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青州军屠城,诸葛家再逢兵祸(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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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有老人推着一辆卖胡饼的小车,车破损了轱辘,吱嘎吱嘎地不平稳。

诸葛亮喊住老人,他在周身摸了摸,终于找到最后的几枚铜钱,还不够买一块饼,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老人家,我能买半块饼吗?”

老人乜着眼睛看了他半晌,同情地叹了口气,他用油布包住了一块饼:“拿去吧。”

一日之内竟遇见两位善人,诸葛亮欢喜起来,他也对那老人鞠了一躬,手心捧着油饼,暖乎乎的,很是受用,他自己却不吃,其实是想买给弟弟均儿。

他急急忙忙地往前赶,想趁着热乎的时候把胡饼带回家,如今钱轻物贵,别说是买饼,便是买一斤面也得排长队,还得背上一口袋钱,但也未必能买到手,往往队伍排到了,东西却售磬。

路上还在拖尸体,那一张张灰白的脸在最后的时刻扭曲成刚硬的线条,看得多了,可怖的感觉淡漠了,深切的悲哀却涌上来,高涨着,咆哮着,没有穷尽。

诸葛亮的步子缓缓放慢了,他看见路边还蹲着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抱着双臂一边咳嗽一边发抖,抠着地上的雪沫子往嘴里塞。他凝视着那人一会儿,到底走了过去,他把热乎乎的胡饼塞入那流浪汉的手里:“给你。”

那人灰暗的脸上抽搐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在耸动情绪。诸葛亮对他友好地笑了一下,转身时,泪水忽然夺眶,他不肯让软弱的情绪控制自己,用力抹去了。

他不知道这世道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死亡寻常得仿佛呼吸,为什么过上太平日子奢侈得不可企及,为什么他和他们会流离失所,泣别家园,却最终仍然没有找到一方安乐的净土?

他才转过身,便发现五步外的院墙角门边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儿,罩了宽大的风帽,手上戴着桃红棉手套,活似一只圆润讨喜的陶娃娃,粉瓷般的脸蛋上挂着没有遮掩的笑。

“你心肠真好!”

“你……”诸葛亮觉得她极眼熟,可偏偏想不起来。

“你不认得我了么?”女孩子有点失望。

诸葛亮摇摇头,女孩儿佯怪道:“我可还记得你呢,我是小螺!”

恍然之间,记忆如春江水暖,漫过冰寒的堤坝,诸葛亮想起来了,昔年在奉高时,这小女孩住在他家隔壁,小时候他还给她摘过桃,拌过嘴,偷偷和小伙伴们争论,是小螺好看还是西街的小凤好看。

诸葛亮还不适应和熟人巧遇,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来阳都了?”

小螺道:“我来了好几个月呢,你有好几年了吧?”

不知为什么,诸葛亮忽而觉得极不好意思,他低声道:“有四年了。”

小螺笑道:“真久呢,我还以为见不着你了呢!”屋里有人声隐隐传来,小螺回头看了一眼,“我娘唤我,我得进去了,以后再找你玩。”她向诸葛亮挥挥手,转身跑回了屋。

诸葛亮发傻似的待了一会儿,蓦地脸上发烫,他像被当场捉住的盗贼,心里慌成了一团,想也不想地撒腿就跑,兔子似的蹿进了家门,差点和迎面而来的诸葛均撞在一起。

“二哥。”诸葛均呆呆地说。

诸葛亮抚了抚胸口:“没事没事。”他发觉诸葛均总在打量自己,他用一只手挡住脸,“别看我,我脸上没有芝麻饼!”

他扬起了药袋子:“娘的药买回来了!”他牵住诸葛均,径直走去了母亲的房间。

屋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顾氏歪斜在床上,急促地喘着气,昭蕙昭苏分坐在两边,各自膝上皆放着大幅的布帛,灵活地穿针引线,手里忙活着,也不忘记给母亲端水捶背。

这半年多以来,徐州连遭兵燹,物贵而钱贱,米食贵值万钱,乃至十万钱,为生计着想,不得已卖掉城郊的几亩田。其实即便不卖,耕地的佃农也跑光了,可仍是不够贴补家用,两个女儿也被逼得织布缝衣为生,诸葛瑾甚至去给邻县的高门子弟做先生,赚来一笔微薄的谋生钱。

“娘。”诸葛亮轻轻喊了一声。

顾氏气喘吁吁地抬起头,哑哑地哼了一声,入冬以来,她便患了气喘,天气寒彻,气血越发虚弱了,起初尚能活动,后来竟至卧床不起。

只听顾氏难过地说:“娘知道你们孝顺,只是心里过意不去,总以为烦扰了你们,你们叔父又没有音信,家里少了主心骨,到底百事难为。”

昭苏递了一张手绢给顾氏:“叔父是去访友,而今四边不宁,徐州在打仗呢,他只怕被挡在了外边。娘放心,叔父定能平安归家。”

半年多前,诸葛玄因见家中无事,诸葛瑾冠礼行毕,两位女儿渐知人事,诸葛亮、诸葛均也不需时时照料,他便打定主意出门一趟。可他前脚刚走,曹军刀锋却杀往徐州,战事胶着不宁,诸葛玄音讯断绝,家人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更不知他是否平安,这件心事一直悬吊在一家人心里,像垂在悬崖边的一块巨石,说不清什么时候便直落下来,或者稳稳入土,或者粉身碎骨。

顾氏用手绢抹去眼泪:“但愿如你所言,总是我顾虑太多,如今世事扰攘,竟没一件顺心事,你和昭蕙的婚事也一拖再拖,娘对不住你们。”

昭苏微红了脸,她小声地说:“娘,我们不急。”她飞了一眼昭蕙,昭蕙也低了头,牵着针一声也不吭。

顾氏却不能宽心:“等你们叔父回来,我得和他说说,总要为你们寻个好归宿,不能耽搁了你们的终身。”

诸葛均冷不丁说道:“娘,姐姐要嫁人了吗?她们嫁给谁,是隔壁马家的那位哥哥么?”

昭蕙赧赧地斥道:“均儿,偏你话多!”她看向诸葛亮,“小二,带均儿去看看娘的药。”

诸葛亮笑了一下,他握住诸葛均的手,做个鬼脸,玩笑道:“姐姐害臊咯!”他不等昭蕙骂他,拉着诸葛均跑了出去。

诸葛均还在想姐姐嫁人的事:“二哥,姐姐嫁人了,是什么意思?”

诸葛亮迟疑了一下:“嫁人,就是住在别人家里,做了别人家的人。”

诸葛均不说话了,他埋着头走了很久,突然袭来的难受填满了他的心,他低声地说:“那我们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诸葛亮怔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长廊拐角仅仅笼着薄薄的白雾,可他看不见母亲的房间了。那仿佛是遥远山脉处的一缕美好的霞光,他能在心里勾勒,却不能触摸,他的手心贴着的永远只是自己的温度,很多很多人在他的世界来去匆忙,他却只能在路边看着他们离开。

原来最后所有人都是路人,那些亲密的耳语,关怀的拥抱都会在时间里丢失,你最终只是一个人。

诸葛亮想,这多可怕啊,他想要倒回去,可身体却在往前走,寒冷的雾气浓厚了,宅院里的路变得迷离,连弟弟的脸也看不清了,似乎一个清晰的世界被撕成了碎片。

他觉得哀伤得想哭,那是很多年后他才明白的悲凉在这个时候撞击了他。当他深切明白时,他已在孤单的路上走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