样,但韩昭马上就要上京城去,少说半年回不来,事情尚有转圜之地。

从绸缎庄出来,贺老爷直奔城西,去寻郝媒婆去。

郝媒婆在安宁县是人尽皆知的好媒婆,促成了不知多少对佳偶爱侣。

贺老爷心想,棒打鸳鸯的事他做不来,说不准还会引起女儿怨恨,倒不如让媒婆给她介绍个好夫婿,和韩昭那穷小子相比,高下立判,女儿自然会回心转意。

郝媒婆正在院子里浇花,见着贺老爷,立马热情的把他迎了进来。

做媒婆的穿堂入户,全县谁不认识。贺老爷家的姑娘,她也曾见过几面,是个标致的美人。她要是想嫁人的话,贺家的门槛估摸都要被踏破了。

两人一阵寒暄,贺老爷说出了自己此番来的目的,想请郝媒婆介绍个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呀。”郝媒婆脸上现出一丝为难的神色。

贺小姐若是想嫁到别家做当家主母,她可以介绍十户八户有钱人家。可若是想招上门女婿,确实有些难度。

赘婿的名头不好听,当上门女婿的男人本身就少,这是其一。

其二,那些愿意当赘婿的男子,多是好吃懒做之辈,介绍给贺小姐,实在是有些糟蹋美人。

郝媒婆想了好一会儿,眼前一亮,道:“哎,你别说,我还真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贺老爷忙问:“是谁?”

郝媒婆道:“前街的赵秀才。他前年中了秀才,但是因着家里穷,一直就没有娶妻。上京赶考,读书都得花银子呀,要是有人资助,他指定能高中,因此他能接受当上门女婿。而且这个人长得一表人才,你们家这些银子应当是出得起的,若是以后他高中,小娘子可就是诰命夫人了。”

贺老爷被说的心动,商户人家,就算赚再多银子,也被当官的压一头。

若是家里出了一个走仕途的,从此可就扬眉吐气了。

他点点头,道:“是不错。”

郝媒婆道:“那行,今日天色晚了,我明日找他说合说合。”

贺老爷才放心的回家去。

天边夕阳西沉,小屋里,床铺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

韩昭起身,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长。她下了床,推开门一看,太阳落在了西边。

她愣了好一会儿,不敢置信自己竟从昨夜睡到了今日黄昏。

“糟了!文书还没领!”昨日县衙的人临走前跟她说的话突然蹦进脑海,韩昭忙回屋,穿鞋,穿衣服,收拾好,冲出家门。

第38章拒相亲小姐有主意

她出了家门,刚转进巷子,就看见韩建德从巷子口走了过来。

见着韩昭,韩建德远远道:“你可算是醒了。”

韩昭顾不得交代,向巷子口冲去,嘴里喊道:“爷爷,我没时间跟你解释,我得去县衙领文书去。”

“哎呀,傻孩子,我已经领回来了。”老爷子扯住韩昭的领子,挥了挥手里的册子。

他今日起床的时候,就没见到韩昭,见她房屋紧闭,想着她前几日几乎没睡,现下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应当是要多睡一会儿。

结果快到晌午了,也没有个动静,他担心出什么意外,还进去瞧了瞧。

看韩昭睡容安详,尚有鼻息,猜测许是前几日实在太累了,要一下子把缺了的觉全都补回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又想着她昨日说的要领文书的事儿,就替她去县衙领了回来。

韩昭松了口气,从韩建德手上接过文书,捧在手中。

那薄薄的几页纸上写了她的姓名、籍贯,以及到京城报到的时日,须得在十一月之前抵达京城。

韩昭细细地端详。

“对了,县衙的师爷让你把昨日展示的花灯,再送到县衙去。”韩建德道。

韩昭一愣,目光离开了文书,转头问:“他们要这盏花灯做什么?”

这盏灯毕竟是她耗了好几日的心血才做出的,灯画上的女子有贺小姐的影子,用的还是贺府送她的布,她还准备过几日问问贺小姐想不想要,送给贺小姐呢。

老爷子当时也心直口快地问了这个问题,师爷回答道:“这样的花灯也是少见,自然是想着上供给圣上,这是你们家的福气呀。”

韩老爷子感到受宠若惊。

他把师爷的这番回答原样告诉的韩昭,韩昭皱了皱眉头,心内有些不情愿。

韩建德又笑道:“也不着急,师爷说,你走之前把花灯送到县衙去就行。”

韩昭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情地道:“我知道了。”

她拿着文书,走进灯房,四面漏风的灯房里只有这一盏灯了。

昏黄暮色里,灯上神女温婉美丽,韩昭笑了笑,对着神女挥了挥手中的文书,轻声道:“小姐,要保佑我上京顺利啊。”

*

贺兰君这两日心情格外的好,连在池塘边喂鱼都觉得那鱼比往日要活泼些,鱼料不知不觉就撒了多了些。

莺儿过来,看到这个场景,不禁在心内感慨,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连这鱼儿都跟着享福了。

她家小姐自从中秋节那日晚上回来之后,看花时笑,看草时笑,看到鱼也笑。

莺儿摇了摇头,走上前,对贺兰君道:“小姐,夫人找你呢。”

贺兰君停下投喂鱼食的手,回头笑道:“我知道了。”

又问道:“我娘找我何事呀?”

莺儿摇了摇头,道:“这个夫人没说,但是看着夫人挺高兴的,想来应该应当是好事。”

贺兰君道:“行,我马上就去。”

沈夫人在贺兰君的房间里等女儿,到底是女孩家的闺房,清新雅致,还浮着幽幽暗香,博古架上还摆了许多别致的摆件。

沈夫人目光扫过博古架,被上面两个花灯吸引住了目光。

很精致小巧的一对花灯,灯上画的花草景物清新淡雅,甚是好看。

原来女儿喜欢这样的花灯,沈夫人暗暗的想,也不知昨日得第一的那个灯匠师傅能不能做这样的花灯。

忽然又想到,那小师傅不日就要奔赴京城,今年的元宵节定然是在京城,给皇帝女儿做花灯,自然是买不到了。

沈夫人感到有些遗憾。

贺兰君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她娘站在那两盏花灯前,心下一紧,赶紧叫了一声:“娘!”

沈夫人听到喊声,回了身,贺兰君忙过去拉住她的手,带离开了博古架,拉到桌边坐下,赶忙问道:“娘,听莺儿说你找我,是何事呀?”

沈夫人被这一问,也就忘了刚才脑中所想,赶忙说起来的正事:“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带我去见一个人,见谁?”贺兰君疑惑地问,她娘这话,怎么说的没头没尾,不明不白的?

沈夫人一脸神神秘秘地说:“你跟我去就成了,等见到你就明白了。”

说着拉起贺兰君的手往外走去,贺兰君不明所以,只能跟着她娘出了院子,往前面去。

沈夫人带着贺兰君从侧门进了花厅,停在了一扇屏风后面。

屏风约摸一人多高,上层是镂空的,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屏风那面。

沈夫人小声地跟贺兰君说:“你往那边瞧瞧。”她指着屏风那面的花厅。

贺兰君皱着眉头,满肚子疑惑,还是照着她娘的指令,透过屏风的缝隙,往花厅那里看去。

花厅里坐着两个人。坐在上首的,她认识,是她爹。

坐在下首的是个年轻男子,瞧着却很面生。

贺老爷笑呵呵地打量着坐在下面的赵秀才,果然如郝媒婆说的,一表人才,还有学问。

那日他跟郝媒婆商定之后,郝媒婆很快就找到了赵秀才,一番说合,赵秀才也觉得无甚不妥,双方经郝媒婆拉线,商定好了今日赵秀才到府拜访。

贺老爷提前告知了沈夫人,让她带着女儿在屏风后一块儿相看。

倘若真的看上了,那可就皆大欢喜了。

沈夫人也透过屏风的缝隙往花厅里看去,年轻人看起来彬彬有礼,样貌也不错,虽然说衣着寒酸了些,但若是以后对女儿好的话,这些也不是问题。

贺兰君看着花厅里的两人相谈甚欢,听她爹仿若查户籍似的问那男子一些问题,心中疑惑更甚,小声问沈夫人:“娘,这人是要来咱家借住吗?”

沈夫人抿唇一笑,“傻孩子,你爹是在给你相夫婿呢,你瞧着如何?”

贺兰君脸色骤变,脸色瞬间沉下来,硬邦邦地道:“我不要。”

沈夫人没料到女儿直接翻脸了,忙小声劝道:“哎呀,你别此刻一杆子打死呀,我听你爹说,这个人是个秀才呢,倘若以后金榜题名,高中了,你就是官夫人了。”

贺兰君仍旧冷声回道:“我不要,谁爱当官夫人,谁当去,我不稀罕。”

她已经心有所属,别说官夫人,王爷妃子她都不乐意。

说完,贺兰君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花厅。

沈夫人在后面小声地跺脚叹气,又无可奈何,追着贺兰君,也出了花厅。

贺老爷全然不知屏风后面的人已失了踪影,仍旧和赵秀才相谈甚欢。

赵秀才喝了一口仆人端上来的茶,清香沁鼻,比自己平日喝的白水有滋有味多了。

打从一进贺府,他就尽力克制住四处打量的眼神,可入目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能看出,贺府是户有钱人家。

赵秀才按耐住内心的激动之情,他等待多时的机会终于到了。倘若能得到岳父的资助,他高中就指日可待了。

因此面对贺老爷的盘问,他秉着十足的耐心,态度虔诚地一一回答,以求当一个乘龙快婿的机会。

贺老爷心满意足地送走了赵秀才。和沈夫人一碰头,才知道女儿竟然没有看上他。

沈夫人道:“女儿说她自有主意,让我们不用操心。”

贺老爷一口气上不来,堵在心间。忙活一天,白忙活!

他还不知道,贺兰君看不上赵秀才是为了什么?还不是那个小灯匠!他按了按狂跳的鬓角。

沈夫人见他一脸郁色,温声劝道:“既然女儿不喜,那我们就换下一个,免得日后成了怨偶。这也值当生这么大的气?世上那么多男子,总归有一个她喜欢的。况且,听女儿这意思,似是心有所属,只是不知是谁?”

她也问了女儿,可女儿却不说了,许是时机尚未成熟。

贺老爷刚顺好的一口气又堵在胸口,正是因为她有喜欢的人,他才生这么大的气。

女儿还小,被有心人骗,也难免上当,他不能看着女儿误入歧途。

赵秀才回家之后,左等右等,等不来后续消息。

他等不及,又打听到贺家小姐在灯市开了个店,迫不及待的到满园春,想当面见到贺小姐,表明自己的心意。

贺兰君坐在满园春的后院石凳上,正挑选绣样,听到跑堂的说,前面有个自称姓赵的秀才要找贺小姐。

贺兰君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赵秀才是何人,没想到这人竟然找上店来了。

贺兰君低下头,继续忙活手头上的事儿,淡淡道:“跟他说,我不在。”

跑堂的到了前面的店面,按着贺兰君的说法转告给赵秀才。

赵秀才进了满园春,本就感到浑身不自在。一整个店铺都是女儿家的东西,到处都是脂粉香气。

又见跑堂的去了那么久,回来竟然说不在,明显是贺小姐敷衍他。他心内冷哼一声,甩袖离开了满园春。

打发走了不想见的人,贺兰君又想到,爹似乎还没有放弃给她找夫婿的想法。

她眉头轻拧,看来还是得找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想到这儿,她叫来莺儿,“你去找趟韩公子,约她明日在茶馆相见。”

第39章无言对始知情错付

莺儿寻到了韩昭家里。

韩昭家的灯笼,前几日一把火全都烧光了,自然也没法再去摆摊卖花灯了。

且去京城,天高路远,路上少说也得耗费半个多月,因此,去京城需要的一些物品,此时就得采买置办上了,也没有空再去摆摊了。韩昭还想着,临走前把灯房重新整拾好。

莺儿来到韩昭家的时候,她正在给灯房的窗户糊窗纸,门没锁,莺儿直接进来了。

韩昭见了她,放下浆糊,一脸惊喜道:“莺儿姑娘你怎么来了?”

又向她的身后张望。

莺儿笑道:“别看了,只有我,小姐没有来。”

韩昭收回张望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这不是以前她们两人总是形影不离,有贺小姐的地方就有莺儿姑娘,她下意识的以为小姐也来了。

莺儿见她有些窘迫的动作,也没再打趣她,说起了此趟前来的正事,道:“小姐虽没来,但她托我带话给你。”

韩昭问:“什么话?”

莺儿道:“小姐约你明日午后,在聚源楼茶馆见面。”

聚源楼茶馆是贺兰君第一次约韩昭见面的地方。

韩昭心想什么事儿郑重到要在茶馆见面说?问莺儿:“小姐有说何事吗?”

莺儿笑嘻嘻道:“你见面就知道了呗,指定是好事。”

小姐最近心情甚好,况且她对韩公子,哪次不是送银子送衣服,还有比小姐对她更好的人吗?

韩昭想不到还有什么好事?可是又一想,不日就要上京,走之前,还没有正式好好感谢过小姐,还有教习绘画的事和其余诸事尚未交代清楚,见一面也是应当的。

于是笑道:“行,明日我定准时赴约。”

茶馆里,依旧是贺兰君第一次请韩昭的那间包间,桌上摆了些新鲜的瓜果点心。

贺兰君静坐品茗,心境却与第一次大不相同。

第一次约韩昭见面时,她一心为生意绸缪,只想着笼络韩昭到她的店里当个画师,两人口舌交锋,各怀目的。

而此刻,她满心羞涩,为自己的后半生筹谋,等待着自己的意中人。

世事变幻莫测,莫过如此。

韩昭进来的时候满面春风。

莺儿昨日告诉她是好事儿,她今日出门的时候还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上了贺兰君之前送她的衣裳。因着这几个月,她日日耗在做花灯上,没有几次机会穿,这衣服倒簇新簇新的。

前几日见的时候,韩昭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灰扑扑的样子。今日打扮的一副翩翩少年的样子,进门时嘴角带笑,身上穿的还是自己送给她的衣服。

贺兰君目光微动,眼中春意更甚。

韩昭在桌边坐下,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赞叹道:“好茶,能和小姐一块喝茶,这茶就更香了。”

贺兰君闻言,既羞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嗔道:“你几时学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韩昭放下茶杯,一脸无辜的神情,道:“小姐可冤枉我了,我这人向来就爱说实话,哪有一句虚情假意?”

又冲站在贺兰君后面偷笑的莺儿问道:“莺儿姑娘,你说是吧?”

莺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的确,韩公子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无礼。”

她可还记得,韩昭最开始在上元节时调戏她家小姐呢。

韩昭听完这回答,叹了口气,道:“你们主仆一条心,就欺负我这孤家寡人啊。”

贺兰君被她们俩的斗嘴逗笑,温声劝了两句。

韩昭顺坡下,笑问道:“不知小姐今日找我,又是有何好事啊?”

贺兰君低下眼眸,脸上神情似是羞怯,默默不语地把桌子上的一个袋子推到韩昭面前。

韩昭看了看贺兰君,又看了看眼前的系上口的袋子。这是给自己的?

她笑问道:“小姐这是送了何物给我呀?”

一边说边解开了系带,拉开袋口,里面是一袋白花花的银子。二十两的银锭,光肉眼看就有数十个。

韩昭失笑:“小姐是又要送我银子?之前报名的那二十两银子,已是解了燃眉之急,此去京城,我身上银子还有富余,小姐就不用担心了。”

说完,她把袋子又系上,准备还给贺小姐。

虽说京城路途遥远,但这二百多两银子,也实在多到用不完。她当年从京城到这的时候,可是一分钱都没花呢。

贺小姐垂下头,轻声细语道:“你的银子,去京城够,提亲可就不够了。”

韩昭疑惑,抬头笑问:“什么提亲?”

贺兰君依旧羞涩地不敢跟韩昭对视,这话让她一个女儿家来说,实在是有些羞。

枉韩昭平日里说些俏皮话的时候,嘴跟抹了蜜似的,现下却如此迟钝。

她咬了咬嘴唇,道:“我爹近日已在给我相看夫婿了,你何时去贺府提亲?”

与其应付爹娘给她相看的人家,不如直接让韩昭上门提亲,定下婚约,让父母死心,也安心,待韩昭从京城回来成亲也不迟。

想着以韩昭身上的银子,上门提亲的话,爹娘指定不乐意,她从满园春账上支了二百两银子,足以买得起体面的聘礼。

韩昭的笑容僵在嘴角,贺小姐的疑问像一记惊雷打在她的心上。

再看贺兰君低头娇羞不语的神情,韩昭猛然醒悟,贺小姐这是心悦于她,担心她因家贫无法给出聘礼,偷偷拿自己的钱给她,让她去贺府提亲吗?

所以,贺小姐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她,是因心悦于她,是想着跟她结成连理枝,同作比翼鸟,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可是,她怎么能去提亲呢?韩昭惶恐地想,她是女子啊!身为女子的她怎么去娶同样身为女子的贺小姐?

这荒唐的走向让韩昭始料未及。

可是,她又想到,贺小姐不知道自己是女子,故而一往情深,自己岂不是一直在欺骗她深情错付。

贺小姐心悦的是安宁县街头,那个男子装扮的韩昭,而自己是从京城落难而来的,罪臣之女裴清溪。

若脱去那身男子装扮,以真身示贺小姐,贺小姐是否会痛骂自己是个欺骗人感情的可恶骗子?

韩昭眼神慌乱,嘴唇张张合合,几次想解释,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马上就要去京城了,此时爆出女子身份,无异于前功尽弃。

况且,就算说出她是女子,看着此刻贺兰君脸上羞涩期待的神色,她想,那些错付的情谊就能收回吗?贺小姐难道就不会受到伤害了吗?

包间里久久无声。

贺兰君问出那个问题,就害羞地低下了头,这已经用了她很大的勇气。

她羞涩地想,不知道韩昭又会说些什么哄她的话。

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渐渐感到不安起来。

韩昭她怎么不说话呀?

贺兰君疑惑地抬起头,就见到韩昭那张神色慌乱的脸,眼神里是莫名的慌乱、怜惜和悔恨?

贺兰君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再次确认了,韩昭复杂的神色中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

仿若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浇得贺兰君透心凉。

她期待的神色瞬间黯淡,脸上娇羞的神情也不复存在,嘴角僵硬得扯不出一丝笑来。

韩昭看贺兰君这副黯然的神色,知道自己的举动显然已经伤害到贺小姐的心,无端的,心里也感到一阵阵抽痛。

嘴巴张合几次,终于,她哑声道:“我不能娶你。”

不是不愿,是不能。

如果她真是韩家那个父母双亡的孙子,能娶到贺小姐为妻,那得是她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

可是她不是,她是裴家孤女,肩负着为父母申冤的责任。

京城波谲云诡,危机重重,她可能此去就性命不保,有去无回,又怎能再拖贺小姐下水?耽误佳人年华?

贺兰君从韩昭方才的神色中,已知悉了答案。韩昭的这个回答,无疑把她最后的希望也打碎了。

她身体恍惚了一下,仿佛虚弱得没有了力气,手撑在桌子上,稳住了身子。

神色恍惚,又不甘心地问了一句:“为何不能?”

难道往日的那些情谊都是假的?

她送的花灯是假的?她的温柔以对是假的?她的甜言蜜语是假的?她的深情目光是也是假的?

这一切都是自己痴心错付?

韩昭看着贺兰君脸上的哀伤神情,心有不忍,隐隐的钝痛在心间蔓延,一阵酸涩。

造化弄人,老天为何非要如此?她该怎么回答贺小姐的这个问题?

贺兰君见她久久无言,心内已是明了。

再多问下去,不过是自欺欺人,自寻难堪。

她强忍泪水,撑起身体,哑声道:“莺儿,我们走。”不再留恋,快步离开这个伤心地。

莺儿在后面,看着两人情况一路直转向下,皱起了眉头。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呀!姓韩的竟然拒绝了小姐!她怎么敢的?

莺儿气愤地拿起桌上的那袋银子,有心想骂两句韩昭,又看小姐走的急,担心她,忙追了出去。

韩昭坐在凳子上,方才挺拔的脊背渐渐萎顿下去,无力支撑地靠在桌子上。

“本店新上的甜品,桂花糯米圆子羹来喽,客官趁热吃啊!”小二端着托盘进了包间,麻利地把两碗冒着热气的甜品放在桌子上。

又奇怪道:“唉,方才那位小姐怎么不在了?她来的时候特意嘱咐,这道甜品等会子再上,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韩昭无力回答,不在了,以后她应当都不在了。

也好,这样就算以后自己死在京城,也会少一个伤心人。她自嘲地想。

两碗热甜品,放在桌子上,无人问津,终于彻底凉透。

第40章两处悲相思诉不得

入夜,韩家灯房里亮起了幽微的灯光,新糊的窗纸上映着模糊的黑色的人影。

韩昭席地而坐,望着眼前缓缓转动的花灯,神女依旧慈悲而温婉。

八月末的天气,夜里已经凉了起来。细小的凉风顺着门窗缝隙透进灯房,地上也是凉的,只有眼前亮着的花灯能带来一些温暖。

韩昭痴痴地望着,几乎坐成了一具雕像。

韩建德从堂屋出来见灯房亮着光,心道:“都这个节骨眼儿,不日就要上京了,韩昭还有时间来做花灯?”

这几日,韩建德到街上去,可谓是春风得意。

在街头摆摊卖灯,默默无闻的韩记花灯,在中秋节的花灯大赛上,竟然打过了家大业大,久负盛名的严记灯铺。这可让安宁县的老百姓们津津乐道了好几天。

之前还有人怀疑韩老爷子说的皇帝微服私访,夸了他家花灯的事儿,是他自吹自擂,经此一役,大家深信不疑。

果然有其爷必有其孙。老爷子的花灯,让老皇帝夸了。孙子的花灯,也马上要去送给新皇帝看了,韩建德终于扬眉吐气。

还有往常在他家买过花灯的人,直接来找他,预定今年的花灯。

这看的可是跟皇帝一样的花灯呀,机会多难得。

韩老爷子一一婉拒,解释道:“花灯全都烧没了,韩昭还要准备去京城的事宜,实在是抽不出空来做。”

于是又有人定到明年,等韩昭从京城回来后做也行。

韩*建德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也没跟韩昭说,老人家乐呵呵地想,明年的事儿明年再说。

现下,他却有些疑惑:“韩昭在灯房里做什么?”

韩建德推开了灯房的门,之前被火烧的痕迹几乎被整修一新,黑乎乎的墙壁上重新抹上了青泥,窗纸洁白如雪。

空荡荡的灯房里,韩昭在花灯前静坐,背影竟显得有些孤单。

“韩昭,这花灯你打算何时送到县衙呀?”韩建德忽然想起前几日县衙师爷的要求,随口问道,到时他也好搭把手,帮着韩昭一块儿运过去。

韩昭的背影微微晃动了下。

是了,她连这最后一盏灯都留不下,关于贺小姐的一切都将离她远去了。

她轻声道:“再过几日吧,爷爷。再过几日,我亲手把它送到县衙。”就暂且让这花灯再留几日吧。

韩建德不知为何,从她这回答中竟听出了几丝苦涩的意味,今日上午的时候,不是还兴高采烈的吗?难不成舍不得这花灯?

想到这,韩建德安慰道:“别舍不得了,这花灯可是要送给皇上看的呢,你想一想,多少人想有这殊荣还做不到呢。这花灯以后还会做的,你指定能做出更多更好看的花灯。”

又笑道:“你不知道,自从你赢了花灯比赛之后,多少人求着我,要找你做花灯呢,等你从京城回来啊,找咱家做花灯的,估计得排成长队了。”

说完他哈哈笑了几声,似乎是被想象中的盛况乐开了怀。

韩昭静默几息,转过身,仰头望着韩建德,目光幽深,哑声问道:“爷爷,如果我回不来呢?”

韩昭的这句话一落地,韩建德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看着眼前一脸平静中透着坚毅,哀伤神情的少年,和八年前那张目光坚定,说自己无论多难多苦,都要学花灯的小孩的脸渐渐重合起来。

他叹了口气道:“韩昭啊,人活在世上,最大的事啊,就是活着。我不知道你背负着什么秘密,又要去做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平安,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当年,她能在跪在门外求自己一天一夜,韩建德就知道这个孩子不一般,她终有一天会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只是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

韩昭垂眸,眼里有热意,“家”这个字眼触动她内心柔软,这八年,确是这个小小的家给她提供遮风挡雨的一个地方。

她转过身,屈膝跪在地上,郑重道:“爷爷,谢谢你的收留。”

说完俯身磕了三个响头,韩爷爷这份恩情她无以为报,临别之际,只能以此感恩。

若是她能平安回来,定然给他养老送终。

韩建德受了她三个头,叹了口气,只说了句:“你这孩子……”

最终还是摇着头,无奈地离开了灯房。

韩昭望着虚空,轻轻地笑了起来。

现下所有事都交代完了,若是她能平安归来,就接着做花灯,给韩爷爷养老送终。

若是……

若是,就此死在京城,也算和父母相聚,一家团圆了。

至于贺小姐,她想,到那时,贺小姐应是已寻得良人,姻缘美满了。

如此也甚好。

花灯的灯火依旧在燃烧着,摇摇晃晃,亮在灯房,也亮在贺小姐的闺房。

贺兰君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在自己的房间闭门不出。

她躺在床上默默垂泪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博古架上的那两盏花灯,那都是韩昭送她的。

她心下一颤,还是起了身,从架子上把两盏花灯都取了下来。

虽然房间里日日打扫,勤加擦拭,但那盏上元节时韩昭送的花灯,却还是有些旧了。

原先洁白的灯笼纸已然泛黄,上面的笔墨不似先前鲜亮,也褪去了颜色。

贺小姐触景伤情,心中不禁又是一酸。不由埋怨道:既然不喜欢她,又为何送这盏灯来招惹她?

却还是忍不住把它们点燃,两盏花灯上的女子绝世独立。

从前道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时至今日,才蓦然发现,是高山流水弹孤曲,知音难觅。

满园春里,莫掌柜打着算盘,对今日的账本。算完之后,一掐指,贺小姐已经好几日没来了。

以前约摸一两日,贺小姐就得来店里瞧上一瞧,看看有什么问题,店里流水如何,还从没有旷了这么好几天,甚至连莺儿也没来。

莫掌柜有些好奇,但是转念一想,店里近来也没什么事儿,一切如常。

王大娘病也好的差不多了,昨日见她,她还说最后见一次大夫,就准备来上工了,也算是件好事。

王大娘在钱小舟的陪同下,最后去了趟宝清堂,本来她说自己都好了,没事了,一个人就可以去,让钱小舟去找韩昭学艺去。

可钱小舟担心有个万一,坚持要送她娘过来,王大娘拗不过儿子的孝心,最后到底还是两人一块儿去的宝清堂。

胡大夫静心闭眼,很快把完王大娘的脉,又看了看她的脸色,点了点头,道:“脉象已经平稳,就是还有些气血虚,多吃些好的补一补就可以了。”

王大娘对钱小舟笑道:“你看我就说没事了吧。”

钱小舟得了胡大夫的诊语,才放下心来,彻底从他娘先前那副马上要撒手人寰的阴影中解脱出来。

他一撇头,看见后院过来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再定睛一看,可不正是之前给他娘误诊的许大夫吗。

许大夫一见他们娘俩都望着自己,窘迫地佝偻着腰,挪了过来,站在他师傅旁边,面有讪色道:“都怪在下学艺不精,害得大娘受苦了。”

又把手上包着的几个包裹放在王大娘面前,不安道:“这是在下上山挖的一些滋补温和的草药,黄芪,当归之类,已经清洗晾晒干净了,最是补气益血,还请大娘笑纳,弥补在下犯下的错误。”

钱小舟面上有些愤愤之色,他这话讲的轻巧,差点死掉的又不是他娘。

王大娘倒是大度,挥了挥手道:“也是我命不该绝,胡大夫这不给救回来了吗?你这药我倒是正好需要,那我就不客气了。”

许大夫弓着个腰,脸上赔着笑,连连点头。

回去的路上,钱小舟有心还想再说许大夫两句。大王大娘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咱得往前看。你现下的正事,就是和你韩大哥学好那门灯笼手艺,知道吗?”

王大娘笑着敲了敲钱小舟的脑袋,没注意到,听完这句话后,钱小舟沉默了。

*

贺府里,莺儿在房间里一脸愁苦的样子,耷拉着个脸,用手托着腮,问晓月:“你说我们小姐什么时候能好?”

自从那日从茶馆回来,小姐就不出府了,天天待在房间里,饭也不吃两口。

她送进去的饭怎么送进去的,怎么端出来,根本动都没动,她强行劝着小姐多吃两口,小姐也真的只吃两口,就说饱了,吃不下。

这样下去身体可怎么行?莺儿在发愁。

晓月并不知道小姐到底发生何事。

莺儿虽然平常大大咧咧,但嘴巴还是很严。小姐和韩昭的事儿,她一点都没跟旁人说。

但她生性敏感,察言观色的本事比别人强些,且听莺儿偶尔抱怨,看小姐这症状,她猜,八成是相思之苦。

“解铃还须系铃人。”晓月轻声道。

莺儿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什么意思。

还得要韩昭来?

我呸!莺儿愤愤想道,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她了!

隔日,莺儿送早膳到贺兰君房间。

贺兰君仍旧躺在床上,莺儿劝道:“小姐,今日厨房做了你喜欢吃的点心和粥,快起来尝一尝吧。”

贺兰君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听了这话,眼睛动了两下,道:“我不饿,你端去自己吃吧。”说完转过身去。

莺儿知道劝不动,只能端着早膳又回了自己房间。早饭太多,她一人也吃不下,叫来晓月一块吃。

吃着吃着,她怒火涌上心头,狠狠道:“你个王八蛋,害我们家小姐这样!”

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也不吃饭了,起身就往外面冲。

晓月见她这样,唯恐出事,忙放下手中的点心,也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