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里逃生、愣怔须臾,苏旭倏地以手砸地:“王福江!你他娘的!这样都行!”
之后的场面极其混乱!
不知哪里蹿出一个满脸是血的蟒衣内监直眉瞪眼地冲向了皇帝!
到底还是摔下马的王福江不由分说将柳溶月和她拽着的被子卷儿护到身后。
王福江大声喝问:“来者何人?”
蟒衣内监飞掌劈倒一个偷袭的黑衣死士,他口中大喊:“我是内监冯恩!你是何人?”
王福江理直气壮:“我乃金吾卫百户王福江是也!”
蟒衣内监不顾上王大公子,他看着皇上目光灼灼、满面欣喜:“陛下!奴婢护驾来迟,陛下恕罪!陛下不曾受伤吧?”
王福江这才明白过来:敢情嫂子揪着护着的被子卷儿是陛下!
陛下……陛下?!!
王福江吓得差点儿把手里的刀扔了!
他紧张地寻思:这就是皇上吗?这真是皇上吗?我看见皇上打扮成这样儿我会不会让他灭口?不是!皇上现在都打扮得这么不羁吗?德嫔妹妹,您是怎么狠得下心跟他过的?
果然!身后“被子卷儿”发出了极其欣慰的声音:“冯恩!朕没事,你没事吧?”
王福江顿时一个激灵,他是侍郎之子,于宫中掌故多少有些明白:谁不知道冯太监是皇上身边儿的心腹人儿!再看那身云肩喜相逢的蟒纹曳撒,这太监打扮得颇有逾制之嫌。那这就必须是冯公公不假了!
说时迟那时快,王大公子当机立断,猛砍三刀横跨一步,将皇帝和冯恩双双护在身后。
他当时心思单纯:皇上穿成这样儿,大概是不太好意思见人。唉,甭管武艺如何,咱王大公子盘儿亮条儿顺会来事儿,那是毫无疑问的!也在此时,大批金吾卫冲进宫来,瞬间就将他们护在正中。此番风波,虽然惊魂,圣驾却是实打实地给他们护住了。
冯太监搀着皇帝心中叹息:罢了!怪不得都说王大公子命好点儿正。功高莫过救驾。这不又让人家抄上了吗?
秦王身边的死士如今已是困兽犹斗,各个都是拼死搏命。金吾卫人数虽多,无奈一来功夫不及死士,二来咸熙宫院狭窄,反而施展不开。何况皇宫之内处处积水,金吾卫还是骑着马来的。这一下子逼仄宫苑人喊马嘶,顷刻乱成一团。
柳溶月此刻再不顾上什么皇上王爷,她用力奔到苏旭身边:“羲和!羲和!你没事吧?可伤到了哪里?”
苏旭虽然脸色苍白,却是满脸振奋。
他用力推着妻子:“月儿快跑!跑到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你不要管我!等金吾卫腾出手来!福江……福江必然会送我去找你的……月儿信我!你自己好好躲着就行了!”
柳溶月心道:我信你才有鬼!!!
她极目四望,触目所及皆是刀光闪闪,他们似乎随时会被兵锋掠到,怪不得苏旭要她快跑。知道苏旭重伤不能走路,柳溶月用尽全力想把他背到身上,就如同昔日在殷山他背着她那般!柳溶月狠狠咬牙:如果他可以,那她一定也可以的!
可娇小玲珑的柳溶月怎么背得动身材高颀的苏旭?她拖着他走都需拼尽全力。
苏旭急得心血上头,他手指哆嗦、狠狠推她:“柳溶月!放下!撒手!你背不动我的!你犯傻是不是?!唉……我这克妻之人有甚好处?你还不自己先跑为敬!”
如果是一年之前,大家闺秀柳溶月定然会被苏旭吼到当场飙泪外加手足无措。无奈柳小姐已经让苏奶奶嚷嚷了大半年了,她早已死猪不怕开水烫。
重重剑影之中,柳溶月完全不理苏旭的无用挣扎,她咬牙拖着他向廊下僻静处艰难挪去。柳溶月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很快!很快就到了!他们总不能老是命差一线!
侧边一名黑衣武士忽然挥刀向他们劈来,苏旭手疾眼快地搂着柳溶月一溜翻滚,两人堪堪躲过飞来横祸。
可那黑衣人却放不过他们,接连挥刀,狠劈下来。
此刻的苏旭已是强弩之末,他双腿剧痛,浑身颤抖,再也无力挣扎。
火把之下,寒光闪闪,钢刀落下,带着腥风。
那一瞬间,苏旭迷茫地想起了法场上的胡氏。
冤死好苦!他不甘心!
苏旭双眼一闭把柳溶月紧紧护在身下。
如果可以,他希望月儿活下去!好好儿地活下去!
活到发苍苍!活到视茫茫!活到齿牙摇落!
然后再来阴间告诉他恶人有没有遭了报应!
但是,苏旭没能等到那个时候。
一阵恶风之后,他耳边传来泼辣女声:“嗨嗨嗨!这当口儿您就别装死了!自己动弹!要不我们仨也拉不动你!”
苏旭赶紧睁开双眼,他就见长公主手执精钢匕首昂然站在身边。她手中匕首滴答淌血,黑衣武士已经倒伏当地。长公主虽非绝世美人,可是矗立原地威严跋扈,真不愧太祖血裔,造反人家的子孙!
随即就有个红衣身影一闪,长公主身后德嫔娘娘也举着防身用的板凳儿现出真身,苏旭觉得她们各个都是好担心地看着自己。
就连刚刚催他睁眼的青萍姑娘也没闲着,此刻她正跟柳溶月一起用力,俩人满头大汗地把苏旭抬到未着火、没有水的廊下躲避。
那里甚至还有人贴心地给他放了个可倚靠的柔软蒲团!
苏探花都要拍大腿了!还是女的靠谱儿啊!
其后形势变化极快,金吾卫冲进来得越来越多,黑衣武士纵然勇武,也被连番力战消耗到精疲力竭。不多时,咸熙宫正院内已经是横尸遍地,黑衣武士几乎死伤殆尽。
已是孤家寡人的秦王殿下手持龙泉、步履踉跄,满脸惶然。
熊熊火把之下,秦王容颜秀丽、衣饰华贵,不过此刻他头发散乱、神情无助,如此尊贵漂亮的一个少年贵胄竟然落到如此狼狈田地,真是让人觉得可悲可怜。
长公主深深叹息,她缓缓上前一步:“三郎,不要挣扎了。你已无人马作乱,京畿禁军已至。把剑给我,不要再做困兽之斗了。姐姐定然……姐姐定然……”
秦王傲然冷笑:“姐姐定然如何?姐姐难道能保我不死?”
长公主低眉长叹,她也不知自己还能为这兄弟做些什么……
本朝立国不算长久,血裔已经多次搏杀。
叔杀侄,弟囚兄。
哪一场风波不是人头滚滚?何曾少了血流遍地?
秦王双目赤红地看着长公主,他恼恨咆哮:“为什么?!同样都是弟弟,为什么姐姐就如此向着二郎?!”
长公主更加长声叹息:“事到如今,三郎还说这些又有何益呢?”
紧紧护着陛下的金吾卫队列缓缓分开,披着被子的宝祐帝端庄向这里走来。
皇上左边儿跟着身上带血的冯内监,右边陪着满脸红光的王百户。
坐在廊下看热闹的柳溶月甚至觉得:皇上被子底下露出的绚彩罗裙,在火把底下还挺好看的……咳咳……
眼看宫内叛乱已靖,太液瑶池荡漾生波。
年轻的皇帝似乎又恢复了素日的雍容雅致,不疾不徐。
他缓步踏下玉阶,停驻环顾左右。
不期然看到灰头土脸的德嫔站在廊下,皇帝心道:好险好险!还好她平安无事。
宝祐帝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德嫔到自己身边来。
德嫔快步奔到陛下身边,轻轻地牵住了皇帝手指。
今日之前,德嫔视宝祐帝为君王主上,她入宫为婢只求苟且度日,至于后来蒙君宠幸也只是见步行步的谋生之举;可是就在刚才,危难之时这位高高在上的尊贵天子居然好好儿地将她藏在偏殿暗格之内,反身亲自迎上刀兵!
德嫔心中甚为感动。小时候,她曾听生父讲故事,汉高祖兵败会把亲生儿女从马车上扔下去的!如此看来,这个皇上也不算特别没有良心。
抬头仰望这个围着棉被的男子,洪窦儿陡然惊觉,时至今日她心里才拿他做了夫婿爱戴。
皇帝偏头看了德嫔一眼,和善微笑:“你给朕裹的被子,还挺暖和。”
德嫔瞬间哭笑不得,她心下也是一松:看这意思皇上是不预备追究她私放柳娘子来和苏相公私会了。唉,人无十全十美,皇上还有仁心。这么想着,没准儿陛下能放了柳娘子夫妇团聚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