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马车粼粼开行,少甯抬眼望向程之衍,见他微微垂目,神色平静而淡然,垂在膝上的双手骨节修长,润在轻飘飘的晨光中若泛着色泽的美玉。
少甯有意打破这冷场面,便开口道:“大表哥是进宫领差?”
程之衍回头,目光游离一瞬,很快回神,将双手从膝盖上放下,略带了几分讶异道:“你怎知?”
少甯一时讪讪,只笑笑,“我瞎猜的。”
实则她问完那句便有些后悔,只父母过世留给她的印象实在太过惨烈,因此让她对周遭环境认知时刻处于一种半漂浮、虚无又夹杂缥缈的状态,漏夜之时但凡忆起当年家中巨变,母亲垂泪送她上船,而后却是天人永隔,她便夜夜惊梦,辗转难眠。
因此,她想自己当是有些疯魔了,对许多事有着近乎本能且执拗的钻研。
她大约是再也经受不起一宗劫难了,未来的日子只愿时刻警醒,岁月安宁。
程之衍却来了兴趣,深邃的瞳眸隐隐闪着晶亮的光,鼓励道:“说说。”
少甯方才开了口,若此刻闭声,不免有卖弄之嫌,再则,她也实在是对此事悬着心。
便道:“前一次,官家是瞧着大表哥的面子,这才将盐税一案轻轻揭过,”她微微勾着脖颈,粉霞似的小脸多了几分认真,“我身处后宅,许多事看不太透,只能自这些鸡零狗碎里胡乱猜测。官家膝下一共三位皇子。大皇子占了嫡长,如今才方立为太子。虽说已纳了几方谢妾,然则始终未得后嗣。听闻太子妃薨世后,是陛下做主为殿下纳了严家一位嫡女为奉仪。至少在殿下再次大婚前,这严奉仪便是太子府中最高的内命品阶。严家乃六部外埠臣工,处事风格自成一系,将未雨绸缪四字领悟到了极致。严奉仪无法孕育子嗣,严家自不肯放弃太子这棵大树,前些日子听闻已然自家族其他女娘中另选了合适人选送入东宫,可这地位又不能高过严奉仪这个长房嫡女去。若日后孕育孩儿,严奉仪地位尊崇,自然也是要将孩儿养在自己膝下的。”
少甯顿了一下,接着道:“若姐妹情深,日后殿下身边自然针戳不动水泼不进。可若是她二人处的不好,”她心想,只怕到时候聘娶谁家女娘,这坑里犬吠,有的撕咬,但面上却端肃续道,“官家既心中早有沟壑,那武安侯一系——”
余下无需多说,程之衍也明白了。
眉峰耸动,道:“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
少甯说是,又道:“菀菀愚钝,想着官家手上无刀,既对大表哥看重,这差事自然很快就要下来了。”
程之衍往日只觉女子闺帷尔尔,不过品茶绣花,便是豪门望族花样多些,左不过是一些焚香、插花、挂画等,目下听这小表妹分析起时政来却是由小处着手,抽丝剥茧一步步推敲煞是有趣。
只到底女子谈论这些不妥,便佯嗔道:“这些话当着我的面,说说便罢了,切莫再同旁人说起,以免招惹祸事。”
少甯一晒,忙恭谨道是。
她觑着程之衍脸色,知道自己多半是猜对了,连日来的战战兢兢反倒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