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什么呀?”宋初已然宕机的大脑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刚刚想说,今晚下车前我其实已经跟林宿说过以后都不用麻烦他送我回家了。”
“况且,我还告诉他,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他叫……”钟芷垂眸将宋初泪眼汪汪又暗含着隐隐期待的神色看进眼里:“他叫宋初。”
孱弱的心脏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瞬间爆炸,炸弹的碎片分崩离析嵌进宋初的全身骨肉,他撕下一块碎片含进嘴里。
是甜的。
比他吃过最甜的糖果还要甜。
“阿芷……”
“嗯,什么?”
“我也,我也喜欢你……”眼神闪躲着回应了她的告白,却在话音刚落时慌忙改口:“不,不是,是……是我爱你。”
“我爱你的……阿芷。”
只要阿芷还在就好了。
他只需要她一点点喜欢就够了。
他不在乎什么公平对等,也不计较什么你我得失,只要她喜欢自己一分,他就可以将自己开膛皮肚,回馈给她千倍、万倍的爱意。
第26章钝痛的前额和乏力的身体正在发出立即休息的指令,然而大脑皮层传来的阵……
钝痛的前额和乏力的身体正在发出立即休息的指令,然而大脑皮层传来的阵阵刺激让宋初兴奋到难以入眠。
混沌的大脑反应迟钝,只剩下唯一的意识不断循环:阿芷说她喜欢他。
坦白过自己淋了一整晚的雨以及手机被因为进水被报废后,宋初乖乖躺在钟芷铺好的电热毯里任凭处置。
配合她将两只手的伤口清理干净再上药包扎,偶尔伤口处传来的刺痛叫人忍不住痛呼出声;包扎完毕后又就着钟芷的手将一大把药片喝下,就算有些药片在嗓间融化留下淡淡的涩味也不敢再有一句异议。
“你先睡,过半个小时我来给你关电热毯。”心脏病人使用电热毯的时间不能过长,钟芷在手机上设定好了闹钟时间。
在她走到床边准备关掉台灯离开时,才发现宋初从被子底下探出了一只手正将她的衣角轻轻勾住:“别走好不好?我,我冷……”
耳边传来轻叹一声,床边的台灯还是被她“无情”熄灭,昏黄的房间立刻陷入一片漆黑,宋初心底突然窜出几分失落。
她……她要走了吗?
下一刻,宋初身边的床位突然轻轻陷下去几公分,躺在床垫上的人因为重力而微微歪斜至一侧,正好落入了一个馨香的怀抱。
“睡吧,我抱着你睡。”
她没走。
方才生出的丝丝失落被汹涌的爱意瞬间席卷一空,宋初侧身在钟芷的怀里找到一个最为舒服的位置,一睁眼就能看到月光正好透过窗台洒在钟芷脸颊,将她皮肤上细小的绒毛照得透亮,正随着主人平稳的呼气起起伏伏,宋初痴望着想要将夜色中她的轮廓刻进自己眼中。
“别看了,快睡觉。”
躺在他对面的钟芷突然出声,吓得宋初赶紧闭起双眼,颤抖的睫毛因为慌张在微微发颤,看得钟芷忍俊不禁:“怎么了?睡不着吗?”
“嗯……”
犹豫着将眼睛再次挣开一条缝,宋初确定钟芷没有在生气才放松着看向她,环住她腰间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阿芷,我们聊聊天再睡好吗?”
钟芷将手掌放在他背后靠左边的位置,细细感受掌心传来的心跳节奏,速度略快还是让她无法放心:“只能聊十分钟,十分钟以后就马上睡觉。”
“好。”
毛茸茸的脑袋在钟芷的颈窝蹭了又蹭,好像是她养的小猫在使出浑身解数和她撒娇一般埋在她胸前不愿抬头,就连说话的声音也闷着叫她听得迷迷糊糊:“那我们聊聊林宿吧,他是不是在你面前天天献殷勤?”
献殷勤?
如果利用职务之便分配工作向她施压,又用各种借口压缩她的空闲时间也算献殷勤的话,钟芷宁愿拒绝这种所谓的殷勤。
“没有……”钟芷顺手将怀里宋初头顶的一簇发丝缠绕在指尖把玩:“我和他每天除了工作基本上都没有交集。”
“……哦。”宋初软趴趴的嗓音有股说不出的委屈。
钟芷的解释显然没有换来宋初的信任,在钟芷怀里扬起脸,荡漾着盈盈水色的双眸被月光照出几分怯懦着才敢袒露的不忿:“但是,但是他生日送你那么贵的手链,也算是献殷勤……”
“手链?你是因为这个一直耿耿于怀呀?”钟芷放开那簇发丝,将她手下的黑发揉成一团,面对宋初嗔怪的表情笑得眉眼弯弯:“你就那么在意那串手链?”
“因为……”憋在心底的秘密因为此刻的彼此坦诚好像再也难以压制,宋初终于鼓起勇气将心里的疙瘩敞开给钟芷看:“因为我也给你买了手链,可是,可是他的比我的好……”
“你也买了手链送我?”钟芷惊讶地捧起宋初满是沮丧的脸,看着他垂下湿漉漉的眸子无声地点了点头,钟芷好笑地捏了捏他泛酸的鼻头:“那你怎么不早早拿给我,而且他的怎么可能比你的好,你知不知道……”
钟芷拖长的尾音故意卖起关子,果然宋初扬起脸顺着她的话追问:“知道什么?”
“他在公司里追女下属是出了名地爱买高仿。”
“什,什么?高仿是什么?”突如其来的答案让宋初发昏的大脑无法顺畅运转,生僻的字眼更是让向来对奢侈品不甚在意的他难以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钟芷轻叹一声,暗自懊恼她怎么没有早些将这些事情和宋初解释清楚,连“高仿”都没有听说过的人怎么可能靠他自己想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她拽起宋初身上滑落的被角将人包裹严实,紧紧抱在怀中才对上那人茫然的双眼继续开口解释:“高仿就是假货,生日聚会之后第一天上班我就把礼物还给他了,不明不白的礼物我怎么可能会收。”
“假货?假……假的?”
“嗯,假的。”
宋初登时从床上坐起,被窝里好不容易积攒的热气在顷刻间消散,他从床的里侧翻过钟芷快速下地,在书桌前拉开抽屉像是摸索着什么。
“阿初,怎么了?”
钟芷跟在宋初身后将放在椅背上的外套给他披上,黑暗中她看不清宋初手里的动作,直到熟悉的盒子被他放在眼前,盒子里白色贝母温润的颜色映着边缘钻石璀璨的光芒照进她晃动的双眸里。
“这……这是你原本要送我的礼物吗?”
宋初点点头,探究不安的眼神在身上流转,生怕看到钟芷一丝一毫的不喜,磕磕绊绊地补充道:“我这个,不是假的。”
“我知道。”
一截精致的皓腕伸到宋初手边,钟芷用指尖轻点盒里的手串示意他给自己戴上。宋初双手因为疼痛而不住颤抖,却已然固执地将昂贵的珠宝从首饰盒里取出,笨拙地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学会如何打开手链背后细小的环扣。
将手链成功套在钟芷手腕上的那刻宋初终于忍不住将她的手腕紧紧牵住,手指一遍又一遍摩挲着手链表面凹凸不平的镶刻纹理,直到它与他们的体温融最终为一体。
心里的疙瘩松开了。
那些缠绕着、压迫着、撕扯着的愁思也终于随之散落,宋初深吸一口气,好像直到现在空气中的氧气才终于能够直达肺底。
钟芷手腕扭转,撑开的五指正好与宋初的手指相扣,她略微使力,毫无防备的宋初随着她的力道向后踉跄两步顺势坐在了书桌桌沿,他抬起惊慌的眼眸正正好撞上她映着熠熠光辉的双目。
“阿芷……唔……”
后半句话被倾身袭来的拥吻淹没。
钟芷温柔地吮吸着他柔软温热的唇瓣,药片留下的淡淡苦涩像是独属于宋初的味道,引诱着她继续深入。
青雉的小舌顺从地任由她欺负,急促的呼吸还有唇齿相撞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宋初耳垂红得似要滴血。
“闭眼。”
钟芷借着间隙出声,宋初连忙合上双眼,在眼前陷入彻底的空无后身体其他部位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呼吸在交缠中融为一体,只剩下原始的本能用热吻来表达汹涌的爱意,宋初发烫的身体逐渐在拥抱中变得瘫软无力。
一室旖旎,放肆沉迷-
温存一夜所要付出的代价便是凌晨时骤起的高烧。
钟芷是被身旁滚烫的体温惊醒的。
前夜她顾及宋初的身体没敢折腾他到太晚,心里始终紧绷着一根弦担心他因淋雨而着凉,因此当钟芷感受到掌心传来高于常人的温度时就立刻从睡梦中坐起。
“阿初,阿初,醒醒。”
“唔……”高烧之下的宋初已经被烧得几乎昏厥,钟芷呼唤他的名字都只能收到些迷迷糊糊的应答。
散落在书桌上的药片还没有被放进抽屉,钟芷眼疾手快地从一片混乱中找出宋初经常服用的退烧药和感冒药,半抱起他哄着那人喝水咽下。
可药片才刚刚经过嗓子眼,就被刺激出的胃液反呕出来,呛得宋初在一片混沌中咳嗽不停。
嘶哑的咳喘夹杂着肺部的杂音让钟芷皱紧了眉头。
她当机立断找出手机拨通了急救的电话号码,在对方的询问下精准地描述着宋初此事的状况:“心脏病患者,淋过雨发烧了,有可能是肺炎,意识不太清楚。”
心脏病人再加上肺炎发作,医护人员的速度和专业超出钟芷的想象。
四位医护人员用担架快速将宋初从房间内转移到救护车上,钟芷跟在他们身后睡衣也没来得及换,穿着前一晚脱在床边的棉拖鞋都跟着上了车。
司机很快再次发动引擎,奔驰的救护车上急救设备开始运转,淡绿色的氧气面罩将宋初小半张脸完全盖住,前襟的纽扣被完全打开露出一片惨白嶙峋的胸膛,医生在他左胸的位置贴好磁片,另外一头的机器上显示着起起伏伏的折线。
狭小的救护车厢里医护人员忙作一团,钟芷只能透过纷乱人影的空隙看到宋初那张高烧之下潮红的脸,还有他昏沉间下意识寻找着自己的迷蒙双眼。
钟芷找到机会抓住宋初垂在担架旁冰冷的指尖,将它们在自己的两手之间反复搓热:“阿初别怕,我在呢,马上就好了,马上就不痛了。”
钟芷一直紧跟在医护人员身后,直到急救室的大门在她面前被重重合上,大门上方的红色指示灯应声点亮。
黎明的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玻璃照进室内,逐渐杂乱的医院里来往医患行色匆匆,他们都心中牵挂着这座大楼里某个角落的一位病人,一如钟芷。
第27章牵挂的滋味原来并不好受,惴惴不安的心像是被一根细丝吊在空中无依无靠……
牵挂的滋味原来并不好受,惴惴不安的心像是被一根细丝吊在空中无依无靠。
即使不断安慰着自己宋初的情况应该没有非常糟糕,钟芷依旧忍不住在抢救室外用手机在搜索引擎中不断查找肺炎的相关词条,每一条可能产生的并发症都能让她呼吸停滞,心乱如麻。
钟芷将相关护理知识一条一条整齐地记录在备忘录里,手机屏幕逐渐被密密麻麻的笔记占据,磨砂的手机外壳沾上了一层自她手心渗出的薄汗。
抢救室的指示灯在两个小时后悄然熄灭。
宋初被医护人员包围着推出抢救室,钟芷一路跟着医护人员急促的步伐跑进住院大楼,直到确认他被安排在普通病房最里侧的位置,钟芷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不是她方才查阅到的最坏情况。
住满的四人病房显得有些拥挤,宋初的床位紧挨窗边,玻璃推拉窗不知道是被谁拉开了一个小缝,冬季冷冽的空气顺着那道缝隙窜进房内,一进病房还有些意识模糊的宋初被冷风刺激得低咳两声。
钟芷快速走到床边顺手将窗户合上,又不放心地转身将两扇窗户之间的安全扣掰下锁死。
“病人已经清醒了,家属注意一□□温,如果再超过三十八度就立马呼叫护士台。”
留下了几句叮嘱后医生转身离开病房,钟芷坐在床边俯下身摩挲宋初依旧微烫的前额,将他散落的碎发细致地别在耳后:“还难受吗?”
他瘦削的脸上被氧气面罩遮盖了大半,心脏病人感染肺炎后血氧更容易下降,在没有得到医生允许前,这些天他只能依赖医疗设备辅助呼吸。
宋初撑着昏沉钝痛的大脑轻轻摇头,隔着面罩向钟芷微微抿唇,钟芷在水汽模糊中看懂了他的意思,他叫她别太担心。
伸进被褥里找到宋初扎着针头的那只手,冰冷的指尖在触碰到钟芷温热的皮肤时抑制不住猛地打个寒颤,钟芷才意识到本该柔软舒适的床褥表层像是被凝结了一层冬霜,冰凉刺骨。
钟芷捏了捏蜷缩在自己掌心无力的手指:“这么冷都不说。”
说完便作势要从椅子上站起,宋初迷茫的瞳孔随着她的动作立刻慌乱起来,勾住她一根小指不愿放她离开,直到钟芷连忙解释:“我去楼下超市买点日用品,医生刚刚说你得住院观察几天,我二十分钟以内就回来。”
宋初反应有些迟钝,隔了几秒才微微颌首,不情不愿地放开她的手-
医院超市里病人所需的日常用品一应俱全,老板特意将冬天取暖的商品摆放在超市进门便能一眼看到的货架上,钟芷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将暖宝宝、热水袋、电热毯再加上碗筷和脸盆丢进购物篮里,准备结账时她余光正好瞟见坐在柜台背后的老板看到这幕满脸得意,似在夸赞自己不愧是有商业头脑的生意人。
用刷脸支付结账完毕后全程也花了不过十多分钟,钟芷提着两只最大号的购物袋在一楼等了一会儿电梯。
时间正好赶上中午饭点,两部住院楼的电梯上下速度无比缓慢,钟芷叹了口气转身进了楼梯间踏上一层层台阶,她实在放心不下将宋初一个人丢在病房里,心里总担心她不在有病患家属又毫不顾忌他人,打开了宋初床位边上的那扇窗户。
万幸三层楼还不算太高,钟芷走进住院部走廊时也只是有些微微发喘,在病房门口又稍稍休整将呼吸平复下来才走了进去。
宋初躺在纯白的床褥里双目轻阖,冬日和煦的阳光打在他脸颊上泛起一层光晕。
阿初睡着了。
一半病床被护士摇起大概十五度左右,由于呼吸不畅宋初只能半躺在病床上,瘦弱的身躯藏在厚重的棉被里只剩下薄薄一片,从棉被一角伸出几根电线连接着床边的机器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钟芷回到床边靠近了才发现宋初颤抖的睫毛下眼珠正在左右晃动,就算是睡梦中也不得安稳。
“我回来了。”她在他耳边轻声说。
半梦半醒间宋初好像还留了一丝清醒等着她回来,听到她的声音后才慢慢彻底放松,迷迷糊糊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声若有似乎的音调似是回应,片刻过后他微蹙的眉间才终于恢复了原本安然恬静的神色。
钟芷在他病号服上贴了好几张暖宝宝先紧急取暖,安抚着宋初踏实睡沉后又去水房灌满了四个热水袋,分别放在他身旁脚底。
感觉到钟芷的动作,宋初朦胧的双眼再次睁开眯起一条小缝,映出一线水光。
钟芷坐回床边牵住他略微回温的手指:“好了,我哪也不去了,现在好好睡吧。”
这一觉宋初从中午日头正盛睡到了傍晚霞光漫天。
前段时间他显然睡眠严重不足,且不说眼睑下浓重的乌青叫人看着心疼,偶尔被隔壁床病人的咳嗽声打搅也仍是一副不甚清明睁不开眼的样子,钟芷只好不厌其烦地在他惊醒时柔声安慰:“没事,没事,我在呢,睡吧。”
然后内心盘算着过两天把自己的眼霜带来医院给宋初用用,不知道对他的黑眼圈能不能起到淡化作用。
整个下午钟芷一直靠在病床边上用手机处理着工作业务几乎寸步不离,遵循医嘱每隔半个小时伸出手探探宋初额头的温度,确认高烧没有反复又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虽然早上十点前钟芷已经提前在公司系统里申请了请假审批,但该处理的工作也容不得她偷懒。请假流程卡在林宿名下的时候钟芷皱了皱眉也没再理会,直到中午安顿好宋初才拿出手机看到林宿已经审批通过的消息。
钟芷盯着手机屏幕上已经完成的流程链挑了挑眉,有些意外林宿难得如此爽快,甚至没有等她特地去私聊告知,也许他最近也想要避开自己越远越好吧。
夜幕降临前,钟芷咬咬牙还是一鼓作气将宋初从熟睡中叫醒,如果不是担心他一天没怎么吃饭身体撑不住,她也不忍心打断他得之不易的安眠。
帮宋初将他脸上的氧气面罩换成鼻氧,病床也从十五度升起到四十度,突然改变的体位让他有些头晕恶心,钟芷双手抵在他太阳穴两边打着圈:“这样好些吗?还反胃吗?”
按揉了两分钟宋初才缓过劲睁开双眼,意识到钟芷的手还放在自己耳侧下意识地偏头蹭了蹭她掌心,将自己一半脸蛋放在她手里才慢吞吞地开口:“好多了……”
她自然将对方抓住一切几乎贴贴的小心思看在眼里,钟芷盯着对方逐渐变红的耳垂暗自偷笑,也许是这份喜欢会给一切覆上一层粉红色的滤镜,宋初做些什么如今在她眼里都带着三份可爱讨喜。
钟芷转身端起方才从走廊经过的餐车上买到的甜粥,一勺一勺认真吹凉,每喂一口耐心地等对方咽下再喂上第二口,宋初胃口不太好吃得有些慢,小半碗整整花了半个小时才喂完。
钟芷在水房里将碗筷清洗干净,再踏进病房就看见宋初一个人半躺在病床上一脸憨足,笑眯眯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就这么高兴吗?”
被钟芷正好抓包的人愣了一瞬,这次倒是承认地十分干脆利落:“高兴,”待她走近了些又压低声音补上一句:“我又想起你昨晚说你喜欢我。”
“你呀……”钟芷绕过宋初肩头拿到氧气面罩,再次将鼻氧换回面罩,这一切做好之后对方灼热的视线还依旧停留在她身上,钟芷实在抵御不了宋初这样无比期待的眼神:“好好好,喜欢你,最喜欢你了,这样够不够?”
听见她重复了两遍“喜欢”才心满意足地再次闭上眼,在被窝里扭动了两下身子,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后没几秒又再度睁开双眼,隔着氧气面罩他的声音模模糊糊听不真切,钟芷将面罩稍稍拉起透出一点空隙才听清宋初在问:“晚上你怎么睡?”
“我听隔壁床的阿姨说可以去租一个行军床放在旁边,我等会儿去搬一个,你快睡吧,别想那么多。”
听完钟芷的解释宋初非但没有安稳下来,反倒在被子里挣扎地更加厉害,自己伸出一只手拽下面罩:“不行,那个床不舒服……”说着又吃力地向病床一边挪出一半空位:“你上来一起睡,病床舒服一些。”
“那肯定不行!”宋初的提议果不其然遭到了严词拒绝:“我怎么能委屈病人挤在一张床上?”
钟芷摆了摆手揣着手机就想要出门去租一架行军床,还没等她迈出两步,宋初就急得恨不得要拔出手背上的针头下床来拦她,输液管与病床扶手相撞发出轻响,钟芷连忙转身在宋初快要栽倒的前一秒扶住他歪斜的上身。
拽住他的手背认真检查,确认针头没有移位,输液管里也没有回血的迹象才将宋初的手放回被窝里。
“我真是……”
钟芷实在无计可施,准备先把宋初哄睡了再想想其他办法。
宋初太瘦,侧身而眠连床位的一半面积都占不满,钟芷拉上床位之间隔断的帘子,小心翼翼地上床避开他身上的软管和连接线将人拦腰抱进怀里。
低头去看他有没有不舒服时才发现宋初在她怀里如愿以偿地偷偷扬起嘴角。
“我看你呀,就是故意的。”
装睡的人没有回答,只是在她怀里又钻得更深了些。
第28章呼吸科病房的夜晚并不宁静,患者大多呼吸道和肺部都有些或重或轻的病灶……
呼吸科病房的夜晚并不宁静,患者大多呼吸道和肺部都有些或重或轻的病灶,直到凌晨还是会时常传来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不知哪位患者家属匆忙打开了病房里的吸顶灯,强光立刻照亮了室内的角角落落,紧接着几名护士端着输液瓶走进病房停在宋初隔壁床位,隔着帘子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宋初被吵得睡不踏实。
上次在这样的四人病房里留宿,还是宋初妈妈重病住院的时候,似曾相识的动静不断在他耳畔此起彼伏,昏昏沉沉间他好像又被卷入了那段无依无靠、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一步一步被推向死亡边缘的日子。
钟芷也没睡熟。
脑海里紧绷着一根弦,始终顾念着把宋初哄睡之后她再去租借行军床的事情,大约凌晨一点刚过钟芷便迷糊地睁开双眼,右手刚刚抬起将身上的棉被揭开一角,就被怀里宋初惨白的脸色和满头的冷汗吓了一跳。
“阿初,阿初,醒醒……”轻轻拍打他被冷汗打湿的侧脸,钟芷拽起袖子将额头的那层薄汗擦干。
宋初慢吞吞地睁开双眼,他迷茫的瞳孔还有些涣散看不清眼前事物,双手先由着本能抓住了钟芷的衣角。
见他挣扎着要说话,钟芷熟练地将他脸上的氧气面罩又换回了鼻氧,挣脱束缚的那一刻宋初再也顾不上干涩肿痛的喉咙,急切地重复钟芷的名字:“阿芷,阿芷……”
“我在,”钟芷俯身绕过宋初双肩将他整个人拥进怀里,才发现他身上的病号服都被冷汗沾湿泛起阵阵潮意:“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嗯……梦到妈妈了。”
方才的噩梦里宋初又再次看到了母亲濒死时枯槁的病容,母亲瘦到完全凹陷的双颊和浑浊发黄的双目都在不断预示着死神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
他好像又再次握住了母亲嶙峋干枯的那只手,伴随着病床周围机器尖锐的提示音,母亲手指尖的温度越来越低,直至最终好似在他掌心化为一团寒冰。
宋初稍稍挪动上身想要被钟芷抱得更紧些,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正在叫嚣渴求着她的温度:“阿芷,抱抱我,我害怕。”
“不怕,我在呢,我抱着呢。”
钟芷用力收紧双臂把宋初牢牢禁锢在怀,细碎的吻毫无章法地落在他额头、眉间、脸颊和嘴唇上,手掌顺着他后背凸起的骨节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直到感觉掌下紧绷的肌肉再次变得松弛,钟芷才又在他眼皮上轻啄两下:“快睡吧,才不到两点。”
“嗯……”
神志再次变得模糊,宋初病中虚弱的身体也无法继续支撑,周身被独属于钟芷的气息萦绕,只是双手还是没有放开被他早已蹂躏褶皱的衣角,在滑入睡梦中的前一秒钟芷听到他口中喃喃:“别走,和我睡……”
钟芷怔愣一瞬,拍打的手掌在空中暂停。
行吧。
看来今晚她势必和行军床无缘-
宋初辗转难眠了一整晚,即使和钟芷睡在一起也还是会被时不时惊醒。
第二天大清早钟芷就不顾宋初的犹豫申请了单人病房,原本他太觉得有些铺张浪费想要拒绝,但一想到会连累钟芷天天守着他挤在小床里还是把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单人病房的基础设施明显比普通病房完备不少。
除了远离连绵不断的噪音不说,病床旁边的条形沙发,独立的单人卫浴,还有配套的简易厨房都让钟芷确认搬来单人病房的决定完全正确。
刚搬进单人病房没有十分钟,连带来的日用品都还没来得及收纳整齐时,宋初吞吞吐吐地问起:“单人病房一天是不是要花很多钱?不然我们还是搬回去吧?”
钟芷冲着半躺在病床上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的人狡黠地眨眨眼:“我刷了你的卡,你忘记啦?你的银行卡早就交给我了。”
听到钟芷的说法宋初才长舒一口气,靠在床头立起的软枕上微微喘气:“那……那就好。”
被钟芷打消了唯一的顾虑之后,宋初才渐渐真切体会到单人病房存在的真正意义。
前天晚上听到钟芷那句“喜欢你”之后,宋初总会将这段裹上蜜的记忆时不时在脑海中再次读取播放,心情像是被充满了氢气的气球,飘飘然荡漾在高空中,涨鼓鼓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只是碍于身处医院这样的公共场所又一直被医生和其他患者环绕,他这两天最多都只敢和阿芷悄声耳语两句,多讨要几个拥抱罢了。
可是拥抱怎么足够。
那是他渴求和大半个人生的姑娘。
再怎么靠近都是不够的。
在相对私密的单人病房里,在一关上门就只剩他和钟芷的二人世界中,宋初就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变着法地和钟芷时刻紧挨在一起。
就像他爱钟芷一般,也从来不需要别人教导就已经能够无师自通。
傍晚两个人凑在病床的小桌板前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晚饭,还没等钟芷将小桌板完全回归原位,她就听到宋初手掌虚盖在自己胃部和她低声抱怨着:“阿芷,胃胀。”
不经意拖长的语调微不可查地夹杂有几丝雀跃,刚刚对上钟芷狐疑的眼神宋初就立刻心虚地避开目光。
就在他快要败下阵来收回自己刚刚的话时,突然感觉到后背的靠枕被人撤走,下一秒他便陷入了一个温暖馨香的怀抱里。
是钟芷脱掉鞋子上床坐在了宋初身后,两只手环住他的腰放在他柔软的腹部顺时针打圈:“这样给你揉揉会好点吗?”
“嗯,嗯……好,好多了。”
终于得偿所愿的人却登时羞得连舌头都打上了结,短短的一句话都说得断断续续,可即使这样他也维持着坐姿从未动过一丝离开这个怀抱的念头。
轻柔的按摩使得人昏昏欲睡,宋初渐渐放松了全身肌肉靠在钟芷肩膀上,整个人就像是连骨头都已经化成了水的烂泥。
“咔嗒——”
为了保证紧急情况的救治速度,医院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允许病人自行将房门关闭反锁,因此当宋初的主治医生出于职业习惯径直踏入病房时,病床上二人抱坐在一起的画面还是让医生有些始料未及,尴尬地顿住脚下步伐:“咳咳,病人家属有时间吗?方便的话我们在外面聊一下吧。”
然后略显僵硬地退出病房候在门外。
钟芷担心医生需要传达什么重要消息,立刻扶着宋初靠回床头,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跟着医生转身出了病房。
独留宋初一人脸颊烧得火红,甚至比窗外的丹霞颜色还要艳丽几分。
候在门外的医生轻咳两声,将手里调取的宋初病例递给钟芷,那是两个月前她陪宋初来医院检查的诊断报告,报告的最底部还留有“张琰”医生的署名。
“医院系统里有患者的就诊记录,我调取之后发现他身体有一些指标相较于两个月前又有些下降。”
医生从档案夹中又找出一张检查报告单,上面的名词在这几个月突飞猛进的医学知识学习下,钟芷也能立马认出几项,果然医生指着钟芷双眼锁定的其中一串数字向她解释:“这里血红蛋白的指标相较上一份报告又下降了一些,再加上肺部炎症的情况不宜再拖,我的建议是这段时间通过医学介入的手段提升身体机能,能够尽快手术对病人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这几天钟芷不断想要逃避的问题,终究还是在此刻向她迎*7。7。z。l面袭来。
除了感冒发烧引起的肺炎以外,宋初前段时间萎靡的精神状态和混乱的作息时间无疑是对现在的身体状况雪上加霜。
“接受治疗的情况下,他可以多快达到可以手术的标准呢?”
“这个很难预计,每个人的身体素质不同,但是从经验上来看,平均都要花两周到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恢复正常。”
钟芷点了点头,紧抿的双唇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也不用太过担心,住院治疗还是会高效安全很多。”
医院里还有大量其他病人需要查看,医生在简短安慰过钟芷几句后便转身向走廊深处另外一间病房走去。
钟芷斜靠在病房门外的墙壁上,呆滞地看着手中那张薄薄的检查单,她不知道向这一切转告给宋初,更不知道如何面对病房里正在等待的他。
“阿芷……?”
病房门被悄悄推开一条缝隙,钟芷猛地回过神侧头看去,是宋初自己撤掉了鼻氧下床来找她。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病号服,脚上也只有她从楼下超市刚刚买回的塑料防滑拖鞋,没穿袜子裸露在外的脚趾像是怕冷似的轻轻向内蜷缩。
“怎么自己跑出来?”
钟芷吸了吸鼻子拉着宋初的手又牵回了病床,把他用棉被再次裹紧之后又伸手试了试被窝里那双脚的温度,不出意料地冰凉一片,她没再出声,默默从储物柜里取出两片暖宝宝,撕开包装贴在他两只脚背上。
“阿芷……你生气了吗?我下次不乱跑了……”
修长纤细的手指再次勾上她衣角,摇摇晃晃的半是讨饶半是撒娇。
钟芷抓住那只手顺势将人拉进自己的怀抱,她开口时颤抖的声线令宋初有些惊慌:“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在生自己的气。”
深吸一口气,钟芷终于说出那句她这些天憋在心底百转千回了无数遍的话:“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第29章或许先天不足的人天性中便多带几分泰然,也或许是在人生沉浮后强行被苦……
或许先天不足的人天性中便多带几分泰然,也或许是在人生沉浮后强行被苦难催生出了从容。
当钟芷将医生的话用尽量委婉的方式转告给宋初时,对方只是平静地将她叮嘱的每一句话一一应下,甚至反过来安慰钟芷不用太担心,在面对疾病这件事上心理素质相较于钟芷确实略高一筹。
单人病房里的床铺比起普通病房的确更为宽敞,宋初从钟芷洗漱完毕之后就默默向病床另外一边转移,预留出来的大半空位像是在无声呼唤她的莅临。
随手将床头的灯光调暗,钟芷今晚没再推辞,掀开病床棉被一角躺进被窝,还未等她调整好枕头的位置,一双还缠着绷带的双手就先抓紧了她的衣角。
钟芷没有推拒,快速调整好姿势将宋初抱紧:“你先睡,过半个小时我把电热毯关掉再闭眼。”
“不,不好,”他舍不得她一个人撑着熬夜:“我们聊会儿天然后再一起睡吧。”
“也行。”
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并不难找,从初中时代到大学生涯任何一件趣事都能拉出来聊上十几分钟,正好叶舒语最近好像刚刚交了新男朋友,只是没等钟芷将整个八卦故事像宋初和盘托出,躺在她身侧的人就已经悄悄阖上了双眼。
他还是身体太虚弱了,即使有心和她多睡会儿话,体力也不允许他肆意妄为。
在注意到宋初呼吸逐渐变得平缓时,钟芷的声音也随之戛然而止。
“睡吧。”
她伸出手想要将宋初肩膀滑落的棉被拽得高些,不经意间牵动了穿在上半身的睡衣,宋初拉着她衣角的双手也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动,原本已经陷入梦乡的人不安地皱起眉头,下意识寻着她的方向呢喃:“别走,阿芷,别走……”
“我不走,我在呢,睡吧,快睡吧。”
钟芷垂头在他额间轻吻,宋初瞬间被安抚了躁动心绪复又平静下来,她静静聆听着黑夜里耳畔的一切响动,直到确认他的呼吸再次变得绵长。
这些天总是这样。
每当她稍有动作,宋初即便再是疲困,都能被浓烈的恐惧搅动变得辗转不安,挣扎着就要幽幽转醒。
钟芷知道为什么。
因为她听见了宋初入睡后才敢袒露的心声,一连串断断续续的梦呓。
“阿芷,不要丢下我。”
“不要和他走。”
“不要,不要林宿……”
林宿……
当林宿这个名字从宋初嘴里脱口而出时,钟芷满是心疼的双眸中总是会泛起一丝暗色,那是对未来未知的疑虑。
林宿的出现是她始料未及的意外,之后接连发生的事件更非她所愿,她不得不承认,重来一次她并没有因为比他人多出的记忆而具备应对一切的能力。
只有一件事她可以确认。
钟芷将宋初勾着她衣角的手轻轻握住,顾及他手心的伤口也只能虚虚拖在手掌上。
她可以确认在未来数万种可能性中,她的选择将永远带着明确的指向性;如果每一道人生的岔路口都建有指向牌,那么她踏上的那条路一定印有宋初的名字-
没有特殊情况不能连续请假几乎是国内大厂不成文的规定,即便是有些舍不得,钟芷还是在周一的早上如约抵达公司大楼楼下。
只是今天早晨有些例外,与以往快速步入一楼大厅赶着时间打卡签到不同,钟芷在公司大楼门前驻足几秒,打开手机摄像头拍下一张前门照片然后点击发送,又配上一段简短的文字:“到公司了,上班啦!”
握在掌心的手机很快震动几下,屏幕上消息通知处显示着宋初的回复:“好呀,加油!”
略微间隔几秒,还没等钟芷登上电梯便又再次收到了一条回复,宋初学着相似的口吻向她报备:“早上的药吃完了,还喝了一杯牛奶,医生说今天有三瓶点滴。”
而后再配上一张照片,是病床一角被护士高高吊起的输液瓶。
宋初好像在爱人这件事上比她更具备天赋,无需她强调任何便能无师自通,钟芷心满意足地退出微信的照片界面,嘴角不自觉地高高扬起。
周一上午是部门例行周会的时间,作为部门领导的林宿自然也几乎次次到场,听取每一位组员轮流汇报近段时间的工作进度。
该来的总会来的。
职场多年练就的专业和理智让钟芷不会拘泥于私情就逃避和林宿的交集,她抱起笔记本同几位同事一起走进事先预定的会议室,进门撞见林宿时也依旧神色如常。
投影仪将共创表格投射在会议室的大屏幕上,表格按照工作项目分成将近十个不同的板块,每个板块的进度细则以及数据更新都由各自负责人提前填写完整。
这点工作量对于钟芷来说不过二十分钟以内便可以完成的内容,她上周周末就在医院用手机准备好了本周的汇报内容。
只是出乎意料地,当她按照往常顺序在前一位同事之后开始汇报自己所负责的项目时,林宿出声打断,跳过了本应轮到钟芷的次序。
钟芷有些惊讶却依旧面上不动声色,掀起眼帘刚好看见林宿向她投来的眼神,在四目相对时又率先闪躲开来。
有问题。
这场会议一定会出岔子。
敏锐的职场嗅觉让她已经开始为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果然当原本属于她的工作由他人代为陈述时,钟芷才看清大屏幕上她曾经填写过的空格已经被陌生的文字所替代,那段文字中陌生的用词能叫她一眼判定这绝非出自自己之手。
她被架空了,钟芷恍然大悟。
会议全程所有人依次发言,进展顺利,只有钟芷一人被排除在外。
她被蓄意放在聚光灯下供人打量,企图用这样的方式令她感到尴尬失措,无地自处。
好似觉得这样也依旧无法满足他贪婪的报复心,林宿在会议的最后像是记忆复苏般叫到了钟芷的名字,他看向钟芷的眼神中有挑衅,有怨怒,更有快要溢出眼眶的满满自得:“钟芷,最近你的工作成果有些差强人意。”
他故作姿态地略微沉吟后再次开口:“这样,你今天下班前发给我一篇检讨,反思一下这段时间的错误和疏漏。”
如果说抢走她的项目成功是工作层面的打压报复,那么提交个人检讨可以称得上是人格羞辱了。
在医院的这些天钟芷曾经反复揣测琢磨,拒绝林宿之后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后果。对林宿过往的种种她略有耳闻,也早已对任何结果都做足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林宿居然可以将职场游戏玩得如此下作。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林宿锐利的眼神像是威逼她在强压之下服软。
可是曾经飞翔在天际的雄鹰怎么会被野鸡的把戏玩弄?
钟芷在整个部门数十人的注视下从座位上起身,缓缓走出会议室将门在她身后合上,大门哐当落锁的声音便是钟芷给林宿最终的答复-
八卦总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在公司内部这样的系统中扩散地尤为快速,待到午休用餐时钟芷在周会上的一切遭遇几乎已经传遍了角角落落。
江时序提前预定了附近餐厅的位置正坐在钟芷对面面满愁容,一副受欺负的人不是钟芷而是他的样子:“那你准备怎么办?总不能任由林宿搓圆搓扁吧?”
钟芷低头摆弄着手机好像正在编辑微信消息,连抬头看一眼江时序都顾不上,直到手机屏幕上绿色的对话框发送出去才悠悠然地出声,只是听着有些答非所问:“前两个月刚离职的那个女生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之前也是林宿下属的那位?”
江时序这样圆滑热情的人公司上上下下不说全部认识,起码有一半也能叫得上名字,他立即反应过来钟芷提到的人是谁:“高漾?你要她的联系方式干什么?她又没有什么成功经验。”
被林宿招惹的人无非两种下场,一种是甘愿依附,在互相利用中谋求捷径,一种是不甘沉沦,最后又只能在强压和排挤之下认输离场。
钟芷现在便属于第二种,但是她并不准备就此离开。
“我不需要成功的经验,我只需要经验。”
江时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手机上将联系人名片推送给钟芷,钟芷立刻点开主页发送好友申请,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你需要她经验能干什么?”对面的人再次发问,满头问号正迫切需要钟芷一一解答,然而中午午休时间向来紧迫,在他还没有等到一个明晰的解释前钟芷的手机铃声先一步响起。
“喂,阿初?”钟芷的声音突然就比和江时序说话的时候轻柔了好几度:“你在吃午饭吗?我已经快吃完了……”
这样鲜明的态度差异让江时序默默瘪了瘪嘴。
“你稍等一下,我这边有点吵,我换个安静的地方和你说话。”钟芷说着就从椅子上坐起,用口型示意江时序自己得先出去接个电话。
餐厅玻璃窗外钟芷来回踱步,浅笑着不知和电话那头聊到什么神采风扬,突然又好似想到了什么在手机键盘上快速按下几个按钮,接着举起手机放回耳边,继续电话里还未结束的通话。
与此同时,坐在餐厅内暗自痛骂钟芷见色忘义的江时序在微信上收到一条新消息,来自钟芷:“小江同学,就让钟老师为你表演一场职场‘以下犯上’的好戏吧!”
第30章被迫移交大半工作量有利有弊,其中最让钟芷满意的一条便是可以准点下班……
被迫移交大半工作量有利有弊,其中最让钟芷满意的一条便是可以准点下班。
踩着时间点将桌面文档一一保存退出,利落地按下电脑关机键离开工位,赶在下班高峰期来临之前顺利坐上了最后一班直达电梯。
放在挎包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两声,是公司系统软件提前设定好的下班登记提醒。趁着定位还停留在大楼区域内,钟芷掏出手机快速完成打卡,退出打卡界面时正好瞟见同个软件里与林宿的聊天对话框。
对话框里最后一次消息记录还停留在上周,今天整整一天她没有向林宿主动发过任何一条消息。
包括他在周会时当着全组要求的那篇检讨书。
钟芷不打算发,更不打算写。
快速踏出公司大门将一切纷乱抛之脑后,她知道几公里外弥漫着浓重药水味道的病房里,还有更重要的人正期待着她快些回来。
走出地铁站去往医院的路上正好途径商场,商场一楼的电子产品专卖店外正在播放最新款平板电脑的创意广告,画面中是位小女孩抱着平板电脑对着窗外的山川风景涂涂画画。
钟芷停住脚步将一分多钟的广告认真看完,而后思考不过片刻便径直走进了专卖店门。
直奔主题向来是钟芷逛街购物的个人风格,为宋初添置冬装时她不会左顾右盼分出心神为自己挑件女装,走入专卖店后更是向店员开门见山,询问最新款平板电脑的功能和价位。
从演示到付款全程不过二十分钟,当店员拿出触控笔在平板电脑上展示了近乎于纸上作画的最新功能后,钟芷毫不犹豫地将触控笔与平板电脑一齐拿下。
“您是要买给朋友做礼物吗?”
服务钟芷的店员看出她本人实际上并不熟悉平板电脑的绘画软件,但却对各种细枝末节的功能表现出极大的求知欲,终于在送钟芷走出店门时忍不住多问一句。
“嗯……”沉甸甸的纸盒掂量在手里有些分量,钟芷下意识地回答后又立马反应过来,她已经可以改口了:“不是,是送给男朋友。”
曾经在听到别人口中提及“男朋友”类似的字眼时,或在看到他人深陷爱情的沉溺眼神时,钟芷总不自觉地浑身发麻手指蜷缩,惋惜又有一位朋友沦为了被感性裹挟而失去理智的恋爱脑。
然而当她自己也将这三个字脱口而出时,她才明白这样的言辞背后是对于恋人的坦诚和巨大的自我满足,甜蜜中夹杂着几丝羞怯,是只有爱情才能赋予的专属心情。
“你男朋友真有福气!”店员有些感叹,能够在短短二十分钟时间内为恋人豪掷千金的顾客屈指可数,在付款时互相推辞、寻找借口的客人倒是数不胜数。
钟芷抿了抿唇角再没接话,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被称为宋初的福气,过往的种种是她难以抵消的错误。
万幸她拥有一个宽容的恋人,愿意体谅包容她曾经的自私和伤害;那么她会为了这份体谅继续努力,直到有一天她可以底气十足地承认,她就是宋初的福气-
宋初的病房在走廊尽头,钟芷刚刚走到长廊过半的位置就能闻到阵阵肉香。
这味道……
这味道好像宋初拿手的排骨煲汤。
转动病房门把手,在开门的瞬间满室浓郁香气扑面而来,宋初靠坐在病床上笑得温柔:“阿芷,你回来啦,时间正好,今天有排骨汤。”
“小钟回来啦!”搬着椅子坐在橱柜旁边的护工阿姨顺着宋初的话搭腔两句。
工作日势必要天天去公司报到,把宋初一个人丢在医院里钟芷属实有些于心不忍,在与宋初几轮你来我往的拉扯过后终于各退一步,在请护工白天来病房照顾宋初这件事上好不容易才达成了一致。
与护工阿姨商量好的下班时间是晚上七点,钟芷进病房的时间刚好踩着七点钟刚刚过了五分,护工阿姨在医院工作时间长,见多了奔走于工作和医院之间焦头烂额的家属,偶尔稍微晚上几分钟也毫无怨言,等到家属回到病房把人全须全尾地交到手上才算顺利交接。
“行了,那我就先走了!”护工阿姨站起身,提起挂在沙发靠背边上的布袋准备下班。
迟到了几分钟钟芷心里未免还是有些过意不去,随口就拿排骨汤借花献佛做了个顺水人情:“阿姨要不留下吃个晚饭吧?刚好做了排骨汤。”
“那是人小宋从下午开始就给你煲的汤,老婆子我赶着回家吃老伴儿做的饭去!”护工阿姨倒是个自来熟,不过相处了才一天时间就能拿捏好分寸说两句玩笑话,临了快要关上病房房门前又好似想起什么,面向钟芷补上一句:“小姑娘有福气,遇到这么体贴的男朋友!”
有什么词好像似曾相识?
有福气?
一天内被不同的人用了相同的词夸赞两遍,钟芷愣在原地暗自偷笑,真应该让专卖店店员和护工阿姨当面聊聊,看看到底是宋初福气满满,还是她略胜一筹。
“阿芷,快来。”靠坐在病床上被冷落多时的宋初出声打断了钟芷的思考。
从被褥里伸出一只手冲着她摇晃示意,提前放在暖水袋上暖了好半天的手指温热柔软,相较之下冬季室内外巨大的温度落差让钟芷的手摸着犹如冰块,宋初皱紧眉头牵着钟芷的手一起放进棉被下:“手这么凉,外面是不是特别冷?”
“还好啦,”平日里双手插在兜里其实并不太冷,只是今天手上提着平板电脑在寒风里吹了太久才会摸着吓人,钟芷倒是对另外一件事更有兴趣:“你怎么做到在病房里煲汤的?我之前看这里也没有灶台呀!”
单人病房的设施虽说是比普通病房要齐全许多,但牵扯到煤气、天然气和明火之类具有安全隐患的装置是绝对不可能在病房里出现的存在,钟芷顺着宋初下巴微微扬起的角度去看,一台正插电运作中的电饭煲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我请阿姨帮我在超市买了电饭煲和一些菜,煲汤比起炒菜方便很多,我只用切好菜放进锅里就能煮好,”宋初略微停顿,语气染上些歉疚:“医院暂时没办法做其他菜,等我出院了,加倍做给你吃好不好?”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做饭原本就不是他天经地义的责任,生病住院也绝非他个人的过错,一股脑把所有事揽在自己身上,甚至还提前想好了补救措施,听得钟芷连忙摇头快要把自己晃成了拨浪鼓:“不用不用,你不用做这些,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不许瞎想!”
“好……”钟芷字里行间浓浓的关心他怎么会听不出,宋初眸色比起方才又亮了几度,忍不住将自己的心里话全部抛开说给钟芷听:“但是我喜欢给你做饭的,想着你做饭切菜其实……很幸福的。”
最后四个字声音陡然低弱下去,要不是钟芷离得近也要险些捕捉不到。
“吧唧——”
钟芷俯下身在宋初微微泛红的脸颊留下一点朱色唇印,眼看着他脸上的颜色瞬间红得比唇膏印记都要浓重几分。
“可是你还没康复,做饭不能太累,尤其是手上的伤……”
“手上的伤已经好了。”宋初藏在被褥里的双手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突然将钟芷的双手攥紧。
钟芷回握片刻才发觉原本缠着一圈圈白色绷带的粗糙触感消失不见,却而代之的是肌肤原本的光滑柔软。
掀开棉被将宋初双手捧在眼前细细打量,前些天伤痕交错的手心果然已经剩下一行行黑红色的血痂,有些地方甚至血痂也早已脱落,露出颜色更加粉嫩的肉芽。
“那你的手可以动了吗?”
钟芷的语气突然兴奋,宋初满脸迷惑地轻轻颌首,虽然今天医生给他拆掉纱布时也曾经想象过钟芷会因此而高兴片刻,但这种程度的雀跃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
“那这样的话,这个你今天就可以用了!”
从身后的纸袋里飞快掏出长方体纸盒,白色的极简包装上仅仅印有商品的模型图以及品牌的平面logo,常年与平面作画为伴的宋初一眼就能看出钟芷手上拿的是最新款的平板电脑。
去年年底这款产品就在各种社交平台占据过宋初的首页推送,他也曾经在潮水般的好评和赞美声中被怂恿着想要下单一台,只是后来接踵而至的抄袭事件以及母亲病倒让他近乎对创作失去了任何兴趣,这件商品还已经躺在自己的购物车里再无人问津。
“阿芷……是你买的吗?”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毫无预警就从天而降的礼物:“是……是给我的吗?”
“当然了!”
钟芷拉开纸袋从底部又掏出一枚小小的纸盒,坐在他床边将触控笔从纸盒中取出递给宋初:“你快试试,有什么不会用的我交给你,我在专卖店和店员学习了二十分钟呢!”
这样的绘图软件几乎大同小异,平板电脑和电脑软件最大的区别也不过就是触控笔的手感和随处携带的便捷,常年使用这些软件的宋初哪里会有什么不会用的。
可他却没有结果那只笔,只是轻轻把头靠在钟芷肩上:“我不会,阿芷给我示范一下吧。”
“啊……好呀!”钟芷攥着触控笔按照记忆里店员的示范一板一眼地操作着,嘴里振振有词:“这个叫笔刷,你看我压下去线条就会粗些,这个是图层,如果想要叠加效果就可以新建一张图层,这个……”
钟芷滔滔不绝的产品介绍像是被注入了力量将病房里的冷寂驱散,同样深入宋初骨髓对医院的厌恶和反感也在她断断续续的声音中消散。
原来医院也可以没有噩梦,还有比做梦更加美妙的记忆。
妈妈,你看,病房里可以没有哭声。
妈妈,你看,我不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