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夜和司徒云梦出了医仙居,走到了隐竹林的迷雾前。
当下情况,自然是御剑飞到空中,最容易去到神木林。
韩夜右手托起左手,单手作诀,打算御剑带司徒云梦直接飞出去,但背后的魔剑却只是晃了一晃,未能从背后飞出。
韩夜叹了口气,对司徒云梦道:“云梦,我真气尚还虚弱,暂不能御剑飞行,但就这样走进迷雾,我又担心我们会迷路。”
“你有办法吗?”
韩夜说着,认真地看向司徒云梦,他感觉经历过鸣剑堂追回司徒云梦后,总算能在近距离接触她时,克制住那种过分老实的感觉了。
最起码,牵个手不至于战战兢兢。
而司徒云梦也觉得没有那种心跳不已的情况了,她闭上玉眸,凝神道:“我试试,嗯……静下心来,隐隐感觉到一股很强的风灵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说着,司徒云梦伸出若兰之手,直指面朝的方向道:“该是那里。”
韩夜道:“想不到隔了这么远你都感觉得到,这金翅凤凰果然不愧神鸟。”
司徒云梦茫然望向前方的迷雾,道:“大概是因为,我自身的风灵力还不错,听说这金翅凤凰又是风灵神鸟,所以能感觉得到。”
于是夜、梦二人并排而行,期间韩夜不停地交谈确认方向。
很自然的,韩夜牵起了她的手。
本来也是,如果没有耽误,他们早就该牵手了。
武林大事既了,二人心情舒畅,不知不觉就走出了隐竹林。
走出竹林后,又过二十余里,四周已经没有竹子了,渐渐,路上的桑树、槐树和杨树越来越多。
只出现一种树倒也还好。
但巧合的是,桑树、槐树、杨树、柳树,在民间并称“四大鬼树”。
桑树是因为,“桑”与“丧”同音,被认为是不祥之物,会招来不幸和灾难,即便是在丧葬仪式上,桑树也不能出现,百姓们相信桑树的存在会引发鬼怪的干扰,让死者无法得到安息。
槐树活了几百年以后,大多数模样就够吓人了,据说,满身孔洞的槐树,每当夜幕降临时,孔洞里就会出现孤魂野鬼的身影,因此,老百姓都不愿意在自己的宅院内种槐树,生怕这些鬼魂会缠上他们。
杨树自古就被认为是最具鬼力的树木之一,人们相信,杨树下时而会出现幽灵鬼怪吓坏路过的行人,致使行人路过杨树时,亦不敢逗留,而杨树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也被认为是鬼魂在夜间的嬉闹声。
越往里走,两旁的树木就长得越诡异、越阴森。
左侧一棵弯下“腰”的腐烂杨树,颇似一只双手撑地的行尸,它旁边那棵枝叶繁茂的杨树则伸出那密密麻麻长满枝条的“手”,似乎在向着司徒云梦招手,欢迎她来到这片怪异之地。
右边一棵黑黝黝的粗壮槐树,仿佛一颗巨大的人头,它的两个树洞就像是人的两个眼睛,在直勾勾盯着司徒云梦看,看得司徒云梦心里直发毛。
正前方一棵五丈高的桑树拦住了夜梦二人去路,韩夜牵着司徒云梦欲绕道而走。
司徒云梦听力异常敏锐,忽然听到桑树上发出沙沙之声,抬头一看,一团白色的东西竟朝她迎面掉了下来!
“啊!”
司徒云梦根本不敢看那东西,赶紧避开,直往韩夜怀里钻,玉眸睁得圆圆的,心里一阵惊悸。
韩夜定眼一看那个吓到司徒云梦的东西,发现就是些从桑树上沿蚕丝垂下的桑蚕,只是数十只聚在一团、乍一看有点瘆人罢了。
“什么东西啊!”
司徒云梦越想越怕,忍不住喊了出来,紧闭双目,牢牢抱住韩夜的腰身,全然没了大家闺秀的样子。
韩夜被司徒云梦突然抱住,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清香,又想去搂住她那纤细的柳腰,但终究克制住了。
韩夜想,虽然正式带走了司徒云梦,但二人毕竟还未正式娶亲,对她还是要放尊重点,于是只拍了拍她的柔背,安抚道:“就是一些蚕罢了,你不信再看。”
“不看。”
司徒云梦把头钻进韩夜怀里,身躯瑟瑟抖动,她哪里还敢再把吓坏她的东西再看一遍?
韩夜见那些桑蚕也是密密麻麻、上下弹跳,对于司徒云梦来说的确也挺恶心,于是扶着她的俏肩哄道:“行吧行吧,绕过去,绕过去。”
再往后的数里路,司徒云梦就一直被韩夜揽住肩头带着走路,更加不敢看四面的树木,偶尔偷偷睁眼去瞧,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鬼树了。
时近黄昏,天光暗淡。
左前方一排杨树,每棵树上都有几只恰似眼睛的树纹,猛一看去,那些树上就好像几百只眼睛同时盯着她和韩夜看!
右前方一棵千年槐树,在昏暗的天光下,如同一个长着四只鬼爪的怪物,稀稀拉拉的树冠耷拉下来,像被人砍掉一半的脑袋,显得格外恐怖阴沉。
惟有阿夜可以依靠了。
至少司徒云梦是这么想的。
所以她不由自主把头靠在韩夜肩膀上,双手紧紧箍住韩夜的腰,浑身紧绷着,大气都不敢出,只因为有韩夜在,她还能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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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夜却有点撑不住了,他没想到司徒云梦一个大小姐,手臂上的劲儿倒挺大,勒得他腰子有点疼,又不好做声,只能咬牙坚持带她往前走。
再走得一阵子,前方出现了一片晦暗沼泽。
这片沼泽与寻常湿地大不相同,除了那些已经高达十数丈的桑树、槐树、杨树,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草木,连韩夜这等长年行走江湖的人竟也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树梢上时而传来阵阵幽怨的鬼叫声,有几只叫声似乌鸦的三足怪鸟在空中盘旋,自沼泽深处不时刮来阵阵阴风,令人心底一阵恶寒。
司徒云梦隐隐能听到远方传来的哀哭,情绪更为不安,提议道:“阿夜,要不我们绕路吧?”
“绕路还是不妥。”
韩夜凝望前方的沼泽地,道:“我刚才观察了一下,如果不走这条近路,就要绕到很远,医仙前辈说了,只有半个月时间,何况宜早不宜晚,路上恐怕还有变数。”
韩夜说着,关切地看着浑身冒汗的司徒云梦,哄道:“云梦,我们毕竟是在执行任务,这条路虽然看起来恐怖,却是我们必须一同克服的困难。别怕,有我在,也没那么吓人的。”
司徒云梦抬头看了韩夜一眼,坚定地点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说到这里,司徒云梦松开了箍住韩夜的双手,又继续和韩夜牵手,韩夜总算松了口气,五脏六腑得以安歇,但他马上发现,司徒云梦的手心已经全部是汗了。
她确实很害怕。
韩夜又想起当年,误将尸鬼当做婆罗婆叉,让司徒云梦吓得魂都差点没了。
这世间最庆幸的事,大概就是,回忆还在脑海时,回忆中的人,也还在身边。
无论如何,韩夜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再遮住司徒云梦的眼睛了,他至今觉得当年那种行为很幼稚。
韩夜长大了,他感受到了身为男人的责任。
他努力施展浑身解数去照顾司徒云梦的情绪。
二人继续前进,越往里,各处传来的痛苦凄凉之声越大,司徒云梦更加疑心了,对韩夜道:“阿夜,你、你先告诉我,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韩夜扫视前方泥泞的湿地,其实他已经知道是什么地方了,想起八年前因为不想司徒云梦害怕,他没说,致使司徒云梦更害怕,便一五一十说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号哭沼泽’,听说沼泽里居住着各种食人的妖物,而那些无意闯进来的凡人也几乎没一个能活着回去,他们的魂魄也被困在沼泽里,成为怨灵,怨灵日夜号哭不止,沼泽才以此命名。”
司徒云梦越听越紧张,双手缠住韩夜健壮的臂,战战兢兢地道:“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阿夜!”
韩夜点点头,见她那般害怕,忍不住摸了摸她的盈香长发,长发如春水顺滑、如牡丹清馨,令韩夜好生舒服。
韩夜雄心大起,眼睛盯着前方,道:“从现在起,我不会离开你半步!”
而后,他脑子一转,又道:
“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
“什么例外啊?!”
司徒云梦有点不高兴了,就听不得韩夜说这话,明明跟他说了不要丢下自己,这个韩夜还要抬杠!
但司徒云梦没想到的是,韩夜竟然是在逗她。
“我解手就例外了。”韩夜笑道:“解手你盯着看吗?”
“讨厌!!”司徒云梦又羞又怒,忍不住娇嗔了一声。
这个臭阿夜还是长不大啊,八年前就喜欢开粗俗玩笑,现在又是!
但是……
有时候粗俗一点,比高雅显得更亲切了?
司徒云梦感觉,被韩夜这么一逗,虽然生气,可她没那么害怕了。
她心中充满了感激,如果号哭沼泽是他俩不得不走的路,那么韩夜现在逗她,不管怎样,都是充满了责任心和关爱的。
她喜欢。
她很喜欢!
韩夜也察觉到了,偶尔逗一下司徒云梦,司徒云梦红着脸嗔一句,就既能欣赏到她惊为天人的笑颜,还能缓解她内心的不安、焦虑。
何乐而不为呢?
但越往后走,怪诞的现象就越多。
时而有三三两两的白衣绿影鬼从二人身边掠过,韩夜释放出玄元真气向他们示威,他们也只能相继悻悻离去。
树梢上传来孩童的笑声,似有小鬼在二人路过的杨树上玩耍,可韩夜既不害怕黑暗、也走多了夜路,喝了一口醉仙饮,牵着司徒云梦头也不回地前进。
前番是他在鸣剑堂当着天下群雄的面追求自己,现在又带着自己走这些从没走过的鬼路。
司徒云梦望着韩夜,觉得他真的很值得依靠,好生感激,幸福的滋味冲淡了一些恐惧感。
“当心!”
韩夜忽然把司徒云梦往身上一拉,司徒云梦依势靠进了他怀里,不禁面颊绯红,问道:“怎、怎么了?”
“你看。”韩夜指着泥地里那些如春笋般伸出的腐烂之手,道:“这些人不幸落入泥潭,死后也成了厉鬼,莫要靠近他们,否则他们会将你拉进泥里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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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烂之手成千上万,朝着韩夜和司徒云梦摇摆,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片迎风飘摇的枯草丛。
司徒云梦柳眉一蹙,心里很不舒服,不解问道:“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害人呢?”
“都是出于无奈。”韩夜取下酒袋喝了几口酒,道:“他们只有吸取了活人的精魄才能往生,毕竟不能投胎是很痛苦的事,不过有些鬼却宁愿痛苦也要完成未了心愿,哪怕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
司徒云梦叹了口气,和韩夜绕开了这片前方的沼泽,从侧面迂回赶路。
司徒云梦感觉,跟着韩夜,自己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既感害怕也觉刺激,心想,这哪是替圣书医仙完成任务,根本就是和韩夜幽会来了。
又走一段,遇到的鬼则更加凶猛骇人。
有些鬼只有一颗头颅,悬在空中四处飞行,到了扑向韩夜面前又忽然绕道而行,似乎在忌惮着韩夜背后的那柄魔剑。
有些鬼是由那些吊死树上的死者所化,他们见夜、梦二人前来,便睁开黯淡的灰目,口中发出“呃啊”之声,朝来人吐出一股恶心蚊蝇。
司徒云梦一阵心慌,靠在韩夜身边手足无措,韩夜都感觉到了,带她又绕开那些死尸,边走边道:“云梦,你知道吗?人身上有三团火,这三团火只要常明,鬼就不敢接近你,所以它们中有些家伙才要吓人,你想想,你被吓怕了,那三团火晃来晃去,等到火都消散了,它们自然就能肆无忌惮地欺负你,是吧?”
“所以,遇到鬼一定要胆子大,你不怕它,它自然要怕你!”
司徒云梦微微点头,娇躯又开始不停地颤抖,看来,她毕竟出来的少,还没法克制内心的恐惧。
韩夜叹了口气,心想:“你贵为大家闺秀,又没来过这么可怕的地方,让你跟着我,真是委屈你了。”
这时,迎面又飞来一颗鬼首,冲着胆小的司徒云梦呃呃大叫,韩夜揽住司徒云梦肩头,冲鬼首不耐烦地道:“大哥,麻烦吓唬人的时候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好不好!”
“哦对不起,你只剩脑袋了,没法撒尿。”
司徒云梦听韩夜说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鬼首也只好悻悻绕开,韩夜带着司徒云梦勇敢往前走,小声道:“别怕,他们生前都是人,死了连人还不如,你怕什么?”
司徒云梦稍稍从阴影里走出来,欣然点头,这时,树上又倒挂下来一只吊死鬼,冲着韩夜喷出恶臭,司徒云梦吓得躲到韩夜身后,韩夜却一脚把它踹飞,道:“没礼貌,口都不漱还想和人家打招呼吗?”
司徒云梦又笑了。
跟着韩夜实在太心安了。
比起八年前韩夜照顾自己,这会儿她能感觉到,更加心安。
渐渐地,因为见惯了这些奇形怪状的鬼,她也不再害怕,开始放开手施展法术,用香风吹走吊死鬼喷出的蚊蝇,用凝冰诀冻住飞过来的鬼首。
有韩夜鼓舞,司徒云梦发挥得越来越好了。
相扶相携,共同面对。
前进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而夜晚,终于悄无声息地来临。
整片号哭沼泽上空阴风肆掠,亡魂们痛苦的嚎叫声愈见强烈,他们冲着冰冷的月亮吼叫,发泄着对世间的诸多不满。
司徒云梦虽不再害怕鬼怪,但法术用多了,终究是累了,之前这种疲惫的感觉一直被恐惧给压制着。
现在,她却已经累得只能靠在韩夜身上,不想动弹。
“阿夜,我累了,很累,脚走不动了。”司徒云梦道。
韩夜点了点头:“放心,等我们走出这片地,你就睡在我旁边,我看着你。”
司徒云梦叹了口气,道:“可我真是又累又困。”
韩夜道:“相信我,这里不能睡,睡着了身上阳气衰竭,那些鬼会乘虚而入,那我们就危险了,起码要找一块干的地方,等我把火升起来……”
司徒云梦心情越发糟糕,越听越不爱听,倚着一棵树坐了下来,心想:“我随你来这里,本也是无怨无悔……但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你却还不关心我一下……”
想到这里,更加觉得委屈,竟尔举袖哭了起来。
韩夜不料司徒云梦有此举动,一时手足无措,想要拉起她,道:“地上太脏了,湿气又重,你别着凉了!到时我们赶路会更困难!”
司徒云梦一听就来火了。
这韩夜只知道赶路!
不知道关心一下吗?!
这么一想,她哭得更厉害,梨花带雨、连绵不绝。
韩夜在她身边哄了两句,完全不奏效,想起今天陪了她一天,要是往常一个人夜行,早就走出这片沼泽了。
韩夜越想越烦躁,听着司徒云梦还在哭,他喝道:“别哭了!我们现在身处恶境,发什么小姐脾气!以前和燕儿一起,我们三个人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麻烦!”
其实他哪里知道,当一个女子有另一个情敌在场时,往往会克制些,但一旦和心上人独处,就会因更依赖对方而放大缺点,何况司徒云梦已经十足十地依赖韩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