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玄大笑不已:“多少年了,仍长了一副惹人厌的烂舌头!”
中年男子笑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豫章,君去何方?”
“回荆州。”中年男子又补充道,“我如今在荆州牧府下做事。”
诸葛玄点头:“原来是刘景升门下幕僚,我耳闻景升当日单车直入荆州,幸得蒯异度、蒯子柔两兄弟襄助,铲豪强,斩宗族,弭平州郡贼寇。如今天下残破,唯有荆州民生富庶,有赖异度兄良干谋断,我心中好生佩服!”
中年男子笑着摆摆手:“罢了罢了,不过是在人家门下讨口饭吃,你再赞誉,我这张脸也要羞掉了!当年我们诸位同学中,子默最具才干,我这点能耐和子默比起来,如畚土比泰山,小川方沧海。”
诸葛玄佯怪道:“你怕羞掉自家的脸,不怕羞掉我的脸么?”
中年男子畅声笑道:“左右无事,我还不着急离开,我瞧你也闲散得很,走,随我去船上叙话。我备有扬州好酒,你我痛饮!”他不由分说,挽住诸葛玄便往岸边走。
诸葛玄迟钝了一下:“我尚有侄儿侄女等候……”
中年男子大度地说:“一同唤来,正好,我见见你们诸葛家的岐嶷儿郎!”他低头打量着诸葛均,“这是你侄儿?不错不错,模样儿讨喜!”他领着诸葛玄登上了靠岸的一艘三桅大船。
不过一刻,诸葛亮和昭蕙、昭苏也来了,各自近身拜见。诸葛玄因说这中年男子名唤蒯越,荆州中庐人,原是他求学时结识的一位朋友,当年两人师出同门,同食同案同行,最是交厚。奈何朝纲丧乱,四海沸腾,故友分别历年,今朝巧遇,当真是欣喜若狂。
蒯越一一注目着诸葛玄的侄儿们,微笑着依次作了一番亲切的叮咛,吩咐船上的随从领他们姐弟去看大船。他却和诸葛玄在甲板上摆上小酒宴,迎着清爽的河风,面朝水天一线的旖旎风物,惬意地对酌畅谈。
“我瞧你这几个侄儿皆是人中龙凤,二侄儿是唤作……”蒯越慢慢地道。
“诸葛亮。”诸葛玄提醒道。
蒯越念了一声这个名字:“诸葛亮,嗯,好,最有器局,方之时日,或会不可限量。”
诸葛玄些许讶异,玩笑道:“君欲效许子将兄弟月旦评乎?”
蒯越摇头一笑:“吾非臧否人物,亦不是清议优劣,只是为令侄气度打动,深有所感而已!”他举起一爵酒,“来来,为你我重逢,共浮一大白!”
两人举爵一饮而尽,蒯越笑道:“你去豫章是游学,还是长住?”
“袁公路保举我为豫章太守,上任而已。”
蒯越的笑容有些淡了:“袁公路举荐的官只恐不好当。”
诸葛玄一疑:“怎么,异度以为有何不妥?”
蒯越道:“袁术为人外宽内忌,奢侈恣睢,猜忍难容,坊间风闻他有觊觎神器之心,子默赤心之人,怎能受他钳制?日后两厢难容,我担心会有肘腋不测。”
诸葛玄默然沉思片刻:“我也知异度所言非虚,只是袁公路既举荐在先,我又答允在后,总不能中道而毁。况且我带着侄儿一路颠沛,艰苦竭蹶,想为他们寻一方安生之处,若能在豫章安顿下来,别无他求。”
蒯越一叹:“子默肝胆昭昭,君子也!也罢,你自去豫章赴任,若待得不如意,可来荆州寻我。刘镇南虽气度狭小,能坐而保有一方,不能行而开疆辟土,到底还能宽示容让。你又与他有旧谊,他不会拒你门外,你我老友同事,左右有个照拂。”
诸葛玄笑着自饮了一爵酒:“多谢!”
蒯越眼望着诸葛亮四兄妹的背影,幽幽地道:“当年你我同门求学,曾许诺今日为莫逆之友,他日为儿女亲家,君尚记否?”
诸葛玄沉沉地叹了一声:“可惜我妻室早逝,无有子嗣,与君所定媒妁之诺只得落空。”
蒯越也自叹息:“我也无子嗣,当真遗憾。”他却浮起一段心思,“不过,我有一侄儿,名唤为祺,他父亲过世后,一向由我抚养,权当作自家儿子一般。君也有侄女哺育,可是巧得很了!”
诸葛玄听出意思了:“你是说……”
蒯越眉开眼笑地说:“你我能巧遇,乃天授之,想是天意欲有所成,莫若你我两家结一段姻缘,君以为如何?”
诸葛玄说不得是惊还是喜,他不确定地问:“此话当真?”
蒯越只把酒爵一放,从腰囊里掏出一枚莹澈透亮的白玉环:“子默若应允,这便是定亲信物!”
诸葛玄不忙着接,先卖起了关子:“只不知异度看中吾家大侄女,抑或小侄女?”
蒯越眨巴眼睛:“若能娥皇女英共入我蒯家,岂不美哉!”
诸葛玄笑斥道:“贪心!婚配之礼,长女为先,我便为大侄女昭蕙允了你蒯家的婚事!”他伸手接过那枚玉环,自己也寻了一枚青玉带钩递过去。
蒯越把玩着那柄带钩,道:“今日老友重聚,又成就一段姻缘,果真好事成双!”他对诸葛玄举起酒爵,“待你收拾停当,我们择吉日为两个孩子成婚,你可别反悔!”
诸葛玄指着他笑道:“你蒯异度不反悔,我何悔之有!”
两人一时大笑,满满的醇酒在铜爵里荡漾,仰头一饮,仿佛藏得很深的诺言,统统流入腹中。